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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于康熙末年-雁九 Q06游龙舞 C251-300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五十一章 皇威

   

第二百五十一章 皇威

   

十月二十九,曹颂离京回江宁,吴盛自是带着几个长随同行。这之前,曹颙曾问过吴盛曹寅打发他出来时的交代。因为,曹颂给大伯留书进京时,身边只有小厮墨书一人,吴盛几个是奉了曹寅之命,打后面追着曹颂来的。

吴盛在曹颙身边当差两年,『性』子早不如先前那般『毛』躁,为人处事也日渐沉稳。不说这个,就是跟着他而来的那几个长随,看着各个都是膀大腰圆,像是勇武之人。

   

虽然曹颂是小主子不假,但是吴盛几个壮汉,既是奉了家主之命来的,就算是不能将曹颂硬绑回江宁,也不该看着他找砖头拍塞什图啊?若是真出了人命,别说曹颂要挨官司,就是他们这些护送而来的,也少不了挨曹家的责罚。

   

果然曹颙没料错,曹寅的命令却是有些蹊跷——让吴盛他们追曹颂回去;若是追不回去,则跟在曹颂身边侍候,可以护送他进京;若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让他们去寻平郡王府的福晋。

   

看来,作为养父与伯父,曹寅对塞什图亦是不满,否则也不会任由侄子往京里走上这么一遭。

曹颙将弟弟送出城,又仔细嘱咐了两句。如今,曹寅年迈,两边府里,有不少事需曹颂出力。虽然对他这次进京的事不置可否,但是对于他『性』子鲁莽这块,还是少不得劝了几句。

   

曹颂也懂事许多,自是不含糊,说话之间已经带了郑重。不过,应答完后,他也略带希翼地道:“哥,还是托人使些银钱,调个江南的缺。到时候,一家人聚着,也好过这两下呆着。就是大伯与伯母那头,也指定是想孙子的。要是不能留在南边,哪怕咱们搬回京城,总要一家人在一块方好!”

   

曹颙异地为官,每想起远在江宁的父母来,亦是放心不下。现下听曹颂这般说,他不禁心动。现下,“二废太子”之事已经将要落幕,未来的夺嫡之争,只要不与倒霉的八阿哥与鲁莽的十四阿哥扯上关系,平安地混到雍正朝应不是难事。

   

若是混六部,做京官,那委实是清闲。曹颙心里琢磨着,不过说实在话,他现在沂州那边也是闲得不能再闲,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与家人在一起。

想到这些,他便笑着冲弟弟点点头:“嗯,二弟说得是,我这几日在京里再看看,若是能有机会,实是大善!”

   

曹颂见说动哥哥,很是欢喜。曹颙想起一事,慢慢收了笑,问道:“觉罗府的消息,你是打哪里听说的?”

   

曹颂抓了抓头,回道:“信里啊!”见曹颙不明白,便三言两语讲了自己屋里人给自己写信,无意中提到此事。说着他还甚至懊恼,只恨自己知道得晚了。

   

曹颙心里有数,打发他动身启程,又吩咐吴盛等人好好护着。

回到城里,曹颙先回府换了官服,随后便催马往户部去了。山东布政司衙门明年的预算已经送到堂官处三日,反正也是无事,摆出些出“公差”的样子,也显得本分些。

   

快到天安门城楼时,曹颙就听耳边传来喧嚣声,抬头望去,原来是不远处的兵部衙门前围着一圈人,哄闹着不知在做些什么。

   

这一片,以天安门城楼为中心,左右两侧都是一溜衙门,平日是严禁喧嚣的,怎么如今成了菜市场?

   

曹颙生出几分好奇,勒住马缰,望那边仔细看了两眼,却看不真切。催马近前两步,便听见喧嚣声中,有人在数数:“四十八、四十九、五十、五十一……”随着数数声,是鞭子抽击的声音。

打发小满上前去打探后,透过围着的人群缝隙,曹颙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光着上半身,在兵部衙门前枷号示众。他对面是两个兵部差役,拿着鞭子,往他身上招呼着。每打一下,便是一条血淋淋的印迹,看来手下是用了力气。

   

那汉子个子挺高,想来原本也是勇武之辈,但是现下却没半分生气。两个胳膊略显怪异地耷拉着,胸前虽然已被鞭子抽得血肉横飞,但是面上的神情却僵住了一般,双眼木木的,不知看向哪里。

   

