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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代2.0

2008年的最后一个月,整个世界的报纸杂志似乎都只有两个封面,一个就是奥巴马那张醒目的瘦削立体的面容,坚毅或者说是忧愁的眼神,这样一张黑人的脸孔第一次以美国总统的身份,频频出现在全时间大街小巷。而另一个封面,则是华尔街顶上黑压压的阴霾天空,配合着四个粗体大字“金融风暴”。从发源地纽约汹涌而来,冲击着日益融为一体的世界经济体系。整个世界都像是翻腾着浑浊泡沫的白色海洋。 

  上海也一样。  

  所有的杂志报纸,无论是中文还是英文,围绕的主题永远逃不开这两个,随手翻起一本来,看到都是同样的东西,要么就是奥巴马黑皮肤的脸,要么就是华尔街黑压压的天空。只是在美国人心里,前者代表着“希望”,而后者代表着“绝望”——当然,奥巴马的反对者们可不这么认为。  

  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再大的滔天巨浪席卷而来,还有防汛墙当着。这样的时刻,中国成为了某些冒险家们的避难所,而上海,则是这个避难缩领域中,最光彩夺目的那颗明珠。  

所以陆家嘴依然流光溢彩,物欲纵横。环球金融中心每天耸立在云层里。寂寞的要死。只等着身边的那栋“上海中心”可以早日拔地而起,以解除它独孤求败的寂寞。所以“上海中心”围起来的那圈工地上,像是上海生命力异常顽强的心跳声 。一 幢一幢摩天大楼中介,依然匆忙奔走着西装笔挺的精英们,他们用电话控制着上海的经济命脉——或者说,上海用手机信号作为提线,控制着他们这群木偶——任何事情,都可以从两个方面去说。  

2008年的年底,上海依然像一个疯狂旋转的玻璃球,飞快发展的诚实像是一个恐怖的庞然大物。当所有的外地游客还依然把浦东机场连接地铁的磁悬浮列车当做到上海必去的景点时,虹桥机场二期以远远超越浦东国际机场的规模迅速地崛起着。  

  投资360亿打造的中国超级工程——虹桥交通枢纽工程,将成为世界上最复杂的交通枢纽。三个天安门广场的面积里,集中着高速铁路、磁悬浮列车、城际铁路、高速公路客运、城市轨道交通、公共交通及民用航空。整个工程像是一个发光的巨大怪兽雄踞在上海的西部。在未来,人们将从它体腔内部的各种肠道,迅速被运往上海的各个地方。而这只是冰山一角,9000亿的政{府投{资被当做抵御金{融{风暴的强心针。报{纸上用耸{动的比喻描写着这样的举措:“9000亿的投{资换成硬币的话,足够在上{海城区下一场持续128天连续不断的{硬币{雨。”这样的描写曾经出现在美{国{报{纸上,当时用来描{写比{尔{盖{茨的财富。  

     所以,当我和南湘再次回到上海的时候,我们并没有觉得它有任何的不同。也许是因为我们仅仅离去了十几天的时间。我所看到的上海,依然像一只遮天蔽日的黑色章鱼,它趴在这块海边的领土上,覆盖着所有盲目的人们,它湿漉漉的黑色触角,触及着这个城市每一个细小的角落。  

无法停止的蠕动,像是这个城市与生俱来的天赋。    

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南湘、顾里、唐宛如。我们四个依然亲热地窝在客厅里,唯一改变的是现在这个客厅是静安区的高级别墅,而不是当初学校小小的寝室  

顾里依然一边喝着卢旺达的烘焙咖啡,一边翻着手上的《当月时经》。她拿着手里的红色水笔,不停地把杂志上她感兴趣的段落“唰唰唰”地圈出来,表情就像我记忆里的小学班主任在批改作业。  

她喝了两口之后愁眉苦脸地把咖啡往茶几上一放,“南湘,这比你当初痛{经的时候喝的中药都难喝!卢旺达?那地方的人是不是味觉有问题啊!他们的味蕾上不会一直分泌蜂王浆吧?这玩意儿哭的能把自认命苦的小白菜活活气死.”  

她鄙视地看着旁边放着的那袋卢旺达烘焙咖啡,那是她从南京西路上刚刚进驻的英国最大的零售公司玛莎百货里买回来的。顾里此刻的表情就像是在看贴着面膜做瑜伽的唐宛如一样,充满了一种巨大的悲悯和想和(······),她似乎完全忘记了当初她自己眉飞色舞地从那栋绿色的新地标里买回这包玩意儿时得意洋洋的表情。  

南湘一边把自己的头发梳起来规矩的盘在脑后,一边疑惑地问顾里:“唐宛如不是一直称呼自己叫‘RUBY'么,什么时候改得跟你家菲佣一个名字了?还有顾里姐姐,喝个咖啡而已,您就放过卢旺达的人民吧,他们招谁惹谁了.”  

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自己塞进一件紧身黑大衣里的唐宛如,虚弱的站到南湘旁边,她总是充满了正义感,每次顾里欺负我和南湘的时候,她都会为我们出头。  

她盘腿在南湘身边缓缓 坐下来(在坐下的这个过程里,她因为企图模仿电视里的名媛们交叉双腿防止走光的优雅动作,却因为双腿扭曲过度而失去平衡扑通一声直接摔在沙发上),但唐宛如有一个优点,就是她在任何情况下总能非常镇定。 

比如现在,她就保持着那个扑通一声摔在沙发上的姿势一动不动,并且还亲切的握着南湘的手,同情的说:“南湘,这么说起来的话,你二姨妈别不是卢旺达的吧?我一直就觉得她的皮肤,啧啧,怎么说呢,我这人就是心直口快,你别介意啊,我就一直觉得你二姨妈黑的太OVER!”  说完,还自顾自地指着顾里杂志封面上的奥巴马,惋惜的补了一句:“够呛能赶上奥巴马,真的。”  

南湘揉着太阳穴,坐到我旁边来,拿起冰桶里的那瓶香槟,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迅速的加入了已经喝的满脸滚烫的我的行列。我看着匪夷所思的姿势横卧在沙发上的唐宛如,又看着穿着暗红色PRADA毛衣的顾里,呵呵的傻笑着。  

南湘和顾里看着满脸通红、呵呵傻笑的我,忧心忡忡地摇头。而唐宛如两眼放空地盯着客厅空气中的某一个点,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说真的,我们大家都不太能跟得上她那跳跃而诡异的思路。  

我看着坐在我身边的南湘和顾里。他们两个看上去那么漂亮,青春闪光、灿烂美好,像是两朵散发着香气的娇艳花朵。她们旁边的唐宛如也充满了生命力,看上去像一棵阳光下安静而茁壮的绿油油的铁树。而我呢,我顶着一头刚刚睡醒的蓬头乱发,和巨大的黑眼圈,以及满眼的红血丝,就像是一堆被冬天的罡风吹干了的稻草是的,她们三个是我最好的朋友。  

如果你了解我们的话,你会知道,我面前这个头上戴着一小朵CHANNE珠宝山茶花的女人,就是顾里。我爱她,但也怕她。她就像是一台装着太阳能永动机的巨型电脑,在大学三年里,完成了双学位,并且以全A+的分数夺取了全系第一名。  

      当学校的老师们把一等奖学金拿给她的时候,她大概数了数,然后激动的说:“呀,这么多,我可以给LUCY买一双稍微结实一点的鞋了.”说完把拿个装着钞票的薄薄信封丢进了她的LONGCHAMP包包里。那个时侯,我觉得闪光灯下的她,就和中信泰富外墙广告上的KATE MOSS一模一样,像是一只高贵而尖酸刻薄的黑天鹅。  

并且,这台巨型电脑会每时每刻地从她的嘴里往外喷射毒液。比如上个月她就在公司里用一整段十分钟不停顿的、不带任何脏字的羞{辱,把一个40多岁的一米八三的男人搞得坐在公司大堂的地方嚎啕大哭。最后她也觉得太过意不去了,于是蹲下来,掏出自己的手绢帮他擦了擦眼泪,抱了抱他的头,温柔而亲切地小声在他耳边说:“你要哭就回家去哭,我这儿还上班儿呢,乖。别跟个神{经病一样,多大人了啊你。”她眼里还闪烁着温暖而动人的光芒 

而她旁边穿着H&M黑色长大衣的南湘,低着头,乌黑柔软的长发盘在后脑勺上,醒目动人的眉眼,流转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动人的美感,她整张脸无时无刻不像是笼罩在一层水墨烟雨里,楚楚动人。柔和明亮。她纤细的锁骨、纤长的睫毛、粉红色布丁一般柔软的嘴唇,让她像是一朵开放在幽静山谷中的白色山茶花。  

对,就像她此刻别在头发上的那朵鲜艳的山茶花一样。和顾里头上价值连城的珠宝不一样,她戴的是真花,充满动人的芳香,却容易损毁,快速凋谢,转瞬即逝。而顾里头上的珠宝,却是永恒而压倒一切的美。这就是她们最大的不同。我对南湘的感情,不像是对顾里那样的崇拜,而更多的是一种亲密和贴近。在我们相识的十多年里,我们分享喜欢的小说,听同样的歌曲;我们逛同样的街,买同样的衣服。  

我和她一起每天被顾里羞[辱,然后又一起共同羞.辱唐宛如(······)。我们的感情就在这样无数个日子里越来越深厚。然而套我形容她的话,我又真的有点无从说起。尽管我自己是中文系的,但我发现,如果真要讲清楚南湘身上的故事,那得写一本比《悲伤逆流成河》还要厚的小说才行。总的来说,南湘应该就算是我们经常在小说里看到的“红颜薄命”。  

她没有顾里那样的显赫家世,甚至连我这样的小康家庭都没有。她这么漂亮,现在却没有交男朋友。中学时代交过的一个男朋友叫做席城,在给了她无数个耳光,踢了她几脚,让她怀上了孩子又堕【胎之后,潇洒的拍拍屁股走人了。  

我抬起头看了看南湘,她好想已经迅速的赶超了我——喝醉了······  

此刻正在对着镜子挤乳沟的唐宛如,怎么说呢,我一直觉得也许她才是中文系的,因为她经常说出各种各样让人无法发表任何言论的经典名言。比如她在大学一战成名的那一句“我的奶有什么好看的!”。还记得在我们高中的一次国庆典礼上,我和南湘表演完一个歌舞剧,最多优雅而完美的谢幕之后,回到后台,唐宛如激动的迎接了我们——当然,以她的资质,是没办法登台跳舞的,最多勉强说个相声。  

当时她直接冲向我们,一头撞开正端着水想要递给我们的顾里,然后激动地抓着南湘的手,哆嗦地说:“南湘!刚才你们在跳跃旋转的时候,我们在下面看的特别激动!你裙子下面的红色内裤,被我们看的一清二楚!大家都沸腾了!”我和顾里迅速抬起手扶住了额头······而这还不是最致命的,致命的地方在于,唐宛如紧接着用尽她丹田的力量,冲着南湘大吼了一声:“感觉和主席台上飞扬的国旗及其呼应!那首歌怎么唱的来着?哦对,‘战士的鲜血染红了它!’”  

这件事情以一个异常具有戏剧张力的Ending收了场,那就是,这句“战士的鲜血染红了它”连同之前那两句关于南湘内裤的描述,随着我和南湘胸口还没有摘下来的迷你麦克风,传遍了学校的操场,整个学生队伍的上空,持续回荡着“染红了它···染红了它···红了···它···”···  

典礼结束后南湘请了三天的病假···第四天戴着口罩来上课。  

在那之后,我们总是能够在学校里听见这样的对话,无论是学校食堂里不知道什么原因而露出诡异红色血丝的馒头,还是英文老师白衬衣里透出的红色内衣,抑或是傍晚天空灿烂的云霞,以及让人痛恨的红色英语书封面,大家对这些东西的解释,都是“战士的鲜血染红了它”。  

除此之外,如如还特别的勇敢,不怕死,什么事情都敢做。包括上次在钱柜喝醉了,拉开顾里Kenzo包包,小心翼翼不动声色地吐在了了面,吐完之后还若无其事地把拉链拉上,随我们继续唱歌,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当然,事后顾里把她反锁在厕所里一整天没有给她饭吃。) 还有一次她发烧上街买药,莫名其妙走进药店隔壁的屈臣氏,径直走到露得清的柜台,冲着卖面膜的小姐撕心裂肺的说:“给我药~快给我药~我觉得我要不行了!”当时柜台小姐差点就拨打了110······  

当然,围绕在我们身边的自然也少补了英俊的男生们,以顾里和南湘的资质,无论什么帅哥都能斩下马来,我也能随便拣一个摔晕了的。人们不总是说么,你周围的朋友都特别优秀的话,别人也会觉得你特别优秀。我一直以这样的理由来说服自己,为什么我的男朋友,看上去还不错的样子。  

  

顾里有一个铁了心爱她的公子哥顾源,尽管这名字听上去像她哥哥。如果我们的生活是一场肥皂剧的话,那顾源就有可能在将来的日子里,被揭露出他原来和顾里有血缘关系,于是情人魂飞魄散。当然,这不是琼瑶写的小说,顾里、顾源也不是刘雪华和马景涛,这样的事绝对不可能发生。  

而南湘,又一个阴魂不散的叫做席城的男人一直纠缠了多年。对,如果你对我们的生活还有些了解的话,那么,十几天前,我就是跟着南湘跳上了火车,然后碰见了这个鬼一样的男人。我当时恨不得让他死.  

而唐宛如,和我们学校的肌肉帅哥卫海产生了无比微妙的化学反应。对此,我和顾里都不想做任何的评价。因为任何和唐宛如沾边的事情,最后都会急转直下变成一场难以收拾的闹剧!Every 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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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我,喝着香槟,蜷缩在沙发上,一双眼睛红的像是刚刚屠杀完了一整条南京西路上的游客的罪犯。我一边笑,一边用一种类似哭的表情看着面前的三个好朋友,如果现在我的面前有一块镜子的话,我一定会看见自己的表情及其扭曲。  

我看着面前的南湘和顾里,他们站在镜子钱,顾里正在帮南湘把跑出来的一缕头发扎到脑后去。他们小声地说着话,看上去像两个亲密无间的好朋友。而唐宛如躺在沙发上,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她们,那种表情我从来没在她脸上看见过,我觉得以唐宛如的智商,她不足以具备这样表情深邃用心复杂的面容。她柔柔地对她们说:“看见你们两个这个样子,我好开心啊。你们真的和好了呢。”  

我醉醺醺的歪在沙发上,在周围持续不断的香槟酒气里,恍惚觉得面前的场景及其恐怖。两个美艳动人的女人,亲切的在镜子面前梳头发,另外一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东西横卧在沙发上哼哼。感觉就像在看电影《画皮》。我甚至觉得顾里和南湘,随时都和把她们的皮撕下来,然后用无比妖媚的声音,一个说:‘我是妖。”另一个说:“我不吃人心,会老的。”  

我想我肯定是喝醉了。  

而且,你们也一定不会相信,在我们四个如此亲密地聚在同一个屋檐下之前,仅仅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我们彼此的生活,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那完全超越了任何狗血的肥皂剧,或者神经病脑海里的臆想世界。我们的生活,就像是一场接着一场的大爆炸,比任何好莱坞的动作片都精彩。血肉横飞,支离破碎,魂魄被炸到天上去胡乱飘着,孤魂野鬼,千秋万岁。  

我的男朋友在和我交往的同时,和另一个女人又接吻又上床的,末了还指责我偷人;顾里和南湘,彼此暗地里分享了同一个男人;南湘卷着十几万现金,把我骗上了火车逃亡了整整十几天;而我的新爱人崇光,这个癌症晚期的人快要把我搞疯了。  

当然,这些都只是冰山一角。  

等着吧,潮水退去的那一天,当你们看见露出整个海面的大陆时,你们才会发现,有多少尸骸碎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而现在,一片蔚蓝的海洋,看起来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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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从香槟瓶子里再也倒不出酒来的时候,顾里和南湘朝我走过来,他们一人一边在我身旁坐下,顾里说:“你现在给我去洗澡  

我摇头,说:“我喝醉了,走不稳。”  

顾里皱着眉头,一把把我手里的杯子抢过来放到茶几上,说:“你闻不到你身上的味道么?你现在就像是一条在男厕所死了5天的金枪鱼,”她停了停,接着补充道:“又被放进泡菜坛子里泡了三天之后捞了起来的味道!”  

南湘企图把我从沙发上拉起来,“林萧,你四天没洗澡了,你到底想怎么样?我被南湘扯得一阵头晕恶心,快要吐了,我低头瞄了瞄顾里放在沙发上的LV包包,还没等我反应,顾里就迅速抓起她的包包远远的丢到了沙发的另一头,她恶狠狠地看着我说:“你休想像唐宛如一样用呕吐物毁掉我的LV!我顾里不会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说完之后 她回过头,看见正在用餐巾纸匆忙地擦着她丢过去的LV包包的唐宛如···唐宛如扶着胸口,惊吓的说:“不怪我,是你自己把包包丢过来的,正好砸中我手里的香槟。人家还受到了惊吓呢!”  

我看见顾里脸上的表情,就像是活生生把那条死在男厕所五天的鱼吞了下去一样,于是我又哈哈大笑起来。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孩子。  

南湘和顾里拉扯着,把我丢进了浴室。  

喷头被打开了,哗啦啦地往下喷水。我依然是一个喝醉酒的疯子,哭着、闹着、笑着。一会蹲在地上,一会又摇头晃脑地站起来。我把顾里和南湘两个人也弄得湿淋淋的。她们头发都湿透了,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最后顾里看不下去了,抓过我的头发,甩手给了我重重的一个耳光。  

“林萧你TM够了!我爸爸死的时候,我也没像你这么要死要活的!”  

我看着面前湿淋淋的顾里,哪怕是在这样狼狈的时候,她脸上的妆容依然娇艳欲滴,防水的化妆品让她时时刻刻看起来都像是一个精致的假人。我靠在墙上,指着她,说:“是啊,你没哭,你多NB啊!你爸爸死了的当天晚上你就在温暖的烛光下看他的遗嘱,这个画面多棒啊,应该裱起来挂在墙上,叫《顾氏孝女图》。我多想像你一样啊!做一个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永远不朽的标本》你百毒不侵,金光灿灿,你就是站在曼哈顿岛上举着火炬的自由女神!”我擦了擦眼睛里流淌下来的泪水,对顾里说:“你满意了吗?但我不是你,我做不到!” 

头顶的喷头源源不断地把热水往下洒,我们三个站在下面,头顶是浴霸投下的滚烫而又强烈的黄色灯光,把我们每一个人的皮肤都照的完美无瑕,像是少女般的娇艳欲滴。持续蒸腾的热气,把整个浴室弄的氤氲一片,感觉特不真实。  

我们就像站在一场悲伤的大雨里,所有的雨水都像是滚烫的眼泪,持续不断地浇在我们身上。顾里擦了擦脸上的水,把外衣脱下来,转身用力扔进旁边的洗衣篮里。然后拧开门走出了浴室。她一言不发的背影像另外一个耳光打在我的脸上。  

南湘走过来,抱着我。我们两个穿着衣服站在花洒下面。  

地面马赛克上的流水哗啦啦的,耳朵里都是这样的水声。我闭上眼睛,不肯相信这是现实。我反复催眠自己这是一场梦。我希望睁开眼睛的时候,时光倒流到四天以前。  

四天前这个时候,我觉得我的生活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  

  

【四天前】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顾里像一个无所不能的疯子。  

就比如现在,前一秒钟,我还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万劫不复了,从此必定深陷泥潭亡命天涯。而一秒钟之后,顾里用一个电话,让我突然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了天堂的门口(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我死了),从此幸福的世界向我敞开了大门。  

电话里顾里告诉我,南湘的事情她已经彻底解决了。我和南湘可以回上海了,我们不必再亡命天涯。不过,说亡命天涯,有点太过夸张,事实是,我和南湘只是逃到了南京,并且在第二天就忍不住打了电话给顾里,然后顾里就通过一系列复杂的安排,把这场恐.怖的逃亡,变成了我和南湘躲在南.京泡温泉的一个假期···我和南湘整日无所事事,除了不能和外界联系暴露行踪之外,我们躲在温泉酒店里,吃、喝、拉、撒、美容.纤.体,并且时不时地和那个送水果的年轻小帅哥眉目传情。(尽管第三天的时候,那个小帅哥就把我们当成了知心好姐妹,和我们分享他刚刚分手的那个负心男友多么下见  

知道我们第二天就可以回上海之后,我的心情一下子好得有点不真实,于是我冲动地邀请顾里:“顾里呀,要么你也来南京吧,反正你也要让司机来接我们回上海,不如今天晚上你就来酒店和我们一起跑温泉吧?”我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南湘就在旁边心酸的摇头。  

电话里传来的顾里银铃一般的笑声,让我迅速了解到了南湘的心情:“哟,呵呵呵呵···我说林萧,嗯···当然,首先还是感谢你邀请我,但是,怎么说呢,我一般不太参与这种穷人的度假。你要知道上次顾源带我去日本泡温泉,我回来一个月也没给他好脸色看,所以,就别提南京了。对了,你们那个酒店虽然号称是五星的,但我上网查了查,哎,怎么说呢,这些日子苦了你们两个了···不过,怎么说呢,还是谢谢你邀请我。”  

我虽然被顾里羞辱了,但是,我的心情实在是好得不真实,于是,我坚持着邀请她过来。在我不断重复着邀请她和我们一起泡温泉的时候,南湘在我旁边表情非常沉重,和她每次看春节联欢晚会时的表情一样。  

但是,这个世界上是有奇迹的。在我坚持着和她打了37分钟的电话,反复说着同样一句“你一定要过来”之后,她开心地加入了我们的温泉之旅。我觉得顾里来说,这个牺牲可谓真大,要知道,她在上海,连内环都不愿意溜达出去。就连去浦东陆家嘴的证券交易中心时,她都一直用一种很jian的表情说着“浦东的空气,无论什么时候闻起来,都不像是住人的地方”。当时周围的浦东居民,为什么没有当场杀死她,真是一个谜。  

但是,挂断电话还不到一分钟,我得意的表情就僵死在了脸上,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顾里发来的短信:“唐宛如和我一起来。”  

我和南湘对看了一下,然后一声不响地抓起身边的红酒仰头合起来。我们都像迅速把自己灌醉。  

顾里挂点电话之后,继续在大卖场里逛着。  

对,你们并没有看错。她确实是在逛大卖场。但是呢,这样的大卖场,上海也就只有两个。一个在时代广场的负一层,一个在久光百货的负一层。里面的商品包装上没有一个中文字,全英文日文法文的包装上,贴着小小的印着中文的粘纸标签。一小盒菜市场里卖几毛钱的生菜,在里面的标价是19.40元。这样的超市,一般冷清得几乎没有人。看上去一副潦倒的样子。店员永远比顾客都要多。  

而现在,顾里就正在时代广场的这个超级市场里。  

她拿起一盒12只装的小番茄,看了看上面44.50元的价格,轻轻地丢进了购物篮里。 

旁边的助理蓝决对她说:“你弟弟Neil打电话给我,约你吃饭,你中午正好没有安排,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现在回复他.”  

“她干嘛不直接打给我啊?”顾里问。  

“刚你一直在打电话,他打不进来。”蓝决回答。  

“哦,那你就告诉他可以,让他定了地方告诉我吧,我马上过去找他。”顾里拿着一根芹菜端详着(···),然后又说:“你和我一起去吧,单独面对这个祖宗我压力太大。”  

“好的。”蓝决拿起电话,开始给Neil回电。  

顾里回过头继续看着开架冷藏柜里那些新鲜的蔬菜。刚要拿起一盒沙拉,结果被闪光灯照花了眼睛。  

顾里回过头,看见一个年轻人抱歉地对自己笑笑,他正在帮自己的女朋友拍照。  

顾里忍了,别扭地回过头。虽然这里的一小盒小番茄价格可以在农贸市场买一座小山数量的小番茄,但是说到底,这也只是个超市。  

“有必要在超市里留念嘛?!”  

蓝决打完电话之后,看了看背对自己的顾里,然后拿出手机,编写了一条短信发送了出去。“等一下我也来。: )”  

而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上海的两个疯子,一个顾里,一个顾源。此刻都在这样的鬼地方。  

顾源已经在久光百货楼下的超市,持续不停的往他的购物篮里丢了很多日本的糖果和茶。  

当他犹豫着要不要买一盒来自日本的299块的木糖醇口香糖时,电话响了,顾里来电。他接起来,刚说了两句,就听见身边快门喀嚓喀嚓的声音。他有点莫名其妙地回过头,看见一个年轻男子正尴尬地放下手里的相机。顾源扬了扬眉毛,做了个“你拍照干吗”的表情,对方尴尬地笑笑,停了会儿说:“我们是模特公司的,先生您特别上镜,有兴趣做模特么?”  

顾源摆了摆手,转身继续和顾里打电话。 

Neil开着他的小跑车,朝巨鹿路开去。他定了吃饭的餐厅。  

穿过路口的时候,他本来在看手机的短信,脸上的笑容还没消失,就突然被闪光灯耀到了眼睛。  

“不会吧?这么倒霉?我刚闯红灯被拍了?”  

Neil有点郁闷地回过头看刚刚的路口,明明是绿灯啊,怪了。  

傍晚天还没黑的时候,我和南湘就在酒店的门口,看见了顾里的那辆黑色轿车。同她一起下车的,还有积雨云一般的如如。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如如今天看起来很飘逸。  

当晚的温泉小聚,因为有了唐宛如的加入,而彻底变成了一场群口相声。  

夜色弥漫的露天温泉里,南湘和顾里幽幽地泡在水里。她们把头发挽成极其漂亮的一个发髻,肩膀以下浸泡在水里,清秀的锁骨在雾气里若隐若现。衬着她们身后的假山飞瀑,花草婀娜,我真觉得她们两个美若天仙,就像是峨眉山里修炼的白素贞和小青一样。  

而我身边的唐宛如呢,一条白毛巾粗野的捆在头顶,包的像一个陕西壮汉,她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块石头上,头顶一股瀑布垂直落下,哗啦啦地砸在她的胸口,水花四溅(···),而她躺在瀑布下面一动不动地闭目养神···这样的场景真实看得我忧心忡忡。  

  

  

中途南湘和顾里要了香槟,一个木头的水桶浮在水面上,水桶里装着冰块,一瓶香槟插在冰块里。南湘和顾里优雅地倒着酒,并且把四个高脚杯放在一块平坦的木头浮盘上,在水面轻轻地推来推去。他们两个的动作太过优雅宁静,看得我这个女人都怦然心动。 

更何况我身边有唐宛如这个陕西壮汉。她一边用毛巾哗啦啦往自己身上浇水,像在澡堂洗澡一样,一边对我叹气说:“你看她们两个,太优雅了,太迷人了,像两只天鹅。对比起来我们两个简直像是两只泡在热水里的海狸鼠。”  

我伸出食指摇了摇,说:“你是你,我是我,没有我们。”说完我轻轻接过南湘推过来的漂浮着的托盘,拿下一杯香槟,同样优雅地喝起来。  

唐宛如看得心旷神怡,挣扎着朝水桶扑过去,也从浮盘上拿起一杯,用一种怪力乱神的姿势站立在温泉池里,仰头猛喝了一口,然后娇羞地把那个装香槟的桶推回给顾里。  

在唐宛如轻轻一推之后,那个桶咕咚一声翻了过去,连杯子带酒加冰块,一股脑儿翻沉到水下去了。  

我、南湘、顾里三个人盯着咕嘟咕嘟冒泡的那一处水面,久久不能言语。大概过了十几秒钟后,我们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当做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此情此景,令唐宛如情何以堪,于是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侧身一头扑在旁边的假山上哭泣,“这也太欺负人了呀!”  

但她这一下动静太大,在安静的露天温泉里显得太过突兀,于是我们都看到了一个刚好路过我们旁边的送饮料的服务生“咣当”一声撞在路灯上。  

而在上海的天空下面。崇光刚刚从一个摄影棚里走出来。完成了今天一组杂志的拍摄之后,已经晚上10点了。  

他和助理走出来,朝停在路边的车子走过去。走了两步。他转身对助理说:“马路对面有人在拍我,可能是八卦杂志的记者吧。我先上车,你过去看看他是什么人。”  

崇光回到车上,在包里翻了很久,没有找到药,他弯着腰,沉默着,没有说话。  

过了会儿助理坐到车上,说:“没事,是刚刚杂志社的摄影师。他们要拍一些花絮。就是你离开的镜头。”  

崇光点点头,然后告诉司机:“送我回家。”  

而同一个时候,宫洺正从北外滩的茂悦酒店的大堂走出来。他的白色Lavin西服在夜色里看起来想一团白色的雪。他一边朝车走过去,一边转身低下头,对身边的Kitty说:“刚大堂右手边角落,有个人一直在拍我。你去确认下,务必把照片都删除掉。我先回公司了,我爸爸找我有事。”  

Kitty点点头,转身重新走回酒店的大堂。  

而宫洺快步地走到了他的车上,他关上门,司机把车开向外滩,消失在一片金色的光河里。  

  

  

崇光回到家,还没有脱衣服,手机就突兀地想起来。  

这个独特的专属铃声,大概一两年都不回响一次。崇光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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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了一会儿之后,小声的说:“我不想来。有事你在电话里说吧。”  

他握着手机没有动,站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静静地听着对方说话。  

过了一分钟,他说:“那你等着,我过来。”  

我们一直泡到晚上1点,才从温泉里爬出来。  

我和南湘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我莫名其妙觉得有灯光闪了一闪,我当时一惊,抓着南湘:“我靠,刚不是闪光灯吧?我们被****了?!”  

南湘一边用毛巾擦她的头发,一边说:“得了吧,****我们两个呀,你以为你林志玲啊。而且,要拍也要趁刚刚在里面赤身****的时候拍呀,你觉得你穿着衣服有人看么。”  

我看着优雅的南湘,被她的话绕住了,过了两分钟才听出来她在骂我。  

也许是我们对唐宛如太过分,等到第二天早上我们要回上海的时候,报应来了。顾里的车死活开不了。那个司机在顾里冷静而无声的目光里,连死的心都有。顾里还皮笑肉不笑地幽幽地站在边上,装作随意地问着类似“你家应该就你在上班吧?”“儿子还在念书么?”“最近市场也不景气,到处都在裁员”之类让人毛骨悚然的问题。  

我和南湘看不下去了,于是拖着顾里,说服她去乘火车,反复地告诉她D字头的火车从南京到上海只需要两个小时。我既然有信心把顾里从上海搞到南京来,那么,把顾里从南京搞回上海去,就更容易了——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要说服顾里乘坐一种她从来都没乘坐过的玩意,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顾里坐到了火车的软座席上的时候,依然铁青着一张脸,而且更加过分地拉住走过她身边的列车员,一脸不耐烦地说:“那杯橙汁给我。”说完了,转过头对唐宛如说:“把遮光板拉下来,怎么还不起飞?”  

我和南湘扶住了额头,内心充满了焦虑。  

当我们再一次站在静安区的这个别墅小区门口的时候,我真是觉得做了一场梦。  

顾源和Neil都站在门口等我们。我看见这样两个绝顶帅哥,心情真是好得不得了。更何况我还和他们两个同床共枕过,关系匪浅。  

我张开双臂朝Neil飞奔过去,用力跳到他身上,抱紧他的脖子不松手。他个子太高,我的腿都够不着地,他身上那种暖洋洋的和煦香味,再一次把我包围住了。鬼知道这个香水一滴需要多少钱,但是,我真的想说,物有所值!  

  

  

只是,Neil好像并没有和我一样激动。  

我正在奇怪,就听见站在顾里面前的顾源低声问我们:“你们···听说了没?”  

