1937年7月7日，"七七事变"爆发，举国震惊。

全面抗战，终于拉开了帷幕。

1937年7月28日上午，日军按预定计划向北平发动总攻，向驻守在北平四郊的南苑，北苑，西苑的中国第29军第132、27、38师发起全面攻击。而南苑，则是日军攻击的重点。第29军驻南苑部队约8000余人浴血抵抗。

......

战火，硝烟，枪炮声，厮打声，惨叫声，刺刀戳穿人体发出的血肉模糊的声音......冯建宇抬起头，夏日的午后，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赤裸裸地照射着尸首堆积如山，血流成河。天气太过于炎热，一丝风都没有，却总觉得耳畔呼啸着，震得他耳膜都疼。

大概是那些死去之人的魂灵吧，生前未得见家国安好，死后都不得安息。

汗水顺着面颊往下滑落，粘腻地，合着血水漫了一脸，眼前的景物仿佛都模糊了，一片氤氲的赤红，杀，杀，杀......所有的一切都似消逝殆尽，只剩杀戮。

他握着枪，狠狠地厮杀，子弹出膛的声音近在咫尺，震耳欲聋，凌厉，狠辣，一步一个染血的脚印，身前身后的人一个个倒下，鲜红的血液自那些人身下汩汩地流淌出来，蜿蜒过地面，汇聚到一起，令人触目惊心却又麻木不堪的红色，分不清你我。他还站着......下一秒也许就会倒下，那又如何呢，他不怕死，他的家人都在，都在等待着他，站在一片火焰里，朝他微笑......

他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中他还特年轻，十七八岁的年纪，桀骜骄纵却又不谙世事的眸子，春日的午后，阳光明媚，天空湛蓝澄碧如一方上好的琉璃瓦，水洗过似地干净。

他坐在园子里看着小说，喝茶，上好的碧螺春，他最喜欢的清冽味道，石几上摆放着糕点糖果，前两天刚从国外进的货，他拈起一枚栗子酥放进嘴里，真甜。

母亲从屋子里走出来，挽着一件外裳，爱怜地给他肩上搭上，"才四月初，风硬着呢，你在这儿一坐一下午，当心着了凉......哎呀你瞧你，又看这些闲书！"

"就随便看看，别告诉爹..."他半眯了眼，笑得狡黠。

"你这孩子......"母亲半无奈半宠溺地摇头，"少吃点儿点心，晚上让做了糖醋鱼，你最喜欢的。"

......

转眼又是另一个梦境，他身着洁白的西装，立在教堂门前，周围花团锦簇，众多的宾客，欢声笑语络绎不绝。眼前是长长一条大红的地毯，铺就于茵茵绿草上，格外地明媚好看，红毯的另一端，高大的男人一身黑色西装，眉目硬朗，眸子幽深，望向他的目光里满是深情。他手捧鲜花，在父亲的陪伴下一步步踏过红毯，将手放在对方的手心里，那人低低地，满足地笑，毫不掩饰的爱意，

"我说过，你迟早得嫁给老子，给老子当媳妇儿。"

......

梦里，他们唇齿相依，四肢交缠，放纵又恣意地欢爱，那人修长有力的双臂紧紧拥住他，在他耳畔说着下流而温情的情话......他们一块儿去旅游，阅尽大好河山，没有战争，没有杀戮，走到哪里都是一片安逸祥和。他们就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走不动了，看得遍了，最终回到故乡，和家人团聚，安定下来，开一家酒店，生意很好，俩人忙忙碌碌，就这么慢慢地老了。

......太过于真实而美好，让人简直不愿醒来。

"醒醒......大宇，给老子醒醒。"

冯建宇自梦中不情愿地醒来，天已经黑了，天空中一角月亮透过淡薄云层，洒下惨白皎洁的光。四下里一片鼾声，辗转的疼痛的呻吟声，鼻腔内满是灰尘泥土混着鲜血的腥味，他晃了晃头，脑袋昏沉沉的，一根筋阵阵抽动的疼痛，自右肩处传来阵阵拉扯的焦灼的痛意，试图抬了抬胳膊，立刻疼得"咝"地一声。

真疼。

尚未回过神来，脸颊被人捧住，那人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却出奇地有力，箍得他脑壳发痛。他疲倦地抬眼，冰冷的月光下，对上那人微肿的眼睛。

他哭了么？

若不是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气力，冯建宇真的险些笑出声来。

那人尘土遍布的脸上还挂着泪，在粗糙面颊上拖曳出长长两道痕迹，还是刀削斧凿的一张脸，历经岁月的打磨愈发凌厉，因着这两道痕迹，竟出奇般地柔软了许多。

他动了动嘴唇，想要说点儿什么。

"别哭......真他妈丢人。"他听见自己说，嗓音嘶哑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你这手劲儿也忒大了......轻点儿，老子头疼。"

男人没应答，依旧捧着他的脸，深深地凝视。

他感受到他手的颤抖。

"我刚才...做了个梦。"

"我梦见我家里人......梦见以前的事儿，还梦见......咱俩结婚了。"

冯建宇突然有点儿不好意思，鲜血和泥土的掩映下，红了一张脸。

"在教堂里......你穿的一身黑西装，真他娘的好看...不过没我好看。"

月光下，两个男人面对面，互相望着，慢慢地说着话儿，夜很长，时间很慢，风儿轻轻。

"什么西装教堂的......老子不懂那些个。"

男人终于开了口。

"等仗打完了，老子给你办一场结结实实的婚礼，不整那些个洋玩意儿......大红绸子裁两身儿衣裳，大花轿，响器准备着，弟兄们都一块儿看着...冲着你爹娘的灵位，老子爹娘的灵位，磕三个响头。"

"等仗打完了，咱好好儿过咱的逍遥日子，想上哪儿就上哪儿，去他娘的。"

"你给我记住了......"

"你这条命，是老子给你拣回来的，没有老子的批准，你他娘的敢死。"

"你必须活着。"

月光皎洁，高大的男人跪在地上，捧着另一个男人的脸，颤抖着，忍无可忍，哭得像个孩子。

......

28日夜，第29军副军长佟麟阁，第132师师长赵登禹壮烈殉国，28日夜，宋哲平撤离北平，29日，北平沦陷。

战争过后的南苑，已经无人顾及伤痛，工作人员匆匆地清理战场，抹去一切鲜血杀戮的痕迹。

第29军3连连长冯建宇，第29军2排排长王青生死未卜，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