能够在兵部外枷号示众的,都在军籍,却不知这人犯了什么天大的罪过,被折磨成这个样子。难道是被牵连到“二废太子”案?曹颙想起昨日听姐夫提过的,原刑部尚书齐世武因牵连到“托合齐会饮案”,前几日被“以铁钉钉其五体于壁而死”。

   

小满机灵,片刻功夫,便已经打听明白。这汉子叫哈克苏,是吉林乌拉佐领。九月间圣驾在吉林乌拉行围时,哈克苏奉命随着围猎。结果在他身边有兔子出来,他却当成没看到,仍是擎着大旗,一副不知不睬状,正好被康熙看了个正着。

吉林乌拉,是原海西女真乌拉部所在,与努尔哈赤所在的建州女真算是世敌。打了好好几十年仗,最后才臣服于建州女真。

   

也是这哈克苏倒霉,或许是撞上康熙心气不好吧。向来待下宽厚的康熙,竟有些小题大做起来,将哈克苏一人的怠慢,归罪成是整个吉林乌拉人的怠慢,认为是乌拉之人恶习。除了下令召集乌拉人,当面杖打哈克苏之外,还下令将哈克苏及其妻子族人都押解至京,入包衣旗服役。哈克苏本人除了追回历年当差领的全部钱粮外,还枷号三月,鞭一百。

   

真是“一只兔子引发的惨案”,曹颙听了,真是有些哭笑不得。虽然也感叹这汉子倒霉,但是这是满人内部矛盾,想来康熙也不是任意为之。估计是借着这个小事,敲打敲打关外的那些满洲官员,别忘记自己是谁的奴才。

   

心情好时待其亲近些,不好时则半点不是也忍不下的。在康熙眼中,这天下是他一人的天下,满臣也好,汉官也罢,不过都是他主宰命运的奴才。

想要劝曹寅进京的热乎劲,转瞬熄灭了一半。曹颙心里再次告诫自己,千万别一时得意,小尾巴翘翘,忘记了“伴君如伴虎”这句话。

   

像这个哈克苏,不过是个正五品的小武官,有几个胆子敢蔑视皇权?说不定是因第一次御前当差,紧张了些,没留意到身边有兔子出没也备不住。但是赶上皇帝心情不好的时候,别说是顶戴没了,整个家族也跟着受到牵连。

   

曹颙心里有些闷闷的,调转马头,过了天安门城楼,往户部去了。

   

虽然他穿着四品补服,但是户部的堂官都认得他,哪里会向他摆京官架子?尚书穆和伦与侍郎塔进泰听说郡主额驸曹颙是等户部公文的,具是很热情地寒暄了几句。

偏生不巧的是,前几日山东司往堂官这边递山东布政司明年的钱粮预算时,两人都不在,是个汉侍郎接的,今日正好休沐。

   

曹颙正想在京城逗留几日,看看能不能寻到宁春父子惨死的蛛丝马迹,面上虽然略带一丝急『色』,但是心里却是巴不得那能够拖延两日。

   

同穆和伦与塔进泰又说两句闲话,而后曹颙离开了户部衙门,并没有去福建司探望昔日同僚。毕竟是上午,部里正忙之时,他过去打岔也不好。闹到最后,不过是喝酒接风之类,他在孝期又不大妥当。

   

皇帝虽然不能太近,但是该献忠心时还不能落下。听说最近远些省份的督抚,已经开始有人上折子,请求年后入京恭贺万寿。明年是康熙甲子寿辰,礼部那边已经着手开始安排明年的一系列大典,淳郡王那边也开始忙起来。

请安折子是三日前递的,不知回批了没有?这样想着,曹颙便先进了宫,往侍卫处打探消息。刚好领侍卫内大臣傅尔丹当值,正要打发人去给他送信,请安折子已经批了发回。

   

傅尔丹早就认识曹颙的,又晓得他是侄女婿完颜永庆的至交好友,待他比之前更亲近些。

   

曹颙心中也正有疑问,想要寻个好说话的内大臣仔细问问,遇到傅尔丹,也是甚合心意。

   

那就是他身上这三等乾清宫侍卫的职,至今还挂着,没有收回,腰牌什么的也在,这是不是不太妥当?早先在户部当差时还好说,是在京城,不过多领份钱粮罢了,也是万岁恩典;如今放了外任将近一年了,怎么侍卫处这边还没其他安排。