那一秒钟,一种极其怪异而恐怖的感觉把我立刻包围了,就像是我的身后悄悄地站着一个幽灵。我忍不住回过头去,却什么都没有。  

我全身的汗毛包括头发都快要竖起来了。这种恐惧感让我更加抱紧了Neil。  

顾里脸色也不好看,她应该也被顾源的这种表情吓住了。她说:“听说了什么,别装神弄鬼了,说吧。”  

【四天之后】  

当我和南湘从浴室出来之后,我已经洗过澡了。  

而顾里已经新换上了一套黑色的丝绒礼服。简洁的款式,领口很高,几乎可以把她的半个脸埋进去。  

我裹着浴袍,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抓着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冰凉的。我的一滴泪掉在她白皙而修长的手指上,我说:“顾里,对不起。”  

她揉了揉我湿漉漉的头发,对我说:“没事,你去把头发吹干,然后去换衣服吧。”  

  

  

我对着镜子整理好了衣服,镜子里穿着黑色大衣的自己,看上去苍白而憔悴。我找了一只桃红色的唇彩,谈谈地上了一点。否则我看上去就像一个死人。  

我走出房间,南湘已经在客厅里了。她换上了另外一套黑色的衣服。  

她站起来,拉起我的手。  

“我们走吧。”  

上海下起了难得的雾。  

白茫茫的一片。  

天气预报里说今天会有一场大面积的霜降。气温将在两三天里急剧下降。  

上海漫长而寒冷的冬天,开始了。  

我、顾里、南湘、唐宛如,我们挤进顾里的黑色轿车里,我回过头看了看小区的大门,有那么一瞬间,我像是看见了简溪。他正走进我们的小区里,走到我们住的那栋别墅的门前。他的背影,像极了当初他离开上海时,留给我的拿一个。  

残酷的、温柔的、眷恋的、模糊的、背影。  

  

我缓慢地把车窗摇上去。然后顾里对司机说了“出发”。  

南湘伸出手来握着我,但他的手冰凉一片,我心里突然一阵莫名其妙的抵触,于是我轻轻地把手缩了回来。我转过头靠在车窗上,没有看她。  

汽车缓缓启动了,我们出发,前往徐家汇教堂藏家那里举行的崇光的葬礼。  

车窗关起来的时候,也把各种嘈杂的声音隔绝在了窗外。  

包括某个角落里对着我们的、相机按动快门的声音。  

喀嚓。喀嚓。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虚铜时代2

2009年的第一个月,一股海啸般压倒性的冷空气席卷了上海。摩天大楼之间呼啸着刺骨的寒风,一直以来让上海人引以为傲的湿润的冷空气里,像是结满了锋利的细小冰晶,吹到人的脸上就像是被无数把手术刀切割着一样。  但如果用顾里的话来说,就是“感觉象是每天都在做Dr.Brandt的微晶焕肤一样”。当初顾里从久光百货买回第一瓶微晶磨砂膏的时候,我们都对这款号称充斥着钻石粉末的顶尖护肤品充满了恐惧,因为当我和南湘在顾里的怂恿下尝试了之后,我们都认为太过锋利了,极度自虐,感觉整张脸都在淌血。所以说,能说出“钻石是女人永远的最爱”的人,一定没有尝试过这小小的罐子里装着的高科技护肤品。

但是对顾里来说,这是一种享受,“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舍不得磨皮就登不了堂”。对于美的追求,顾里永远都把自己像实验室的小白鼠一样搞。任何高科技她都愿意尝试,甚至某些看起来完全不靠谱的诡异偏方,她也丝毫不畏惧大义凛然,跟面对铡刀的刘胡兰似的。我曾将看过她把一种类似沥青的绿油油黏糊糊的腐烂玩意儿喝下去依然面不改色对我说“我靠这东西吃起来像把蝙蝠和癞蛤蟆的尸体一起用榨汁机打碎再调上榴莲汁的味道一样”——在这一点上,我实在难以与她取得共鸣,因为我的人生还没有离奇到品尝过蝙蝠和癞蛤蟆打成汁后混合榴莲的味道??????又或者,她一边面无表情一边反复抽打自己耳光时的那种淡定,让我和南湘望尘莫及。虽然最后唐宛如被这套“拍打面部有助于血液和淋巴循环,从而促进肌肤保持年轻”的理论蛊惑了,但是在顾里对她用力甩了两个耳光之后,唐宛如撕心裂肺的哭声惊动了距离我们宿舍一百二十米之外的正在侵蚀床上看书的简溪。

我、南湘、顾里和唐宛如,我们四个裹着黑色的大衣,顶着充满着细小冰晶的寒风,穿过教堂外的那一片曾经葱绿而今荒芜的草地。干枯发黄的草地上面结了一层透明的薄冰,硬硬的,走起来脚下打滑。顾里和南湘一左一右地搀扶着我,准确地说,是架着醉醺醺的我,朝教堂门口走。唐宛如走在我们后面,她走两步滑三步的,还一边不停地说着“我受了惊吓,我受了惊吓???”,最后一句的那个“吓”字还没说出来,就听见扑通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很显然,我们的如如摔倒了。但爆点在于我们听见了她最后的那一句“我受了惊???(我受了精)”。顾里一边翻着白眼,一边不回头的往前走:“你想得美。”

徐家汇的教堂一直都那么漂亮。从我小学时代开始,我就幻想着有一天可以在这里举行婚礼,我要走过教堂中央那条长长的铺满白色大理石的地面。知道上了高中之后发现这里几乎不对外承接任何的活动——除非是zheng府出面接洽。

而现在,崇光的葬礼在这里举行。

不过对于这一点,我们都没有任何的意外。以Consrarily集团的实力,或者说以宫铭老爸宫勋的影响力而言,只要他愿意,他应该可以在珠穆朗玛峰上开出一家火锅店来,又或者能把徐家汇教堂这周围能够被购买的房产物业都买下来。

谁说金钱不是万能的?当有些事情你用金钱做不到的时候,只是因为你的钱不够多。就象我和顾里永远乐此不疲玩的一个游戏一样:

——给你多少钱你愿意把唐宛如呕吐出来的皮蛋瘦肉粥喝下去?

——滚你丫的!

——一百万?

——你怎么不去死!

——一千万?

——??????

——一亿?

——我喝!

而徐家汇教堂的背后,是号称“市中心最后一块黄金地带”的空地,如今也围起了工地墙。像是有钱的财团都约好了一样,它的名称和浦东的那个未来世界一样的摩天大厦上海中心彼此呼应着,叫做“徐家汇中心”,而这栋锐利的银白色建筑,即将成为浦西最新的第一高楼。

总有一种幻觉,那就是上海这块陆地,每天每天都在往天空靠近,无数的建筑像是象是被施了魔法的参天巨树,疯狂地朝宇宙生长着,刺穿越来越高越来越薄的天。

红褐色的教堂外墙披着百年岁月沉淀而成的外衣,时间像是一层一层的河底沉沙一般凝固在巨大的建筑上,把一切都包裹出一种厚重而悲怆的美。

无数沉甸甸的铅灰色云朵被狂风卷动着,飞快地掠过头顶的天空,教堂的尖顶象锋利的裁纸刀一样把这些云絮撕成长条。空气里一直是这样持续不断的类似裁剪布匹的声音。

时光、生命、爱恨、恩怨、血缘???都在这样持续不断的哗哗剪裁声音里,消失在裹满锋利冰晶的呼啸北风之中。

我站在教堂的门口,透过两边长椅中间的那条走道,望见尽头教堂的祭坛上,一幅三米高巨大的崇逛的黑白遗像。

照片上的他干净爽朗,甚至微微带着笑意。锋利的眉毛永远都显得特别精神,他的眼睛里是一片静谧夜色下的大海,下巴的轮廓被浅灰色的阴影修饰出一种正经的英气来。

我站在教堂的门口,刚好听见钟声从高高的教堂顶笼罩而下。我站在崇光目光的尽头,中间隔着一个辽阔无边云遮雾绕的天地。

一个月前,他说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拖着我的手在雪里打雪杖;他把他的Hermes围巾裹在我的脖子上;他皱着眉头抱怨不能喝香槟然后转身拿起一杯白葡萄酒(????);他站在雪地里敲钟;他跪在地上把一个一个的小礼物挂到圣诞树上去,牛仔裤看起来松软而又迷人,他穿着很低的皮带上方路出的Armani的内裤边让唐宛如羞红了脸;他把衬衣的袖口卷起一半,小手臂上的绒毛在灯光下泛出柔软的浅金色;他穿着厚厚的羊毛袜子,走在地板上像是狮子一样没有声音;他的笑声像早晨照亮房间的第一缕光线;他讲话的声音低沉迷人,和他清秀的脸庞特别矛盾,他随便说话的声音都象是在讲一个古老的故事。

而现在的他,只是一张黑白照片。

未来所有的岁月里,他只在这个人间,剩下了这样一张照片。

他再也不能发出任何一点声音来了。

他不能叫我的名字,他再也不能打招呼说“喂”,他甚至没办法“呵呵”笑一下。

他只能用这昂略带悲伤而温暖的笑容,像一个终于把故事讲完的人一样,疲惫而寂寞地望着这个他短暂停留的人间。

我的眼睛迅速地充血,红肿起来。我甚至忍不住的站在教堂门口“呜......”了起来,虽然我刚刚哭出声就被南湘和顾里一人一边用力掐在了我的腰上。我不得不停止了我像疯子一样的行为——或者说,像一个宿醉未醒的疯狂助理。

模糊的视线中,宫佲和kitty从我身边擦身而过,他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转过头来看了看我,面无表情,像是从来不认识的陌生人一样。他的目光和窗外的风一样冰冷刺骨。他眼睛像是被大雪包裹下的森林一样天寒地冻的。

kitty甚至看都没看我一眼。她和宫佲,像两个贵族一样,穿着精致的黑丝绒严肃礼服,从我们身边走过去了。

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一个月前】

两个小时之前,我在世茂庄园的雪地里,看着全中国无数年轻女孩子疯狂迷恋的作家崇光和时尚主编宫佲两个人拿雪团互相乱丢,他们胸前别着的精致家族徽章让他们两个笼罩在一片我们脑海里臆想出来的“兄弟禁断”的粉红色氛围里。

而两个小时之后,我随着我身边这个包里放着一捆捆粉红色现钞的疯狂女人逃窜上了开往南京的火车。而现在,我坐在他们两个人的对面——南湘和席城。我想我人生的主题曲,一定就是《你真的完蛋了》,并且还是由唐宛如亲自演唱的动人版本。

列车行进在一片迷蒙的风雪里。窗外的景色已经不再是无数的高楼大厦。光秃秃的褐色田野,笼罩在一片呼啸的白色碎屑之中。寒冷让世界显得萧条。

还好车厢里是暖烘烘的空调的热风。闷热有时候也让人觉得安全。

我的头还隐隐地持续着刚刚撕裂一般的痛。好在南湘的脸已经从阴影里出来了,现在她的脸笼罩在一片温暖的黄色灯光下。准确地说,在我的身边,而我们,共同用刀子一样的目光,仇恨着坐在我们对面的席城。他依然是一副无所谓邪邪的样子。看的让人恨不得扯着他的头发打他两耳光——当然,前提是他不还手。但是我和南湘都知道他冲动起来不管是男人女人还是女博士,他谁都打,所以,我们没敢造次。当年她把学校里一个欺负南湘的高年级女生扯着头发在地上拖了一百米,那个女生的脸被擦得皮破血流一直在地上惊声尖叫求饶的骇然场面,我们都清楚地记得,当时我们都觉得那个女的会死。

一分钟以前,当我看见席城出现在南湘身后的时候,我万念俱灰,我以为我掉进了一个梦魔

里,我搞不懂这两人在上演什么戏码。

而一分钟之后,当南湘顺着我惊恐的目光回过头去。看见站在她身后的席城后,她冷冷地站起来对他说:“你在这里干什么?”说完停顿了一下,补了一句,”你他妈给我滚。”

很显然南湘并不是和席城一起的,我从心里结实地松了一口气。但同时我也升起了一种庞大的内疚,我发现我对南湘这么多年来的信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一点一点地土崩瓦解了,我很快又难受起来。要知道,当年我和南湘的感情,那真的是比环球金融中心的地基都扎实,一百万个天兵天将或者三十四个手持羽毛球拍的唐宛如,都很难把我们两个打散。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很心酸。我从座位下面伸过手去,用力地握着南湘的手。

南湘对我解释了她刚刚那句足够把慈溪吓得从坟墓里坐起来拍胸口的“席城上了顾里,是我叫他去的”惊人之言之后,我恨不得拿纸杯里的水泼她。但我胆小,怕她扯我头发,于是我只能猛喝了一口,然后对她说:“你他妈能不能别这么玩啊?你以为你在写小说连载的ending么?我操,没人像你这么说话的啊。”

南湘白了我一眼,说:“是你自己听了半句就开始瞎联想好不好,你好歹听人把话说完呀。”

我想了想,确实我有点太过戏剧化了。其实整件事情远没有我想象得复杂。

当初席城同社会上一些残渣赌博,输了没钱被人讨债,被别人追着打的时候,他问南湘要钱,南湘不想搭理他。席城就一直死缠烂打的,并且反复说着类似“你姐妹不是每天都穿金戴银的么,你问她要啊!"的话。在这样的事情反复发生了很多次之后,南湘被惹怒了,劈头盖脸尖酸刻薄地说:“你以为谁都像我这么傻啊?这么多年要什么给什么。顾里和你非亲非故,人家又不是你女朋友,凭什么帮你啊?施舍一条狗都比帮你好,狗还会摇尾巴吐舌头,你除了毁别人还会干什么啊你?你有本事就自己去问顾里要啊,你也像糟蹋我一样去糟蹋顾里试试看啊,你有本事也把顾里的肚子搞大然后再踹她一脚看看啊!你他妈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敢碰她以下,她能把你挫骨扬灰!你以为全天下女人都像我这么贱啊?都会为了你什么龌龊事情都做啊?我搞死你席城,你他妈自己去照照镜子,你就是一条长满虱子的狗!”

当然,说完这些话之后,南湘当场就被甩了一个重重的耳光。席城歪着脑袋,似笑非笑地抬起手把南湘嘴角流出来的血擦掉,然后恶狠狠地笑着说:”老子就偏偏要试试看!“当然,这之后南湘根本没把这番话放在心上,因为南湘心里,顾里就是曼哈顿岛上高举火炬的自由女神,她就是黄金圣斗士,她是挥舞皮鞭的女皇,别说去讹诈她了,就是问她借钱都得小心翼翼。所以她也完全不会预料到,之后的席城真的对顾里下了药。

所以,当她听说顾里和席城一起睡过的时候,她压根儿没有联想起当初发生过的这样一出戏码。她在电话里听见”顾里和席城上床了“的时候,觉得五雷轰顶,而打电话给她的人,是唐宛如。

”你怎么连唐宛如的话都信啊!她还一直都坚持说她自己和蔡依林差不多瘦呢,你也信么?“

所以,当时盛怒下的南湘,才在顾里的生日会上,把一杯红酒从顾里的头上淋了下去。

”你知道顾里当天穿的那件礼服多少钱么?“我突然想起了当天壮观的场景。

”别告诉我!“南湘吓得两眼一团,一张小脸白煞白的。

”等到你们都走了,席城才和我说了,他和顾里为什么会上床。我本来要追顾里去道歉的,但那个时候她爸爸......“南湘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点点头,我懂。不过要真说起来,这件事情,确实也不关南湘什么事,南湘的那些话,对任何一个有正常心智的人来说,都不会理解为”你去****顾里试试看啊“。

”你说......我要对顾里道歉么?“南湘满脸忧愁地地回我。

”当然不!“我死命地摇头,我不用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得到顾里如果被告知当初还有这样一档子戏码的话,她会如何地兴风作浪。她就是白素贞,她制药玩高兴了或者喝大了,那是会水漫金山寺的。所以,我反复警告南湘,让她没事儿别自掘坟墓,这件事情就永埋地底吧。

“从生日会之后我就没怎么见过你,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干吗?”我伸过手去,握着南湘纤细冰凉的手指。  

" 忙着抢钱。“南湘满脸苍白地看着我。

”少满嘴跑火车,我没跟你开玩笑......“我说道一半的时候突然说不下去了。看着南湘拼命压抑紧张的脸,我突然想起她包里沉甸甸的几捆粉红色的钞票,我的心突然像是被海怪吞噬一般地坠进了深深的海底峡谷。

”你到底拿这么多钱来干什么?“我小声地问南湘。

她低着头,不说话。我又问了好几次,她才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我家里其实早就没钱了,我念书的学费一直都没,一直都在借,我没办法毕业了......“

我和南湘的头挨在一起,彼此都没有说话。

我们对面坐着席城,他像是看笑话一样冷冷地看着我们,满脸下jian的表情......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我每次看见他那张脸,虽然有种落拓的迷人感,但是一联想到他这个人,我就心里恶心,南湘形容得极其准确,他就是一只浑身长满虱子的狗。

我站起来,对席城说:”把你手机给我,我要给顾里打电话。“

席城冷笑了下,掏出手机给我,”我可不保证她看见我的电话号码还会接哦。“

我站起来,走到火车的厕所里,拨电话给顾里。

我觉得如果有人能解决当下这个一团乱麻的餐具的话,那一定就是黄金圣斗士——顾里。

而我并不知道,当我站起来走向厕所之后,席城冷冷地看着南湘,他讽刺地笑着,说:“南湘,真会演啊,不过你这套把戏,什么没钱交学费什么的,他就骗骗林萧这种没心没肺的黄毛丫头吧。”

南湘看着席城,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起来。她那张美若天仙的脸,现在看起来就像是车窗外凛冽的风雪一样,透着一股逼人的狠劲儿。她面无表情,慢慢地对席城说:“你如果敢对林萧和顾里说任何一个字,我做鬼也会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不信你就试试。”

“我试的事儿还少吗,不是把你口中的好姐妹也试了么。”席城翘着腿,笑着说:“我还真告诉你,挺爽。”

南湘没说话,轻轻拿起桌子上滚烫的热水,朝席城泼过去,动作优雅温柔,就像在浇窗台上娇嫩的玫瑰花一样。不过席城像是猜到了她会这样做,轻轻把头一歪,一杯水泼在椅子的靠背上。

席城看着对面冷漠的南湘,笑着说:“南湘,你知道么,小学我们学过一个词儿叫做“蛇蝎美人”,我现在只要一看到这个词儿,脑子里就会立刻浮现出你的脸,真的,你就是‘蛇蝎美人’的同义词。”

南湘把头发别到耳朵后面,暖黄色灯光下她的脸有一种完美的近乎虚假的美,她露出洁白的牙齿,粉红而娇嫩的嘴轻轻地抿着笑了笑,对着我说:“你知道么,在我的心里,每次想到一个词,也会立刻想起你的脸,你也有一个同义词,那就是,“狗娘养的”。  

这遥远的宇宙里,从某一个寂静无声的地方望向我们的地球。它始终这样寂寞而无声地旋转着,小小一颗冰蓝色的眼泪,圆润地凝固这无边无际的浩瀚里。动画片里说,来自外星的,毁灭地球的那些人,都被称作使徒,使徒都被编了号。而人类是最后一号,第十八号使徒。毁灭地球的最后的使徒,从几百万年以前,早早地,就密密麻麻地挤满了这个世界。

他们像是无数蠕动着的虫,毫无知觉本能地喷吐着黑色的毒液。把这个地球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等待着有一天,一起爆炸成宇宙里四散开来的星辰碎屑。

无数的秘密,就像是不安分的太阳黑子,卷动起一阵一阵剧烈太阳风暴,扫过冰蓝色的小小星球。

世贸佘山庄园这冬天的夜晚里,显露出一种严肃的悲凉。

这种悲凉来自高处的孤独,或者形容的简单一些,来自高不可攀的价格过滤掉人群之后的凄凉--如果能买得起世贸佘山的人和住在翠庄的人一样多的话,那上海早就爆炸了。

而现在,几个穿着prada和dior的面容精致的人,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面一言不发。从我离开之后到现在,他们没有人联系上我,当然,这个时侯的我远在往南京的火车上,我正在被席城那张英俊而有下jian的面孔吓得不轻。我离开的时候自然没想过会丢下崇光的生日会就这么一走了之,所以,自然,这个party算是被我毁了。

崇光坐在落地窗前面,身上披着一条驼绒的毯子,他一直拿着手机发短信。但是一条一条地发出去,却没有任何一条成功送达的信息报告,每一条都是“发送暂缓”。差不多隔一两分钟,他就会拿起手机拨打电话,但得到的永远是那个电子味道极重的冰冷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宫铭把kitty叫过去,对她说:“你查一下刚刚我们叫的车是什么出租公司的,车牌多少,问一下把林萧送到的是什么地方。”

Kitty点点头,开始打电话让物业的人调一下监控的录像。

顾源从顾里的背后轻轻的抱着她,他把脸靠在顾里的鬓角边上。

整个屋子的气氛一片压抑。

而这个时候,顾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所有的人都回过头去看她,她把手机翻开来,看见来电人的姓名:席城。

当我第四次被顾里挂断电话的时候,我愤怒了。我躲在火车上狭小而臭气熏天的卫生间里,热烈地期待着我的好朋友能够拯救自己,而这种水深火热的关头,那台计算机竟然反复挂我的电话——当然,我觉得她已经算客气了,如果我是她,我看见席城的来电会直接关机。

当我忍不住打了第五遍之后,电话终于通了。我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里就传来顾源低低的声音:“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趁顾源还没有挂断之前,用尽平生的所有力气冲电话喊:“顾源我是林萧阿别挂阿别挂阿你可千万别挂呀!!!!!!”(后来顾源形容给我听我当时的声音,他说他以为我正在生孩子????)

我在电话里简单地告诉了顾里现在我和南湘面对的问题。

南湘因为没钱交学费,于是在夜店里兼职陪人喝酒(顾里:“我操,她以为自己是三流电视剧的女主角阿?”),结果正好有一个头发差不多快要掉光了的满脸油光的男的,拉开自己的公文包,炫耀里面一捆一捆的钱。但实际上,这些钱根本就不是他的,而是他工作的公司用来支付保险的流动款项,第二天必须送到保险公司的。而按照瞎猫永远都会遇见死耗子的定律,这个男人看上了南湘,非要带她出去吃宵夜。于是,当南湘和他走出夜店,走上人行天桥准备过马路的时候,这个男的哇的一声吐了出来,然后醉倒在地上。当时南湘面前时一个最得人事不省的男人,和一捆一捆粉色的钞票,说实话,没有人可以经受这种诱惑。就像是被父亲训练的精疲力尽的唐宛如突然看见了别人柔软的king size床垫一样,你能对轰然躺倒别人床上的唐宛如指责些什么呢?

“所以她就把那个男的从天桥上推了下去杀人灭口然后卷款潜逃了?”顾里在电话里压低着声音,鬼祟的问我。

“我谢谢你姐姐,我们是在说南湘的事情,你觉得这样娇弱的一个女人能干出这种事情么?我们又不是在聊唐宛如!”我气愤地回答她。

“我当然是在聊南湘,如果是唐宛如,我会问你她是不是把这个男的****了之后用硫酸浇成了一堆焦炭然后埋到了松江外的一块玉米地里。”  

“你说的也有道理,”我轻轻的点点头,“南湘只是把那个人的手机掏出来扔了,然后把那个人钱带着逃跑了而已——当然,是跑来找我了。不过,那个男的醒了之后就报了警,现在估计无数个警察在找她。她电话也不敢开机,我也把我的电话卡拔了。警察肯定也会找你换和唐宛如,顾里,你想想办法呀!”

“你是说想办法阻止警察找到唐宛如么?”

“……顾里,我一点都不怀疑,当你躺进棺材的那一刻,你都还是能气定神闲得开玩笑!”

“当然,直到最后一颗钉子钉下来,我才会把手一举‘我还活着’。好了,你和南湘现在南京待着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了。我先去找到那男的,有我顾里在,没有我搞不定的事情。抢了钱算什么呀,只要没把他杀了。”

挂完电话,顾里站在客厅里,看着周围一群几乎快把眼珠子瞪出来的人,表情特别的疑惑。而唐宛如虚弱的倒在沙发上,扶着胸口脸色苍白,看上去和上次体检的时候发现自己胖了两公斤一模一样。但是在看上去快要奄奄一息的同时,她还不停的往嘴里塞葡萄,吃的也挺流畅,什么都没耽误。

顾里挑了挑眉毛;“干嘛这么看着我呀?林萧她们只是抢了十几万现金逃到南京去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们至于么?”

而如果说,这一刻,气氛不算诡异的话,那接下来的一秒,整个房间的气氛,像是被哈利.波特念了一句“往死里诡异起来吧!”咒语。因为,宫洺,对,就是那个以Consrarily这个姓氏成为活教材的宫,从大门口平静而漠然的走了进来。

在他慢慢的从门口走过客厅走进的卧室这个过程,他一边翻动着手里的文件,一边抬起眼,目光缓慢而又若无其事的从顾里,顾源,Neil,蓝决等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的面孔划过去,同时还在对身边进来的穿着黑色西服的三个像是保镖又像是助理一样的人说着:“这个计划书明天带去给广告部的人看,然后你叫Rocky把明天需要签的合同副本从公司送到我房间来,还有,让这些看上去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人出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面目表情,七秒钟之后他消失在走廊尽头转身进了他自己的房间。

顾源和顾里两个人,张着口,面无表情彼此对望。

而宫洺和崇光,低着头,尴尬的站在客厅里没有动。

  

顾里坐上顾源的车的时候,用力的把车门一摔:“我没见过这么气焰嚣张的人!我本来以为你妈叶传萍已经够让人受不了了,和宫勋一比,你妈简直是国际友谊小姐——而且脖子上还带着花环!”说到一半,转过头望着握着方向盘不动,正朝自己翻白眼的顾源说:“你翻什么白眼,我又没在说你妈,我在说宫勋!”

顾源哼哼两声,说:“得了吧,顾里,当宫勋走进房间的时候你两个眼睛噢堵在放光,你梦寐以求的不就是成为他那样的人么,每天坐着私人飞机满世界的折腾,上午在日本何清酒下午就跑去埃及晒太阳了,在高级酒店里美文和法文换来换去的说,别人打你的手机永远都是转借到语音信箱的状态,并且身边随时都有西装革履的助理们去帮你完成各种匪夷所思尖酸刻薄的指令或者去帮你从Hermes店里抢Birkin包包……你还记得你高中写的那篇叫做《我的理想》的作文么?你的全文最后一句是;我觉得巴菲特是全世界最大的贱人——可是我爱他!”

顾里深吸一口气,愤怒的转向顾源,咬牙切齿的说:“你说的很对!”

顾源满脸“受不了”的表情,把脸斜向一边,准备轰油门走人。时茂庄园是个噩梦。

“如果可以成为宫勋,我宁愿永远不买Prada!”顾里补了一句。

顾源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说:“就算不买Prada,你也成不了宫勋,换我的话,如果可以成为宫勋,我愿意少活十年..因为可能我不顾性命的像他那么拼,我还真有可能变成他那样.而你不买Prada……就像是唐宛如为了变得和欧美超模一样瘦而发誓她再也不用Nokia的手机了一样……哪儿跟哪儿的事儿)“

顾里转过头看着顾源,满脸写着“爱的焰火”。她就是喜欢她这样理智时的面孔,像是世界史一切都是可以转换成标号克数的砝码一样丢到天平上去测量的东西,任何的情感,都能用游码标尺去测量到小数点后第三位。

虚铜时代3

顾里还记得在高中的时候,第一次和顾源吵架,当天晚上,顾源咣当咣当砸顾里家的门,顾里打开门,门口是喝的醉醺醺的顾源。在一套小情侣常见而又庸俗的拉扯,赌气,互骂,亲吻模式顺利走完一个流程之后,他们俩就你侬我侬的依偎在小沙发上。顾里心疼得摸着顾源通红的脸,说:“你喝成这样,明天早上醒来头要痛的。”而顾源摇摇头,说:“你放心吧,我喝的是红酒,而且是半发酵的低度甜酿,并且喝之前我已经吃了解酒药和保护胃的药了,放心。”那个时候,顾里看着面前这个就算是解酒浇愁也依然理智清醒的顾源,就一头陷进去直到今天都没出来。

Neil和唐宛如还有蓝诀三个人,站在Neil的小跑车面前,发愁。

只有两个座位,却有三个人。

蓝诀把手插在口袋里,耸耸肩膀,一边站在寒冷的空气里吐着白气,一边看着Neil那张在夜色里显得更深邃的侧脸,说:“要么你送唐宛如吧,她是女孩子。我要么等等着,看能不能叫一辆出租车过来。”

深夜里佘山世贸庄园,很少有出租车出没。能主宰这里的人,车库里一般都停着豪华轿车,轿车里坐着二十四小时时时刻刻等待着召唤的戴白手套的司机。

蓝诀拿出手机,准备查一下出租车的叫车电话。

唐宛如看着Neil,忧心忡忡的问他:“你说这孤男寡女的……我坐你的车没事儿吧?人家还从来没有这么亲密的和异性接触过……”

Neil看着唐宛如,举起手:“姐姐,只是让你坐一下我的车而已……”

唐宛如抬起头,认真地问Neil:“那你保证不玷污人家?”

Neil转过头来,问蓝诀:“玷污是什么意思?”

下一个钟头,蓝决就坐在了Neil的副驾驶位子上。

因为当唐宛如看见崇光从房子里走出来开车回市区的时候,她就像是一只饿了三天的黄鼠狼看见了一只在大街上招摇溜达的白斩鸡一样目光炯炯地扑了上去。蓝决在她身后笑着吼的那句“那你保证不玷污人家”她也完全没听见。Neil问崇光怎么不住在家里,崇光笑了笑说:“我几乎没在这里住过,这里不是我的家。我家在市区里。”

而当Neil的车子开出去十五分钟之后,蓝诀笑不出来了。

公路的两边,是茂密的落叶红松树林,前面大概要一个小时才到市区,而在这类似原始森林的山里,Neil的车子抛锚了。

Neil回过头去对着正在瞪着自己的蓝诀,举起手摆了摆,有点坏笑地说:“我不是故意的哦。”然后看蓝诀满脸无奈的表情,又安慰他说:“我下去看看吧,应该是小问题,我这车也没买多久。”

结果,当Neil试图开车门下车的时候,他自己也笑不出来了。不知道是汽车的电力系统坏了还是什么见鬼的原因,车门和车窗,全部一动不动。Neil看了看自己的手机,信号是零。

汽车内的气氛迅速地尴尬起来。闷热而狭小的车内环境,让Neil浑身燥热。他把身上的羊绒毛衣脱了下来。只穿着白色的衬衣,想了想又把衣服穿上了。他回过头去,想随便和一言不发的蓝诀说点什么,结果刚回过头,就看见满脸通红的蓝诀,他低着头,看上去又着急又生气,常常的睫毛把他的眼睛装点得楚楚动人。Neil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扯了扯领带,放松了下领口,刚要说话,就看见蓝诀转过头来,用一张像红番茄的脸,害羞而小声地对他说:“我???要上厕所了???”

宫铭走进房间的时候,宫勋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

他示意宫铭在他桌子前坐下来,然后拿起一份文件,递给宫铭,平静地问他:“这份文件,kitty给你看过了吧,就是她在公司的系统里发现的那个让她惊慌失措的文件。”

宫铭的心突然被一张无形的网狠狠收紧。

“崇光的病真的好了么?”宫勋突然转了一个话题。

“做完手术后,稳定了下来,不过医生说要看后面的情况了,如果不复发,应该可以多活好多年。”宫铭不知道他问什么提起崇光的病。

“也就是说,还有可能使病情复发而死了?”宫勋站起来,盯着宫洺,问他。

“嗯……也有可能。”

“那有办法让他死,并且看起来和我们没有关系,像是自然死于他的胃癌么?”

黑暗里破土而出的嫩芽,顶破泥土的刹那,发出蛋壳破碎的声响。

宫洺看着灯光下面容冷峻的父亲,闭着嘴没有回答。

“有办法么?”宫勋依然冷冷的看着他,问道。

过了好久,宫洺慢慢的点头:“有。”

疯狂的人类文明,创造出迷宫,矩阵,陷阱,斗兽场之类各种各样的血腥存在。

黑暗里肆无忌惮的呼吸,把世界搅动得浑浊一片。

汪洋下的尸骸,被月光照出苍白而阴森的轮廓。

“既然有办法,”宫勋把文件丢到宫洺手里,“那就让他死。”

南京西路像是一条发光的河。无数拥有闪亮鳞片的游鱼,游动在深深的河水之下。

这条光河横贯整个上海最顶级的静安区域,把一切冲刷出金粉味道的奢靡。

别墅小区入口的张繁,正坐在保安亭里翻报纸。离他一条马路之隔的恒隆广场,此刻被圣诞的巨型灯饰装点得高不可攀。

窗户上的一阵敲打声让他抬起头来,他看见窗户外站着个年轻的男孩子,看上去像大学生,英俊的眉眼,或者准确的说是阴郁的眉眼,黑色的修身羊绒外套让他看起来像一个现代版的死神。他咧咧嘴,露出白牙齿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张繁推开窗子,问他找谁。

男孩子用一种弥漫着蛊惑力的低沉嗓音说;“我找顾里,不过好像她家里没人。”

“她们出去了。”

“哦。那等她回来,麻烦你告诉她,她的弟弟,亲生弟弟来找过她。”

张繁哼哼两声,说“她弟弟?我从来都没听说过她还有弟弟。你找错人了吧你。”

年轻的男子笑着,说:“别说你没听说过了,连她自己都没听说过她有弟弟。你就这样对她说就行了,我叫顾准。”说完他挥挥手,转身走出了小区。

地球旋转不停,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变化着不同的角度。

当光线从东边的地平线上穿刺而来,我们渐渐的从梦里苏醒,然后一点一点,看清这个沉睡在阴暗的世界

——又或者,还来不及睁开眼睛,就又跌进另外一个浑浊粘稠的梦魇里。

嘀嗒嘀嗒的声音,快要爆炸了呢。 

新年过去了,上海的冬天并没有随之慢慢的消散。从进入冬天开始,就一直像是有人拿着一个巨大的超强制冷鼓风机,从上海的天空上把这座钢筋水泥森林笼罩着死命的吹。所以,当我们几个歪歪扭扭的走出大门准备吃“早餐”(因为前一天晚上我们几个干掉了别人送给顾里的五瓶高级白葡萄酒,所以导致我们起床的时候已经下去3点了)的时候,我们都被别墅门口的结了冰的绿化湖泊给震撼了。   

顾里盯着那个结冰的湖泊,非常清醒的撩了撩她刚刚找沙宣来上海讲课的外国顶级造型师剪的刘海,目光精准有神,清醒无比。当然,背后的故事是她威胁我和kitty在利用《M。E》采访那个叫做Jason的造型师的时候,把她伪装成一个纯情的小白领丽人,推到Jason面前然后供他做模特使用。否则,即使是我们顾里大小姐,也没有办法预约到Jason帮她剪头发。特别是当她得知Jason刚刚带着两个巨大的箱子(里面大概有一百五十把闪闪发亮的剪刀,看上去像是一个有洁癖和强迫症的变态连环杀人狂)去宫洺家帮他设计了新的头发之后,她愤怒了,一把抓住我和Kitty的领口,用一种女特务特有的凶狠目光对着我们说:“如果你们没有办法偷偷把我塞到采访现场让他给我剪头发的话,我会在财务帐单上让你们两个多交百分之百的税!”我被她抓的脖子都快要窒息的时候,听见Kitty小声地尖叫:“顾里,放开我……真的……求你了别抓那么用力……我今天穿的衣服非常贵!”(……) 

当隔天顾里耀武扬威的走到《M.E》和宫洺核对公司下季度预算的时候,她进入公司大堂开始一直到走到宫洺的办公桌前面,整个过程她都表现得仿佛是行走在高速摄像机的捕捉和耀眼的灯光下面——并且脚下是柔软的红毯。她顾盼生姿的样子完全像是走完这条充分展示自己的红毯,到达尽头之后,她就会微笑着从自己的爱马仕包包里拿出一张写着价格的标签贴在自己的脑门上。  

顾里站在宫洺面前的时候,宫洺抬起头,在她脸上扫了两下之后,淡淡的说:“Nice new look.。”而这个时候,顾里的虚荣爆炸到了巅峰,她再一次撩了撩她现在脑门上那价值千金的刘海,装作非常不经意的说:“I got a haircut.”接着,她再一次撩了撩头发,”bu Jason.”  

不过,我们亲爱的顾里小姐忘记了,再嚣张的白素珍,在尖酸刻薄的法海面前,依然只是一条扭来扭去尖叫着:“别抓我呀”的小白蛇。宫洺的下一句话就让她僵硬在原地,感觉像是被法海的金钵罩在了头上般痛不欲生。  

宫洺幽幽的抬起头,用他那张万年不变的白纸一样冷漠的脸,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说:“Jason是谁?……”  

顾里:“……”  

  

当我们几个站在家门口,对着面前这口(在上海的 )大冬天里竟然怪力乱神的结病了的人工池塘目不转睛的盯了三分钟,美少年Neil打破了沉默。  

“Oh my god,”Neil红着一圈眼眶,眼神飘忽而缓慢的在周遭的空气里漫无目的的扫来扫去,“I hate Beijing!” 