之所以现下才想起这遭来,可不是曹颙贪图三等侍卫那份钱粮,而是去年年底离京时没想到这块,毕竟三等侍卫已经是虚职,并不像户部差事那样需要交接。

   

傅尔丹听了曹颙的话,亦是沉『吟』不语,过了一会儿,方笑道:“孚若,这个无需担忧,想必是万岁爷看在令尊的情分上,给予的恩典。虽说没有先例,但是对于老臣恩萌,一个三等侍卫的缺却并不算什么。虽是品级不高,但是行事之间,还是方便许多。就像递请安折子这次,若是没有这侍卫的身份,外地守道哪有这个资格?不过,因孚若有郡主额驸的身份,这个也算用不上。”

   

曹颙听着这话,看来他挂着虚职还不是侍卫处这边安排的。嗯,当初是他刚武职转文职时,品级低了一级,所以康熙恩典,让他领两份钱粮,不知道是不是皇帝将这点芝麻小事忘到脑后了,使得曹颙成了吃三分钱粮的臣子。

   

请安折子上御笔朱批,十来个字“朕体安,用心办差,务勤”。按照规矩,这些曹颙看一眼后,还要送回去归档,并不能带走。

看来是不召见了。说不清原由,曹颙隐隐地竟有些失望。

    *

   

出了东华门,曹颙有些无所事事,平王府那边二十六去的,淳王府那边二十七去的,其他人家,不是至亲,因在孝期,不好登门入室。十三府与雍亲王府那边,曹颙都打发管家去替自己给两处请安。

   

不过他不上门,十三阿哥却惦着他,打发管事去曹府请他。听说曹颙去户部了,又往户部去寻,结果又岔开了。在东华门路口,却遇到个正着。

   

到了十三阿哥府,十三阿哥已经在前厅等得有些不耐烦,正走来走去。见到曹颙进门,他眼睛一亮,快步迎上前去。

曹颙见他面上隐隐地『露』出几分狂喜,心中有些受宠若惊,难道自己在十三阿哥心中分量忒重,怎么见到自己,使他激动成这样?

   

十三阿哥看着曹颙没有说话,而是往他后边打量打量,问道:“就你自己个儿来的?”

   

曹颙被问得莫名其妙,就算带了人来,也不好跟到客厅,自然都被管事的领到偏厅候着。

   

十三阿哥瞧曹颙不明白,跺跺脚,道:“茶呢?没带茶来?”

实不怨他心急,他本是爱茶之人,喝着沂州这边的茶又正合口。不想不知是哪个王府的沂州茶流了出去,使得京城爱茶这些个权贵,都晓得了有这个好东西。

   

十三阿哥一个倒霉皇子,处于隐退状态,虽然外人不好登门来讨,但是像兆佳氏那边荣休养老的玛尔汉却是没少摆出岳父的架子,使人来讨了好几遭。

   

曹颙听明白缘故,笑着对十三阿哥道:“十三爷,别说这次是因‘差事’仓促进京,就算是仔细准备了,也没有茶啊!那边茶园冬茶要十一月方采,十三爷再忍忍,庄子那边再过十天半月就该使人送新茶来!”

   

十三阿哥略带失望地叹了口气,指了指厅上的椅子,叫曹颙坐了,唤人送了茶来。

端起茶碗,十三阿哥掀开碗盖,看了眼里面浮着的几片茶叶,没了饮茶的兴致。他看了曹颙一眼,这才注意到其穿着四品白雁补服,笑着打趣道:“好年轻的道台啊!别人家怕触霉头,爷这边还有什么好怕的?还守孝不登门,怎地?当官了,也守起规矩来?”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五十二章 恩旨

   

第二百五十二章 恩旨

   

十三阿哥虽然笑着,但是身上却笼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曹颙微微地皱了下眉,就算身体上的疾病可以治愈,心理的阴郁呢?若是这么消沉下去,那他能避开壮年病故的命运吗?

   

十三阿哥见他面『露』难『色』,有些稀奇,问道:“怎么?户部那边的人给你使绊子、不发回执?不能啊,若是其他人外放,说不得有人走茶凉这天,你这边还有淳平王府呢?”

这是哪儿跟哪儿,不过十三阿哥既然晓得这些个,看来也不是死脑筋的人,为何自己就想不明白。不过也怨不得他灰心,皇家之事与外边还是有所不同,父子未必是父子,兄弟也未必是兄弟,不好去指望别人。

   

再说,身为皇子,他亦有自己的骄傲,若是让他随便依附于哪位哥哥,那对他来说也是种折辱吧?至于冷面王四阿哥,这兄弟两个的情分……曹颙只是旁观之人,实是猜测不出到底是真情,还是有其他的什么。

   

真相如何无所谓,只要最后大家都平安就好。曹颙想到这些,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历史上有名的兄弟档,自己『操』心这个,着实有些无聊。

   

不过,京城的事,他现下不愿意多说,否则谁知道哪句话不妥当,被有心人听去,他就是“心怀怨尤”什么的。

因此,听了十三阿哥的问话,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与差事不相干,是想着十三爷方才说当官的规矩,有些感触罢了!家叔病故,家父老迈,兄弟们还小,有些不放心!都说‘忠孝难两全’,哎,如今方算明白其中滋味儿!”

   

十三阿哥初还颔首听着,到最后一句,却是变了脸『色』。这几年的怠慢冷落,他还以为是因得罪了皇太子,惹得皇父恼怒的缘故,心里未尝没有埋怨。同样是皇子,就算皇太子再尊贵,也不至于如此。

   

听了曹颙的一句唠叨,十三阿哥如梦方醒,终于晓得自己错在哪里。行私密之事,对皇父选定的皇太子存非臣之心,是为“不忠”;十八阿哥早夭,皇父伤心致疾,他却……是为“不孝”。

   

自己只想着皇父的宠溺与冷待,却从未想过自己应如何。

向来最为宠爱的皇子,成为“不忠不孝”之辈,皇父心中的失望可想而知。

   

曹颙犹自说着:“万岁爷最是宽厚,只要守着一颗‘忠心’,别说是在山东,就是外放到两广或云贵去,我也不怕小人谗言。其实想想,如今倒也是省心,山东虽偏僻些,但是落得个清净!”说到这里,便止了声。有的话无需说得太明,能不能想通透,就要看十三阿哥自己的。

   

十三阿哥怔怔的,半响说不出话来,等醒过神来,略带诧异地望向曹颙。见他像是发了牢『骚』,正端着茶碗喝茶,笑了笑道:“小曹,这些话是说给爷听的?”

   

曹颙面上显出不解之『色』,开口问道:“‘这些话’?十三爷指哪些话?”

十三阿哥仔细看了他两眼,也不知他是无意,还是有心。无论如何,终究是带了几分感激。

   

“蹬蹬蹬蹬”,随着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管事张福远带了几分焦急,前来禀告,宫里来了传旨公公,请主子爷准备接旨。

   

十三阿哥听了,“噌”的一声,从座位上站起,身上已经因激动有些发抖,嘴里反复自言自语道:“宫里来人来!宫里来人了!”

   

曹颙看着他发辫里的银丝,与眼角闪现的水光,只觉得鼻子也跟着发酸。

“快去取爷的蟒袍!快去摆香案!”十三阿哥扬声道,脸上还是有几分不敢置信的狂喜。

   

待下边的人应声下去,手足无措的十三阿哥才注意到不知何时也跟着起身的曹颙,脸上显出一丝略带尴尬的笑来,道:“这……这委实是太过意外……一时间有些怠慢小曹……”

   

马上这边厅上就要摆香案,宫廷的传旨太监也将要往这边领。曹颙晓得自己应回避,笑着说:“十三爷客气了,既然天使来了,那您先忙,曹颙先告辞了!”

   

十三阿哥听说他要走,忙摆了摆手,说道:“不过是应付一下,一会儿就好,小曹急着走什么?爷这边还有话与你好好唠唠,若是不嫌简慢,你先去偏厅吃杯茶。等爷应付完这边,咱们再说话!”

曹颙见十三阿哥说得恳切,不愿意扫他的兴致,便笑着应了,随着管事去偏厅奉茶去。心里也思量着,猜不透康熙会有什么恩旨下来。

   

从一废太子后,十三阿哥也被“冷藏”了四年多,就算是对他当年掺和夺嫡之事的惩戒,应该也差不多了。

   

再说去年时疫时城门杀人之事,纵然不说是天大的功劳,但亦是有功于社稷、有功于朝廷的。虽是晚了一年半,但是给些奖赏也说得过去。

   

是爵位,还是钱粮?不管十三阿哥那边如何,就是曹颙,想到他的处境或许会有转机,心里也为他高兴。

当朝皇子封爵,最低的也是个固山贝子,岁俸银一千三百两,禄米一千三百斛。曹颙心里亦松了口气,虽然有爵位,这银钱并不见多少。但是只要十三阿哥摆脱眼下这般处境,各处献银钱、送庄子的就多了。

   

原来曹颙还担心过两年十三阿哥这边的“债”还清后,那个“红利出息”的说辞十三阿哥未必会信,现下若是这边情形好转,那也省得他再编假话。

   

只是,又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康熙历年分封皇子,都是一批一批的,没有单封一个阿哥之时。是十五、十六、十七阿哥跟着一起封爵?但是先前并未听到什么动静?