“打电话叫蓝诀帮我订最早的机票回上海,我受不了呆在北京,一直以来我都怀疑北京人士怎么生活下去的,看在上帝的分(某四打得就是这个“分” = =)上,他们有种东西叫做秋裤……”顾里自以为非常清醒的从她的包里掏出一瓶保湿喷雾,在自己的脸上喷了两下,以抵抗又干又冷的冬风,结果三秒钟之后她发现了这十个非常不明智的举措,她只能略显尴尬的用手指敲碎自己脸上迅速结起来的那层薄冰,假装没事的那些冰壳从脸上拿下来……  

我站在寒风里,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忧愁的告诉他们俩:“嘿,嘿,俩疯子,你们醒醒,这儿是上海,是我们家。”  

顾里冷笑一声,红通通的德双眼朝我扫来,她用她那张看起来就像是三分钟刚刚从厕所里呕吐完毕出来的宿醉得脸,用她一贯尖酸刻薄的表情,对我说:“别开玩笑了,我们家怎么可能有送快递的人能进得了这个小区。”  

我顺着顾里跷起来的兰花小指望过去,看见了裹得像一个粽子一样的唐宛如,正粗壮的喘着气,从我们面前一溜小跑过去。(……)  

说完之后,她和Neil两个贱人就手拉手的朝大门外走去了。一边走我还能听见他们俩的对话:“Lily我们现在可以先去吃一顿早餐,我知道北京有一个地方超cool的,那里的豆浆卖九十七块一杯!”“那个地方太棒了!Neil我们现在可以让蓝诀帮我们订好机票,这样我们吃完就能直接飞回上海去了哦!”“让蓝诀一定要订first class阿!”Economy class kills me! It feels like travelling on a train!” “呵呵,亲爱的,别说笑了,你从生下来就没坐过火车那玩意儿。”“No,but I watch movies!”  

我看着他们俩那两具裹在Burberry情侣款长风衣的(神经病的)背影,深刻地觉得如果没有血缘关系的话,他们两个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贱人),他们两个省一个儿子应该可以直接去竞选美国总统,三个奥巴马都不是对手,但不得不承认,顾里那张精致的仿佛从杂志上剪下来的标准面容(即使是喝醉了的现在)和Neil天生散发的那股混血儿的英伦气质(尽管他是在美国念书),实在是让人赏心悦目。特别是配合上他们远处高高耸立着的恒隆I和恒隆II两栋超高层建筑,看起来就像是时装广告。 

而下一秒,喘着粗气地唐宛如叉着腰站在我的面前,指着自己的ru房,对我一边喘气一边娇羞的说:“林萧,你来听一下我的心跳,感觉就像是Rihanna的电子舞曲……”我看着她表情诡异的脸,一下子从梦幻般的时装广告里清醒了过来。  

唐宛如眉飞色舞的对我使了个眼色,说:“林萧,她们都说跑步可以消耗大量的热量,而在冬天里跑步可以消耗更多的卡路里。怎么样,你觉得我瘦了么?”她抬起胳膊抱着后脑勺,做了个撩人的姿势,但我觉得似曾相识,好像是电视里治疗狐臭广告上的那些女人老作这个动作。  

我刚想回答她,后面的门就打开了。醉醺醺的南湘东倒西歪的冲出来,她蓬松而卷曲的长发,有一种让男人怦然心动的柔弱美。她抬起头,用浑浊而又涣散的目光看我和唐宛如,又看了看结冰的人工湖,丢下一句“我讨厌哈尔滨”之后,就追着“吃早餐”的顾里和Neil去了。(……)  

我看着南湘纤细而又优美的背影,又看了看面前壮硕而又……壮硕的唐宛如之后,幽幽的叹了口气,我忍住了没有告诉她“估计等你死得那一天,你的尸体躺在火化箱里没被推出焚化炉之前,你的体重也比怀孕时的南湘都要重”,我不愿意说出这样的话来,因为那样看上去太想顾里了。  

我在恒隆对面的屋企茶餐厅找到正在喝下午茶的顾里,Neil和南湘时,我自己也没有多清醒。昨晚的白葡萄酒现在似乎依然充满了我整个胃部,早上张开嘴照镜子的时候,我隐约看到了我一直满溢到喉咙口的白葡萄酒,水平线就快要冲破我的扁桃体了。

我刚坐下来几秒钟,顾里就神奇的从她的包包里拿出了一瓶香槟,我,Neil和南湘同时发出了声响,他们俩是高举双手的“Yeah”,而我是在喉咙里的一声“呕。。。。。。”  

强大的顾里把服务生叫过来,幽幽的对他挥挥手,说“拿四个杯子过来。”  

服务生尴尬的对顾里说:“我们这里不能外带酒水??????”  

顾里撩了撩头发,目光浑浊而又表情严肃的对服务生说:“亲爱的,你说什么呢,别闹了,快去拿吧。”她顿了顿,补充道,“记得是香槟杯,别拿错了。”  

南湘和Neil两个喝醉的人,用同样的表情看着服务生,而我在他们三个面前,尴尬的拿起一张报纸遮住自己的脸。  

三分钟后,他们三个开始“呵呵呵呵”的拿着香槟杯开始碰杯豪饮了。(???????)  

我坐在他们对面的位子,看着面前这三个都长着非正常般美貌面孔的人,轻声谈笑,偶尔尖酸刻薄的讽刺别人,顺带着一张微醺发红的脸,看上去就像是一部描写上流社会的美剧般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而我,一个穿着Zara的小助理,坐在他们的对面,生活平稳,无所牵挂,除了刚刚失去了一个谈了好多年的男朋友和死了一个刚刚开始交往的信男朋友之外,我的生活真的很好,没什么好值得担忧的。

我能快速地恢复过来,这里面也有顾里的功劳。当过去的一个月我一直沉浸在悲伤中的时候,开始的几天,她和南湘都非常温柔地呵护着我,陪着我伤春悲秋。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没过几天,顾里就再也受不了我这副德行了。对于她来说,永远地沉浸在这种毫无建设性的悲伤情绪里,是一件比买错了股票或者投资理财失败都更难以饶恕的事情。谁都知道她可以在台下对着台上正在朗诵诗歌“我的悲伤就像这秋天里永恒飘摇的落叶”的文艺男青年理直气壮地吼出“飘你妈你怎么不去死啊你”,所以,我们也可想而知,她会如何地对付我。我想我永生都不会忘记,她对我的安慰。她拉着我的手,在沙发上坐下来,温柔而又体贴地羞辱我:“林萧,说真的,不就是死了个新男朋友么?有必要把自己搞得每天都是一副像是得了直肠癌的样子么?你那一张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信用卡欠费太多被起诉了呢。真的,这有什么好严重的?你既没有把你的处女之身奉献给他,又没有怀上他的孩子,他死了就死了,一个男人而已,你把自己搞得像三个月没有接到生意的酒女一样,何必呢?”她顿了顿,认真地看着我,问:“顺便问一下,你没怀他的孩子吧?”  

“当然没有。”我虚弱的说。  

“那不就得了。”顾里翻了个白眼,松了口气,继续说,“男人嘛,再找一个就是了。就像你一直都喜欢去大学图书馆一样,你就在言情小说那个区域溜达溜达,看见样貌还行的男的就直接把腿盘上去就行了呀。多符合你的要求,又拥有青春,又拥有知识,也拥有文艺气息??????不过在言情小说区域溜达的男的多半也拥有一个同样爱看言情小说的男朋友,这一点你得当心。。。。。。” 

我看着她喋喋不休的刚刚涂抹完一种号称是拥有中胚层细胞再生拉皮紧致效果的精华液的脸,心脏不时被狠狠地戳一下。我揉着自己头昏脑胀的太阳穴,心里想,这辈子永远不要指望顾里能安慰你,她的安慰就像是伏地魔在讲鬼故事一样,太他吗折磨人了。我宁愿去听超女的演唱会活着唐宛如表演的歌剧,也不要坐下来和她聊这些灵魂话题。  

而这里也有宫洺的功劳。新年过后第一天去上班的时候,本来沉浸在悲痛里的我,被叫到了他的办公室里,然后我看着那张依然英俊无比邪气无比的脸,面无表情的对我平静而流畅的说:“10点开的那个会议的资料你现在去影印十三份,然后去Tod’s把那十二双男模特的鞋子拿回来,顺便绕去外滩三号楼上的画廊把那幅我订了的油画拿回来。接着你和Kitty去把下周召开发布会的场地定下来,他们的开价是租金三万,你们去谈到一万。用什么方法?哦,那是你们的问题……还有今天要取回来我送去干洗的衣服以及帮我的狗预定一次健康检查。哦不,不是上次那个医生了。自从上次他帮我的狗剪指甲剪出了血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还有我家的地毯要预约一次彻底的杀菌处理,中央空调要做一次管道除尘……”  

他没有丝毫停顿的说了三分钟之后,抬起他那张脸,闪动着他长长的睫毛,最后补充了一句:“就这些了。你先出去吧,还有其他的一些事情,Kitty会交代你的。”  

我回到座位上,两腿一蹬。蹬之前我迅速地把MSN的签名档改成了“有比我更倒霉的人么……”  

三秒钟之后,Kitty在MSN上敲我:  

“林萧,我今天要下午才能回上海,我现在正在广东的一个乡下。”  

“前天宫洺不知道在哪个妖蛾子地方买了一本特变态的笔记本,他摸了摸那个纸就着魔了,死活要我问到这个纸的生产厂家。” 

“我现在一路摸索了过来,远远地看见一个矗立在长满野草的田野里的简陋工厂,估计是造纸的。”  

“如果我死了,那就是被这排水沟里的恶臭弄死的。我和你说,这水脏的能让你把小肠从喉咙里呕出来。”  

一分钟后,我把我的签名档改成了“人要知足”。  

所以,我渐渐的从这样的悲痛里恢复了过来。只是,当我在夜深人静的公司加班的时候,看着我工作备忘录上每个月催崇光稿子的任务上面是一道红色的被划去的标记是,心里还是会涌起一阵淡然的悲伤。这种淡然化成我眼睛里默默的一层泪水,我只需要轻轻的抬起手擦去,温暖的暖气几秒钟就会吹干它们在我脸上留下的痕迹。MSN上崇光的联系人一直是黑白色的,他的那个穿着背心露出肩膀结实肌肉线条的头像,再也不会“噔”的一声登录了。  

我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对面的三个妖物,已经把一瓶香槟又喝掉了。喝完酒之后,他们的话匣子显然都打开了,聊得很开心。他们的对话非常简单,一个人说:“呵呵呵呵呵呵呵。”另一个回答:“哈哈哈哈哈哈哈。”第三个人接着说:“嘿嘿嘿嘿嘿嘿嘿。”  

我想他们三个人的名片上应该都印着同样一行地址:上海市沪青平公路2000号(上海民政第一精神病院)。  

而这个时候,顾里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来看了看屏幕,皱着眉头,痛苦地说:“我要呕了……” 

南湘探过头去,看了看她的屏幕,说:“唐宛如打电话给你干吗?”  

顾里接起来,用手压着胸口,看上去像是要吐了的样子,对电话说:“如如,你最好是有正经事情找我,如果你敢约我逛街或者想要和我聊天的话,我会杀了你。”  

然后电话那边传来唐宛如高声的尖嗓门,说了什么我听不清楚,我知道顾里听了几句之后就开始疯狂的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她就直接把电话挂掉了。(……)  

她挂了电话,把她刚买的这个Vertr的手机朝桌子上一丢,倒在Neil的肩膀上,笑着冲我说:“唐宛如肯定是把我藏在家里的酒找出来喝了,现在在发疯呢。哈哈哈。”她再一次撩了撩她的刘海,然后说:“她肯定醉得不轻,她在电话里和我说我弟弟在家里沙发上坐着等我,叫我快点回去。你说有病吧,我弟弟不就坐在我边上么。”  

Neil在她旁边跟着她傻笑着。上帝是不公平的,就算是傻笑,他那张英伦气质的混血脸孔,依然充满了迷人的光芒。  

这样的傻笑一直持续着,当甜点送上来的时候,他们仨傻笑着;当Neil的Prada钱夹突然掉在菜汤里面的时候,他们仨傻笑着;当看见戴着墨镜的上海三流艺人推门走进来的时候,他们仨傻笑着;当付完账单一路走回家的时候,他们仨傻笑着;我觉得在酒精挥发完毕之前,他们会一直这么笑下去。当然,我们都爱看这样的风景,观赏着三个俊男美女穿着时尚的从南京西路上走过去,总好过看着两个蓬头垢面的黄脸婆在莘庄菜市场上四处溜达寻觅更便宜的腌带鱼。 

多看看顾里他们,会觉得生活非常美好,全世界爆炸的金融危机仿佛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这样的“哈哈哈哈哈”终于在鼓励打开门回到家的时候停止了。  

我们看见唐宛如坐在沙发上,双手夹在两腿中间,摆出一个非常扭曲而腼腆的姿势,她看着刚刚走进来的顾里,面红耳赤地说:“顾里,你弟弟真是……真是……太好看了啊!”  

顾里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看了看唐宛如,转身把她的大提包放下,一边放,一边说:“说实话,你偷喝了几瓶?”  

而这个时候,背对着我们的沙发背靠后面,一直躺在上面休息的顾准,缓慢而优雅的站了起来。他用一种混合着邪恶和不羁的动人目光,把顾里从上到下的打量了一遍,然后抬起手挥了挥,咧开嘴,从两排整齐而密集的洁白牙齿中间,说了声:“嗨,姐姐。我是顾准,你弟弟。”  

从我看向顾准的第一眼,我就丝毫不怀疑,他是顾里的亲生弟弟。他那张脸,就仿佛是和顾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精致的轮廓,充满光芒的眼睛,除了更明显的男性荷尔蒙象征,比如浓密的眉毛,挺拔的鼻子,青涩的胡渣以及突出的喉结等之外,他就像是一个穿着PRADA的男顾里。他裹在一身剪裁精致的黑色羊绒外套里面,浑身上下笼罩着一层神秘而又冷漠的气质,和他的笑容特别不搭配。他看着人的笑容,像是在冲你喷冷气。我想起前段时间看过的金城武演的《死神的精度》,他看起来就像金城武扮演的那个英俊的年轻死神。  

Neil看着面前的顾准,悄悄地在我的耳边说:“他长得真好看啊。”  

我鄙视地瞪了他一眼,小声地回击他:“Snow White,他是顾里的弟弟,也就是你的哥哥!你们是近亲!” 

Neil歪头想了想,说:“It sounds even hotter!”  

我要呕了,“You slut!”  

显然顾准并不打算长时间逗留,我甚至觉得他就只是想来说一声“嗨”,轻描淡写的过来,告诉顾里:哦,你有一个弟弟哦。然后就潇洒的转身走开。就像是一个高段位的忍者杀手,缓慢而优雅的靠近你,不动声色的就捅了你一刀,你甚至都没看清楚他怎么出的手,然后他就留下神秘的香味,烟雾一般的消散了。留下你自己在原地捂着伤口汩汩的冒血。  

我们亲爱的顾里,在父亲被钢管插穿头骨身亡之后,生命里再一次被投下了一枚炸弹,又或者说,被人悄悄的塞了一枚拉开了环扣的手榴弹在手里,等到顾里用尽力气再也握不住的时候,就准备好闭上眼睛迎接一场血肉横飞的爆炸吧。  

顾准关上门离开之后,留给客厅里一片坟墓般的寂静。  

过了大概两分钟,顾里从惊慌中恢复过来,无论再大的惊吓,她都能像是安装了最强的防毒软件和随时备份的电脑一样,总能恢复到完美无缺的系统程序。她在沙发上坐下来,看着被震惊的合不拢口的我们四个,说:“你们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们四个互相看了看,然后异口同声的说:“顾准真是太帅了啊!”  

顾里一脸扭曲的表情看着我们,象在看四个神经病。 

随后,我们本来预想着生活会发生他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事实是,顾准再也没出现过。而我们,也被接着到来的上海高校艺术展给弄的手忙脚乱四脚朝天了。(当我在电话里对顾里这样形容的时候,她轻轻的对我说:“林萧,你好歹是学中文的,你用四脚朝天来形容自己的忙,总让我觉得你的职业是一个ji女,真的??????”)  

这场整个上海最高水准的艺术巡礼,囊括了从表演、服装设计、美术到影视、音乐等艺术门类,是上海这些艺术专业的同学梦寐以求的展示自己的机会。无数的艺术公司,广告公司、画廊、影视制作公司等,都准备在这次的巡礼上物色猎取自己的对象。所以,南湘也不例外的开始忙碌了起来。  

但是,我和顾里的忙碌,则完全是引文宫洺。  

《M.E》作为这次活动的官方指定平面媒体,负责了其中的几个缓解,比如最让人头痛的就是负责开幕式之后的一个服装设计展示会。  

这玩意儿让人头痛的地方在于,之前承接国际著名设计师的fashion show是一中享受。我们要考虑的是如何用最简约而大气的灯光和舞台效果,去尽量少的影响那些美轮美奂的不需要任何多余的灯光就已经像是艺术品一样了的华丽服饰。而现在,我们头痛的问题在于如何使用最炫目的灯光和舞台效果,才能让那些设计的像一堆狗屎一样的大学生设计作品看起来不那么丢人。 

而且最恶心的地方在于,那些从没有接触过外界社会窝在象牙塔里的大学艺术生,每一个人的眼睛都是长在天灵盖上的,全世界似乎都是围着他转的。在接到任务的第一天,Kitty就被一个大三的女学生惹毛了。“我靠,林萧,你真应该看看那那副德行,她以为自己是谁啊?CoCo Channel呢?”我非常能够理解Kitty,因为当时我也在她们两个边上。Kitty在企图和她沟通展示会上的流程时,那个女的一直戴着蛤蟆墨镜,把自己裹在一张巨大无比花色艳俗的披肩里,旁边还有一个看上去不知道是她主力还是她男朋友一样的男人。弯腰给她递咖啡,她拿过来喝了一口之后,幽幽的递回去,说:“No Sugar。”我当时忍住了没有恶心的呕出来,她以为她是宫洺么。当我和Kitty口干舌燥的对她解释了大概一刻钟关于流程的安排之后,她幽幽的望着我们俩个,然后从口里吐出四个字“你说什么?”  

Kityy彻底被激怒了。  

在Kityy一把甩下台本,踩着十二厘米高的高跟鞋头也不回的走了大概十五分钟之后,工作组把关于这个女人的所有环节都从彩排表上删除了.  

Kitty拿着一杯超大的星巴克榛果拿铁,走回来站在那里戴着墨镜依然窝在椅子里的女人面前,居高临下的对她说:“小姐,现在请你把你那肥胖过度的臀部从椅子上挪起来,然后带着你这堆廉价布料组成的衣服和你那个廉价的男朋友兼男助理,从这里赶紧离开,把你的那些花花绿绿的玩意儿挂到七浦路(上海廉价服装批发市场)上去吧,不过我也不能保证可以卖掉。但是听我说,就算卖不出去,也请你千万不要把它们捐给地震灾区的小朋友们,因为这些衣服真的是给他们雪上加霜,为自己的下辈子积点德吧。  

那个女的显然受到了惊吓,她把巨大的墨镜从脸上拿下来,用她那双浮肿的水泡眼看着Kitty,显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而Kittty却一眼都不会再看她了。  

她转过头,冲门口的工作人员挥舞着受伤的流程台本,“叫下一个学生进来,五分钟之内她走不到我面前,就让她滚回她廉价的学生寝室待着去。”  

我一边喝着Kitty带给我的星巴克咖啡,一边幸灾乐祸的看着面前这个摘下墨镜一脸惊吓得女人。当一头狮子在沉睡的时候,你随便怎么弄它,它都无动于衷,感觉像一头巨大的可爱的猫咪,但一旦它苏醒过来,张开血盆大口的时候,亲爱的,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更何况,这还是一头母狮子。 

“你如果早一点把墨镜摘下来,你就应该能够看见,哪怕Kitty在对你微笑的时候,她的牙齿依然闪着发亮的毒液,。你兴风作浪还早了些吧,再过十年你来和Kitty玩吧。”  

如果说Kitty还只是把小小的匕首(尽管上面闪烁着绿幽幽的剧毒)  

cha进了我们大学的心脏的话,那么,宫洺派出的第二个人选,就像是一枚光滑圆润的he弹,轻轻地放在了学校的广场上面。这枚he弹当然是我们亲爱的顾里。  

她和Kitty两个人,就像是开着推土机冲进了我们的大学,任何阻挡她们的东西,都被轰隆一声夷为平地。  

顾里本来只是公司的财务总监,但是,如果说《M.E》里有人又熟悉我们公司又熟悉我们大学的话,那只能是我和顾里,而如果这个人还要又牙尖嘴利又精打细算又善于讨价还价并且能够运筹帷幄不惧天下大乱的话,那么这个人只能是顾里。  

所以,顺理成章的,她就从财务部门调了过来,临时负责这次整个活动的制片。  

理所当然,顾里的表现可圈可点。比如在开始和学校谈预算的时候,说好了《M.E》来承办这个服装设计展示会的酬劳就是总预算的百分之十。接过院长的支票的时候,顾里微笑的说:“这个数目作为我们的酬劳非常合理。”  

院长摇头微笑着说:“不不不,这个是总预算,你们的酬劳是这个的百分之十。” 

而接下来的三分钟里,顾里从座位上站起来,在院长的办公椅周围走来走去,全方位的展示这她今天穿在身上的那件Marc Jacobs的新款羊绒大衣。当然,在展示的同时,她的最不会闲着,从“我不介意做一场看起来就像是广西农业大学主办的服装设计秀”,到“但是问题是《M.E》也从来不刊登这种低档次的活动介绍和采访,这样的话这些钱不就是白花了么?”,以及“哦对了,市领导对这次的文艺巡展非常重视,好像很多高层也会出席呢,经费不够的话,要么就别给他们预备茶水或者礼物了吧。”  

五分钟之后,顾里拿着这张被当作支付《M.E》酬劳支票心满意足的走了。同时她当然拿了一张新的支票,一张十倍于之前金额的支票,踩着她尖的像一个锥子般的高跟鞋走出了院长的办公室。  

离开的时候微笑的顾里用她那妆容完美无瑕的笑脸,留下了一句“谢谢大学把我养鱼成才”。  

院长开着她裹在黑色大衣里的纤细背影,眼神恐惧的象在看一个女鬼。  

下午的时候忙完了参加演出的其中十个学生设计师的作品整理和背景音乐收集,我拖着我一双踩在高跟鞋上一整天现在像要爆炸的小腿,拎着一个巨大的Gucci大袋子(当然不是我的,我借顾里的),电话约了顾里去我们曾经非常熟悉的图书馆下面的咖啡厅喝咖啡。  

我疲惫不堪像个鬼一样地走在咖啡馆每口的时候,我看见了站在那里的顾里,她整个人闪闪发光,丝毫没有疲惫的倦容。相反,她看起来状态奇好,马力十足,就像是一只刚刚拆开包装的新手机,铮铮发亮,毫无划痕。又或者看起来就像是随时准备登场的女飞人坎贝尔一样,随时准备“嗖——”的一声冲出去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站在顾里面前,虚弱地对她说:“你好,神仙姐姐。” 

顾里摘下墨镜,看着我,礼貌的点点头回答:“你好,乡下妹子。”  

我和顾里走进咖啡厅里,走向我们之前一直坐的老位子,顾里刚刚点头冲老板娘打了个招呼,还没来得及把包放下来,一个女人就风一样的冲过来,把包朝我们的椅子上一放,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另外一张椅子上。她在三秒钟之内用动作完成了一个对话,“这个位子我占了。”我抬起头看向顾里,她的眼光一瞬间变得凶狠起来,这种凶狠里还呆着一股非常明显的兴奋的味道。这种眼神我习以为常了,每当她要开始和顾源斗嘴的时候,她的眼神里都会出现这种像信号灯一样的闪烁光芒,“嘟嘟嘟”的,预示着她快要开战了。顾里礼貌性的对这个女的说:“你没看见我们已经在这个位子上了么?”  

但很显然,这个风一样的女子并没有感觉到目前的平静只是龙卷风到来前的预兆,她呵呵笑了笑,对顾里说:“你们站在这里又不坐,谁知道你们是服务生还是什么呀,我都坐下来了,你们就挑别的地儿吧。还有啊,大姐,这是大学的咖啡厅,你们都一把年纪上班的人了,没事儿进来干吗呀?”  

顾里摘下墨镜,在她的对面坐狭隘,心平气和而又不急不慢的对她说:“我的名字叫顾里,我依然在这个学校念书,如果你没有听过我的名字,也无所谓。当然,我的年纪是比你大。不过,希望过一两年你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能穿得起一条像样点的裙子,而不是穿的像今天这样一副随时站在大街上靠着电线杆子对男人吹口哨的样子。”  

“我在这个咖啡厅喝了四年的咖啡了,你要知道去年这个时候当我还在这里和朋友聊天时,像你这样的人面对这里的酒水单价格,是根本进不来这个店的,更别说和我抢位子了。如今老板娘低价招揽顾客,我尊重她的决定,但很显然,地价格就一定会有低素质的顾客,比如你。”  

“还有一定要提醒你,我刚看见你手上拿的资料了,你也是这次艺术展的雕塑系的学生吧?我碰巧也是这次的总制片,刚刚我们还在讨论雕塑和装置艺术展的名额多出来了两个人,我们正在为此头痛呢。我来这里也是想好好考虑下,把哪两个倒霉透顶或者说有眼无珠的人删除掉。” 

顾里看着面前脸色发白的女的,补上了最后致命的一击,“所以现在,拿着你这个从太平洋百货里买来的廉价包包,赶紧去找一个新的位子去吧。最好也别在这里浪费时间,好好回家把你那本自传(穿Only的女贱人)赶紧写完。”  

那个女的面红耳赤的推门走了之后,我看着顾里,摇着头对她说:“你死后一定会下地狱的,并且你电梯肯定坐很久,一直坐到最下面一层。”  

顾里把包往边上的椅子一放,轻蔑的看我一眼,“是啊,我还相信有圣诞老人会从烟囱里趴下来呢。”  

服装设计发布会的那天中午,所有人都早早的出现在了会场。  

学校给了我们最豪华的那个礼堂供我们使用。并且也请了非常好的舞台设计。当各大媒体陆陆续续的就坐了之后,宫洺也走完了红毯之后坐在了嘉宾席上。  

礼堂里黑压压的都是人。  

Kitty依然像个女超人般的飞檐走壁,有她在,我没什么好担心的,无论出什么乱子,她都能斗转星移的给解决了。更何况有一个双保险——顾里。在我的概念里面,任何事情有她们两个一起去做,就几乎没什么解决不了的了。我觉得就算是去美国请赖斯来我们学校跳一段秧歌这样的任务,搞不好她们两个都能完成。  

观众们陆陆续续的把手机关成震动状态。而这个时候,顾里的手机嗡嗡的震动起来。她瞄了一眼手机,看见陌生号码发来的一条短信。她看完之后,轻轻的从座位上起来了。她拖着长长的礼服裙子,从礼堂走出来,走到后台区域的一条走廊上。  

走廊里,穿着白衬衣打着小领结的顾准,微微笑着靠在墙上等她,看见顾里走过来的时候,抬起手招呼了她一下。  

“我手上有原来盛古的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我想你一定对这个感兴趣。屈居宫洺集团的领导之下,肯定不是你的作风。我想,以你现在对《M.E》财务的了解和控制以及你手上原来的股份,再加上我这里百分之二十的股权,收回盛古只是举手之劳。我感兴趣的,不知道姐姐你有没有兴趣进一步,把《M.E》吞并到盛古旗下。”  

顾里看了看自己面前年轻的男孩子,过了一会儿,微微的笑了,她伸出手拉起顾准的手,说:“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觉得,你一定是我的弟弟。”  

滴滴答答。  

自古以来,年轻的俊男美女站在一起,都一幅极引人的美好画卷。但是,也有可能,是一幅让人毛骨悚然的恐怖场景。比如现在站在走廊里的顾里和顾准,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孔,在灯光和阴影的交错映衬下,显得又美好,又阴暗。  

之前单独游走在草丛里的白蛇,终于找到了另外一只,可以够资格站在她边上的蝎子。 

礼堂里,宫洺静静的坐在座位上等待开场。他的面容依然镇定而冷漠,若那个一直以来的,孤傲的狮子一样。对于和顾里的较量,他一直都处在绝对的上风。但是,当他面对吐着红信子的白蛇,并且不知道身后还有一直高举着猩红毒针的蝎子时,不知道他又会处于什么样的局面呢。  

不过,精彩的故事里,永远不仅仅只有三足鼎立。  

有正常精彩的三人角逐背后,永远都会隐藏着第四个角色。狮子、毒蛇和蝎子都没有注意到,它们的头顶上早就撑开了一张天罗地网,毛茸茸的巨大毒蜘蛛,此刻隐没在浓厚的白色大雾里。  

但总有一天,风会吹散白色浑浊。那个时候,我们一定会看见顺着蜘蛛网流下来的,绿色的毒液,以及那只蜘蛛长满坚硬刺毛的下颚。  

突然震动起来的手机,不只顾里一个人的。  

南湘把手机翻开来,看了看之后,也提着裙子,悄悄地从会场里离开了。  

她小心翼翼的确认着有没有人发现她,然后一边快速走到了礼堂外的走廊里。  

等在那里的,是第一次穿着正式西服的卫海。虽然没有穿着平时的运动装,但是依然从他挺拔的身躯上,散发着浓烈的运动男生的健康气息。  

他伸开双手抱过朝他走来的南湘,把脸埋在她长长的头发里,低声说:“我好想你。”  

南湘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人之后,把头埋到了卫海的胸膛上,说:“我也好想你。”她在卫海的胸膛上烈日般和煦的香味里,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而我的手机,也开始闪动起来,只是在我关了音效和震动之后,我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给我来电

唐宛如的名字闪动在我的手机屏幕上

她此时此刻正在赶过来的路上。她气喘呼吁扶着胸口,且并不是因为跑的太累,而是因为她此时迫切的想要告诉我一个她刚刚看到的巨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像是一个怪物一样。快要从她的胸口挣扎着跳出来了

【早上10:00】

    我做了一个梦。

我之所以能够非常清醒地认识到“那仅仅只是一个梦而已”的原因,是因为梦里的那些事情,如果是发生在生活中的话,我就应该直接让唐宛如送我去精神病院挂号急诊了,或者直接写好遗嘱吞枪自杀。

    梦里的第一件事情,顾里亲切地挽着我的手,我们两个在李宁的专卖店里逛来逛去,她兴奋地不断拿起那些新款的球鞋,往她的脚上试穿着,并且不时地从她那张冰雪漂亮的脸上,发出惊讶而耸动的夸张表情来,“哎呀,人家受到了惊吓——这鞋怎么能这么好看呢!”而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我接起来,是佐丹奴专卖店的店员打给我的,她在电话里冷静地告诉我,说他们店到了一批新货,如果宫洺先生感兴趣,他们会预留下来,供宫先生挑选。

    第二件事情,唐宛如接到了CHANEL的广告邀约,南湘路过恒隆广场的时候,兴奋地打电话给我说,CHANEL那个经典的白色棱格纹的玻璃幕墙上,唐宛如苗条而又冷艳的最新广告大片,实在是拍得太棒了,她在照片里演绎出来的那副冰雪女王般的锋利眼神,真是让人看了毛骨悚然——对,她电话里用的词就是这个,毛骨悚然,特别精准。

    第三件事情,早上我醒来的时候,简溪温柔而无声地坐在我的床边,是的,他回来了。窗帘外透进来的清澈的阳光映照着他那张青春而动人的面容,看起来就像是所有言情小说封面上那些笼罩在柔光镜头下的男主角。我就是在这样三个梦境的轮番轰炸之下,睁开了眼睛。梦境都是反的,空荡荡的酒店房间里没有顾里没有宫洺没有唐宛如,更没有简溪。

空气里弥漫着昨晚我们喝醉时留下的酒气和呕吐气息,宿醉让我的头像被绿巨人捶了一拳般的嗡嗡做响。我挣扎着起来,听见厕所里发出声音,过了会儿,厕所的门开了,一个男人穿着一件看上去又柔软又舒服的纯白色T恤走出来,我看着他的脸,怀疑自己并没有清醒过来。我看着他挺拔的身影走到我的床面前,他在床沿上坐下来,身上的白色T恤褶皱在阳光下散射出漫漫而温暖的光。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然后用力在脸颊上拍了拍,面前的身影依然没有消失,他活生生地坐在我面前,表情如同18岁的他那样温柔而又干净,他把手里的杯子递到我的面前,用他那把低沉而又宠溺的声音对我说:“先喝水。”简溪那双乌黑的大眼睛此刻正深深地望着我,像一潭辽阔无边的黑色湖泊般动人。

     而离我17米距离之外的另外一个房间里,顾里也在早上柔软而又纯净的光线里,轻轻地睁开了眼睛。她抱着身边散发着青春气息的结实身体,双手在他的胸膛上像抚摸羽毛一般轻轻地划来划去。

    她把自己的脸贴到顾源的胸膛上,闭上眼睛:“我们有多久没见了?我都快忘记你胸膛上的气味了”,顾里挪了挪身子,空气里都是从他胸膛上散发出来的沐浴露的干净清香,“你最近在练健身么?”没有说话的顾源应该还沉睡着没有醒,不过顾里很快听见了他胸膛里越来越响的像是鼓点一样剧烈的心跳声。顾里嘴角轻轻地上扬:“装睡吧你就。”顾里把手撑在他胸膛上,抬起身子,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然后抬起头望向顾源的脸,那一秒,整个房间的空气凝结了……

    此刻睡在顾里身边的,是裸赤着身体的卫海,他结实的胸膛在阳光下泛出性感的小麦色。他的瞳孔此刻直盯盯地和顾里对视,两颗葡萄般水汪汪的眼珠,现在正上下左右像是电动马达般全方位持续颤动着——仿佛他眼前看到的不是一个绝世美女,而是一个刚被人吐了口水在脸上的伏地魔。

    而顾里也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就像是拿着注射针的科学家正慈祥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小白鼠……空气像是冻成冰一样,甚至听得见卡擦卡擦冰块碎裂的声音来。

    三十秒钟过去之后,卫海在喉咙里,咽了很多次口水,说道:“给条活路行么……”

    我和简溪一前一后从房间出来,我头发依然乱蓬蓬的,身上裹着昨天充满酒气的衣服,我无心思考自己现在看起来像一团胡乱捆扎起来的稻草,还是像一坨热气腾腾的屎,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身边站着简溪,一个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形容词和语句,去作为定语来修饰他的人。他和我一起站在走廊里,等着电梯,甚至温柔地轻轻地把他的手放在我的后背上,特别体贴的样子。而我的脑海里,每隔三秒钟就有一颗原子弹爆炸,我的思维被炸得外焦里嫩的,完全无法思考,只剩下大大小小的各种蘑菇云,壮观得很。酒精把我的智商和逻辑全部摧毁了,我脑子里现在有100个唐宛如正在载歌载舞。

    而过了一会儿,我看见了披头散发的顾里,和面红耳赤的卫海,他们两个一同从走廊里走出来,和我们一起,等着电梯。

我的目光没办法聚焦起来,眼前四个人组成的这样一副诡异画面,让我的脑子直接变成了电脑死机时的状态。我清了清喉咙,说:“顾里……”我刚叫出她的名字,她就优雅而迅捷地抬起手掐在了我的喉咙上,动作行云流水快如闪电,她转过头来,非常完美而自然地对我微笑着(尽管她的头发像是刚刚被拴在飞机翅膀下吹了两个钟头,她的眼睛周围一圈如同卸妆卸到一半的Kitty),说:“林萧,给我闭嘴。”她脸上的表情太过柔媚而动人,以至于她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在说“林萧我爱你”一样温柔而动人。只是她掐着我的脖子的手,如同东方不败里的林青霞一样有气势。我被掐得又想吐了。

    电梯盯的一声,到了。不过,先打开的并不是电梯的门,而是电梯走廊正对的第一间房门。我和顾里望着走出来的两个人,我们的大脑同时“轰——”的一声,不约而同地被引爆了。

    宫洺那张万年不变,苍白如同平面纸上的模特般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红色,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害羞。他看了看我,我甚至觉得他对我微笑了一下。而他身后随着出来的Neil,一边把敞开胸膛的衬衣扣子扣上,一边转身关上了门。

    六个人走进电梯里,彼此心怀鬼胎但又寂静无声地往酒店大堂而下。这一刻,我和顾里彼此对望了一眼,心里肯定都是同样的感觉,此刻我们置身的这个小小空间,活脱脱就是一个往18层地狱不断下坠的棺材。

当然,这样有意思的旅途,怎么能少得了我们的南湘呢。于是在下降到12楼的时候,我们中途停下来,迎接了走进来加入我们这趟地狱之旅的同样面红耳赤衣冠不整的顾源和南湘。当他们走进来的那一刻,我两眼一闭,心里许愿:“就让这电梯坠毁吧。”

【18个小时之前】

    我回到自己座位上的时候,转头往身边看了看,顾里不在,南湘也不在。我不知道她们都去哪儿了。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发现了唐宛如的未接来电。我把电话拨打过去,刚响起嘟嘟的声音——甚至连嘟嘟声几乎都没响,电话里就直接传出了唐宛如中气十足的呐喊:“林萧!我在后台!我有一个惊天大秘密要告诉你!”