   

过了大约有一刻钟,管事张福远来到偏厅,脸上却无甚喜意,苦笑着说:“曹爷,主子爷稍感不适,回内院歇着去了。打发奴才过来送曹爷,还请曹爷勿怪!”

曹颙很是诧异,晓得张福远是十三府上的心腹老人,便也不跟他客套,直接问出心中所『惑』:“可是旨意……”

   

张福远点点头,回道:“是太后懿旨,给我们主子爷指了两位庶福晋!”

   

指婚!这实是太出曹颙意料,不过这应算是好事,为何十三阿哥却是连客都不耐烦见了?总不会是太过欢喜,或者怕嫡福晋吃醋,赶紧去内宅哄了吧?

   

张福远不是多嘴之人,但是晓得曹颙待主子向来恭敬亲厚,见他满是不解,便低声说道:“奴才刚听时,觉得是好事,不过主子爷脸『色』却不大好,问了传旨公公,是不是丁家井大阿哥府上也有懿旨。结果晓得那边也有旨意过去,也是指了两个留牌子秀女,爷的脸『色』就有些难看,吩咐了奴才来送曹爷后,便回内院去了!”

丁家井大阿哥府,便是早先的直郡王府,是皇长子胤禔的府邸。康熙四十七年,一废太子后,大阿哥因争储位,谋害太子,被革王爵,在原府邸圈禁。

   

这位曾显赫一时的皇长子渐渐淡出京城权贵的视线,偶尔提起时,也不过是笑言其“龙虎精神”,虽是圈了这几年,可是这小阿哥、小格格可是添了不老少。

   

若是换作其他皇子府邸,添了这些个皇孙是好事,但是生在被重兵把守的废王府邸,就算活到成年,不过是个闲散宗室罢了,又是哪里的福气?

   

偏生康熙对这个长子还算有些恩典,不管是三年一次的秀女大选,还是每年的内务府女子小选,都要往那边送几个人过去。

十三阿哥这边,如今竟似与大阿哥那边同等待遇,不知他此刻该是多么失望与多么愤怒。

   

出了十三阿哥府,曹颙心情颇为沉重,原本旁敲侧击地说了那番话,还指望能开解开解十三阿哥,使得他想开些,别因阴郁伤了心神。谁承想,好好的又来这么一出。

   

康熙老爷子,怎么说好,毕竟是亲生骨肉,就算是恼了,不待见了,冷在一边就行了,何苦又弄这么一出。

   

十三阿哥这两年虽是鲜少出府,但是毕竟没有圈禁的旨意下来,就是有人敢怠慢,终究还要顾虑三分。

如今,这指了庶福晋的旨意下来,别说十三阿哥自己往大阿哥处想;就算其他人,将两人联系到一块的,定也不是少数。日后,说不得这边的处境越发艰难。

   

喜怒莫测的,就是帝王之心啊!

   

寒风吹过,曹颙身上一哆嗦,紧了紧身上衣衫,催马往平郡王府去了。原本想要留在京城,看看能不能寻个使曹寅回京的机会,此刻却是想也不想。

   

康熙已经上了年岁,喜怒不定,疑心渐重,带着几分刻薄、几分阴狠,行事与过去大相径庭。发作起人来,要么直接要了你的『性』命;就算是留下一条『性』命的,也未必见得就有了好。

说是“老小孩”也好,“更年期”也罢,从进京后的所见所闻中,曹颙已看不出康熙行事的章程,只觉得他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像是在消弭他自己个儿的不安。

   

对待至亲骨肉尚且反复无常,曹颙可不指望康熙能够待自己的父亲一如往常。真若是劝了曹寅到京中,谁知道哪天会不小心触了这位年老帝王的霉头。

   

到了平郡王府,平郡王在部里还未回来,平王福晋曹佳氏出来陪着兄弟说话,又叫人将大阿哥福彭与四阿哥福秀两个抱来给舅舅见礼。

   

福彭六虚岁,言谈行事已经有点皇家做派,甚是知礼,明年就要上学,是进上书房,还是进宗学,还要等皇帝的旨意。福秀四虚岁,或许是幼子的缘故,不如哥哥那边守的规矩多,小脸圆嘟嘟的,说起话来“咯咯”地笑个不停。

曹佳氏与平郡王素来恩爱,除了她入府前,这边有两个妾室外,这些年并未再添其他女眷。虽然府里还有两个庶子,但是自己已经有了两个嫡出的儿子,心里也甚是安稳。

   

待两个小阿哥给舅舅请了安,曹佳氏叫『奶』子领他们先下去,自己跟曹颙又说了几句觉罗府之事。

   

她已经打发心腹过去探问过,塞什图并无大碍,估计再养个十天半月也就好了。那两个不安分的丫头,一个早在几个月前,便让喜塔拉氏杖毙了;另外一个,打了一顿送到城外庄子,上个月病死了。看来这个喜塔拉氏也不是糊涂之人,心里也是有数的。

   

曹佳氏说起杖毙死人之事,面上神『色』不变,道:“说起来,还是因长辈不再京城的缘故。你与二弟是男人家,紫晶管事虽然也算是妥当,但毕竟年岁有限,不懂这些。这几个丫头不是家生子,忠心有限,本不该选做陪嫁!”

曹颙不是同情心泛滥之人,但是听到姐姐说得狠厉时,也颇为不自在。不知不觉间,姐姐已经由当年那个略带几分傲气的小才女,成长为持家有方的郡王嫡妃。

   

曹佳氏见曹颙不应声,当他是内疚自责,笑着安慰道:“你一个大男人,哪里晓得内宅的这么些门门道道?这个怨不到你头上,是我这个做姐姐当时粗心,忘了提点这一句,倒让颐儿受了这些个委屈。你放心,往后姐姐会留心的!到底是小门小户,才养出塞什图这样混账子来;就算是王府贝勒府,看在你我份上,也不好这般怠慢颐儿!他家老太太是个明白人,断不会让儿子再犯浑的!”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五十三章 私密

   

第二百五十三章 私密

   

被指了秀女的除了十三阿哥,还有十七阿哥,不过他这边却是喜事。领侍卫内大臣阿灵阿之女钮祜禄氏,被指给十七阿哥为嫡福晋。钮祜禄氏是先皇后的侄女,十阿哥的表妹,出身显赫,门第高贵。

这门亲事却是出乎众人意料,因为十七阿哥生母位份低,又有先前的流言,现下虽不是打入冷宫,但是一直在养病就是。

   

十余位皇子中,除了岳父为外番郡王的十阿哥与岳父是郡主额驸的八阿哥外,十七阿哥的岳父最为显贵。

   

正式的指婚旨意还没下,平郡王讷尔苏也是今天方听到风声,回府后正好曹颙在此,便对他说了。

    

曹佳氏要留兄弟吃饭,让他们先说话,自己亲自去张罗吃食去了。

阿灵阿也是有名的“八爷党”,当初与马齐一文一武共同保举八阿哥为储来着,如今成了十七阿哥的岳父。曹颙有些糊涂,为什么隐隐记得这个小十七,应该是老四的人?

   

听曹颙说明日去户部领了回执便启程离京,讷尔苏想了想,点了点头道:“早走也好,近日京城的风头有些不对!万岁爷像是真恼了,随扈的大臣侍卫都是挨个盘查,又不知有多少人要摘顶戴!”

   

说到这里,他不禁笑了,对曹颙道:“这回,怕有人是搬石头砸自己脚了!难道万岁爷这五十年帝位是白坐的,就算想要算计太子,这手段也太肆意了些,怕是要两败俱伤!”

   

曹颙见姐夫满是看戏的神情,怕他被掺和进去,毕竟平王府与康亲王府、顺承王府同属礼亲王代善一脉,在宗室中很有分量。因此,忍不住开口劝了两句,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地提到八阿哥等人,但是也说了这几年京城的权势变更,无不是围着“夺嫡”二字。

讷尔苏虽然晓得自己这位嫡亲小舅子有些少年老成,但是向来还是将他当幼弟看待的,如今听他郑重其事地说起这些,恍惚之间竟有些亲长告诫的意味,不禁哑然失笑,道:“颙弟,姐夫年长你四岁,又不是小孩子,还需要这样嘱咐?那么个皇子阿哥,别人稀罕巴结,姐夫又什么好稀罕的?有祖宗传下的铁帽子,再挣命也不过是些个虚名,图个甚?有那功夫,还不若好好读两本兵书,待到日后有机会上战场,凭着真功夫开疆辟地,扬我满洲男儿雄风!”