说实话,我并没有激动。在我心里,唐宛如根本就藏不住什么秘密,她所谓的惊天秘密,估计也就是计划着去报名瑜伽班企图减肥之类的。对于我来说,她就像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什么都一目了然,她压根儿就藏不住事儿。所以我能这么坐如钟站如松地听她在电话里尖叫。而如果换了顾里,我早就从座位上一跃而起了。在我心里,顾里就像是外滩银行总部地低那些炸药都扎不开的巨型保金库,她身体里如果藏了秘密,只要她不对你敞开心扉,你就算把她炸成碎片也没用。所以就算顾里对我微笑着说“有件小事儿麻烦你一下”,我也得一边掐着自己的人中,一边听她继续说完,以防自己随时厥过去。

而南湘,我就不说了。那简直是一个潘多拉魔盒。外表看上去精雕细琢镶金嵌玉的,打开来的话就是世界末日,什么妖魔鬼怪都能从里面踩着高跷出来摇旗呐喊,雪山飞狐或者神雕侠侣,霸王龙或者草泥马,应有尽有。至于我自己,就是一个纸盒子。看上去过去还算牢固,但其实包不住火,也装不下水,还呼啦啦的一直漏风。

但唐宛如很快用下一句征服了我,她幽幽地说:“你快来后台找我,我闯祸了。”

于是我从座位上一跃而起。我真是谢谢这个姑奶奶了。我听到“闯祸”二字,眼前就闪过了宫洺那双仿佛玻璃弹珠般的冷漠瞳孔里散发出的温暖而又慈祥的目光,没看我一眼就等于捅我一刀。

我踩着脚上的12厘米的高跟鞋,仿佛穿着Nike的起点跑鞋一样在走廊里健步如飞。在飞过第一个转角的时候,我顺手拉过了惊慌失措的南湘,拖着他和我一起去面对后台由唐宛如引起的灾难。当然,我眼角的余光还是瞟到了西装笔挺的卫海,但是,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面对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我只是简单地和卫海点头打了个招呼,就拖着南湘朝后台走去。

正所谓无效不成书,我再一次飞过了第二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从顾里和顾准身边继续健步如飞的走过时,我也顺手拉上了顾里,如果说要找一个最能简单有效的解决麻烦的人选,那一定是我面前这个双核女电脑。同样地,我也只是笑眯眯的对着黑色礼服映衬下的顾准点点头。

我拖着两个心怀鬼胎的女人,朝后台飞奔而去。

走廊尽头隐隐传来唐宛如的高声喧哗.(……)

当我们推开后台休息室的大门时,映入视线的首先当然是扶着胸口的唐宛如,她红彤彤的脸蛋就像是两颗大苹果。

“唐宛如,就算有一天我看破红尘出家去了峨眉金顶潜心修行,”顾里环顾了一圈,平静的说,“我也毫不怀疑,当我早上面对着滚滚云海念经诵佛的时候,依然可以听见云遮雾绕的天地尽头产来你雄浑的呐喊。”

唐宛如回头看着顾里思考了一会儿,显然他并没有听懂顾里在说什么。所以她大手一挥,像把顾里的话给挥散一般,说:“这种时候了,说这些意识流的东西干吗!(……)顾立,我闯祸了,怎么办呀?”

我们顺着她翘起的兰花指看过去,就看见一堆花里胡哨的礼服裙。

那条雍容华贵的白色婚纱一般的裙子上,此刻染着各种眼影、腮红、粉饼、指甲油的缤纷色彩……

而设计师,那个大三的小姑娘,此刻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当时只顾着跑来后台找你了,”唐宛如对着我说,“我只是轻轻地推开了门,我哪知道门后面堆着化妆箱阿,我哪儿知道化妆箱后面挂着礼服裙阿,我哪儿知道这条礼服裙是最后的压轴设计阿……” 她一连串的“我哪儿知道”说完之后,边上坐着的那个女设计师,直接从“哽咽”,变成了“呼天抢地”……

我和南湘都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我们闭着眼睛也能想像唐宛如是如何“轻轻地推开了门”。

顾里转身出去打电话了。南湘低头想了想,然后也转身出去了,不知道去干什么。后台剩下我和唐宛如,还有那个倒霉的女设计师,以及一对工作人员。

我鼓起十二万分的勇气,哆嗦着走上去安慰那个女设计师,我小心翼翼的碰了碰他的肩膀,伸出去的手指都在哆嗦,仿佛再碰一下就随时都能爆炸的雷管。

几分钟后,顾里回来了,她步伐矫健,像是一阵风一样地卷了进来,她走到我们跟前,说:“你还有其它类似的礼服设计么?现在换还来得及。设计的样品目录,只有第一排的VIP客人才有,其他的观众都不知道你更换了作品。而第一排的客人,也不一定看的那么仔细。”

女学生抬起婆娑的泪眼,想了想,拿出手机,让她同学去系里的服装陈列室里把她另外的一套礼服裙拿过来。虽然没有这条让她满意,但至少还能撑一下场面。

刚打完电话,南湘就进来了,她拿着她那个炸药包一样的巨大画箱走到那条裙子边上,问那个女生:“你这条还登场么?”

女生茫然地摇头,说:“已经决定换一条了。”

南湘点点头,撩起袖子,“那好,那我就动手了。”

说完,她从画箱里拿出画笔颜料,然后就刷刷的朝裙子上涂抹起来,他旁边的女生一声惊呼,抬起手抚住了胸口。(…….)

而此刻。唐宛如悄悄地把顾里拉到了一边,用一种鬼崇而又神秘的预期,对她说:“顾里,我要告诉你一个出人意料的秘密!”

顾里一边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妆容有没有花开,一边头也不回的回答她:“你想告诉我你的手机又被停机了么?”

“哎呦喂,说什么呢?”唐宛如的眼珠子瞟来瞟去,脖子水平着移来移去,显得特神秘,特诡异,就像是葫芦娃哩那个尖嘴猴腮的白蛇精在打坏主意时的样子。

“你好好说话行么?”顾里行云流水,闪电般地伸出手掐在正摇头晃脑的唐宛如脖子上,唐宛如一声惨叫,哗啦吐出一条半尺多长的粉红色舌头,湿哒哒的甩来甩去,吓得顾里赶紧缩回了手。

恢复了呼吸的唐宛如迅速地好了伤痛忘恩负义了疼,又重新搞出了她仿佛奥斯卡最佳女主角般演技派的嘴脸,抬起手半掩着她的小嘴,悄悄地靠近顾里的耳朵边上。但她的这个动作迅速地被顾里制止了,顾里伸出胳膊笔直地撑着企图靠近她的大脸,唐宛如又耐心地把顾里的手拿开,再次靠近,顾里再次伸出胳膊撑住她的脸……两个人来去了好几个回合,最后顾里怒了,一把捏住唐宛如的下巴,凶狠地说:“够了,宛如.基德曼,你到底说不说,姐姐我还忙着呢!”

唐宛如看拗不过她,于是放弃了,但她还是把眼珠来回扫了四五下,才幽幽地对顾里说:“我看见顾源和简溪在一起了。他们终于在一起了。”

说完之后,唐宛如得意地看着一脸茫然的顾里,脸上的表情写着“我就说是个惊天大秘密吧”,而在巨大刺激之下,顾里大脑里的数据线“哔啵”响了几声、爆炸出几个小火花之后,她恢复了意识。她盯着唐宛如问:“你是说……简溪回来了?”

一脸得色的唐宛如被问蒙了,她翻着白眼,像是努力思考着:“……我是和你说我看见顾源和简溪在一起了……这样说起来,确实是,简溪回来了。”她放下了她的眼珠,肯定地点点头,然后又说:“你抓信重点好不好,我是说,他们两个在一起了!你怎么把重点放在简溪回来了 上啊。”唐宛如不解地抱怨。

顾里嗤笑一声:“得了,关于放错重点这件事情,那是你独有的DNA。而且,顾源和简溪这两个小崽子,我们从高中就开始YY他们两个,要成早成了。何必等到现在。”

唐宛如又恢复了那张奥斯卡影后的脸,说:“可是这次不一样,这次,我看见了顾源给简溪一个首饰盒,你猜里面是什么,是一枚戒指!”

直到这一刻,顾里才突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当然,她并不是和唐宛如一样神经搭错了线,真的认为顾源给简溪戒指,她终于意识到了简溪回来的目的。

她转身抓过旁边的包,像一阵龙卷风一样冲出了休息室,来无影去无踪,把惊讶的奥斯卡影后独自留在了原地。

当我和南湘回到礼堂的时候,演出已经开始了,我们只得从舞台旁边的侧门溜进去。我拉着南湘的手,偷偷摸摸地潜到了KITTY身边。我悄悄地告诉了KITTY刚刚在后台发生的插曲,同时也对她介绍了一下南湘。之后冲南湘竖了竖大拇指。我在黑暗里捏了捏南湘的手,在心里替她开心。

而十几分钟之后,那条被南湘改造了之后的礼服裙子作为压轴作品登场了。炫目的舞台灯光下,那条裙子下摆上的各种颜色的污渍,被南湘用画笔,画成了无数缤纷的花瓣、云朵、霞光……整条被子像是一堆晕染后盛开的花簇,而模特就像在这些流光溢彩的渐变色泽里飘动而出的精灵。全声掌声雷动。

我回过头去,看见南湘眼睛里闪烁的光芒。我心里真为她高兴。

当那个女设计师走上台发表感言的时候,她自己也特别兴奋,在感言的最后,她握着话筒激动地说:“在这里,我一定要特别感谢一个人,如里没有她,就没有最后这件压轴的充满艺术气息的作品,可以说,我的这个设计展,没有她就不存在……”

我和KITTY同时回过头,对南湘微笑着。

“这个人就是我去世的外婆,她给了我创作的灵感。这条裙子,就是根据我外婆曾经的一件刺绣设计的……”

话还没说完,KITTY就满脸厌烦地一把把麦克风音量的控制键推到了静音,“我靠这个彻底的婊子!”

女学生在台上空洞地张着口,然后她在拍了拍麦克风、依然没有声音之后,只得尴尬地下了台。

南湘苦笑了一下,冲我耸耸肩膀。

我心里其实挺难过。这个世界总是这样,太多有才华的人,埋没在社会的最底层,她们默默地努力着,用尽全力争取着哪怕一些些一丝丝的机遇。而上帝敞开的大门里,走进去的却有太多太多的贱人。

我想起有一次在顾里的杂志上看到的一段话,CHANEL设计总监KARL LAGERFELD说的。他说想要在娱乐圈或者时尚圈立足,那就只需要做到一点:接受不公平。

礼堂里的掌声渐渐散去。

而礼堂之外,当顾里直到唐宛如说的那个咖啡厅的时候,她迎面就看见了正走出来的顾源和简溪。

她走过去,冷冷地站在简溪面前。她望着简溪,像是在看一面结了冰的河:“你回来干什么?”

“找林萧。”简溪揉了揉鼻子,低头看着顾里,目光也没有丝毫退缩。

“你还有脸找她么?”顾里冷笑着,“当初你走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这一天呢”你当初玩背叛不是玩得出神入化么,现在怎么了?被甩了?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你知道你招惹的是一个什么女人吗?”

“我知道,一个高中时被你们逼得跳楼死了的女人,”简溪沙哑的声音像一把风里一吹就散的尘埃,“林汀的妹妹,林泉。”

简溪看着面前突沉默不作声的顾里,然后苦涩地笑了笑,面容充满了无法描述的心酸,“你知道当我知道这件事情的时侯,我心里是什么感受么?一直以来,你虽然很多时侯都挺锋芒、也挺咄咄逼人的,但是至少我心里你是善良的,更别说林萧了。她在我心里就是最干净最珍贵的宝贝。而当我知道你们两个身上背着一条人命的时侯,说实话,他妈的顾里,我都快疯了!”简溪的眼眶在风里红起来,他说:“这条人命除了你们两个背着,连我也背着,至少那个女孩是因为喜欢我才死的。我好多个梦里想起来都能一身冷汗地惊醒。我在替你们还债!我不想以后有报应!我不想林萧有报应!”

顾里冷冷地笑着,但是明显看得出地心虚,她只是硬撑着:“你别说的那么好听了。还债?你以为拍《聊斋》阿,你自己出轨爱上了林泉,非得扣一个这么惊世骇俗的帽子,你演的这出《人鬼情未了》应该直接去冲击奥斯卡,那《贫民富翁》肯定没戏!”

简溪一把用力抓住顾里的肩膀,顾里痛得眉头唰的一下皱起来,顾源用力把简溪的胳膊扯开,低声对简溪吼:“有话说话,你再对顾里动手我不客气了。”

简溪红着眼圈,冲顾里恶狠狠地说:“我他妈告诉你顾里,我对林萧的感情不需要经过你检验,你没这个资格。而且我简溪对天发誓我从头到尾就爱林萧一个人。我就是爱她!林泉当初和我讲好的条件,陪她谈三个月的恋爱,她说让她替姐姐完成心愿。无论你信不信,我觉得那是我欠的孽,也是你们两个欠的孽。我不还,我之后的人生就一直活在一条人命的阴影里。顾里,我知道你冷血,但那是一个人阿,一个活生生的人阿,一个才十几岁的少女就从你们面前挑下去,摔的血肉模糊???”简溪张了张口,喉咙哽咽住了。

顾里看着面前激动的简溪,无话可说。一直以来,她并不是像简溪说的那样蛇蝎心肠。很多个晚上,她和林萧都是在被子里发抖,流眼泪,做噩梦。直到很多年过去之后,这件事情在她心里留下的伤口,才缓慢地结疤了。而且轻易不敢提起,一碰就冒血。所以她只能哑口无言地看着简溪,过了会儿,她倔强地转过头去,盯着顾源,说:“简溪回来,你早就知道了吧?”

顾源点点头,风吹乱了他精致的头发,深褐色的头发遮着他深深的眉眼。

“我是你女朋友,你也不告诉我,要不是今天唐宛如看见你们,你们准备一直都不说么?你明明知道简溪给林萧的伤害有多大,也知道我和林萧的关系,你竟然可以沉默到现在,你当我是什么人?”

“那我和你呢?”顾源望着顾里,眼睛里盛满了深深的失落。

“我和你?我和你怎么了?”

“你说我当你是什么人,可你问过你自己这个问题么?我想要和你沟通,我想要和你交流,我想要分享你的世界。可是我每天给你打电话,每天给你发短信,我一百个字的短信,你回我两个字‘好的’,我给你打电话聊不上三分钟你就说有电话插进来了,你心里除了你的公司,除了你的姐妹,还有多少的空间,可以容纳我?”

顾里看着顾源,她的目光在风里渐渐冰凉起来。

“我不是小说连载里的人物,被作者想起来了就写一写,没想起来就好多回都不出现没有戏份。我是活生生的人,我是你生活里的人,我不是只有你想起的时侯,我才存在的。你遗忘了我的时侯,我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顾源揉了揉充满血丝的眼睛,把头别过去,“你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么?你记得么?”

顾里看着面前的顾源,还有简溪,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转过身走了。

走了两步,她想起了顾源给简溪的戒指,没有猜错的话,那应该是简溪给林萧的礼物。她回过头,走到他们两个面前,从包里掏出两张请柬,一张递给简溪,“晚上的酒会林萧也会在,如果你真的爱她,就去找她吧。”

然后她拿过第二张,伸出手把顾源的手牵起来,放到他的手心里:“我记得,我没忘。”

当晚的酒会,在学校对面的那个五星级酒店里举行。

我再一次穿起了我非常不习惯的小礼服,并且踩在高跷般的高跟鞋上,小心翼翼地走来走去。当然,礼服和鞋子都是向公司借的,脖子背后的标签都不能拆,所以一晚上,我都觉得后背痒痒的。

当然,比我更不舒服的,就是唐宛如了。当她听说几个活跃在杂志上的帅哥男模也会出席今晚的酒会时,她就像是一只树濑般地挂在了顾里身上,直到顾里翻着白眼,咬牙切齿地从包里拿了一张邀请卡给她。而这种场合,她总是会不时地拉扯着她的低胸小礼服。当然,为了不再上演上一次的悲剧,顾里在出发前,一边对着镜子涂唇膏,一边警告她:“如如,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再敢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你的nu bra从胸里掏出来丢在茶几上的话,我一定当场把它塞进你的食道里。”

“唉呦,吓死我了,还好是‘食道’,我以为你要说什么呢。”唐宛如扶住胸口,松了一口气。

而顾里的唇膏一笔走歪,涂到了脸上,唐宛如的这句话具有一种微妙的杀伤力,智商越高,伤害越大。

当晚,顾里穿着一身仿佛黑色雾气般飘逸的纱裙,出现在了酒会上。当然,她的衣服不是公司借的,她的衣柜里有无数这样的漂亮裙子供她换来换去。她双手戴着一幅常常的手套,头发上有一枚黑色的羽毛宝石头饰,脖子上一圈闪烁的宝石项链,看上去高贵极了。当然,这一切美丽的背后,充满了戏剧化的对比——出门之前,她一边吸气,一边尖叫着让我们帮她把后背的拉链拉上去,她裹在紧得快要透不过气的胸衣里一边吸气收腹一边翻白眼的样子,让唐宛如觉得“连我看了都觉得呼吸困难”。当然还包括我和南湘反复地帮她调整她的nu bra,把她的胸型衬托得更加完美,然后再缠上一圈一圈的胶带,以达到她死去活来要求的“呼之欲出”的视觉效果。她还在家里穿着拖鞋走来走去,直到最后一刻,才肯把脚塞进那双高得简直不象话的鞋子里面去,看她站立时痛苦的表情。真让人怀疑鞋子里是不是洒满了玻璃渣子。

而这些痛苦,换来了顾里美艳的登场。她从门口的红毯上走进来,就像一只修长而又冷眼的天鹅。她走路的姿态优雅而不可方物,让人感觉之前家里踩在这双习跟鞋上龇牙咧嘴的那个女人不是她,她如履平地一般,从半空里漂浮了进来。沿路的闪光灯不断地捕捉她,她圆满了,她升天了,她达到了人类新的境界和高度。我看傻了,唐宛如更看傻了,她抓着我问:“你确定走进来的这个女人,就是之前我们在家里帮她裹胸部的那个龇牙咧嘴的女人?”

然后这个梦幻般飘逸的女人,幽幽地凌空浮到我的身边。她顺手牵了个男人,往我面前一送:“来林萧,和他聊聊。“

我抬头一看,简溪。如果说半个小时之前对我提起简溪的话,我心里能够想起来的,除了伤痛、悲哀、失败的恋爱、背板之外,没有别的。而在半个小时之后,这个我以为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生命里的男生,正坐在我的身边,握着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讲着他过去的一切,讲着那些分别的日子,讲着当初各种各样如同肥皂剧般荒谬的故事。他用那双乌黑的大眼睛望着我,滚烫的目光下,我内心那些锋利而寒冷的冰块,渐渐融化开来。所有的感觉都在融化之后复苏,当然,包括那些痛苦和恨。他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像一把被煎炒得滚烫的沙子。

“林萧你知道么,过去的那几个月,我一直让着她、迁就她。她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想尽快赎罪,我想让她尽快厌倦我。等她腻烦我的时侯,我就能回到你身边了。我总是这么跟自己说,真的。”

“后来她就开始老折磨我,想和我吵架,想各种方法折磨我,有时侯她大半夜的在外面喝得大醉,大冬天的让我出门找她,在大街上,下着雪,她把大衣脱了从天桥上丢下去,我脱了衣服给她穿,北京的冬天特别冷。有时侯她大半夜故意说想吃什么东西,让我去给她买,我也二话不说,低头就出门去给她买回来,很多商店关门了,我就满大街挨着找给她。我什么都为她做,但是我就是不肯碰她,也不亲她,我都是自己睡沙发,或者地板上。”

“还没去北京之前,我和她吵过一次架,唯一一次,是我睡着了,她到我身边来,和我接吻,然后拍了照片,之后发给你了。有一天她看手机里拍的照片,不小心就看到了那张,我问她这是什么时侯的事,因为我知道根本没和她亲过,她就告诉我了,说故意发给你的。那次我和她吵得特别凶。”

“你知道么,我在北京老想说回来。好多次,我都快要摔门走了,但是每次都能听见她在房间里哭,我又忍不下心了。很多时侯我想你,特别想你的时侯,我也受不了。我就对自己说,等结束了这边的事情,我一定立刻坐飞机回去,大半夜我也立刻飞回去,然后就跟你在一起。这辈子无论你怎么踢我,怎么撵我,我都不走了。我怎么都不走了。”

“我总是安慰自己,甚至开玩笑跟自己说,这就像是小两口贷款买了房子,老公有责任还房贷。当初是我们惹出来的事,那就由我来还。我把自己当奴隶,陪着她,她想干吗我就干吗。”

“北京的时侯,我给你写了好多信,特别多的信,但是我没敢寄给你,我怕你不肯看,直接烧了。我记得高中那会儿有次吵架,我写信给你你也是看也不看就烧了。后来还是得当面哄你。但是我高兴,我乐意。我在北京的时侯就想,要是能回伤害当面哄你,该有多好阿,我就死死地抱着你,你拳打脚踢我都不放你走,就让你在胸口里发脾气,反正最后你总会乖的。想到这些有几次我都哭了,呵呵,真的,你别笑话我。后来她看见了这些信,发了很大的脾气。她把这些信都从窗户扔了出来。晚上她睡了之后,我去楼下找,有些找回来了。有些没有,可能掉到河里被水冲走了。”

“后来她终于受不了了。因为她知道我不爱她。最后她问我,是不是这辈子,我都不可能爱她,是不是只有林萧死了,我才会和她在一起。我就和她说,是的,这辈子我都不可能爱她,而且,就算林萧死了,我也不会和她在一起。”

简溪抬起头,抓着我的手放到他的脸上,这么久没见,他变成熟了,下巴上甚至有了一些扎手的胡渣。他的轮廓像是在冬天的风里被雕刻得更深,眉毛投下的阴影里,是他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再是以前那个阳光下灿烂的少年了,他以前纯净得像是天山上的湖泊般动人的瞳孔里,现在漂浮着一层风沙,他的目光让人看了胸口发痛。

他的喉结滚动着,沙哑的声音对我说:“我只爱你,我他妈这辈子只爱你。”他的眼眶红红的,在灯光的照耀下,泛滥着悲痛。他张开手臂抱着我,用了很大的力气,都把我抱痛了,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胸膛一样。

我的心里,像是淋了一杯冒着热气的柠檬汁,酸涩地皱在一起。我看着面前的简溪,他凌乱的头发软软地挂在额前,他睁着他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我,脸上是揉碎了的心酸,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大狗狗坐在面前抬起头寂寂地望着你一样。

我的眼眶里滚落出一颗浑圆的眼泪,我从来没有看过自己掉出那么大滴的眼泪。

简溪往沙发里面坐了坐,把他长长的腿张开,在面前空出一小块地方来,他把我拉过去,坐在他的腿中间,从背后抱着我。他把头放在我的肩膀上,用脸摩挲着我的脖子,皮肤上是他胡渣的触感。

周围的空气里都是他的气味。所有的酒味、烟味、香水味,都退散不见。只剩下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几年来我熟悉的那种清香,温暖而又和煦的阳光味道,如同太阳下发光的溪涧。

而在那一个瞬间,我脑海里一闪而过崇光的面容。我甚至在幻觉中看到酒会大厅的某个角落里,崇光的身影一闪而逝,我整个后背都僵硬了起来。

“好久没有被我抱了,都不习惯了吧。”简溪在我的耳边,温柔地说。他肯定也感觉到我后背的僵硬。

我闭上眼睛,点点头,脑海里是崇光悲伤的脸。就像几个月前,我和简溪分手的那天晚上,我做梦梦见的场景一样。他站在窗外的大雨里,黄色的街灯照着他那张英俊的面孔,大雨把他的头发和肩膀都淋湿了,最后他无声地冲我摆摆手,然后悲哀地转身消失在黑色的雨夜里。留给我一双像被大雨淋湿了的悲伤的眼神,湿漉漉的黑色瞳孔。

与我和简溪这边悲伤而宁静的气氛不同,唐宛如、南湘和卫海那边,完全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但是在这番火热的表面之下,三个人各怀鬼胎。纯洁的如如盯着英俊而健壮的卫海盯了一晚上,眼睛都没挪开过,当然,嘴也没闲着,一杯一杯地喝着各种鸡尾酒。在迷上了mojito之后,她更是连要了三杯,只是对杯子里那些薄荷叶末有意见,所以她都是用嘴把漂浮在表面的薄荷叶吹散,然后喝——动作就和老年人喝盖碗茶一模一样。而卫海,看着身边美丽动人的南湘,也高兴得很,于是一不小心,也喝高了。而南湘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不露出自己和卫海的马脚。她揉着太阳穴,非常焦急,她一直都没想好,应该怎样告诉如如自己和卫海的关系。而身边的这个大男生,一点心眼儿也没有,特别是喝醉了之后,好几次握着自己的手,用炙热的目光盯着自己。如果唐宛如的神经有顾里十分之一敏锐的话,今晚早就闹场了。

酒会还没过半,卫海已经躺在沙发上了,像一只睡熟的大狮子。南湘头痛,等下要把这么大一个庞然大物给搞回家,还真是件麻烦的事情。而旁边的唐宛如,酒过三巡之后,旁若无人地做起了瑜伽,表情安静而祥和,目光游离四散,无法聚焦。她把脚掰到头上的时侯,南湘都怀疑自己听见了咔嚓咔嚓的声音,特别吓人。

当顾里走过来的时侯,她看见了昏睡过去的卫海,和淡定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一样的唐宛如。她和南湘对望一眼,此刻的南湘也喝得差不多了,眼神迷离,看上去不知道是醒是睡。顾里皱着眉头打了个电话,过了一会儿,kitty走了过来,顾里问kitty:“公司订的那些给客人的房间,有多余的么?我这有个朋友,估计走不了了,让他住这儿吧。”kitty从包里掏出个本子,查了查,然后掏出一个装着房卡的小信封给顾里:“上面写着房号,你让服务生送他上去吧。”

顾里回头叫了个服务生,把房卡给他,然后指着沙发上那个庞然大物,说:“你送这位先生去这个房间休息吧。”

过了几分钟后,那服务生回来了,把房卡交给顾里,说已经把那位先生送到了。顾里随手拿了一张一百块给那个服务生,然后顺手就把那张房卡丢进了自己包里。南湘刚要和她说什么,她就转身朝舞台边上走过去了。因为她要代表今天的主办方发言。

当喧闹的音乐停下来之后,黑天鹅一般的顾里,优雅地站在了舞台的聚光灯下面。作为这次主办方的代表,她举着香槟杯,用她那张精致到虚假的笑脸,感谢着八方来客。

坐在台下的我、简溪和顾源,看着灯光下闪闪发光的顾里,都觉得她真美。

简溪用手撞了撞顾源,对他说:“喂,你不是准备求婚么?就趁现在阿。”

我一口酒喷了出来:“你说什么?顾源准备求婚?”

简溪冲我眯起眼睛笑着:“是阿,这小子买了个戒指,今天拿给我问我好不好看,说是准备向顾里求婚了,准备订婚呢。”

明显有些酒意的顾源,红着一双眼睛,盯着舞台上的顾里,心有不甘地说:“我今天生日,她都忘记了。求个屁。”

“她记着呢,”我心虚地喝了口酒,“我和你说了你不准说是我告的密,她在楼上订了一个情侣套房,房间里布置着玫瑰阿蜡烛阿各种各样的东西,我和南湘忙活半天呢。她晚上要给你个惊喜。”

顾源的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我发现他和简溪一样,都像个小孩儿似的,特别好哄。用南湘的话来说,就是我和顾里简直把他们两个吃定了,丢快骨头就能乐半天。我以前对简溪这样说过,简溪斜眼看我,鄙视地说:“得瑟什么呀,那是因为我爱你。我要是不爱你,你捧着金砖跪我面前帮我捶腿你都没戏,小妞知足吧你。”

“最后,请允许我说一点私人的事情,”台上的顾里把目光投到人群中,“今天我想要向大家介绍一个人,是我生命中醉特别一个人,今天是最特殊的日子,我想要大家都认识他。对我来说,他像是上帝给我的一个礼物,我从来没有奢望过生命里能有这样的一个人,而且,最特别的,他和我是一个姓氏,请让我为你们介绍这位顾先生???”

“快去吧,趁现在,多浪漫呀。”简溪对着顾源起哄。

顾源挠挠头发,揉揉自己发烫的脸,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把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摸着那个红色的戒指盒,准备朝台上走。刚走一步,就听见顾里说:“他是我的弟弟,顾准。”

顾源刚刚迈出的步子,停在了顾里的话里。他望着舞台上和顾里并肩站立的顾准,两个人就像是按照一个程序生产出来的机器人一样,完美、精致、冷漠、高傲、贵气。灯光下他们站在一起,就像是一幅最美的画面。

顾源的手放在口袋里,用力地捏了捏那个红色的戒指盒,他的背影在灯光下一动不动,像是一个沉默的黑暗地带。他退回来,坐到沙发上,拿起面前的一大杯酒抬头喝了下去。

我和简溪看着他,都不敢说话。

不到十分钟之后,顾源就喝醉了。他倒在沙发上,灯光不时照着他的脸,他的嘴角向下抿得很深。我心里叹息了一声。

我朝顾里走过去,没敢和她说顾源打算求婚的事情。我只是告诉她顾源喝醉了,她回过头看了看远处躺在简溪边上的顾源,对我说:“我这边事情还没完呢,要么你先把他送到我定的那个房间去吧。”我点点头,顾里从包里把房卡掏出来给我。

当我们把顾源放到那张铺满了玫瑰花瓣的床上的时侯,他已经睡着了。我们关掉了灯,帮他把被子盖上。黑暗里,简溪握着我的手,我们一起走出了房间。

回到大堂里,我们把房卡还给了顾里,她点点头,顺手把房卡丢回包里,然后对我说谢谢。

我说我要先走了,顾里回头看了看远处的宫洺和kitty,又看了看正和一些出版人聊天的顾准,对我说:“你先走吧。明天起床之后联系你。”

当简溪拉着我的手走到大堂的时侯,他突然停下来,然后看了看我,转身拉着我去了前台。他对前台小姐说:“有情侣房间么?帮我订一间。”

前台小姐抬起头看了看我,我在她的目光里,唰地涨红了脸。简溪在柜台下面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然后转过来低头冲我笑了笑,他的笑容和以前一样好看。

而此刻,喝得醉醺醺的南湘,看了看身边已经睡着的唐宛如,又看了看远处正睁着一双发亮眼睛目露精光地和人聊天的顾里,她悄悄走到顾里身边,打开顾里的包,拿出了房卡。她想去找卫海。她怕卫海喝醉了吐着难受,没人照顾他。

她按照房卡的号码走到房间门口,把门卡插了进入。迎面而来的黑暗里,是强烈的玫瑰香气。“卫海。”她叫了几声,床上的人没有反应,应该是睡着了。她抬起手,想要按亮房间的灯,但是,她突然发现自己也没有勇气。黑暗里的心跳,强烈得像要从她胸口挣脱出来。

而当顾里搞定了所有她想要搞定的客户和想要认识的大人物之后,她也喝得差不多了。但是她有一个优点:她总能让已经喝醉的自己,看起来完全没有喝醉。

她镇定地走到顾准身边,从包里掏出房卡,塞给顾准,说:“送我去这个房间,我喝醉了。”

当顾准扶着她到达房间的时侯,她回过头,对顾准说了再见。

顾准看着顾里打开房门,走进去把门关上之后,才慢慢地走回电梯里。

黑暗里,顾里没有开灯,她借着窗帘外透进来的星光,看着床上躺着的背影。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浮出浅浅的一层。

她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着他。在他身体的香味里,睡着了。

差不多已经散去的酒会上,只剩下坐在吧台上的宫洺,以及此刻正在他旁边的Neil。

宫洺回过头看着自己身边这个眉目英挺的混血儿,轻轻地扬起他薄薄的嘴角,说:“你是顾里那个从国外回来的弟弟吧?”

Neil露出他那标志性的笑容,充满着野性和英伦的杀伤力:“是阿,你是宫洺吧,我听姐姐和林萧老提起你。”

宫洺点点头,没再说话,回过头继续喝他面前的那杯酒。过了会儿,他回过头,对Neil说:“你知道么,其实我也有一个弟弟。”

Neil坏坏地笑了笑,说:“和我一样帅么?‘

宫洺笑了,脸上是层薄薄的粉红色,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平日里冰冷而漠然的他,柔和的灯光下,他微微喝醉的样子,看起来像个精致的小男生。他说:“我弟弟比你好看。“

Neil挑了挑眉毛:“不可能。“

宫洺哈哈地笑起来:“你想听故事么?”

Neil稍微皱了皱眉,然后说:“行,但是别太复杂,我中文不是特别好。”

电梯狭窄的空间里,灯光把空气烤得发热。Neil扶着身边这个平日里呼风唤雨、眼下却七荤八素的主编,朝楼上走去。

电梯打开了之后,neil按照宫铭给他的那张房卡,对照着房间找过去。把房卡插进门后,嘀一声绿灯亮了,门打开了。

Neil对宫铭说:“我先走了阿。”

宫铭搂着neil的肩膀,冲他说:“我故事还没说完呢。你今天就住这儿,我这个是套房!”

Neil瞄了瞄面前“不知死活”的宫洺,他那张纸一样锋利的脸上,此刻是一双没办法聚焦的狭长的眼睛,浓密的睫毛上下闪动着,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格外动人。

Neil靠近宫洺的耳朵,悄悄地对他说了一句话。

宫洺迷糊的脸稍微清醒了一点点,他楞了楞,然后又哈哈大笑起来:“我还怕你,小崽子。进来。”

宫洺东倒西歪地拉着neil进了房间,转身关上了门。

【早上10:15】

“地狱之旅”随着电梯叮的一声到达了终点,电梯门打开的时侯,里面的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尴尬地咳嗽了几声。大家彼此沉默着走出了大堂。

一群人站在马路边上,阳光从头顶直射下来,大家都纷纷从包里掏出墨镜帽子往头上戴,仿佛一群被阳光照得痛苦不堪的妖物。

随即有的钻进了高级黑色轿车,有个拉开出租车的大门,于是几秒钟之内,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地逃离了这个让人异常尴尬的局面。

不过,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当我们集体回到静安那栋别墅里的时侯,我难以想象,我面对的是什么情况。

我不由得在出租车里念起了经,甚至动起了想要吃素积德的念头。

俗话说人去楼空,客走茶良。

然后,当我们离开了那栋酒店之后,并不代表一切都结束了。

酒店的总统套房里,宫勋坐在书桌后面。他面前站着两个年轻人,一个漂亮的女人,一个英俊的小伙子。

宫勋面前放着两堆文件。

穿黑色套装的女人,对宫勋说:“宫先生,这是这个月跟踪他们几个人偷拍到的照片,包括他们平日出入的场所、他们的作息时间、他们接触的人等等,都有拍摄到。”

年轻英俊的男孩子,对宫勋说:“宫先生,这是顾里的个人财务情况以及她掌管《M.E》以来公司的财务报表及各种支出收入,还有就是她调用查看过的公司内部文件。有几个文件她也企图调用查看,但是以她的权限没办法查阅,我也将这几个文件的名称记录在里面了。”

宫勋点点头,挥了挥手。

两个人恭敬地退出门去。

两个人走出了大堂,阳光照耀在他们年轻的脸上,kitty的烟熏妆依然那么精致,而蓝诀棱角分明的面孔,在太阳下散发着浓烈的魅力。他们两个互相挥了挥手,就彼此戴着墨镜,迅速地消失在滚滚人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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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有一件事情比4月里上海连绵不断的阴冷春雨还要来得频繁的话,那就是顾里的电话。

这已经是今天第七次,我默默地把她的电话转到了秘书台,我相信她一定会被我电话语音信箱里那个仿佛Kitty附身的职业女声给刺激到:“您好,我是宫洺先生的助理,非常抱歉我现在不方便接听您的电话,请留下语音内容,我会尽快给您回电。”

我能够想象顾里拿着电话翻白眼的样子,事实上,如果列举一个全世界最讨厌的事物清单,那么语音信箱一定能够挤进TOP5。我记得大学的时候,有一次唐宛如心血来潮给自己的手机设定了一个语音信箱,当顾里听到电话里突然传来仿佛刚刚喝完滚烫的辣椒油般娇喘不停的“您好,我是宛如,我现在实在是不方便呢……”的时候,她直接把手机朝我砸了过来。

“又是顾里?”Kitty从我身边飘过的时候,拿眼睛扫我。

我冲她点点头,然后从宫洺那辆公司新配给他的黑色奔驰S上下来,从包里拿出一根发带,迅速地把头发一扎,准备投入热火朝天的战斗。当我撩起袖子扎起头发之后,我抬起头看到了前面像是刚刚从《VOUGE》杂志第三页走下来的模特般的kitty,她精致的眼线和卷翘的睫毛把她的目光衬托得如同黑色琥珀一般动人。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为了行动利素,和我一样,也把头发扎了起来,但是,她用的是Chanel的黑色缎带——是的,我清晰地记得这条价值4965元黑色发带,我还是捧着这条缎带拿去给模特拍过照。我看着奥黛丽.赫本一样的她,然后对着车窗看了看仿佛上海纺织工厂女工一般的自己,叹了口气。我默不做声地从她那个巨大无比的Gucci包里拿出另外一根一模一样的黑色缎带。递给我,然后不发一言地伸着她那根娇嫩白皙的修长食指,对着我头上的那个粗布发带左右晃动了几下指尖。于是,我迅速领悟了她的重点。结果Chanel的发带,骄傲地绑在了我的头发上:“Kitty,你人真是太好了。我怎么能要这么贵重的礼物呢,就借我戴一下就行了,我戴一下就还给你,真的。”

“不用还我,还给公司服装部的人就行了,那是拍照用的样品,我头上这个也是。”她窈窕的背影像是骄傲的天鹅,我不得不承认,我输了,要拥有这样能够把赃物也戴得如此高贵大方的气质,除了顾里和Kitty,找不出第三个人了。

这场(该死的)旷日持久的上海高校艺术展依然还在持续,我和Kitty像是抗战八年的女烈士——当然,是穿着高跟鞋的女烈士——一般,游走在整个偌大的校园里。

Kitty瞄了瞄美术学院门口停满了的一辆接一辆的庄严肃穆的黑色高级轿车,从她的渐变色Prada墨镜里。我能够清晰地看见她翻了个白眼:“这阵势,感觉像是在出席华尔街哪个银行家的葬礼。”

那一个瞬间,我心情复杂地回头瞄了瞄宫洺那辆新车。

被顾励电话轰炸的人,当然不只我一个。

事实上,那天出现在那个“通往地狱十八层的小棺材”一样的电梯里的所有人,除了宫洺之外,都受到了顾里一个接一个的电话骚扰——宫洺没有被电话骚扰,是因为他和顾里在一个公司上班,她直接踩着高跟鞋“啪哒啪哒”地摇曳进了他的办公室里。是的,宫洺受到的是当面骚扰。

回想起来,那天早上,当所有人回到了我们住的别墅之后,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以逃命的速度飞快地换了衣服刷牙洗脸,然后在顾里收拾完毕之前逃离了那栋房子,准确地说,是逃离了顾里能够触及的范围。

我们所有人都想把那个灾难一般的夜晚从记忆里抹去,就像我经常把我高中日记本里特别恶心的矫情片断撕毁一样。

但顾里不会,我知道她被我和简溪站在一起“旧情复燃”的样子刺激了,她被面红耳赤的宫洺和Neil刺激了,当然,她更被躺在自己身边赤身裸体的卫海刺激了。

她肯定会像召开法庭审判大会一样,把所有人聚集起来,用她那套昂贵的可以买下我家厕所面积的Hermes茶具,装满浓香滚烫的砒霜鹤顶红,灌进我们的嘴里。我能想象最后的场面。她一定要弄清楚所有事情的原委之后,才能放我们去睡觉。否则,她可以神采奕奕不知疲倦的和你耗上一天一夜。我太清楚这个女人了,她是不吃东西的,她可以依赖太阳能生活。

所以,当我从手机里听到了顾里给我的留言之后,我两眼一黑,迎面撞上了正在朝墙壁上挂巨大油画的两个工人。

“亲爱的林萧,晚上准时回家,我约了所有的人在我家聚会。” 她用春晚上董卿般娇嫩的声音在电话里说,末了,还下了句重话,“我亲自下厨。”

——可能是我血压太低,听成了“我亲自下毒”。

——不过话说回来,感觉“我亲自下毒”更接近事实,也许我并没有听错。

而刚刚在我的手机里“下毒”完毕的顾里,又把她涂着高级水晶指甲的魔抓,伸向了此刻正在巨鹿路一栋法式老别墅的庭院里喝早茶的南湘。这家咖啡厅是我们念大学的时候除了学小图书楼下那家之外,最爱的咖啡厅。

而此刻,南湘和卫海正窝在绿茵茵的庭院角落里那个白色的布艺沙发上,前面是两杯香浓的热拿铁。

南湘咬了咬牙,两眼一闭,哆嗦着把手机接了起来,然后就听见电话里顾里动人的音色,“晚上你一定要来呢,我们好姐妹这么久都没正式地聚在一起了”在南湘的耳朵里听起来就像是:“你如果不来就等着被唐宛如强暴吧”。

南湘挂了电话,愁眉苦脸的对着卫海说:“怎么办?要么就对他们说了吧。”

卫海挠了挠他刚刚剪过的清爽碎发,看着南湘的脸,有点心疼她这么发愁,他说:“我听你的。”

南湘点点头,突然想起来“晚上唐宛如也在……”

卫海”嗷“了一声,痛苦的用双手抱紧后脑勺,然后砰的一声把头砸到面前的桌子上。南湘揉着太阳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正发愁,突然埋头在白色桌布里的卫海猛然抬起头来,双手捧着自己的脸,然后双唇迅速的靠了过来。“管它呢,死就死吧。” 卫海浅浅的胡楂摩擦在她的脸上。

春天早晨明媚的阳光像是黄油一样,把油亮浓郁的草地。涂抹地金光闪闪。春日里蓬勃的气息混和着整条巨鹿路上的法国梧桐树叶的香味,弥漫在鼻尖上。同时还有从卫海呼吸里传来的男生蓬勃烈日般的气息。南湘从漫长窒息的新闻里悄悄地睁开眼,离自己的瞳孔几厘米处,是卫海壁着的双眼和他柔软羽毛般的长睫毛,浓密的眉毛像两把小小的刷子藏在他额前的刘海里。

像被溶化般的拥抱,南湘感觉卫海贴着自己的解释胸膛里,仿佛跳动着一个滚烫的太阳。

挂上给南湘的电话之后,鼓励满脸得意地神色。她那着白色瓷杯小口的和着伊尔比诺伯爵红茶。这是她刚刚从恒隆楼顶的“欧洲顶级红茶展览会”上搞来的一小包二百克的玩意儿,她买回来的当天,就用两根水晶指甲捏着茶包的一角。悬在唐宛如的面前。用一种听了直想让人望她脸上泼咖啡的语气阴阳怪气地说:“你知道么,这玩意儿。”说到这么,她停下来看着唐宛如撕开了一下,然后果断地转过身,把茶包提着悬在我的眼前,“比你都贵。?

顾里看着刚刚起床、包着头巾贴着面膜的唐宛如,说:“如如,晚上我在家里组织了聚会,我们把卫海也请来吧?”说完之后,她得意地望着不出她预料的唐宛如如迅速发光起来的脸。“那你给卫海打个电话吧,你亲自邀请他比较有诚意。” 于是,顶着面膜的唐宛如仿佛一朵粉红色的蘑菇云一样,雀跃着冲去卧室拿手机了。卧室里传出了宛如雄浑而激动地声音:“顾里我爱你!”

客厅里的顾里,仿佛一条白蛇盘局在沙发上,优雅而小声地点头的点头:“客气什么?”

——如果是八点档电视剧的话,此刻,导演一定会特写一下鼓励的眼睛,镜头里一定会出现她目光里“叮”的一声亮起的邪恶而欠揍得光芒。

当然,如果你以为这场精心策划的鸿门宴的宾客名单到此为止的话,那你就太低估顾里“唯恐天下不乱”的本事了。她在邀请名单最后一个空格的位置,填写上了“宫洺”的名字,当然,倒数第二个空格,她填写上了她亲爱的弟弟顾准——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引火上身刀尖舐血,又或者说,是她铁了心要在上海寸土寸金的静安区炸出一个世纪大窟窿来。我丝毫不怀疑如果她当上了美国总统,那么第三次世界大战就等于正式拉开了序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和唐宛如一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把一切搞得鸡飞狗跳一发不可收拾的天赋。

我能够了解她邀请宫洺的原因,那天早上宫洺和Neil一起从房间里出来的暧昧场景绝对把她的心给刺了个透。想当年,顾源和Neil的接吻乌龙事件,就仿佛一枚手雷般虽毁了她的生日party,而这一次的主角换成了宫洺,也就等于手雷里的火药被换成了一枚小小的核聚变反应堆。“就算他们两个真的搞在一起,也觉得当着我的面搞!”这是那天顾里回家路上对着我的耳朵发出的咆哮——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多么下流(却振奋人心)的话。

这些天以来,我们这群人都像是事先约好了一样(事实上我们确实相互约好了……)绝口不提当天发生的事情,并且几乎都不在我们住的那个别墅里太多逗留,每天清早当顾里梳洗完毕从厕所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趁着晨曦消失在茫茫的人海,就跟伸手敏捷的采花贼一样,把背影留给日出……对于顾里来说,“蒙在鼓里”是一件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所以,她爆发了。

而在她爆发五分钟之后,我接到了宫洺的电话。

“刚刚顾里邀请我晚上去她家吃饭。她又邀请你么?”

“有的。”我的表情就像是清明节时参观烈士陵园一样。

“那我就想问一下,”宫洺在那边显然疑惑了,“这个晚宴的性质是什么?”

我沉默了半天,忍住了,没告诉他我的心里话,“最后的晚餐。”

整个上午,我都怀着一种快要被执行的死囚一样的心情,跟着kitty上蹿下跳。准确说来,我是在旁边观摩学习。我没办法做到像她一样穿着十二厘米的细高跟鞋在一大堆木材和纸箱中间如履平地般走来走去挥斥方遒,也没有办法像她一样面不改色的对着一大帮中年壮汉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更没办法像她一样直对着已经被羞得脸红脖子粗的工人而镇定且嚣张的警告对方:“你敢动手碰我一下老娘就能把你送进派出所关5天!”

我不知道像Kitty和顾里这样的女人,到底是什么东西制造出来的。很多时候我都想挖开她们的天灵盖,看看里面是否是密密麻麻的芯片和电子路。

我们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协调那些工人弄好美术学院底楼的那个展厅,我们把它设计成了一个高级画廊的样子,白色的展板墙壁边角到处都是细腻的欧式线条设计,头顶的天花板上拉起了巨大的白色幕布,幕布背后是巨大的冷光照明设备,透过幕布投下和自然光几乎一样的光影效果——一句话,我们把一大堆人民币堆在了这里。

坐上宫洺那辆新的黑色座驾往回开的时候,我和KITTY开始进行我们的午餐。是的,我和她同事接到了宫洺的短信,短信里告诉我们回到公司,有一场紧急的会议等着我们。所以,回程的半小时,也就是我们的午餐时间。

我拿着从学校门口的KFC买来的汉堡,配合着奶茶大口大口的吃着。当然,我在自己身上铺满了白色的餐厅纸,借给我3个胆子,我也不敢掉任何食物残渣到宫洺的车后座上。我回头看了看KITTY,她优雅的从她那个巨大的GUCCI 包里拿出一个纯白色的MUJI饭盒,打开来,我看见了一盒青翠欲滴的蔬菜。她面不改色的一边核对着自己手里的文件,一边卡擦卡擦地像只兔子一样把那些生菜往自己嘴里送。当她吃了三四片只有我的巴掌那么大的薄菜叶之后,她摸了摸自己的喉咙,难受的说:“我吃太饱了。”

我默默的把我手里的汉堡收拾起来,放进了包里。

我和KITTY回到公司之后,精彩的戏码又开始上演了,如同每一天一样,我和KITTY的MSN窗口每隔几分钟就轮流跳出宫洺的对话框,每条指令都言简意赅,不超过十个字:“咖啡。”“衣服。”“给我7号文件。”“咖啡。”“去会计部取回单。”“后天我要去北京,订机票。”“查一下VAIO p的资料。”

各种对话像是中了病毒后纷纷弹出的对话框,密密麻麻地轰炸着我和KITTY的显示屏。

不过这还不是每天最精彩的时刻。

《M.E》的每一天,是从宫洺和顾里进出公司的那“光速三分钟”开始的。对于这让人刻骨民心的光速三分钟,作为助理的我、KITTY、蓝决,都深有体会。顾里和宫洺两个人,像是约好了彼此较劲一样,从电梯“叮”的一声到达我们楼层开始,他们一步出电梯的瞬间,就开始工作了。从电梯走到他们分别位于走廊两端的办公室。一路上,我和KITTY从电梯口就开始拿着各自的笔记本轮番叮嘱他今天的行程安排,同时,还要忍受他的心血来潮,

“哦,3点的会议取消吧”或者“对了,下午4点帮我集合所有广告部的人开会,让他们把今天4点的时间空出来”。并且,在这3分钟的路程里,KITTY还要捧着一杯药剂师专门为宫洺配的混合了胶原蛋白和各种抗氧化剂的“生命之水”让他喝下去--这是他那张看起来仿佛永远不被岁月摧毁的白纸一样的精致脸孔背后最大的动力来源。同时,我还要递上装在盒子里的各种维生素药片以及青花素和葡萄籽提取物药片,每天看着他面不改色的吞下这样一大把药片和喝下那幽蓝幽蓝的一杯生命之水,我都觉得他这样“抗氧化”下去总有一天会把自己抗成一个万千永存无限鲜活的木乃伊。当然,还要把前一天所有的开销发票给他签字报销。

之所以一定要在这三分钟之内把这些事情赶集一样弄完,是因为一旦宫洺走进他的办公室,把西装外套一脱,除非他有事要找你们,否则,别想打扰他。又或者,你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他就像幽灵一样又从办公室里飘出来了,然后风驰电掣地坐进他的黑色高级轿车,消失在上海无数摩天大楼的

阴影里,然后一整天都别想再找到他的人。而走廊另一头的顾里,几乎就是另外一个翻版,而可怜的蓝决必须一个人做我和KITTY两个人的工作。唯一的区别,是宫洺走进来的三分钟里悄无声息,而顾里的高跟鞋会在大理石地面上敲打出一串清脆的声响,像是炸弹滴答滴答的倒计时一样。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觉得顾里比我更崇拜宫洺。我觉得她应该是在她二十多年的生命里,第一次看见了一个活的比自己还要变态的人,于是她有了一种憧憬。憧憬的第一步就是让我去逼KITTY交出宫洺那杯“生命之水”的配方。之后每天,蓝决手里也多了一杯蓝幽幽的玩意儿,顾里一边走一边仰头喝下去的表情,就像《西游记》里那些妖精偷了仙丹吃一样。

我回到公司,就把电脑从休眠状态里弄醒,然后处理我电脑下面一长排的各种妖孽的MSN留言。当我刚刚敲完一句“来不及了,我写一个仿冒的给你”

来回复美编那边留给我的“赶快给我郭敬明的亲笔签名字体,马上排版需要了”的问题时,我的电话响了,宫洺说:“你现在来1号会议室。”

我扯下自己头上那条黑色的CHANEL赃物发带,然后矫健的朝会议室走去。

当我推开会议室的大门,迎面看见穿着BURBERRY最新一季的灰色羊绒滚边窄身西服的宫洺,他正好坐在窗口一束金色的阳光里,常常的浓密睫毛在光线下仿佛一尾柔软的金色羽毛。只是他的表情依然充满了莫名其妙的苦大仇深,仿佛我欠了他两百块钱。多亏了他英俊的五官,否则我总觉的以他这样一张仿佛看谁都充满了微妙的轻蔑感的脸,走在街上会被人打。当然了,他从不在街上走。他连车窗都很少摇下来。

我刚要开口,结果,背对我坐在宫洺对面的两个人,一男一女,回过头来,他们亲切的招呼了我。

那一刻,我迅速地揉了揉眼睛,我没有看错。

顾源那张贵公子的脸微笑的对我打招呼:“嗨,林萧。”

旁边是他妈,叶传萍,她正用类似顾里看见佐丹奴橱窗里的新品时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

这个时侯,宫洺突然对我说话了,他在开口之前,轻轻地对我笑了笑,金灿灿的阳光下,他的笑容真的很惊人--我没有夸张,你在那些好莱坞的浪漫电影里看见的男主角的慢镜头特写也就这样了。但是,对于我来说,这个笑容就等以一张“地域一日游”的邀请函。他用他迷人的金黄色笑容对我柔声说:“是这样的,我们准备把顾里从她的职位上换下来,然后即将上任的新财务总监顾源,也是你朋友了。我们明天正式开会宣布这件事情。不过今天晚上希望你能先去跟她说一下,免得她明天突然面对这个情况,会表现的失态。当然了,我相信顾里的专业,只是以防万一而已。”

我不知道我是用手还是用脚从会议室里走出来的,满脑子都是刚刚宫洺给我交待的那个类似“去伏地魔脸上吐口水然后扇他一耳光说‘草你妈’”的任务。

“你能找一把枪来瞄准我的太阳穴,然后扣动扳机么?”我对着正拿着一杯咖啡飘过我身边的Kitty说。

“当然可以,不就是一把枪么,你以为我搞不到啊。”Kitty见多识广地从我身边走过去,不屑一顾。

我揉了揉太阳穴,满以为她会觉得难度在于“杀了我”,没想到她以为我挑衅她的地方是在于她“能不能搞来一把枪”。

你知道减轻痛苦最简单最快捷的方法是什么吗?很简单,只需要两个条件。第一,你有一个很好的朋友;

第二;把痛苦砸给她(不要管她是否愿意)。

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拨通了南湘的手机。

下班之前,我装作若无其事地飘到走廊的另一头,去顾里的办公室外瞄了两眼,结果她办公室里没人,只有蓝决在整理文件。他看见我,抬起头笑了笑,我问他:“顾里呢?”

他耸耸肩膀,说:“好像说是晚上有个聚会,提前下班回家买下厨用的东西去了。”

我无奈的点点头。 蓝决看着虚弱的我:“你没事吧?病了?”

我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做了个“咔嚓”的动作,说:“如果我死了,请记得明年清明节的时候帮我扫墓。”

“你能找一把枪来瞄准我的太阳穴,然后扣动扳机么?”我对着正拿着一杯咖啡飘过我身边的Kitty说。

“当然可以,不就是一把枪么,你以为我搞不到啊。”Kitty见多识广地从我身边走过去,不屑一顾。

我揉了揉太阳穴,满以为她会觉得难度在于“杀了我”,没想到她以为我挑衅她的地方是在于她“能不能搞来一把枪”。

你知道减轻痛苦最简单最快捷的方法是什么吗?很简单,只需要两个条件。第一,你有一个很好的朋友;

第二;把痛苦砸给她(不要管她是否愿意)。

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拨通了南湘的手机。

下班之前,我装作若无其事地飘到走廊的另一头,去顾里的办公室外瞄了两眼,结果她办公室里没人,只有蓝决在整理文件。他看见我,抬起头笑了笑,我问他:“顾里呢?” 

他耸耸肩膀,说:“好像说是晚上有个聚会,提前下班回家买下厨用的东西去了。”

我无奈的点点头。 蓝决看着虚弱的我:“你没事吧?病了?”

我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做了个“咔嚓”的动作,说:“如果我死了,请记得明年清明节的时候帮我扫墓。” 

我让Kitty帮我掩护一下,提早了一点下班,走到楼下的时候,我站在路边想要打车,刚左顾右盼着,脑海突然被路边的一个身影轰炸了。

坐在马路边花坛台阶上的一个戴着灰色兜帽的身影,长长的腿,低着头,看起来孤单的样子。我感觉有一口血从我的肺里冲向喉咙。

“崇……”我刚张口,那个人把帽子从头顶放了下来,他站起身,朝我走过来。简溪。

那一个瞬间,我觉得自己特别可耻。

他站在我的边上,宽松的灰色帽衫把他挺拔的身材勾勒的特别年轻。他的头发在金黄的阳光里显得毛茸茸的。他把手伸过来抓着我的手,问我去哪儿。

我说我约了南湘。

简溪问我:“晚上顾里不是约了大家一起去她家吃饭么?”

“是啊,但是我要先和南湘碰一下。”我握着他宽大而温暖的手掌。

“那行,我陪你一起去。”他抬起手招呼过来一辆出租车,然后替我拉开了车门。

我和南湘约在南京西路上一家老弄堂里的咖啡厅。

差不多快到晚饭时间了,咖啡厅里几乎没什么人。喝下午茶的都散去了,而晚上约会的人还没那么快来。于是,空旷的店里就我们这一拨人。 

我和简溪到的时候,南湘还没来。

简溪拿着酒水单轻轻地皱着眉头端详着,他替我点了一杯热拿铁,然后给自己点了一杯依云水。他太了解我了,知道我每一次都只喝拿铁。我看着他用英文小声地对那个金发的外国服务生点单,我特别喜欢他这种时候认真的样子。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每一次我看见他坐在图书馆认真的看书,或是在我宿舍的床上看小说,抑或是陪着我再自习教室里复习考试资料时,我都会对他那张因为认真而变得性感的脸痴迷起来。真的,每当他认真的时候,他脸上的沉默和寂静,都会把他包裹出一种性感的味道来。我们的很多亲吻都发生在这样的时候。

他放下单子,看着我望他的眼神,笑了笑,伸手放在我的后脑勺上,拉向他。我闭起眼睛轻轻把嘴唇迎向他,然后他在我的额头轻轻的吻了一下。我尴尬地睁开眼。 

这个时侯,南湘推门进来了。

她穿着一件别致的暗绿色绒线连衣群,腰上几条精致的褶皱让她的腰显得更加盈盈一握。她的头发柔软地卷曲着,被阳光晒得那么蓬松而芬芳。

她无时无刻都这么动人,和顾里对自己的严格要求不一样,她似乎是天生的,不用努力就能这么好看。 

她在我对面坐下来,抬起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边的简溪,只是笑了笑,没说话。我特别喜欢南湘这一点,就算她心里有什么疑问,她也会等着你来告诉他,从来不逼问你什么,这让我和她的相处,一直都特别的轻松。

我伸过手,在桌面上抓住南湘纤细的双手,盯牢她的眼睛,说:“南湘,在回家之前,我必须先告诉你一件事情……”

南湘看了看简溪,说:“其实你不用特别告诉我,那天你们一起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又重新在一起了。”南湘反过来拍拍我的手,安慰我。

“当然不是这个”我眉毛一挑,“宫洺解雇了顾里,他让我晚上去告诉顾里这个消息。”

“什么?!!”南湘和简溪同时脸色惨白的望着我,我摊开双手,做出一个“你们终于了解严重性了”的表情。

简溪揉着头,愁眉苦脸地对我说:“林萧,我一想到顾里爆炸的样子……我能不去么?”

我非常理解简溪的为难,所以,我善解人意地点点头:“亲爱的,当然不行了,你想什么呢。”

简溪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对面的南湘拿起桌上的银叉子,抵到我的喉咙上:“林萧,我恨你。” 

“难道你要我一个人承受这个悲剧么?这种时候你就应该和我站在一起!我说上半句,你就去对顾里说下半句!”

南湘表情严肃的看着我,然后她仿佛痛下决心般地把眉毛一挑,说:“好,林萧,即然这样,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和你分享。”

“什么事情?”我心里突然莫名其妙的“咯噔”一下。

这个时侯,咖啡店的门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我转过脸瞄了一下,看见卫海。我正奇怪他来干吗,结果他径直走到南湘身边坐了下来。

我和简溪望着对面的两个人,彼此沉默了两分钟后,我们痛苦地捂住了脸:“我的妈呀!”

当我们四个人从咖啡厅出来,一路朝不远处我们的那洞别墅走去时,我和南湘都不打算放过对方。

“顾里会把你埋进土里,然后在上面淋硫酸的!”南湘同情的望着我。

“是啊,亲爱的,不过,唐宛如会放过你么?她一定会用她充满爆发力的双腿,把你从窗口直接踢飞到亮着红绿灯的大马路上。”我深情地回应着她。

而简溪和卫海两个大男人,满脸尴尬地走在我们身后。

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我们迎面碰到了正从他的保时捷跑车里下来的Neil。他怀里抱着一个墨绿色的精致纸袋--一看就知道是刚刚从久光楼下的超市买回来的各种食物,里面绿油油的蔬菜和****冰包裹着的各种海鲜。我每次看见这个奢侈的超市专用的这种没有提绳只能抱在怀里的纸袋,我都特别愤恨,干脆直接在袋子上印一个特大的“贵”字算了!

我刚要和Neil打招呼,结果,车的另外一边,一个穿着黑色小西装的帅哥下车了,我两脚一软,“嘿,林萧”,英俊的蓝诀抬起手对我打招呼--他的怀里抱着另外一个同样的墨绿色纸袋,他站在保时捷旁边的样子让他显得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在晕眩的同时,我的某种雷达又启动了。这种雷达在高中时候每次看见简溪和顾源时都会启动,而现在,我看着站在我面前的Neil和蓝诀,这种雷达又滴滴答答地响了起来。我回过头,正好对上南湘火热的目光,我明白,她的雷达也启动了。

不过,我迅速的从这种腐败的思想里醒悟了过来,我问NEIL:“蓝决怎么会在这里啊?”可能是我的语气太过直接而显得非常不客气,蓝决一瞬间有点尴尬:“啊……Neil在超市里正好遇到我,然后他说顾里晚上有一个聚会,就顺便邀请我一起过来了……如果不方便的话,没关系的末尾正好回家也不远。”

Neil看了看蓝决,觉得特别过意不去,于是冲我恶狠狠地吼了句:“林萧你怎么了你?他是我请来的,而且,就算不高兴也轮不到你吧?”

我看了气鼓鼓的Neil一眼,心里想“你这个见色忘义的小崽子,你让顾里的助理参加一个“宣布顾里被解雇”的晚宴,多精彩啊。我翻了个白眼,也懒得说什么,心里想,爱谁谁吧。我已经做好了死在这个别墅里的准备。

于是我随便敷衍了一下:“哦不是,因为顾里说这是一个家庭聚会嘛,所以我怕蓝决尴尬。我当然高兴了。‘我特别喜欢蓝决!’”我在最后一句故意加重了语气,阴阳怪气的对Neil说。Neil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简溪忍不住在我身后轻轻笑了下,伸过手揉揉我的头发,“你啊。”我回过头,陶醉在他宠溺的笑容里,南湘一直都是我的好战友,于是她也补了一句:“是啊,‘我也特别喜欢蓝决!’”他说的更加妖媚动人,听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下一秒,我刚刚“家庭聚会”的谎言,就如同肥皂泡般破灭了。宫洺那辆黑色的奔驰笔直的开进了我们的小区。开过我们身边的时候,他还把车窗摇了下来,用他那张白纸一样的面容,冲我们皮笑肉不笑的点了点头,算是勉强打了个招呼。

我瞬间就尴尬了,于是拉着简溪和南湘赶紧朝家里走去。

留下身后在暮色里烧红了脸的Neil和蓝决。

说实话,我觉得可能当初刘胡兰一步步走向铡刀的时候,都没有我现在的心情这么复杂。我不知道晚上到底有多少个****会在这个别墅里引爆。我只知道,自己是负责引爆最后那颗****的火枪手。

我们走到门口,正好宫洺也刚刚下车。

几个人站在门口,我和南湘谁都不敢去按门铃。虽然说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但我们都觉得能拖一秒就拖一秒。

在这种“尴尬的站在门口”的巨大静默里,宫洺忍不住了,他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对我说“按门铃啊!”

我对身边的南湘说:“你按~!”

结果宫洺以为我是对他说的,他惊了:“你说什么?”

我赶紧一哆嗦伸手按了门铃,感觉像在按引爆的按钮。

开门的不是顾里,而是我们亲爱的如如。在我和南湘松了口气的同时,如如的目光仿佛一条湿淋淋的舌头一样,在卫海、宫洺、Neil、蓝决四个人的脸上肆无忌惮的舔来舔去。我看着她深呼吸快要昏厥的样子,不由得有点担心,等下当顾源、顾准这两个大帅哥也一起到齐的时候,她会不会休克过去。

宽敞的餐厅被顾里布置的非常高贵。不知道她从哪儿搞来的巨大的白色古典桌布,把我们那张长餐桌装饰的格外高雅,当然,上面摆满了各种银制的烛台和餐具,白色的陶瓷盘子像是牛奶一样光滑。客厅的几个角落里也点着带有香薰的蜡烛,房间里一股清雅的高级香料的味道。cd机里播放着帕格尼尼——对于这个诡异的布局,宫洺一进门就说了句“是有人准备在这里自杀么?”,我在心里默默地接了一句:“是的,我。”

顾里在我们所有人都走进来的时候,轻轻地把她腰上的围裙解了下来,她里面是一件Nina Ricci的嫩绿色高级羊绒连衣裙,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她买回来剪下吊牌的时候,顺手把价格标签丢到了我的桌子上。当时我瞄了一眼吓了一跳,以为她逛街买了辆车……

她在灯光下显得优雅而又迷人,身上完全没有丝毫厨房的气息。我真是佩服她,我甚至毫不怀疑她就算刚刚从田里插完秧回来,也依然会一尘不染。

不过当我转身走进厨房的时候,我看见了满脸油烟、气喘吁吁如同一头牛一样忙的死去活来的LUCY……于是我知道了顾里说“我亲自下厨”的精准定义——我亲自让LUCY下厨。

同样在厨房里的还有顾源,他正在从橱柜里拿出一个高脚玻璃杯。

我走到他身边去,悄悄地对她说:“顾里这事儿,我可不说,要说你自己去说。”

顾源回过头来瞪我一眼,悄声说:“你以为我愿意吗?我可不说,这是你上司给你的任务,自个儿顶着避雷针上吧你!”

我用尽最大的力气瞪了他一眼:“不要脸!”

他用怜悯的眼神打量着我:“不要命。”

我忧心忡忡的坐在餐桌上。 

一长条的餐桌上放慢了各种(高级餐厅里叫的外卖)菜肴,顾里谦虚地微笑着,口里不断的说着“没什么,家常小菜,大家不要客气”。而我看着顾里神采飞扬的脸,有一种悲怆感。她可能完全不清楚自己今天组了一个什么样的局……我觉得我们这群人,就是有这样的磁场:我们总是善于把各种矛盾聚集起来,然后约一个大家都在场的日子,集中引爆,谁都别落下,一个都不能少。 

简溪悄悄把他的手从餐桌下面伸过来,握着我。不知道为什么,顾里特别地看了简溪一眼,用一种很复杂却又有点幸灾乐祸的表情。我不知道顾里是什么意思,只是简溪手心里迅速冒出的冷汗,把我的手也打湿了。

而我对面的南湘和卫海,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满场的气氛尴尬而又恐怖。 

顾里清了清嗓子,站了起来,她拿着一杯琥珀色透明的气泡香槟,用她优雅的声音,说:“那,我们就开始吧?从谁开始呢?”

她用一句含义复杂的双关语,挑衅地看着所有的人。她的表情,就像是一个开庭的法官,正等着审问所有在场的烦人,她在灯光下看起来高贵极了,

冷艳极了,甚至她的脸上有一种悲悯——可是顾里,你并不知道你头顶已经有一锅煮烫了的狗血正在沸腾着随时准备泼下来么。 

我抬起眼看了看宫洺,他正低头喝着香槟,他的嘴角挂着一丝明显的笑意——一种充满期待、充满讽刺的笑意,仿佛等待着一场闹哄哄的马戏开场时的表情。他英俊而冷漠的五官,在摇曳的烛光下,仿佛是那个最后堕落为恶魔的大天使路西法。

刚才我说了,我门这群人,总有办法把所有荒唐的事情吸引到一堆,集中引爆。事实上,此刻正在天上喝茶的上帝,觉得天平上的砝码并不够重,于是,他又轻轻地放下了一枚。

是的 ,这个时侯,门铃突然响了,LUCY走过去把门打开。

望着走进来的人的时候,一瞬间,我觉得自己要吐了。 

  

五月连载

差不多一年之前,我们的生活都还像那些看起来似乎并没有经过大脑而是直接由打印机的墨水自我书写出来的幼稚韩式小说一样,充满了各种各样美好浪漫天真轻松愉悦的情节---当然,南湘对那些封面花花绿绿的小说有更加传神的描述,“当你翻开那些书的页面,把那些排版花里胡哨的字放远了看,对,就是从十米开外的地方看过去,那些密密麻麻的字会排列成四个图案, ‘傻、X、作、者’。” 我记得有一次唐宛如莫名其妙地从图书馆借来了一本封面是两个青春美少女横构图的小说回来,南湘和顾里仅仅只是瞄了瞄封面上那行惊心动魄的宣传语“带你抵达青春疼痛的深处”,两个妖精扮的女人就风情万种一言不发地飘走了,顾里用彻底沉默的背影向唐宛如表达了他的轻蔑和不屑,而南湘在离开的最后补了最后一句“如如,尽快找个男人吧,让他带你抵达疼痛的最深处——至少,带你抵达那儿的是个人,而不是这种(指着他的书上下走有摇了摇食指)莫名其妙的玩意儿”。

        一年前的这个时候,你如果开着一辆保时捷——或者是我而我也可以——从学校的草地边上迎风而过,你一定会看见三个美少女和一个少女(……)冲你投来各具风情的目光,仿佛四朵娇艳的花朵,一个是纯洁而又清新的邻家茉莉,一个是幽香神秘的空谷山茶,一个是高贵冷漠的法国郁金香,一个是茁壮的芍药。你一定会被吸引住目光而险些撞倒路边的法国梧桐上。是的,那就是我们。 

        继续往前开的话,你会看见露天网球场上几个赤着膊挥汗如雨的年轻男孩子,阳光照耀着他们汗涔涔的裸露胸膛,小麦色的腹肌在阳光下泛着充满青春气息的性感。他们故意把运动裤穿的很低,以便露出他们花了大量的时间练出来的腹股沟肌肉——这就和我们在出门前愿意花半个小时来往我们的胸罩里塞Nu Bra是一个道理。男人爱着我们的胸口,我们爱看男人的皮带(上面露出来的腹肌)。他们笑容满面,声音洪亮,像夏天里奔跑着的刚成年的狮子。狮子们勾肩搭背,用汗水扩散他们混合着高级香水味道的荷尔蒙。是的,那就是我们的男朋友们。当你把车开过他们身旁的时候,你一定会嫉妒。

       然而一年之后,我们的生活突然从没有大脑的青春言情小说变成了恐怖惊悚的江户川乱布。或者更疯狂一点,变成了郭敬明正在疯狂连载的那个杀得昏天地暗的小说《爵迹》。仿佛每一天的生活里,都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刀光剑影。今天张小红把王二麻子打得血肉横飞支离破碎。明天刘大兄弟就把叶二娘的肠子扯出来往树上摔。昨天你用魂器把我的大腿打成三截,明儿个我一定放出魂兽咬着你的屁股不撒口。

       就像今天这样,一群人默默地坐在长餐桌的两边,各自拿着白花花的银质刀具,面无表情地切割着自己盘子里的牛排。整个房间里除了刀叉摩擦陶瓷的声响之外,鸦雀无声。此情此景,我们就像是恐怖片里一群围聚在停尸房里开party的变态解剖医生——唯一的区别是我们没有穿上整齐的白大褂。

      我切下一块血淋淋的牛排,塞进自己嘴里。刚刚顾里她妈林依兰按响门铃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十五分钟了。一屋子的人没有说一句话。除了顾准和林依兰以外,所有人都默默地低头对自己盘子里的牛排千刀万剐,而他们两个,则彼此沉默而又目光凛冽地对看着。我悄悄地抬起头,发现正好顾里和南湘也抬起头在偷偷的交换眼神。凭借我们多年来的默契,我们用复杂的眼神和扭曲的表情,进行着心灵上的交流。我用便秘般的表情对顾里“说”:“这下怎么办?你之前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妈你还有一个私生子弟弟!”顾里眯了眯她那双刚刚打了电波拉皮的毫无皱纹的眼睛,媚眼如丝地“说”:“老娘反正没有说过,她又不一定猜得出来顾准的身份!你们紧张个屁阿!”南湘用抽搐而轻蔑的嘴角冲顾里:“得了吧,就顾准那张脸,戴一顶假发那就是一模一样的你。你妈又不是瞎子,能看不出来么。”我用眼白叹了口气:“需要先把他们俩的刀叉收起来么……万一……别弄到最后报警就不好了……”而在我们三个进行着复杂的眼神交流的时候,卫海、顾源、简溪三个人不时地抬起眼睛看着我们,我们同时用凶恶的眼神制止了他们的偷窥:“吃你们的饭!不关你们的事!”于是他们三个像刚刚被训斥完的三条金毛大猎犬一样,乖乖的地头继续吃东西。而从头至尾,唐宛如都非常地平静,她像一个优雅的贵妇般,把牛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然后用一个大勺子把这些肉丁舀起来一口送进嘴里。(……)她完全没有发现他身边的顾准和对面的林依兰,两个人就像是相互靠近了彼此地盘的野猫一样,龇牙咧嘴,背毛像是通了电般的耸立着。她是瞎子。

       而这两支彼此已经对峙了很久的野猫,终于展开了进攻。林依兰一边切着牛肉,一边对顾准轻描淡写的说:“你长得和顾里很像啊,是顾里的新男朋友么?很有夫妻相啊。”顾准露出白牙齿,礼貌的笑着:“是啊,都说我和我妈妈长得像,我妈妈特别漂亮。”说完又看了看林依兰一眼,“还年轻。”我同情的看了顾里一眼,她现在的表情就像是在喝她那种类似拉蛤蟆和蝙蝠尸体打碎了搅拌在一起的抗老化药水一样。充满了慷慨就义的深刻内涵。我很理解她,左手边是一个有着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DNA的至亲血缘的陌生人,而右手边是一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却叫了对方二十几年“妈”的人。林依兰脸色一白,对顾里说:“怎么不介绍一下啊,顾里?”顾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放下刀叉,对林依兰说:“妈,这是我弟弟,顾准。”

       我听到这里头都痛了,这句话听上去简直像西班牙语。我想不出整个中国除了他们顾家之外,还有哪个家庭能够戏剧化到产生出“妈,这是我弟弟”这样匪夷所思的对白来。宫洺识趣的拉开椅子站起来,“谁需要点红酒,我去拿。”蓝诀也非常识趣的站起来,说:“宫先生,我和你一起去,我帮你。”然后两人离开了这个仿佛插满了钢针般难熬的尴尬局面。我和南湘彼此对看了一眼,表情都很痛苦。我想,如果这个时候我说“谁想去死么,我要去死”,南湘一定会识趣的站起来说:“林小姐,我和你一起去,我帮你。”我和南湘都太了解顾里和她妈了,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灾难比面对顾里发疯还要恐怖的话,那就是面对顾里和她妈一起发疯。当年她爸爸顾延盛死的那段日子,我们天天都在看八点档的母女恩仇记。

        三分钟之后,顾源站了起来,借口要去厨房把剩下的菜端出来,简溪这个聪明的家伙,立即勾着顾源的肩膀“你一个人拿不了”,顺势逃进了厨房。五分钟后,Neil受不了了,他站起来,说:“家里有香槟么,我去拿出来。”我立即站起来,及其配合地说:“有的,让我带你去厨房吧,你不知道在哪,我知道。”我刚拉开椅子,南湘就优雅的站了起来,温柔的拉着我的手,笑着说:“林萧你不知道呢,我下午才把香槟换了个地方,你们找不到的。我带你们去拿吧。”说完,我们三个“女孩子”掀起裙子飞快地逃离了现场。简溪没有关我的死活,和他的姘头顾源早早逃命了,同时南湘也没有管卫海的死活,溜之大吉。

       剩下满脸尴尬的卫海和认真品味美食的唐宛如,以及顾家三朵奇葩,在餐桌上怒放着。卫海头皮发麻,于是站起来,嘀咕着:“我……我去上厕所……”然后也站起来往厨房逃。刚走几步,活生生被唐宛如叫住:“你往厨房干嘛呀,厕所在那边呢!”卫海停了停,然后两眼一闭,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挺挺的继续往厨房逃。当他逃到厨房,看到我们所有人沉默着团聚在厨房小小的空间里时,他擦了擦头上的汗,说:“他们手里可能拿着刀呢。”南湘看着面前被吓坏了的高大的卫海,心疼极了。对于他这样一个仿佛依云矿泉水般单纯的体育生来说,这样复杂的场面,超出了他能应对的范围。她走过去伸开收抱了抱他,像一个美艳的少女拥抱安慰自己刚刚被三只窜出来的耗子吓坏了的金毛猎犬——换了谁都会被吓住,一直传着Gucci小靴子的尖牙利齿的女耗子在加一只阴森诡异传着Prada衬衣的男耗子已经够吓人了,更何况边上还有一只背着Hermes的歇斯底里的母老鼠。南湘把头埋在卫海结实的胸膛上,她在卫海胸膛上散发出的清新的沐浴露香味里,听见唐宛如的声音:“你在干什么?”我和简溪迅速的回头看了一眼厨房的那扇窗户,我们在寻找第二次脱逃的方式。南湘尴尬的从卫海胸膛上把头移开来,她非常不自然地朝唐宛如走过去,“宛如,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唐宛如的脸涨得通红,她颤抖着,看起来就像是准备变身前的希瑞一样让人害怕。她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冲南湘吼过去:“所以顾里才说你是贱货!!”

       南湘听到这里,刚刚伸过去拉住唐宛如袖子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她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唐宛如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而下一秒,唐宛如激动的一挥手把她推开,但她忘记了自己手上还拿着刀,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一股血腥味就冲进了我的鼻腔里。我身后的Neil转身爬到水槽上呕吐起来,他晕血。但刀子划开的是卫海的胳膊,不是南湘的。在刀子快要扫到南湘的时候,卫海上前一把把南湘拽向了自己。

    

     显然,唐宛如被面前的场景吓住了。

     卫海的伤口不大,他摆摆手,告诉我们不用去医院,只是拿了一块厚厚的纱布按在伤口上,纱布浸湿了很大一块红色的血迹。

南湘低着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静静的站在卫海的身旁——她用行动在向唐宛如宣战,是的,她一动不动的站在卫海的身边,没有解释,但也没有退缩。她像一株深谷里挺拔而娇艳的兰花一样,散发着一种让人无法摧毁的艳丽和高贵。覆盖在她身上的是卫海炽热而浓烈的目光,就算是置身事外的我们,都能感受到他目光里粘稠的仿佛岩浆般滚烫的爱意。他一手捂着胳膊上的伤口,低着头看着自己肩膀上南湘一动不动的头顶,来回小声地安慰南湘:“南湘,我没事的,这伤口很小。”“你哭了?”“我真没事。”他直率的目光像是透明的松脂,把南湘包裹成了最美丽的琥珀。唐宛如站在他们对面,泪水从她通红的眼眶里滚出来,她知道自己输了,就算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自己也不一定是对手,更何况是这个全大学的男生都想追的南湘。她哆嗦着,把刀子放到厨房的洗手台上,默默地转身走了出去。

       头顶精致的水晶灯投下破碎的彩虹光,把每个人苍白的脸照得斑斓,这盏灯是南湘和顾里一起在恒隆广场五楼的那家奢侈品家具店里买的,当送货的人把巨大的水晶灯丢到家门口就转身离去的时候,也是我和宛如两个人把巨大的纸箱小心翼翼的扛进来的。多少年来,我们四个都这样看上去彼此拳打脚踢、横眉冷对,但实际上却相濡以沫的生活着。我们像是四棵生长的太过靠近的植物,看上去彼此都在尽可能的枝繁叶茂,抢夺着优先的阳光空气以及生长空间,但实际上,在肥沃的土壤之下,我们四个的根牢牢地缠绕在一起,什么洪水都别想把我们冲散,我们拼命的抱紧彼此,分享着每一滴养分。

       我抬起头把眼角的泪水抹掉,眼眶周围一阵细密的刺痛。南湘依然低着头,刘海遮住了她娇艳的脸。我不用看,也知道她哭了。这么多年,我太熟悉她沉默着流泪的姿势了。不用看她的眼睛,我只需要看她呼吸的动作,就知道她是伤心还是快乐。Neil停止了呕吐,脸色苍白的用手撑着洗手池。蓝决拿了张干净的纸巾递给他擦嘴。顾源和简溪沉默着,他们两个并肩站在一起,目光停留在空气里一个不知道的地方,每一次我们四个之间的吵架,他们两个都会像这样,沉默的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也许这么多年来,他们看了太多次我们这样的喜剧表演,累了。说实话,我也累了。我突然有一种一走了之的冲动。同样是在一年前,顾里的生日会上,也发生过类似鸡飞狗跳得场景,那个时候,我被巨大的恐惧压得像是要粉身碎骨一样。但是今天,我却没有这样的恐惧感,只有一种从身体里扩散出来的恐怖迅速地在我的四肢蔓延开来。就像是一瓶倒进池子里的墨水,迅速的就扩散开来,把一池透明染成漆黑一片。如果要说的简单一点的话,那就是,我也累了。

        厨房外面开始传来越来越大声的争吵。我的思绪很乱,也听不完整,隐约有几句尖锐的对白传到厨房里来。

“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走进这个家里?你也就是个野(文明用语)种而已!”

“之所以有我这个野(文明用语)种,也是因为你连野(文明用语)种都生不出来,当然留不住男人。”

“你和你妈一样下(文明用语)贱!”

“当然比不了你的高贵,但是我们再下(文明用语)贱,是给我们巨大的遗产,而你呢?他留给你的钱很多么?多买几个包包就快花光了吧。”

      歇斯底里的女声和冷漠平静却针针见血的低沉男声,每一句听着都像是耳光打在我脸上一样,我无法想象站在他们两个中间的顾里是什么心情。

       我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宫洺。水晶灯折射出的五彩光晕,把它锋利的脸庞笼罩着,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准备收割人的灵魂的天使。他的目光静静的看向我,像在读一本书,我无法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他在想什么,清晰地说,我从来没有弄懂过他在想什么。他全身上下每一根血管里流淌着的,都是谜。我把眼泪擦掉,走到他面前,真诚的说:“宫洺,我知道作为助理,我应该完成你交代的每一个工作。但是算我求求你,无论如何,不要让我今天去和顾里说她被解雇的事情,算我求你,行么?过了今晚,我明天一大早,不用你提醒,我自己就去找顾里我当面告诉她。”

  我勇敢的看着面前让我一直都很恐惧的宫洺,用尽量全身最大的力气和他对视着。因为,我很害怕,也许今天晚上这场血肉横飞的闹剧最后,站在顾里身边的人只有我一个,我环顾了整个厨房里的人,我从他们脸上一一看过去,甚至是顾源,我都没办法相信。以顾里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只要我说出这个消息,那么,她为了她那不容有任何侵犯的自尊。也会竖起她全身的刺来抵触我。她那种孤军奋战的悲壮足够让我心如刀割了。

       宫洺看了看我,点点头对我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灯光下看起来格外动人,像是油画里英俊的年轻天使。他用他那把像温泉般柔软的磁性嗓音说:“我看我还是先走了。”然后转身走出了厨房。蓝决也很识趣的起身告辞了。Neil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我,我冲他点点头:“你送蓝决先走吧。”我知道他此刻也很尴尬,特别是他和屋子外面的人还有一些血缘,此刻更加不适合待在这里。这个时候南湘抬起头来,她眼睛里还有些没有干透的泪水,在灯光下盈盈动人。她走到我面前,捏了捏我的手,对我说:“我陪卫海去医院。你在这里没问题么?”我回握了她的手,对她说:“你先走,我在这里没事。”她看了看我,张口又想说什么,我打断了她,“真没事,你们先走。”

        说完,我随着他们一群人走出了厨房,简溪在我的身后,把手放在我的背后,隔着衣服,我能感受到他滚烫而宽大的手掌上,透露出来的心疼。

经过顾源的时候,我故意让也不让的撞开他。因为我觉得他有病,我觉得他脑子被枪打了。我心里突然莫名其妙的对他仇恨起来。也许是我在宫洺的办公室看见他满脸笑容的样子,也许是我想到了顾里此刻还毫不知情,简溪肯定很明显的感觉到了我对顾源的敌意,所以他刻意而又自然的把身子插了过来,隔在了我和顾源的中间。我们所有人走回客厅里的时候,他们的战争已然没有结束。我看见顾里抱着手,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她的目光看起来空洞而又冷漠。其实我知道,她心里此刻是巨大的绝望。林依兰把头转向顾里,眼睛一眯就是两道冰冷的光:“顾里,你倒是说话啊你!你爸爸就是背着我们母女俩,和那个狐狸(文明用语)精(文明用语)贱货生下了这个小贱(文明用语)货!现在你是想怎样?和他相亲相爱吗?”

     “那个狐狸精贱(文明用语)货,”顾里两眼一红,两颗滚圆的泪珠从她浓密的睫毛下面滚出来,“也生下了我。”她的声音像一把揉进心里的滚烫的沙子,听起来如同一扇被砸碎了的新玻璃窗。顾准坐在沙发上,没有说话,脸上笼罩着一层冰霜一样的轻蔑。宫洺轻轻的拧开门,准备离开,这时林依兰转过身来,说:“谁都不用走,我走!这个屋子里都是你的亲人!我去大街上当要饭的!”宫洺在林依兰的话里尴尬的把动作停下来。“你是我妈,你怎么会是要饭的。”顾里的脸很平静。泪水挂在她红彤彤的脸上,看得我心都快碎了,她拿着纸巾,轻轻擦着她已经晕开的眼妆,沙哑地说:“就算要饭,也是我去,不会轮到你。”

     “那你现在是要我这个妈还是要这个野杂(文明用语)种!”林依兰朝沙发上坐下来,手指掐在沙发扶手上直发抖。

    “你也一把年纪了,嘴巴怎么这么脏?”顾准在对面沙发上,不冷不热地说。

     顾里低着头,揉着她手里的纸巾,无力的说:“你少说一句吧。”

     林依兰哆嗦着站起来,朝门口走,她一把拉开大门“我养了你二十四年!”她太过激动了,泪水在她脸上的皱纹里晕开来。“顾里我养了你二十四年!”说完砰的一声把门摔上走了。

     巨大的沉默里,顾里把脸埋在自己的双手里,一动不动。

     顾源站在我的身边,他抬起头望着顾准,我能清晰地看见他眼里的敌意,这种敌意就像是动物世界里,两头彼此对视的公狮子。顾源对顾里说:“她好歹是你妈,顾准再和你是亲生血缘,那也是陌生人!”顾里抬起头,擦了擦眼泪,说:“顾源你就别管了。我们家的事,说不清楚。”顾准从沙发那边冷冰冰的回一句过来:“我和我姐的事,你一个外人,插什么嘴。”那一瞬间,我们所有的人,都清楚,顾源被惹毛了。

      顾源刚刚看到顾里的眼神里,还充满着怜惜和温柔,而此刻,视线上却突然沁出一层寒冷的雾气,他冷冷地对顾里说:“是啊,说得好。我就是个外人。我从头到尾都是外人,

顾里,你有把我当作过你的亲人么?你当我是什么?”顾里的眼睛里又涌出眼泪来,她站起来,冲顾源小声说:“对不起。”顾里低声下气的样子,一下子把我点燃了。在我心里,顾里什么时候这么低声下气过,就算是对着我们学校校长,顾里都没说过“对不起”。看着面前快要崩溃了的像一条水头丧气的狗一样的顾里,再看着她面前这个面容冷漠趾高气昂的所谓的男朋友,一股无名火从我心里疯狂的窜到头顶:“你冲顾里耍什么脾气?你嫌今天的局面还不够乱么?我要是顾里,我也彻底把你当外人!你他妈骂人之前先去撒泡尿照一下,你今天在宫洺办公室里和你妈一起做那些龌龊勾当的时候,你把顾里当什么人?你还有脸……”我没说完,就被简溪一把扯到了身后,他压低着声音吼我:“林萧你填什么乱啊你!你嫌今天太好收场了是吧?!”听得出,他真的急了。顾源一听也急了,冲我把眉毛一拧,伸出手把简溪一把推开,指着我的鼻子恶狠狠的说:“林萧,刚才在厨房里是你求着宫洺别提这事儿的,现在你在这里落井下石是吧?”顾里站起来,走到我的身边,握着我的手,她的脸渐渐地从震惊里恢复过来,就如同刚刚一直处于死机状态的电脑,终于可以移动鼠标了。我看着面前重新冷漠重新强大起来的顾里,是的,这才是我熟悉的她。她站在我的面前,和顾源对峙着。这种场景在我的青春年代里,无数次的发生着。每一次,都是简溪顾源一个阵营,我和顾里一个阵营,无论谁对谁错,我永远都是和顾里站在一起。用简溪的话来说:“顾里如果哪天杀了人,那是你林萧帮忙递的刀!”顾里也总会面不改色的反唇相讥:“如果顾源强(文明用语)奸了哪个女的,那也是你简溪帮忙脱的裤子!”

       我被顾源刚刚的德性给惹毛了。于是我仗着面前强大的顾里,脑子一热,指着他说:“你有本事就告诉顾里,你和你妈是如何跟宫洺要求把顾里从财务总监的位置开除的!有胆子做就要有胆子说!”说完的瞬间,我清晰地感觉到,握着我的顾里的手,刷的一声就变得冰凉。顾源的脸唰地一下子白了。简溪涨红了脸,气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冲着我说:“你们女人都是疯子!”

       整个房间安静了半分钟后,顾里轻轻的抬起头。她的声音突然恢复了锐利而又傲慢的语调,我突然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缩紧了心脏,我还来不及分辨这种诡异的情绪来自何处,就听见背对我的顾里,对简溪说:“简溪,你在这里凑什么热闹?你觉得自己骨头很硬么?刚刚吃饭之前,我第一个想说的人就是你。你之前在我面前对我说的什么你记得吗?你对林萧说的是你离开了林泉,从北京回来了,是吧?”我抬起头,简溪的目光瞬间就像被吹熄的蜡烛一样暗了下去。“那上个星期,我在香港广场的星巴克看到的和你正在一起喝咖啡的那个长得和林泉一模一样的女的又是谁呢?你别告诉我她是高中跳楼的那个姐姐林汀,我他妈就不爱听鬼故事!”

       五月的上海,夜晚是不冷不热地惬意。暖黄色的路灯透过梧桐树,在马路上投影下无数金黄色的碎片光斑。蓝决和Neil沿着马路不快不慢地走。虽然离开了刚刚快要被压垮般的别墅,但是此刻心里的压抑感还是没有散去。Neil把手抄在裤子口袋里,偶尔抬起头看着自己身边的蓝决,也不知道说什么。暖黄色的灯光把他的眉毛照得发亮,在眼睛上投下深深的暗影来,轮廓分明的脸看起来就像要溶到夜色里去了。“喝啤酒么?”蓝决说着,自顾自的朝街边的自动贩卖机走过去。他从口袋里掏钱来准备塞进币口,刚掏出来,就被Neil一把拉向身后,“我来。”Neil买好了两罐啤酒,塞了一罐到蓝决手里。“你还挺大男子主义的。”蓝决拉开拉环,咧着嘴笑笑,嘴唇薄薄的,看起来非常英俊。“那当然。”Neil挑了挑眉毛,表情有点生气,像是对方问了个答案很明显的问题。“对了,”Neil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咽下几口啤酒,“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他问完之后也没敢看蓝决,只是把目光投向街道前方的路灯。他的睫毛紧张地抖动着。

      “哈,干吗问这个?”蓝决笑着,脸庞的线条变得温和起来,“难道你看不出来么?”Neil仿佛象牙般的皮肤在夜色里红起来,“看不出来。”他尴尬的耸耸肩膀。“我还以为你知道,”蓝决低着头,有点不好意思,但随即大方的勾过Neil的肩膀,“这不是很明显的么。”Neil感觉到揽过自己肩膀的蓝决的手臂温度,他的全身的毛孔瞬间收缩起来,他在喉咙里咳嗽几声,压抑着开心的像要爆炸开来的喜悦,平静地说:“嗯是啊,是很明显。”说完,他轻轻地伸出手,揽过蓝决的腰。

“那当然,”蓝决的笑容灿烂极了,他衬衣领口在夜色里敞开着,传来带着体温的香水味道,“我一直喜欢女孩儿。”

    凌晨的深夜里,上海像一艘科幻电影里悬浮在黑暗宇宙中的巨大航母,星星点点的灯光,和那些看起来像是各种电子回路的高架和马路。沉默旋转着的城市,像海绵般吸收着各种各样的声音,欢笑声、哭喊声、争吵声、婚礼声、诅咒声、婴儿出生的啼哭声、亲人去世的悲痛声、所有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像是黑色的城市污水一样,流进下水道,流进城市之下的遥远的熔炉。所以这艘巨大的宇宙飞船,永远都在这样沉默无声地往前航行着,漂往宇宙里一个未知的世界。

寂静的尘埃星河,漫长的宇宙极光,爆炸的太阳黑子轻轻地扫过滚烫的眼睑。某一颗轻轻跳动着的小星球,就像是几百万年前一样,渐渐进入了冰河世纪。

简溪的瞳孔里倒映着的是已经熄灯了的东方明珠,呼吸般明灭的光让它看起来就像是一颗快要死亡的小行星。顾源倒空了第三支红酒瓶,然后把杯子里的红酒一口喝掉了。他把滚烫的脸贴在落地窗上,窗外这片外滩的江景,价值连城。“你干吗不告诉顾里你的真实想法呢?”简溪看着面前喝醉了的顾源,皱着眉头说。“因为,我越来越觉得,”顾源闭上眼睛,浓密而狭长的睫毛湿漉漉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和顾里交流了。我觉得她渐渐的离开我的生活了。”简溪转过头:“你这不是作践自己么?”“你不是也一样么,你干吗不和林萧说,林泉回上海来找你,你已经和她当面讲清楚了,叫她死心了啊。你冲林泉吼着让她滚,不要再缠着你的时候,不是挺牛(文明用语)逼得么,怎么在林萧面前什么都说不出来?”简溪没有回答,他看着窗外脚下翻滚着的混浊泡沫的黄浦江。外滩残留的灯光倒映在江面上。被风一吹就浪散成一片。

“好像起风了,有一点冷呢。”蓝决喝着啤酒,脸上红红的。Neil沉默的点点头,继续往前走着,过了一会儿,还是把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来,递给蓝决,“披上吧。”

     巨大的黑色奔驰S轿车停在宫洺的楼下。宫洺转过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男孩子,目光仿佛漆黑的午夜般幽深。男孩子转过头来,锋利的眉毛英气十足,他用星辰般的双眼,回望了宫洺,然后他伸出手,抓过宫洺放在扶手上的手,用力的握了握。“没事的,别担心她们了。”他的声音仿佛温热的水一样,充满着动人的磁性。宫洺点点头,“你还住原来的地方么?”“不了,换了个地方。离你家很近。”“好。”

    

    蒸腾氤氲的雾气里,我和顾里彼此沉默的对望着,不发一言。巨大的按摩浴缸把热水源源不断地冲击到我们的身体上。这个巨大的浴缸是顾里和房东反复商量之后安装的。为此她前后磨了房东一个月。这个浴缸达到足够装下我和顾里南湘三个人之外,甚至能装下唐宛如!自从有了这个浴缸,我们就很少去南京泡温泉了。这个浴缸成了我们四个女孩子的新宠。(当然,当我和顾里发现它也同时成了Neil和顾源的新宠时,我们义愤填膺的说:“你们两个男人也一起泡啊!要不要脸啊!”为此,解决方案是,我和顾里加入了他们俩……当然,他们在浴巾里间得穿上了泳裤。)而此刻,却只有我和顾里两个人了。一个小时之前,真个屋子里挤满了人,每个人似乎都在用最高的音量彼此嘶吼着。而现在突然人去楼空,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们脚尖对着脚尖地盘缩在浴缸里。滚滚的热水把我包裹起来,头顶的浴霸被顾里全部打开了,尽管天气已经不冷,不需要加热。但是她一直都喜欢这样明亮的金黄色光线。我和

她面对着面挨着。她的脸在光线下非常清晰,我甚至能看得见她脸庞上细腻的白色绒毛。卸妆后的顾里看起来之后十七岁。这样的她,看起来更柔弱、更纯净、更美好,感觉和南湘一样。但也更容易受到伤害。像一个脆弱的瓷器,而南湘不一样,南湘也是纯净、也美好,但是南湘看起来更像是一汪泉水,无论刀伤还是剑创,都无法留下痕迹,最后依然是一面完整而宁静的水。但顾里不会,她碎了就是碎了,就算能工巧匠可以把她无数次的粘合,但是,每一条裂缝都清晰的记录着她受过的伤。我看着面前平静而略带悲伤的她,又想想失败的自己,不由得悲从中来。我伸过脚趾,在水下面轻轻的用脚趾掐了掐她的小腿。她眉毛一拧,冲我说:“林萧你想死吗?”因为没有化妆的关系,她的表情少了大半的狠劲儿,看起来像一个虚张声势的小丫头,我不由得笑了,眼泪吧嗒滴进浴缸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和顾里反复的换着新的热水。迟迟不肯从浴缸离开。很晚的时候,浴室的门开了,南湘走了进来。偌大的浴缸在挤了三个人后,终于显得温馨了一些,或者说,我们彼此的距离都靠近一些,南湘的眼睛在水蒸气里显得湿漉漉的,她把她浓密的头发扎起来晚在脑后,热度让她的皮肤像娇艳欲滴的花朵。“顾里,你说的对。我就是个践(文明用语)货。”她闭着眼睛,慢慢的把脸往水面下沉,“但我是真的爱卫海。”“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是践(文明用语)货了?我压根不知道你和卫海在一起了。”顾里莫名其妙的瞪南湘一眼,然后回过头看着惊讶的我说,“林萧你也知道?”我点点头:“我们都以为你知道了,不然唐宛如干吗说‘怪不得顾里说你是践(文明用语)货’呢?我们以为她就是指这个呢。”“这很奇怪么?我从小到大不是一直骂你们两个小践(文明用语)人小贱(文明用语)货么。”顾里翻了个白眼,又要渐渐恢复她计算机作风的苗头。不过几秒之后,她又重新的颓废下来。她挤到我们中间来,低声说:“我自己的爱情都一塌糊涂,我有什么资格说你呢。”

    三个人一起沉默了。

    过了一会,南湘轻轻的把投靠到我的肩膀上,她闭着眼睛,在我的耳边说:“我刚刚和卫海分手了。”

    晚上,我和南湘都挤到了顾里的那张大床上睡。我听着他们两个彼此尖酸刻薄的斗嘴,心里的温度渐渐的回升起来。每一次,无论我面临了什么样的挫折,只要我待在她们身边,我就会像是插上了充电器的手机一样,慢慢的又重新叫嚣起来。脑海里偶尔还是会闪过简溪的脸,那张皱着眉毛,像是在看一幅悲伤的油画般表情的脸。就在我们渐渐快要睡着的时候,我们听见了开门声。我们三个裹着睡衣,打开门,看见回来了的唐宛如。顾里走过去,握了握她的手:“你没事吧?刚才我们一直打你手机,你都关机了。”唐宛如沉默着没有说话,但还是点了点头作为回答。南湘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她说:“宛如,对不起,我不是存心要瞒你。二是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和你们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莫名其妙的发生了,我一直拖着,害怕告诉你,告诉你们……你骂的对,我就是贱,我连自己好朋友喜欢的人都要碰,”说到这儿,南湘的声音也断断续续的,我听了心里也很不好受,她调整了下情绪,继续说:“宛如,我和卫海分手了。”

    唐宛如抬起头,牢牢地盯着南湘,过了很久,她才仿佛下定很大决心般的握起南湘的手,她的眼圈通红:“南湘,我听得出来,你这番话是真心的……”

她渐渐的加大了手上的力度,直到南湘的脸痛苦的扭曲起来,几乎快要站不稳,“但是在我心里,你依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贱(文明用语)货,最贱的人就是你。”

她双手有力而激动地颤抖着,想要把南湘的骨头捏碎一样。  

    那一瞬间,我看着唐宛如目光里翻滚着的仇恨,我害怕了。如芒在背的幽深的恐惧像个幽灵一样一动不动的站在我的身后。我从来不曾看见过,唐宛如的目光会是这样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沼泽,里面肆意闪烁着的绿色幽光,像毒液般嘶嘶作响。她摔开南湘纤细的手,转身走进房间去了。我去扶南湘的时候,扶到一手滚烫的眼泪。

    第二天一大早,唐宛如就提着行李搬走了。她搬走之后不久,就下起了绵绵的大雨。整个上海笼罩在一股昏黄色的雨水里。随后,上海就进入了漫长的梅雨季节。仿佛没有尽头的雨水从天而降,肆意的冲刷着城市的每一寸土地。摩天大楼在这样昏黄色的光线里,看起来像是无数生锈了的遗迹。马路上雨水横流,卷裹着各种垃圾,流进城市的地底。混浊的雨水,破天盖地的肆意腐蚀着上海每一寸土地的表面,肆意腐蚀着每一个人的心。

六月

 放眼全中国,如果说要寻找一个最能了解“One step at a time.”这句话真谛的人,那一定就是此刻坐在你面前、挽着一个乌黑亮丽的发髻、仿佛自己是妮可.基德曼一样的顾里。尽管堆在我们面前需要解决的事情仿佛一团八公斤重的乱麻一样多,但是,她依然非常镇定。她没有急得上窜下跳手忙脚乱,她也依然会气定神闲得对一叶扁舟上的我们悠扬地说:“让我们荡起双桨(去死)……”

     所以。此刻她正全神贯注地坐在客厅里她刚刚从“达芬奇”买回来了一套沙发上,像训儿子似的教育垂头丧气的Neil,开导他的感情问题。

     “我不得不告诉你,有时候谈恋爱,就像是买家具一样。比如你现在正在坐着的这张Armani最新款的沙发……”

     当然,顾里还没得以进一步展开她的描述,就被旁边正在闭目养神的南湘和我打断了。因为我们实在受不了她这两天以来,无论什么事情,都能扯到她买的这张沙发上来。我和南湘都一致认为她虽然面不改色地买下了这张价值足够在市中心的黄金地段买个三平方的店铺的沙发,但是她内心里,是肉疼的。否则,她就不会无时无刻不以“就像是买了这张沙发一样……”作为opening来对任何话题进行核心阐述。最恶劣的是昨天晚上,她对着小区里来收煤气费的中年妇女说:“……你要知道,我不是在乎这一块二的零钱,就像你现在看到的我的客厅里这张新沙发一样,我不在乎价钱,但是你不能让我……”还没说完,我就一把把这个疯女人拉进卧室里去了,然后南湘掏出了一块二毛零钱,满脸热乎微笑地塞进了满脸茫然的中年妇女手里。

     此刻,Neil也受不了了,他板着他那张冷冰冰的面孔,仿佛杂志上没有领到薪水却又要硬着头皮开工的欧美模特。他说:“顾里,如果你肯再也不提这张沙发的事情,我愿意支付你这张沙发百分之三十的账单。”

     顾里丝毫没有停顿地说:“恋爱其实就是一种板上钉钉、一清二楚的事情,就像美国总统罗纳德.里根称呼的‘市场的魔术’其实应该准确的称为‘市场原教旨主义’一样……”

     我和南湘看着面前翻着白眼、仿佛中邪一般源源不断地背诵着各种我们听不懂的经济术语的顾里,松了一口气。她恢复了正常——尽管她恢复正常之后不大有人能听懂她在说什么。

当然,有一个人例外——她的男人顾源。他们俩可以用经济学术语持续聊一个多小时。听上去就像是两个金融学院的高材生在讨论华尔街格局的变化导致的最新国际形态改变一样高深莫测,但实际上他们只是在聊湖南卫视最近播放的电视剧有多么雷动人心,他们来自同一个星球,他们沟通的很顺利(……).

     我和南湘佩服地看着顾里,她正有条不紊气定神闲地开导着向她倾诉少年恋爱烦恼的Neil——但我们谁都不知道,让Neil少爷神魂颠倒的是顾里的助理蓝诀,否则,顾里早就从她的Prada桃红色手包里掏出MP-5冲锋枪对着Neil从头到尾疯狂扫射了。Neil只是简单的抱怨这他的感情不顺,并没有提起他心里那位躺在水晶棺里等着被吻醒的睡美男是谁。而顾里用一种八婆的眼神眉眼如丝地上下打量他:“哟,不会是哪个三流小明星吧?”这更是瞬间点燃了我和南湘两人内心的八卦之魂,我们在沙发上扭动着,浑身燥热,仿佛是因为迷路而莫名走进了雄黄酒长的两条蛇精。

     当顾里看着Neil垂头丧气的不说话了,又把她那张仿佛一直保存在冰箱冷冻室里的万年不变的脸转过来对着我:“林萧,不是我说你,在爱情这条路上,真不能一根筋。你说说你对简溪,还不够好么?掏心掏肺的,恨不得把自己拴在他的裤腰带上跟着他上班打卡下班买菜,最后呢?捅了你好几刀了吧?你说就像是白骨精天天想着发自去讨好孙悟空一样,又是捶腿捏肩,又是精油开背的,可是有用么?最后那细皮嫩肉眉眼如丝的唐三藏一个眼色,孙猴子该三打白骨精,也不会少一打,最后吱呀乱叫披头散发的不还是你么……”

     我看着一张樱桃小嘴飞速张合不停的鼓励,感觉她在念波罗蜜精。我说:“顾里,你最近说话怎么那么像北京人?”

     顾里眉毛一挑:“白眼儿猴,我这跟你说心里话呢,你干吗骂人呀?”

     我捶了捶胸口,心里想还好在座的没有北京人,否则早拿着圆珠笔在她的Prada包包上写“王八蛋”三个字了。

     我想起上次我们学校和上海体育学院的学生们搞联欢,满脸不情愿的顾里被我和南湘脱去参加了这个传说中“整间房间里挤满了无数沐浴过阳光的小麦色肌肤帅哥(并且他们相当饥渴)”的联欢会。结果我们正和两个从青海来的看上去像是罗马雕塑般的浓眉大眼的帅哥聊得正欢,顾里就一个幽灵般愁苦眉毛脸地飘过来,在我们两个中间摆出她那计算机一样冰冷冷的脸,不耐烦地拿着一杯水一直喝。我们面前的俩小伙子看见这个仿佛冰雪公主一样的美女,就像是发动了马达一样。其中一个两眼直愣愣地盯着顾里说:“你们有空真应该到青海去,那里的冰雪特别美,就像你们的皮肤一样。”顾里一仰头把剩下的小半杯冰咕噜一声喝完,顺手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放,皱着眉头把白眼一丢:“你这话说的,谁得罪你了啊,没事儿叫人往那种地方跑,你没看青海的那些女的脸上被摧残成什么样了么?不是我说她们,多大的人了,平时不防晒么?非把自己晒得跟紫萝卜似的闪闪发亮,没必要啊……哦是啊,就跟你们的脸上看起来差不多,还好你们是男的。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是男的吧?我一直不太能分辨你们的性别……”南湘小脸煞白煞白,一直捂住顾里的嘴,拖走了。但是她忽略了我们身边还站着一个更不怕死的唐宛如,她一把接过顾里的话题,说:“是啊,上次我在厕所,哧溜一声钻进来一个板刷头,一边脱裤子一边冲我挤眉弄眼的,要不是看她把裤子脱了蹲下来开始小便,我都差点打电话报警了。后来一打听,得,确实是女性……我拉着唐宛如赶紧跑了,我担心他们身上万一带着藏刀的话,会抽出来当场把顾里和唐宛如给切片儿了。有时候你真的会觉得,唐宛如和顾里有一种异曲同工之妙。

     想起唐宛如。我的心一沉。

     虽然平时我被宫洺那个变态工作狂这么的几乎没有呆在家里的时间,每天回到家,我都是嚎啕着一头倒进被子,或者一猛子扎进浴缸(当然我经常一猛子扎进去之后才发现眼睛上贴着两片黄瓜仿佛外星人一样的顾里正泡在里面,被我踩得吱哇乱叫),几乎注意不到唐宛如的存在。而顾里就更不用说了,她同宫洺一样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我经常前一天晚上深夜4点还能听见她在房间里看英国的财经报道;而隔天早上7点多起床还穿着睡衣两眼放空地在客厅里游走的时候,我就能看见蓝诀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家客厅里,然后听他一边接电话一边说:“好的Lily,我已经找到那份文件了,马上帮你拿到公司来。”而当我早上9点出现在公司的时候,我又接到了顾里从家里打来的电话:“林萧,你下班回家帮我把公司里我的笔记本电脑带回来好么?”——简单的形容起来,《M.E》的高层都是神经病,下层都是助理神经病。在这样疯狂的生活里,我们其实很难注意到唐宛如在干些什么。她开始找工作了么?她的生活顺利么?她有没有认识新的男孩子、和她在一起?她一直住在外面。家里人反对么?这些我们从来都不知道。我和顾里、南湘三个人,都各自把自己的生活过得足以媲美好莱坞动作片。而唐宛如在我们生活的缝隙里默默地存活着,我们从来都没有注意过她。她就像是一面透明的玻璃。但是有一天他突然从我们生活里消失的时候,我们才反应过来,就如同失去了玻璃的窗户一样,呼啦啦往里面漏风,千疮百孔。

     我窝在沙发里没有说话,顾里看了看我,知道我在想什么。她和我这么多年朋友。我动一下脚指头她也知道我是因为月经紊乱而腰痛还是因为吃得太多想呕吐。所以,她也见好就收地闭了嘴。

而作为我们小团体里最会察言观色的南湘,就更不可能多嘴了。她假装完全没有参与我们的谈话,盘着腿优雅地斜倒在Armani沙发上翻时尚杂志。但是我能听到她的内心轻轻叹息了一声。

     轻的仿佛此刻窗外六月湛蓝的天空上,流动过去的一丝薄冰般的云絮。

     转眼到了周末。

     谁都不愿意周六的时候在家里窝着。顾里约了宫洺,要去解决她的工作问题,对于她改在双休日去骚扰宫洺,我表示十二万分的钦佩,我甚至出于好心建议她把她的手机快捷拨号“1”设定为报警电话。我真的担心宫洺会拿切牛排的刀子朝她丢过去——所以我又同时建议她把快捷键“2”设定成了120......

     为了排解心中的忧愁,我拉上Neil逛街去了。出门的时候,南湘接了个电话,她听了一会儿之后,决定和我们一起出门——当然,是分头行动。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她出门的时候,若有若无的瞟了我几眼。

     这个世界上,有两件事是我最喜欢的,一件就是和简溪一起手拉手地在公园里散步,阳光下闻着他胸膛上和煦的香味,和他一起漫无边际地畅想人生。他经常拉着我的手,看着公园里那些遛弯儿的老头老太太说,我们老了,得比他们还要浪漫,我们要穿得红红绿绿的去人民广场下面的“迪美”拍大头贴,还要去新西宫买Johnny’s的写真卡片,还要每天都QQ视频聊天并且周末去商场玩跳舞机,非主流们怎么玩儿我们就怎么玩儿。我总是被他逗得傻乐。简溪也跟着我乐,他笑的时候喉咙里有一种特别有趣的呼噜声,就像是人民广场上那些鸽子的声音一样,咕噜咕噜的。

     但现在简溪和我闹掰了,可能他现在正和林泉一起在音乐厅里听歌剧呢,没空和我一起畅想未来非主流的生活。所以,我也就只剩下第二件事情可以做了,那就是和Neil逛街。

     和Neil在一起,你永远都会觉得自己像是在巴黎的爱情电影里。空气里流动着的是Chanel永恒的No.5的香味,周围是白色石材外墙的经典巴洛克建筑,建筑门口撑开的白色遮阳棚上是各种名牌清晰的logo字母。我就从这些喷洒着浓郁奢侈气息的LOGO下翩然而过,身边是这样一个眉目深邃的混血帅哥。当你走累了,你就坐上他小跑车的副驾驶,停在红灯面前等待的时候,周围提着各种购物袋的女人们会对你投来嫉妒的目光,那些目光滚烫浓烈,就像是翻滚着的火锅红汤一样。他永远会为你打开车门,帮你提袋子,请你看电影,或者帮你买下那件你特别喜欢的小裙子,并且还能手拿着星巴克的咖啡自由进出DIOR的大门而不被店员拦下来说:“对不起请您别把饮料带进店里好吗”。他们看见Neil的表情就仿佛是一群打了鸡血的斗牛犬一样,轰然把大门拉开,簇拥着我们俩迎了进去,然后紧接着端茶倒水拿产品样册,手忙脚乱一气呵成。

     而我当然记得在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他们把目光丢向空气里一个莫名的地方看也不看我地对我说:“小姐,拿着饮料请别进店里。”我痛恨这个势利的世界,我真的很想看一看哪天当宫洺端着一碗麻辣烫穿着人字拖鞋走进店里,他们会说些什么,又或者说顾里拿着羊肉串一边吃一边在他们店里抖脚是什么样子。肯定大快人心。

     我怀着这种怨妇般的心理坐在Dior的黑色沙发上,一边喝着我手里的香草星冰乐,一边看着Neil正在试穿他们09春夏的男装衬衣。

     “这件好看么?”Neil回过头来问我,此刻站在镜子前面被头顶柔和的灯光笼罩着的他,看上去和我手里那本画册上的模特没有任何区别。我看着那件衬衣上复杂而有阴柔的蕾丝花边和衬衣袖口上繁琐的金丝滚边。说:“挺好看的,如果再配一双高跟鞋的话。我都能穿着去晚宴了,多好的一件蕾丝小礼服阿,适合你。”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尖酸刻薄的简直是顾里灵魂附体,我不是一个人。 

     谁让现在男人穿的衣服比我们女人的衣服都还要精细讲究。我多怀念我们父辈时的那个黄金岁月啊。那是一个一件金利来西装就可以笑傲江湖的时代。

     “是吗?那我就买这件了。”Neil用他那双被金黄色长睫毛覆盖的迷人眼睛冲我翻白眼,看上去别提多暴珍天物了,那首着名的诗歌怎么说来着,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而我却用它来翻白眼。这种感觉就像是在用德国的Sterhborgh顶级钢琴弹奏刀郎的《家在东北》一样。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他身边一直伺候他的那个“看上去却一双高跟鞋和十颗水晶指甲的”男店员倒吸了一口冷气,仿佛快要休克般的跑进收银室里开票去了。拿过Neil手里那件衬衣翻了翻价格吊牌,我也快要休克了,我差点把嘴里的咖啡喷到那个标着“7980元”的价格条码上。我不由得对Neil小声吼:“男人,你的名字叫虚荣!”

     Neil轻轻瞄了我一眼,回我说:“林萧,你的名字叫男人。”

     我看着他满脸的贱表情,我输了。那一刻他被顾里灵魂附体,他不是一个人。

     不过我看着穿着大T恤和旧牛仔裤的自己,头发松,球鞋边上一团泥。而我面前的Neil,喘着白色的蕾丝衬衣,指甲修剪得干净而整洁,睫毛柔软,和他比起来,确实我比较像男人。

     此刻,离我们不到一公里远的静安移动高级公寓里,另一个穿着Dior的美丽尤物,正在反复的企图冲破保安的防线。那就是顾里。

     她从Kitty口中打听到宫洺今天在这个新的酒店公寓里,鬼知道这是宫洺在上海的第几个家。她站在大楼的门口时,抬起头看了看黄金麻石料的建筑外墙,又转过头看了看几百米之外耸立的恒隆I和恒隆II两栋摩天大楼,心里恨恨地叹了口气。

楼下的门禁系统让顾里眼睛发直,和顾源家楼下的门禁系统一样,如果没有楼上住户的授权,她就算钻进了楼梯,除了“1”之外,无法按任何一个楼层。

顾里按耐着内心的挫败感,用她动人的笑容,对楼下那个穿着红色门童礼服的小哥说:“这位小哥,能用你的门卡帮我按一下三十三楼么,我是宫洺先生的客人。”

“你绕道大堂外面,按一下宫先生的房间号码,如果你真的是他的客人,他应该会给你授权密码的。”门童小哥的脸在热辣辣的阳光下毫无表情,看起来像是个军人。

     顾里冷笑一声,说:“我找宫先生是因为有急事,你们肯定知道他的性格,如果耽误了,他问起来,我就说是你们门卫不让我进去。”顾里瞄了一眼门童的胸牌,继续说,“Kevin,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宫先生的名言么,‘如果乌龟看见了你的这种办事效率,它一定会在那兔子赛跑的路上,笑出神经病来。’”

     说完,顾里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啪”地拍在门童手里,“这是宫先生的财务官给他的重要文件,中午12点之前必须签字返回,你看着办。” 顾里把手叉在细腰上,从包里摸出一幅墨镜戴了起来,在太阳下像一个盛气凌人的瞎子。

     三分钟后,顾里在门童毕恭毕敬的迎送下走进了电梯,门童小哥用自己的门禁卡刷过之后,带顾里按了三十三楼,然后恭敬的出去了。

     顾里镇定的把那个“财务官信封”放回了自己的Dior包里,那个信封中装着的是我和她上个星期去医院做的半年一次的固定妇科健康检查的病例,刚刚那个门童随便翻开了第一页,就能看见特别鲜明的几个大字:月经正常。

     然而,当顾里在看见宫洺打开门之后,她也许就应该怀疑“月经正常”四个字后面是否需要加上not any more几个字了。她瞬间感觉到了血液倒流冲上她头顶快要掀翻天灵盖的那种感觉,她还没出口的“你好”两个字僵死在她白得如同冰雪般的牙齿上(当然,这是她豁出去龇牙咧嘴地承受了两次剧痛的冷光美白之后的结果),她看见坐在宫洺客厅沙发上正在喝咖啡的顾源——当然,这并不是刺激到她的原因,她愤怒的指着宫洺身后,咬牙切齿的哆嗦了半天之后,问:“你竟然也买了Armani的这款沙发?!”

“事实上,我并不是买了Armani的这款沙发,而是向达芬奇听了这两套Armani的沙发,所以他们才从米兰运了两套来上海,但另外一套的颜色我看了不喜欢,就没有要,退回他们店里了。不过听说后来被一个女人尖叫着以九五折买了回去。”宫洺穿这一件柔软的白色衬衣,站在门口,像一个广告画册上的模特一样。

     “那女人真了不起,要知道,达芬奇的新品几乎都不打折的。”顾里脸色苍白,挽救着她最后的自尊。

     “是啊,我也就只能拿到七折而已,一个路人能掏出九五折来,真不容易……对了,你找我有事么?喂?”

宫洺疑惑地看着靠在门框上翻白眼的顾里,问她。

     我和Neil走出恒隆,坐在门口的喷泉池边上。周围往来着无数提着名牌手袋的年轻女孩,她们肌肤似雪,全部戴着蛤蟆镜,高跟鞋踩得像是在跳芭蕾舞一样高耸的人云。他们就像是一张张行动者的活支票,等待着年少多金的富家少爷来把她们的青春兑换成现金——或者等待更有钱的老男人,来把她们的青春兑换成黄金。

Neil坐在我的旁边,喷泉溅出的蒙蒙水花在他头顶阳光投射出一道彩虹来。我觉得,整条大街的女孩儿都想当他的女朋友。

     Neil把他的两条腿伸了伸,隔着墨镜看着我,说:“好想找一个男朋友阿。”

     恒隆对面刚刚开始营业的金鹰广场上。Gucci的一整面一千三百八十七平方米的巨大广告吸引着无数路人抬头张望。这是Gucci在中国内地第一家采用品牌创作总监Prida Ginanini最新店铺设计概念的专卖店,这也成为继纽约、罗马、慕尼黑、香港和伦敦这些世界着名城市之后,运用该概念设计的中国区旗舰店。

     在它旁边,Bottega Veneta门店上方那经典的编织花纹也装饰在大楼的外墙上,让人遐想起王菲在机场被偷(残雪听雨)拍时得灰头土脸,以及她手上拎着的一点也不灰头土脸的Bottega Veneta编织手袋.

     这就是上海,它可以在步行一百二十秒距离这样的弹丸之地内,密集地下恒隆I、恒隆II、金鹰广场、中信泰富,以及当当封顶的浦西新地标华敏帝豪六座摩天大楼;它也同样可以大笔一挥,在市中心最寸土寸金的位置,开辟出一个全开放式的十四万平方米的人民广场,每天需要二百八十个绿化员工来维持修剪的巨大草坪和绿化带,免费开放给全上海的市民。无论你脚上踩着的是水晶镂空的足以购买女人灵魂的Jimmy Choo高跟鞋,还是绿色的解放牌雨靴,都能够在人民广场的公园中央,找到一张周围停满了鸽子的长椅,坐下来谈个恋爱,或者喝杯酸奶。

     这就是上海,它这样微妙的维持着所有人的白日梦,它悬浮着天平,让它维持着一种永不倾斜永远公平的不公平。

     南湘此刻正坐在人民广场的音乐喷泉边上,周围有很多人在放风筝,有人在滑直排轮,也有人坐在喷泉边上,等待着半个小时一次的大型音乐喷泉。

     南湘回过头去,迎上卫海炽热的目光。

     他伸过手来,抓过南湘放在裙子上的手,轻轻地握着,手指骨节清晰分明的传递着他的体温。他胸膛上洋溢过来的沐浴后的香皂味道,和眼前盛放的夏天一样充满了撩人的气息。他用低沉而饱满的声音望着南湘说:“我知道,你肯定是嫌弃我,因为我没有顾源那么聪明,家里条件那么好,可以给你买很多东西;我也没有简溪那么英俊,像一个学校的白马王子一样。你这么漂亮,应该有一个像他们那样的男生站在你身边。可是我喜欢你,我也没怎么谈过恋爱,特别是看见你这种特别漂亮的女生,我更不知道怎么和你恋爱。可是,我每天都想见你,想对你好。”

     “你怎么会这么认为呢?”南湘望着面前低着头、自卑的卫海,心里像是流淌过温热的溪水,“你难道都不知道自己的魅力么?”

    卫海咧开嘴,露出整齐的白牙齿,笑笑,说:“南湘你别逗我开心了,我们体育生,头脑比较简单,你老逗我,我会显得更傻。”

     南湘从长椅上跳下来,两三步走向不远处一个小女孩,她指指卫海,和那个女孩子低头说了几句,然后拿出手机搜了几下,又走了回来。

     “你看。”她把手机递过来,放在卫海面前。

     “看什么啊?”卫海疑惑地摇摇头。

     “这是那个女生的手机号码。我只是指了指你,说你想认识她,她就把她的号码留给你了。危害,你相信我。这整个广场上的女孩子都会愿意做你的女朋友,只要你喜欢。”南湘看着面前高大英俊的卫海,心疼地说。

     “可是我不喜欢。”卫海皱着眉头,目光望着南湘。仿佛滚烫的灯光炙烤搬焦距清晰,“我只喜欢你。”

     热烈的太阳下,南湘看着面前的卫海,他高大的身影笼罩着自己。

     她心里一冲动,靠上前去,咬住了卫海英俊的嘴唇。他口腔里海洋般浓郁的荷尔蒙气味,像要把她吞噬一样。海潮般席卷进她的身体。

     接到顾里电话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但是太阳依然没有落山,剧烈的阳光毫不松懈的炙烤着大地。我和Neil一个小时前就分开了,他开车回家把刚买的衣服放回去。顺便准备回一趟家里。而我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着,刚想去快要拆迁干净的吴江路上吃一些小吃,电话响了。

     上海被无数冷气管道包裹着,像是一座巨大的冷冻仓库,无数衣着光鲜的人冷冻在一件又一件玻璃房子里,高谈阔论,享用美食。

     我推开波特曼酒店二楼那家法国餐厅的玻璃大门,就看见了坐在餐桌边上的顾里和顾源。他们两个都穿着Dior的衣服,看上去般配极了。顾里在嘱咐服务生增添座位和餐具,而顾源正拿着一本全英文的酒单准备点酒。在水晶灯的光芒下,他看起来像是英格兰的年轻贵族一样。

     我从顾里看顾源的眼神里,看到了她重新燃起的爱火。这两股火焰把她的瞳孔烧得炯炯有神,仿佛一只刚刚睡醒的猫头鹰。

     我疑惑地坐下来,用眼神问顾里“什么情况?”

     “我们这顿晚餐的意义,在于祝贺我。”顾里抬起她那被爱情烧得滚烫的双眼,看了看顾源,然后扫回了我的脸上,“祝贺我,升职了。”

     我盯着她看上去像是喝多了一样发出红光来的双眼看了三分钟,之后,我明白了,她并没有做梦。

几个小时之前,她在宫洺的房间里,和顾源一起并肩战斗,顺利将公司里最炙手可热的广告运营总监的职位抢到了手里,同时,顾源出任顾里之前的职务,担任财务总监。而之前那场关于让顾里辞职的闹剧。说白了,是顾源为了进M.E.而制造的借口,理由也是为了让顾里掌握更实际的权力——谁都知道广告决定着整个杂志社的兴亡。说起来也是格外地巧,顾源家里负责的一个整体项目,正好是和M.E整体合作,并且,顾源父亲也有意对M.E进行投资。所以,作为顾家的儿子,进入M.E成为谈判中的一个棋子,顾源也不妨把心思摆的赤裸些,既然宫洺肯定知道自己和顾里的关系。那么,就把一切摊到台面上——我们给你项目合作,给你注资,但是你给我权力。同时也给我女朋友权力。听起来是桩好买卖。

     如果说还有一点点不完美的地方的话,那就是整件事情实在是太过完美了。对于宫洺这样一个心思深如海洋的人来说,让顾里、顾源同时掌控M.E最重要的两个部门这样的局面,他的同意未免显得太轻快了。

     但无论怎么说,这都是一场非常漂亮的战役。

     而整个过程里,顾源散发出的那种锋利的冷漠,如同一把闪亮的匕首一样,深深地吸引着顾里。她看着顾源和宫洺彼此你退我进,毫不手软。心里对顾源深深地爱意像是被飓风卷起来,劈头盖脸的将她包围了,她甚至在有一个瞬间,甘心地退到顾源身后做一个小女生,她拿起Hermes的茶壶,帮他们两个的茶杯里添满了茶。她那个时候,变成了一张柔软的布,甘愿擦拭着顾源这把锋利的宝剑。

     我听完顾里的叙述,脑子里一片乱七八糟的数字跳动来跳动去。她刚刚讲到的股权置换,增值曲线预估,部门能量值兑换等等,让我的脑子像被人一把捏碎了一样。我突然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帮宫洺从爱马仕店里取回他的手表的小助理,而感到格外的庆幸。

     这种庆幸刚刚在我大脑里产生没多久,房间的门轻轻地推开了。

     Neil和南湘还有顾准同时走了进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害怕这样所有人到齐的场景,好像每一次这样大家一聚拢,其中就一定会有人兜里放好了炸弹,在一个特定的语言刺激之下,就会轰然一声掀爆我的头皮。

而三分钟之后,这颗炸弹炸响了。

     顾里轻轻的站起来,走到Neil的边上,她的头发精致地挽在脑后,看上去就像是盛装打扮过后的林志玲,她双手放在Neil的肩膀上,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弟弟顾准,最后把目光落到顾源身上,说:“其实,计划才刚刚开始呢,顾源,我并不仅仅是为了你得到财务总监位子、而我得到广告总监位子而高兴,我高兴的地方在于,这样的局面一旦确定下来,我们可以利用公司高管持股的规定,将一部分股权安全地转移到你的手里,这是宫洺所无法拒绝的公司规定。”

     顾准接过顾里的话题,说:“加上我手里的和姐姐之前保留下来的,我们手上所控制的股份,就能和constanly集团持有的股份进行一定程度的抗衡。”

     Neil目光闪动着,看着顾源,认真地说:“而这个时候,Lily会转移一笔不是很多但是恰好足够的资金,让我爸爸出面,以境外一个叫做SONIA的文化传媒公司的名义对《M.E》进行注资和股权收购,从而进一步稀释宫洺以及我们每一个人手上所持有的股份,看上去SONIA对《M.E》的收购是均衡的,宫洺依然占有绝大部分的控制局面,但是……”

     “但是,一旦股权购买完成,那大家都会明白,那家SONIA文化公司的实际控股人,就是我,顾里。”最后她把话题轻轻的收回到她的嘴里,然后用一个动人心弦的笑容,望向顾源。

     我突然间觉得心里发慌,像是有一个巨大的幽灵盘旋在我们的头顶,那把巨大的镰刀不知道此刻正放在谁的头上,也许是顾源,也许是顾里,也有可能是我。

     我抬起眼睛看了看我对面的顾源,他的脸色和我一样发白。其实,在我刚刚走进这间屋子的时候,我从顾里的脸上,就已经看出了她心里装着的这只怪兽,而现在,这只怪兽终于冲破她的心脏,在空气里嘶吼起来。亲爱的顾源,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你还以为lily还是当初那个心高气傲目空一切的单纯女孩子么?她在她父亲去世的那一天,就已经把过去的那个lily埋葬了。只是你们都不知道而已。

     只有我知道。

     顾源显然并没有想到顾里顺着他的计划,在背后构建了另外一个庞大陷阱,而那只正一步一步走向这个陷阱的猎物,是我的上司宫洺。

     顾源望着顾里,眼睛里闪烁着恐惧的光芒,“你什么时候知道我要进M.E的?”

     “从我桌子上出现你父亲的公司提供给M.E的报价计划的时候,亲爱的,大概,两个月前吧。”顾里轻轻的笑着,水晶灯反射的彩虹光,照耀着她精致完美的脸庞。

     “One step at a time.我最喜欢的一句话了。”顾里举起红酒杯,“说得好啊,一步一步来。”

亲爱的顾源,最了解她的人,应该是你啊,你应该早就认识到,这才是顾里。

     如果说四只小绵羊要集合起来对付大灰狼的话,我心里肯定只会发出冷笑。而现在我面前的,是四只尖牙利爪的狼,它们集合在一起,正在慢慢靠近一只看上去沉睡着的狮子。

     对于顾里来说,早在学生时代,她就单枪匹马地在金融学院组织的模拟财富生存数字系统里,以两百万的虚拟资金,最终达到了四亿七千万的虚拟货币财富,并且在这个过程里,她毫不留情的让五个同学院的竞争对手输得血本无归。她在虚拟世界里将对手杀的片甲不留,终于席卷进了真实的世界。

     而Neil,在他华丽公子哥的外形之下,我所知道的,是他在大学作为法学研究生的时候,就曾经以律师的身份,利用一家公司的财务漏税和美国金融界最简单的定律,让一个十三天前还拥有七亿美元身家的人,瞬间变得倾家荡产。

     而顾准,更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沼泽。我不了解他,他是一团黑色的雾。

     但是,即使是这样,我都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因为他们面对的宫洺,是在顾里顾源还在高中悄悄提前学习大学的高等函数时,就已经在普林斯顿里递交《金融危机下的曲线小圆面积理论》论文的少男了。

     我看了看对面脸色苍白的顾源,他一直看着顾里,最后,他像是放弃什么一般轻轻叹了口气,说:“你计划好了的话,我就听你的。”

     天空迅速地暗下来,整个上海像是一条滚动不息的银河,瞬间燃气密密麻麻的灯光。

     唐宛如躺在床上,头顶一盏莹白色的光冷冷地照着她的脸。

     她盯着手里的手机看了很久,最后小心的按了“110”三个按键,“你好,我想报警,我知道一些关于我一个朋友的事情……”

冷气打的太足,我感觉自己像是要感冒了。

     我望着身边的南湘,她静静的吃着饭,不时的在餐桌底下发着短信。我不知道她发给谁,但我知道她是聪明的,她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我也想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但是,宫洺的脸却不时地浮现在我的面前,很奇怪,那张脸在冲我温馨的微笑。

     “哦对了,等下简溪也过来。我打电话叫他的,我之前误会他了,他没有对不起你,他是爱你的。”顾里看着我好像魂不守舍的样子,望了望顾源,然后对我说。

     我莫名其妙的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我听了完全没有什么感觉,我脑海里翻滚着的全部都是宫洺的脸,他那张难得微笑却格外温柔而迷人的脸,他温柔的嘴唇仿佛纯净的花朵般芬芳。

     而这个时候,门开了,简溪的脸出现在玻璃门的后面,但是,他的表情却像是身后跟着一群怪物一样。

     而下一个瞬间,几个穿这警服的警察,真的从他的身后,走进了我们的包间里面。

     所有的人都慌忙的站了起来。

     一个警察看了看我们,冷冷的说:“你们停下,有话问你们。”

     顾里脸色苍白地站起来,她和Neil彼此对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那个警察环顾一圈之后,说:“你们谁是南湘,站出来。”

     我回过头去,南湘低着头坐着,没有动,她的手依然维持着切割牛排的动作,刀在她手上停留着。

     仿佛一面巨大的黑色沼泽,朝我迎面撞来。

     巨大的腥气、粘糊的寒冷,在几秒钟内迅速吞没了我。

     白晃晃的手铐“咣当”两声,铐在南湘纤细如同白玉的手腕上。

七月最新

车从南京西路上开出来已经半个小时了。街道两边的风景,也从LV、HERMES的橱窗展示,变成了眼下灰尘扑扑的小高层居民楼。八月热辣辣的阳光从挡风玻璃上迎面朝我撞过来,视线里一直都是这样仿佛曝光过度的照片般的视觉效果。顾里家里那辆价值百万的宝马750Li,此刻正被一个刚刚拿了驾照3个月的新手司机驾驶着。对,那个司机就是我。我身边坐着已经拿了驾照两年的顾里。她此刻戴着一个巨大的墨镜,她那巴掌小脸,有三分之二都被墨镜遮住了,剩下一张涂着anna sui夏日杏花果冻唇彩的嘴,和她那尖尖的小巧下巴。她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事实上,我不是因为脑子在放空,而是因为此刻我的脑海里,正在一秒接一秒地上演各种回忆的画面,仿佛电影院里连绵不断的黑色胶片一样持续转动着,光线从我的眼睛里投出去,在我面前的挡风玻璃之外,形成电影般的画面。

      这样无言的沉默再加上车里肆意开足的冷气——足够把膝盖的风湿冻得发痛的冷气,一切都显出一种悲伤的调子来。除了车里的背影音乐不太搭调。高级的车载音响此刻正播放着顾里ipod里的Lady gaga的新舞曲。这个永远不穿裤子并且经常把自己打扮成米老鼠的疯女人,最近是顾里的新宠。前段时间,Lady gaga的一次现场表演上,她的胸罩里突然开始喷火,她整个人仰面朝天,然后双胸喷火的画面让我在沙发上目瞪口呆,而身边的顾里,则彻底地被这个画面迷住了,当年顾里就是被麦当娜的那两个锥子般的胸罩吸引了,而今天,她又被一个胸罩里可以喷火的女人降服了。

      我觉得她对胸部有一种迷恋。这也是我认为,她能够一直和唐宛如相安无事这么多年的原因。因为唐宛如对胸部,也非常地迷恋,因为那应该是她能够证明自己还是个女人的最强有力的证据。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静安区公安局。12天之前,南湘被一把明晃晃的银色手铐给带走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而12天之后,我和顾里彼此沉默地开车,去接她从拘留所里出来。在这两个星期里,顾里倒腾出了所有她能够利用的关系和人脉,企图把南湘从里面捞出来。然而,藏毒毕竟不是像街头斗殴一样简单的事情。

      Neil的爸爸出了很大的力,当然,对于开着黑色牌照车子的外交官来说,本来是不太方便参与进来的。但他看在顾里的面子上,还是明的暗的出了不少力。然而最终解决这个事情的人,却是顾里最最讨厌的人–席城,所以,这也让顾里感到格外的挫败和别扭。我转过头悄悄看了她一眼,她依然是一个不发一言的时尚的瞎子。我刚准备叹一口气,一个小男孩儿拿着一个冰激凌甜筒突然冲到挡风玻璃前面,我死命地一脚刹车,我胸口猛地撞在方向盘上,痛得我眼冒金星,同时身边传来顾里的尖锐骂声。她二话没说,下车,从前面绕过来,拉开我的车门,粗暴地把我拽下来,伸手拉开后座的车门把我塞了进去,然后她自己坐到了司机的位置。

      坐进去之前,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那个小男儿一眼。本来小男孩儿还没什么反应,这一眼看完了之后,哇地开始号啕大哭,可见顾里那两只眼睛里,是一派多么杀气腾腾生机勃勃的景象。

      我窝在车子宽敞的总裁后座里,从刚刚的惊魂里缓过来。而顾里已经把车开得嗖嗖地飞驰了起来,感觉像要起飞的样子。十二天之前,顾里也是这样,把车子开出了飞机的速度,心急如焚地往警察局赶。我们两个赶到警察局,在那儿等了五个小时,我们才见到了南湘。她戴着手铐从拘留间里走出来见我们的时侯,右半边脸已经肿了起来。

      终于,南湘隐瞒了我们足足三年多的秘密,彻底摊开来,暴露在了八月惨烈的日光只下。三年来,她一直背着我们,买毒,藏毒,但吸毒的人不是她,是她妈。存下来供南湘念书的钱被迅速消耗干净了,家里能卖的东西也都卖光了。

"你报警啊!你没脑子么你!"顾里看着坐在墨绿色长凳对面的南湘,脸色发白地低声呵斥她,十根贴满碎钻的水晶指甲把她那条光滑的CHANEL绸缎裙子抓得都皱起来了.

      "你以为我没想过么?" 南湘的头发乱糟糟地披在肩膀上,眼睛里都是红血丝,"不下十次我手机都抓在手里了,110三个号码都按了,可是还是下不了狠心拨出去,因为跪在你面前拉着你的裤子说"我错了,我错了" 的人是你的亲妈,你怎么办?

      清醒的时候,她哭成个泪人,抓着我的手,白发苍苍满脸皱纹地和我说她对不起我,她不是人.但是一旦毒隐上来,她又口吐白沫地躺在地上,打滚,摔东西,求我给她"药" ,不给就骂我贱人,婊子.还对我说"你长得那么漂亮,你去卖,去到婊子,肯定有钱!"......顾里,要是你换了我,这几年你早就疯了."

      我和顾里坐在她的对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的脸一半仿佛是初秋的月亮一样苍白,另一半红肿着,像滴血的苹果.这么些年来,这张面孔之下隐藏的秘密,我和顾里竟然没有一丝察觉.我们都觉得南湘和我们一样,生活在幸福的崭新时代,徜徉在美好的大学校园,当我在抱怨着恋爱的争吵,或者顾里把她新买的用了两个星期的手机丢到抽屉里再也不用了的时候,南湘在想些什么呢.

      顾里没有说话,我坐在凳子上哗啦啦地流泪,像一个没有关紧的水龙头。

      车子开到了警察局门口,顾里和我下车朝里面走,走到拘留所大门口去接南湘出来。铁门拉开的时候,我听着那哗啦啦的声音,眼泪一瞬间又涌了上来,顾里及时地拿她的水晶指甲在我腰上一掐,我的眼泪又收了回去。我们都把温暖的笑容挂在脸上,一左一右地拉着南湘的手,朝外面走。

      “我能和席城说几句话么?”南湘回过头,看着带我们过来的那个警察,“就是后来代替我关进来的那个男的。”

      顾里唰地一声甩开南湘的手,径直朝她的宝马车走了过去,“我车上等你们。”

      警察半眯着他深邃的眼睛,眼神里是一种在这个社会里磨砺了多年之后圆润却犀利的光:“他能不能帮你把罪替掉,这个还很难说。所以,你就别节外生枝了。我是你,我走出了这个大门,我就再也不会回头看。小姑娘,你的人生还很长,长得又标志,别把自己耽误了。”

      回来的路上三个人都没有说话。我和南湘坐在后排,顾里在前面开车。她只留给我一个后脑勺,以及出现在后视镜里的巨大墨镜。我看不到她的眼睛,看不到她的表情,看不到她的心。

      而南湘斜斜地靠在座位上,额头轻轻顶着窗户的玻璃,窗外渐渐变成深红色的残阳透过窗户上贴着的UV纸照进来,把她的脸包裹进一种带有悲怆色彩的昏黄里。她的头发又长又软,披在她的肩膀上,头发在夕阳的余辉里变得毛茸茸的。

      我几次想要说些什么,企图打破这个尴尬的境界,喉咙里像是有虫子在爬,很痒,却不知道说什么。于是我也只能转过头,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营营役役。而这个时候,顾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接起来,没说话,一直听,中途小声地“嗯,嗯”了几声,最后她说了句“好的我马上回公司”之后,就把车停在路边了。她打开车门下来,走到后车窗,我把窗户摇下来,她对我说:“林萧,你先开车送南湘回去。我要去一下公司处理一点事情,晚上回来,我们再聊。”说完,她看了看南湘,隔着墨镜,我也看不到她目光里的世界。南湘轻轻点头,“你先去,我们回去等你。”

      顾里抬起手招了一辆计程车,她纤细而苗条的身影迅速地被黄色的车子带走,消失在这条马路上。她在讲电话的时候,我就听到了,她话筒里面传出来的宫洺冰的声音。

      我坐到司机的驾驶座上去,刚绑好安全带,南湘就从另外一边上来了。她冲我笑笑,眼睛里沉淀着一种疲惫,她湿漉漉的目光像是冬天里堆积在马路边被淋湿的梧桐树叶子,透着一种被抛弃的让人心酸的凄凉。这种凄凉也让她更美。真的,我一直以来就觉得南湘长得太美了,这样的美会毁了她的。总有一天。

我一边开车,一边摸索着这台车的娱乐系统,找了半天,总算搞了个收音机出来。频道里正在放着电影怀旧金曲,面前的马路上堵满了车,下班时间车流高峰期,所有的司机都不耐烦地一齐按着喇叭,上海像是无数汇聚在一起的嘈杂的河。车外的空气被阳光炙烤得一点就燃,但是车内却是一个小小的寒冷天地,而此刻迎面而来的泛滥着巨大光晕的落日余晖,像是温暖的棉被一样把我和南湘包裹在一起。我突然想起以前我和南湘一起看过的那部1987年的电影《司机与女囚犯》,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滑稽的联想。南湘突然转过头来,冲我笑:“你记得我们大二那年一起窝在被子里看的那部电影《司机与女囚犯》么?”我转过头看着南湘,心里被这样闪电般的刺痛一击即中。我的身体和魂,都在这股巨大的洪水里,分崩瓦解了。我趴在方向盘上咧着嘴哭,胸口很痛,像扎着根木桩,快要喘不过气来。

      在我哭的时候,南湘接了个电话,是卫海。他正在过来找她。南湘叫卫海到家门口碰面,而卫海不肯,电话里,我也能听见他结实的声音:“我不。我来找你。你让林萧把车停路边上,我马上就来。”卫海的声音里是不容抗拒的坚定,听起来就像是发脾气时候的崇光。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崇光来,他离开我的世界已经大半年了。也许是因为此刻漫天满地的夕阳余晖正放肆地涂抹着这个水泥森林,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气味,也许是因为我身体里的疲惫快要把我冲垮了,我渴望他充满力量的仿佛漆黑夜空里清亮星辰般的目光。照亮我。

      我把车停在路边的白线里,熄了火,和南湘坐在车子里听歌。时间滴答滴答的化成雨滴,缓慢地飘洒向我们两个的身体,我们的头发,我们被晒得滚烫的眼睑,我们的指甲。我们被这场时间的大雨浇得湿透。

      我趴在方向盘上,脑海里翻滚激荡着过去好几年的岁月,它们像是一条大河,从我眼前往东奔流。我无法留住它们,我只能用目光反复摩挲它们,我只能盯着翻腾的漩涡不松开眼,直到它们卷进深深的河底。

      我看见我们窝在学校宿舍的小客厅里,那个时候顾里还不会花十几万去买一个沙发,我们欢天喜地地从宜家拖出来白色的棉布沙发,喝着顾里带来的瑞典咖啡或者南湘煮的珍珠奶茶,我在地毯上教唐宛如做瑜伽,南湘在沙发的转角处眼角通红的看着各种伤感的小说,而顾里永远都仿佛是一枚精致的水晶花瓶一样,端坐在沙发的扶手边上,用她那张没有表情的假脸,哗啦啦地翻看着《当月时经》。

      我看见那个时候的顾里,她非常愤怒得对着刚刚开盘的济南路8号口出恶言:“7万一个平方!等着被炸吧!”,她也盘算着究竟是买一个LV的包算了,还是咬咬牙豁出去买一个HERMES。她把家里各种包装上印满了外国文字的饮料带到宿舍来,仿佛做实验般地鼓捣出各种东西,分给我们品尝。她那个时候虽然依然拜金、冷漠、刻薄,但是她身上依然有着仿佛新鲜植物般的辛辣气息。这让她显得真实。是我可以触摸的,让我敢靠近她,或者依赖她。

      我和南湘经常在下雨的时候逃掉一整个上午的课,我挤在她的床上,把脸埋进她芳香的长头发里,听她用婉约而动人的声音,念那些文字清隽、断句怪异的日本作品。在窗外哗哗的雨声和空调的嗡嗡声里,我听她念完了一整本《金阁寺》。而《迟暮的雪》念到一半,我们就毕业了。

      那个时候唐宛如依然是我们的宠物如如,她在食堂里面总是可以制造各种惊世骇俗的语句让我们恨不得与她隔离开来。但是她身上又有最原始的纯粹和单纯,仿佛上海这座被铜锈腐蚀了的城市里,一枚永远发亮的温润宝石。我们活在她的快乐之上,我们也把快乐建立她的痛苦之上。

      而现在,我独自载着刚刚从拘留所里放出来的南湘,把车停在喧闹嘈杂的路边上,顾里因为工作而放下我们两个独自离开了,至于唐宛如,我想到她心里就一阵刺痛

我的眼泪顺着脸颊流进脖子里,有人当当当地敲车窗。我抬起头,窗外是卫海的脸,一半沉浸在阴影里,一半被落日照红。

卫海上了车之后,就自动接过了司机的位置。我主动地坐到后排去。南湘坐在副驾驶。卫海开车比我稳很多,我半眯着眼睛斜靠在后座,像躺在巨大的游轮上一样。我看着卫海和南湘的背影,看着卫海沉默地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用力地抓紧南湘的手,我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混合着悲伤和感动的情绪。在最开始知道南湘和卫海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这是一个笑话,而现在,我突然间觉得他们两个的背影那么动人。爱情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伟大,爱情很简单,爱情就是连一秒钟都不想多等,我想立刻就能找到你。我突然想起以前催崇光专栏的时候,他在家里一边听着音乐喝着可乐,一边随手拿着黑色的碳素笔唰唰地在他的爱马仕笔记本上书写着漂亮的行楷。那一段话是:“你要相信世界上一定有你的爱人,无论你此刻正被光芒环绕被掌声淹没,还是当时你正孤独地走在寒冷的街道上被大雨淋湿,无论是飘着小雪的清晨,还是被热浪炙烤的黄昏,他一定会穿越这个世界上汹涌着的人群,他一一的走过他们,走向你。他一定会怀着满腔的热,和目光里沉甸甸的爱,走到你的身边,抓紧你。他会迫不及待地走到你的身边,如果他年轻,那他一定会像顽劣的孩童霸占着自己的玩具不肯与人分享般地拥抱你。如果他已经不再年轻,那他一定会像披荆斩棘归来的猎人,在你身旁燃起篝火,然后拥抱着你疲惫而放心地睡去。他一定会找到你。你要等。”

      顾里回到《M.E》的时候,从进门就感觉到了空气里一股无法形容的微妙感。她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作为刚刚上任的广告部主管,就突然被通知明天马上就要拍摄的一个平面广告的模特突然撩下摊子说不拍了,理由是价格太低。顾里回到办公室,蓝诀已经在房间里等她了。她接过蓝诀递过来的咖啡,和一大叠文件,喝了一口,然后哗啦啦地翻阅着。顾里皱着眉头,“那模特在哪儿?”“在楼下。”顾里把咖啡朝她那张刚刚新订购回来的玻璃办公桌上不轻不重地一放。她冲着蓝诀那张英俊清秀的脸,笑了笑,说:“跟我下去,我告诉你怎么教训这种不听话的小狼狗。”电梯打开之后,顾里那双细高跟鞋就在大理石的走廊里敲出了咔哒咔哒的声响来,整条走廊里的人都没有说话,每个人都既紧张又期待,仿佛《变形金刚》放映前一分钟电影院里焦躁不安的观众,他们都期待着血肉横飞的爆炸和齐齐卡卡酷酷的变形。顾里像一个女机器人一样,卡卡卡卡地走进了会议室里。会议室里站着坐着十几个人,大部分都是广告部的,还有一两个法务部的。坐在巨大的会议桌尽头的,就是那个此刻等待着被教训的小狼狗–不过显然,他现在觉得自己是一头狮子。他看着仿佛一只慵懒的波斯猫一样走进来的顾里,眼睛眯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这个妆容精致的美女。“你们先出去,”顾里环顾了一下周围焦躁的同事,“我和他聊。”人群悄然无声地散去了,虽然每个人离开的时候都面无表情,但谁都能看得出来彼此心里的失落,无法亲临一线观看顾里–这个刚刚调来管理公司最重要的部门的黄毛丫头受挫,是多么让人沮丧的一件事情啊。“说吧,你不满意什么?”顾里拉开一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来。蓝诀谦逊地站在她的身后。“当然不满意报酬咯。”模特用他那张足够赚钱的英俊面孔,凑近顾里的脸,“合约是你和Tony签的,虽然Tony是我们模特公司的经纪人,但是,我是新人,我刚刚和公司签的经纪约要从下个月才开始生效,所以,你们现在手上的合约其实是无效的。反正,你们广告也宣传出去了,我的照片也已经提前发给媒体了,现在如果换人,你们肯定也很头痛吧,不如把价格提高一些,我们大家都省事。你也知道,公司提成之后,我其实没多少钱,就当帮帮我们新人吧。”说完,模特冲顾里眨了眨眼,“你帮我这个忙,以后你有什么个人需要,打电话给我,我随叫随到。”

      顾里微笑地看着他,说:“不用了,我吃素。”

      不过显然以模特的智商,没有听出顾里话里面闪着绿光的匕首。

“说正事吧,”顾里斜靠在椅背上,看起来又慵懒又捉摸不定,“首先我告诉你,Tony和我是七年的交情了,从你还在高中里穿着NIKE打篮球的时候,我和Tony就已经手挽手地在LV里面把我们的名字缩写刻到旅行箱上了。他在模特界里,就算不能只手遮天,但对付你这种以为自己牙齿很利的小狼狗,绰绰有余了。别说你的经纪约下个月就能生效,就算你们没有经纪约,他要让你在这行从此不能立足,也不是什么难事。小朋友,这个行业混的好与不好,区别的不是能力,也不是脸蛋,区别的是你认识些什么人,以及你得罪过些什么人。《M.E》一年需要请大量的模特拍照,这笔费用本身就很庞大,并且Tony也几乎接管着上海70%以上的模特需求。你要不拍也可以,只不过是同时得罪我和Tony两个人而已。”

      模特半眯着的眼,此刻瞪圆了看着顾里。“大不了我就不做模特,有的是有钱的女人想养着我。”他撑着面子,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有种鱼死网破的架势。

      顾里表情仿佛娇嫩的栀子花一样,洁白而脆弱,但是,她手上的动作却行云流水快如闪电,她伸出右手一把握住模特的拇指,然后左手朝身后一探,接过蓝诀配合默契地递过来的一张白纸,在模特目瞪口呆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顾里扯过模特的手指,啪的一声朝白纸上一按,模特刚刚只感觉到手指一阵湿润,而下一个瞬间,自己拇指鲜红的指印已经印在那张白纸上了。

      “蓝诀,你拿去,写一张他对我的欠条,金额先空着,我看心情到时候随便填。”顾里转身从会议桌上的餐巾纸盒里扯出几张纸巾,擦着自己手心里涂满的红色印泥,她在走进会议室之前,就已经把盖章用的红色印泥涂满了整个手心了。她冷冰冰地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模特。她已经完全不需要再对她微笑了,刚刚慵懒的波斯猫,现在终于露出了她猎豹般的眼神。

      她把擦得鲜红的纸巾,朝桌子上一丢,然后手撑在桌子上,“听着,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个,乖乖的明天过来配合拍照,我保证你得到足够好的报酬,并且将来公司再有模特需求,我优先选择你,虽然你脑子很蠢,但是毕竟你有一张吸引人的脸,而且我可以保证这件事情Tony不会知道,你们的合约该怎么生效继续怎么生效。”顾里说完站直了身子,灿烂地一笑,“至于第二个选择,就是继续对我进行挑衅,看我能把你那张盖了手印的纸上写出一个多么惊人的数字来。”

      说完,顾里转身从蓝诀手上拿过来一叠合同,丢在模特面前,“把它签了。”说完,顾里扭着她纤细的腰,转身出门了,走之前挥了挥手上那张盖着他手印的白纸,“我先走了,小狼狗。”

      空旷的会议室里,只剩下面如死灰的模特,之前嚣张得仿佛一头狮子般的气焰,现在真的只是一只戴上项圈的小狼狗了。

      蓝诀把合同推到他的面前,脸上是英俊的笑眯眯的表情,和面前模特那张脸不相上下,他温柔地说:“签了吧。你和她斗,还早着呢。你要知道,她16岁的时候,就成功地让他爸爸签了一份规定必须每一年给她买一个LV包包的合约,并且那份合约律师看了,是真的具有严密的法律效应的。”

      顾里推开会议室的大门,看着堵在门口各怀鬼胎的人,对他们说:“明天下午一点,他如果迟到了一分钟,都不用付他钱。”说完,她继续踩着她那双尖得仿佛能把大理石地面敲出动来的高跟鞋,头也不回地朝电梯走去,“你,那个穿得像是邮递员的女的,你下次再穿这个裙子,我就把你调到收发室去发光发热。告诉我,Vera在哪儿?”

      “在广告部A区。”那个被说的人非常自觉地对号入座了。尽管语气里是说不出的尴尬。

“现在你去我办公室,冲两杯我买的日本起绿田的咖啡,然后送到广告部A区来。”

      透过广告部A区的玻璃门,办公室里,只有Vera坐在位子上,她脸上的妆容精致而新鲜,看起来像是早上9点刚刚化妆完成的样子,而不像是已经是下午快要下班时忙碌了一天的白领。她显然有点兴奋了,因为宫铭走进下属部门的工作区域,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穿着Raf Simons修身衬衣的宫铭,他斜纹领带上的领带夹上是一排剔透的纯色水晶。

“你打电话给我告诉我这件事情,”宫铭看着她,温润而又透彻,“你是想证明什么?”

      Vera的脸上隐隐透露出期待的喜悦,“我是觉得,出了这样的事情,都没有人告诉您,所以我想应该让您知道。”

      “听着,”宫洺拉开一把椅子,伸手按住领带,然后坐下来,动作像是电影里的年轻贵族一样优雅,“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搞来的我的电话号码,现在请你把它删掉,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情,如果你再企图给我打电话或者发短信,那么你就被fire了。”

      Vera脸上期待的表情像是滚烫的炭火突然被泼了一盆冰水,而正在这盆炭火正在呲呲地冒着白烟的时候,玻璃门被再次推了开来,妆容精致的顾里,走进来,她冲宫铭说, “你来了。”宫铭点头示意了一下,“恩,很抱歉把你从外面叫回来,打乱你原来的安排了。”

“没事,应该的。下面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你不用担心。”说完,顾里拉开另外一张椅子,在宫铭旁边坐下来,抬起她浓密睫毛装饰下的双眼,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越来越紧张的Vera。

      很难说清楚,究竟是几秒钟内就能让心脏麻痹的毒蛇毒液更恐怖,还是瞬间就能把人撕碎的狮子的尖牙利齿更让人心寒,但是,当这两者同时对你虎视眈眈的时候,除了乖乖地原地不动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Vera一颗期待着奖赏的心,瞬间破碎了。

      “我只是看见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所以想要让宫先生知道,而且我还打电话让模特到公司来,把他稳住在会议室里,这样我们更好解决。宫先生您不是每次开会都告诉我们,要用最快的速度解决一切的麻烦么?”Vera的声音听起来依然镇定,但是里面细微的颤抖,依然逃不过顾里仿佛精密雷达般的耳朵。

“我开会的时候,也同样每次都会告诉你们,我在《M.E》里,是绝对推崇等级制度的。你知道你直接打电话给我越了几个级么?你是顾里的手下,她是你的顶头上司,有任何的事情,你应该告诉的人是她,如果她解决不了,她自然会让我知道。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你来打电话告诉我这件事情。”宫洺冷冰冰地说。

      “顾里是新调过来的上司,我们都不熟悉,而且在公司也没找到她,不知道她今天有没有来上班……”Vera显然并没有意识到,她此刻已然垂死挣扎着想要再对顾里放一根冷箭,是一个多么愚蠢的主意。

      “顾里是整个广告部的主管,她的工作自由度需要非常的大,无论有没有在公司,她都是在上班。这点轮不到你来讲。而且,你既然有办法可以搞到我的手机号码,那么自然也有办法搞到顾里的手机号码,而且你作为她部门的人,你理应有她的联系方式。如果你无法在意识里深刻地认识到,‘你是为顾里工作的,你是顾里的手下’这一点的话,那你就把东西收拾一下,换个公司吧。”

      玻璃门第三次被推开了,穿得像邮递员的女孩子手上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哆嗦地站在门口,显然,刚刚宫洺的话把她吓得不轻,她看着此刻坐在宫铭旁边的顾里,终于意识到了她究竟是凭借着什么,才能以如此年轻的资历,而掌管着M.E的重要部门。

      宫洺整理了一下领带,然后转身优雅地走了出去。他回头对顾里说:“咖啡闻起来味道很好,送到我的办公室吧。”

      “没问题,我这里处理一下,马上拿过来。”顾里笑了笑。

      “听着,Vera,你是我部门的人,无论我们部门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你要打电话给我,你就打电话给我,哪怕是大年初一凌晨三点发生的事情,那么也请你在大年初一凌晨三点零一分打电话给我。如果你要绕过我去做事情,那你需要付的学费可就不是一点点了。”

      “我被fire了吗?”Vera惨白着一张脸。

      “当然没有。亲爱的,三年前的我,和你现在一模一样,以为自己什么都懂,其实,要学的还多着呢。”顾里微笑着,“比如今天这一课,就是告诉你,如果一件事情,你判断出来,并没有严重到足够让宫洺fire我,并且会为此而奖励你来替代我的位子的话,那么,你越过我去打电话给宫洺就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因为只要我还在这个位子一天,你就是我的手下,你就依然需要看着我的脸色办事,而不是宫洺。 

Vera看着面前的顾里,她的妆容和自己一样,一尘不染,只不过她清楚,自己是刚刚十分钟以前在顾里站起来,接过后面进来的女孩子手上的两杯咖啡,用胳膊推开玻璃门,走之前,她转过头来,用她清澈而锐利的目光,对着女孩子说:“你帮Vera收拾一下她的东西,然后送到收发室去。”说完,她转过头冲着面如死灰的Vera灿烂一笑:“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从明天开始,要么就自动辞职,要么就去收发室上班。你也知道,现在的劳动法,真的很麻烦呢,我主动开除你的话,我还要额外付你一个月的工资,而你主动辞职的话,我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对吧。你们先收拾吧,我先走了。”Vera彻底被征服了。

      顾里把一杯浓郁的日本起绿田咖啡放到宫洺桌上,“这个杯子是新买的。没有用过。”

      宫洺接过来喝了一口。

      “谢谢你今天帮我在部门建立的威信。这个下马威真的很漂亮。”

      “没有啊,你危机处理得也很漂亮。”宫铭抬起头,他又长又浓密的睫毛在黄色的灯光下闪着动人的光泽,看起来比女孩子的睫毛还要柔软,像两片黑色的羽毛。

      “Vera是广告部负责合约的,她应该不会继续留在部里了。我想应该找一个更懂法律的人来代替她的职务。我弟弟Neil,你也见过他的,他现在还没找工作,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他进到我的部门,他的能力我可以保证,绝对没问题。”

      “恩好啊,我知道Neil,他爸爸也很厉害。有他在我们公司,当然最好。”

      “恩,那我就去安排了。不打扰你了。”顾里站起来,微笑地看着宫洺。

      时间连续不断地滴答滴答走动着,在某一个不起眼的瞬间里,嘀嗒的一个声响,一枚棋子就悄无声息地被放在了棋盘上。格局在瞬间发生了变化。

      Neil就是那一枚悄无声息的棋子。

      顾里站起来离开,突然被宫铭喊住。

      他来开自己的抽屉,拿出一个包装得非常精致的盒子,“这是配合日本起绿田咖啡使用的咖啡伴侣,是用独特的工艺炼制的,和起绿田的咖啡搭配起来最好喝。给你。”

      顾里微微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买了起绿田的咖啡?”

      宫洺露出一口整齐而光泽的白牙齿,看起来就像是GUCCI最新广告里,那些在热带雨林里穿梭着的年轻男模,“很多事情似乎我都不知道,但其实,我还是知道的。你说对吧?”

      顾里看着面前英俊而邪气的宫洺心里的一根发条渐渐拧紧了,“是啊。”她微笑着,关上了宫洺

      车快要开到家的时候,我接到了宫铭的电话。他在电话里让我把他送去干洗的那件本来应该明天才取的礼服现在就去取回来,他晚上要用。我挂了电话,让卫海停了车。

      “你去哪儿?我们大家都约好了,晚上在顾里家里一起吃饭,顾源简溪都过来。”卫海趴在车窗上对我说。

      “我去给宫洺取衣服,送好马上回来。很快的。”我背上背包,转身朝马路对面走去,我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冲车上的南湘挥了挥手,用口型说了句“我很快回来”之后,就上车了,我对司机说:“去恒隆。”

      当我把宫洺的缎面礼服从恒隆负一层那家洗一件衣服比我买一件衣服都贵的干洗店取出来之后,我又打车往离恒隆不远的他的新公寓开过去。

      等到我走到宫铭公寓的楼下想要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才发现我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电了。

      我傻站在楼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可以贸然地直接上楼,又或者是放在楼下的门童这里让宫铭自己下来拿…无论是哪一个选择,我感觉Kitty都会掏枪出来射杀我。

      我正在楼下忧犹豫,一个满脸堆着笑容的门童朝我走过来,“林小姐,来给宫先生送东西啊,我来帮您按电梯。”

534楼

看来宫铭的震撼力已经从M.E波及到了他新的酒店式公寓了,连门童都这么害怕他,作孽啊。

      电梯门打开之后,我按房间号走到他的门口按了门铃,门打开的时候,显然,他的脸上充满了惊讶,“你怎么不先打一个电话?”

      我刚想回答他,却突然被他身后的一个身影给击中了,我望着坐在宫铭客厅里的那个男孩子,张着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脑海里仿佛瞬间闪过无数的雷暴,轰炸得我失去了意识。

      “你是不是……”我冲着坐在宫铭客厅沙发上的那个男孩子说。

      “林萧,你该走了。”宫洺过来一点,男孩的身影消失在门的遮挡之后。

      “宫洺,他……他是……”我胸口里仿佛跳动着一个巨兽,想要随时撕裂我的胸膛冲出来。

      “林萧,你是发烧也好,发疯也好,你现在都给我马上离开。你不觉得你现在非常失态么?”宫铭拿过我手上的礼服,转身把门关上了。

      门关紧前的一个瞬间,我看见了里面那个男孩冲我露出的一个轻蔑的嘲笑,我知道,他肯定觉得我是一个疯子。

      我不认识他。

      我知道这一点,房间里的男孩儿是一个外国人,或者是一个混血儿。高高的眉骨,挺拔的鼻梁,刀锋般薄薄的嘴唇和宫铭一样他有一双碧绿色的眼睛,闪动着湿润的光泽。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可是,我内心那个疯狂的念头却像是无法遏止的野蛮藤蔓,一瞬间就翻开厚厚的泥土,在空气里编织成了一张我怎么也走不出去的网。

      我知道他是。

      我知道他就是。

      可是我不认识他。

      顾源和顾里坐在沙发上,简溪站在落地窗前朝小区的门口望过去。

      “你打了她电话么?”顾源问。

      “她手机关机了。”简溪没有回头,低低的声音回答着。

      “她去给宫铭送衣服去了。说是马上回来的。已经去了好一会儿了。”卫海从厨房里探出头,冲客厅里的人说。

      “那我去找找她,别出什么事儿才好。”简溪转过身,走到门口穿鞋,“顾里,你把宫铭公寓的地址给我。”

      “恩。”顾里拿过手机,一边打字,一边说,“不过你就在楼下问一下就行了,不想死的话,千万别上去。不过你应该也上不去。”想到这里,她好像又安心了些。

      我走出电梯之后,就坐在公寓楼下的绿化台阶上。我满脑子都是那些疯狂的想法。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头顶上是公寓大堂门口延伸出来的玻璃天顶,上面装点着好看的星光。我想起崇光写过的那些漂亮的文字。我想我一定是太想念他了。就像我今天看见猩红色的薄暮时,我就想起了崇光身上与生俱来的仿佛落日般又和煦又悲伤的气味。他灰色的兜帽和他白色的球鞋。他漆黑的瞳孔里有着星辰般闪亮的光。我看着头顶的灯光把我的身影在地面上拖出一道漆黑的影子来。我不知道自己坐在这里干什么,脑海里一直响着仿佛钟摆般的滴答滴答的声响。

      我猛然被一阵迎面扑来的气味击中,仿佛夕阳般和煦而又悲伤的味道,我在自己放肆翻滚的疯狂想法里抬起头,年轻的外国男孩子站在我的面前。他金褐色的眉毛浓密得像两把匕首,眉骨高高地隆起,让他的目光镶嵌在深深的峡谷里,笔直的鼻梁让他的五官拥有了亚洲人无法拥有的深邃。我的眼泪涌到眼眶里,胸口仿佛被一只重锤反复地敲打着,快要呼吸不过来了。我想哭。我双手抓紧我的背包,我想要站稳。“你不应该认出我来的。”他双眼通红,他走过来,伸出长长的手臂,把我抱进他的怀抱里。迎面而来的巨大气息,落日般的悲怆和和煦。他穿着灰色的无袖T恤,背后有一个兜帽,他齐膝短裤下露出毛茸茸的小腿,在灯光下反射出金色的光芒。他的手紧紧地捧着我的脸,这双手写下过无数让人热泪盈眶的句子。他轻轻地俯低身子,用他那花瓣般温柔的嘴唇咬住我颤抖的嘴唇,他口腔里温暖而清新的荷尔蒙气息把我的思绪吞噬,他整个人像是一座沸腾的海洋,缓慢地将我淹没了。滚烫的眼泪从他的睫毛上滴下来,滴到我的鼻子上。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我听到他喉咙里低沉的呜咽。

–你要相信世界上一定有你的爱人。–他一定会找到你。你要等。

出租车窗外是华灯初上的上海。连绵不绝的灯光从车窗上摇曳而过,仿佛华丽的金鱼尾巴一样,一尾一尾地划过简溪略带忧伤的脸。他不停地掏出手机来,话筒里永远都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夜幕从天上拉扯下来,很多白天里的不堪与丑陋,都迅速地消失在这片黑暗里。四处都是流光溢彩的霓虹,和物欲横流的巨大广告牌。无数面目模糊的人一一从简溪的目光里走过,像是秋天里的树叶一样,一片一片地远去。盛夏里蒸腾出的浓郁水汽,凝结在开满冷气的玻璃窗上。一颗一颗仿佛眼泪一样,短暂地停留在乘客的视线里。简溪轻轻闭上他漆黑而温润的瞳孔,柔软的睫毛上凝结着绚烂的霓虹。他靠在玻璃窗上像是睡着了。他蜷缩着长长的腿,手里握着屏幕暗下去的手机,看起来像一只疲倦的鹿。

–我忘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我的爱人。他也会怀着满腔的热,和目光里沉甸甸的爱,穿越这个世界上汹涌着的人群,他一一的走过他们,走向我。–走向我们彼此都太过熟悉的,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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