   

说到最后,讷尔苏脸上已经洋溢着说不出的兴奋之『色』。这副模样,曹颙并不陌生,曹颂与弘曙他们提起往后要建功立业,也是这副模样。就是永庆,从少年开始,便也惦记着赚军功。

   

战场啊,曹颙有点小尴尬,好像认识的年轻人中,唯有他与十六阿哥对这些并不感兴趣,难道是缺少男人血『性』?

    *

   

安定门内,雍亲王府,前院书房。

屋子里檀香寥寥,四阿哥手里握着一串手珠,还是一如既往板着张脸,听两个粘杆卫士禀告曹颙今日的行踪。

   

粘杆卫士是王府粘杆处的家丁,现下充当雍亲王府的耳目。粘杆处早在这边还是贝勒府时便有了,早先不过是盛夏初秋之时,几个专门当差的家丁内侍『操』粘杆捕树木上的鸣蝉。

   

待到康熙四十八年,太子废而复立,四阿哥由“多罗贝勒”晋升为“和硕雍亲王”后,行事越发谨慎。京城局势风起云涌,为了自保,他纵然想过太平日子,也无法浑浑噩噩,当个稀里糊涂的亲王阿哥。

   

在听取门人的建议后,四阿哥便叫粘杆处扩充了些人马,多是王府的包衣下人,用来充作王府耳目,关注京城其他王府的动静。

先出城送兄弟,随后回府换衣裳去户部,随后侍卫处、十三阿哥的府邸、平郡王府,酉初二刻(下午五点半)从王府出来回家。

   

四阿哥听着,往心腹幕僚戴锦处望去。虽然现下京城暗『潮』涌动,雍亲王府这边也不能免俗,关注着各方局势,但是像派人全天探查曹颙的行踪,并不是因四阿哥的本心,而是戴锦的建议。

   

戴锦沉『吟』了一会儿,对四阿哥道:“曹颙进京已五日,给万岁爷的请安折子已递上去了三四日,却仍是没有上边召见的消息!主子,这有些不寻常啊!按照先前万岁对曹家的诸多恩典,他又是初次外放地方,断没有不见的道理!”

   

“哦!”四阿哥的目光有些深邃,问道:“你的意思,是赞同傅鼎所言的了?”

戴锦点了点头,说道:“回主子话,奴才正是此意!曹家早年在江南显赫是众所周之,万岁爷对曹家的恩典也是朝野尽晓。若是不留意,不过是认为万岁爷念旧,看在‘奉圣夫人’早年的情分,厚待其家族后人;不过正如傅大人所说,这对曹寅家人的恩典似乎重了些个!”

   

四阿哥听着,微微皱眉,原本他心中对曹颙印象甚好,并不愿意将他扯到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中。

   

“苏州那边有什么消息回来?高氏与李氏早年可有什么不寻常?”四阿哥思量了一回,开口问道。

   

戴锦回道:“主子,苏州那边还未有什么消息,只是先前查江南曹、李、孙三家时,江宁有些个早先并未留意的消息,如今看来却是值得推敲!”

见四阿哥望着自己,他也不卖关子,继续说道:“康熙三十三年年初,京城曾有嬷嬷下江宁,照看未生产的李氏,经过近日详查,这些嬷嬷是裕亲王府旧人!”

   

四阿哥虽然面不改『色』,但是心里却很是意外。早前的裕亲王府的主人,就是他的伯父福全。

   

地方官员,别说是个内务府织造郎中,就是总督巡抚,也没有打京城派人去看护妻妾生产的道理。但是先前,并未听说裕亲王府与曹家有什么私交往来,如此这般,其中又有何隐情?

   

难道真如傅鼎所猜测的那般,李氏出身涉及皇家宗室私密,因此万岁才对曹寅这房如此另眼相待?

只听戴锦道:“王爷,就算傅大人猜错了,也不碍事!曹寅已老,曹颙是嫡长子,曹家的当家人,就算是李家、孙家,估计日后也要以曹家为马首。曹颙本人,又是平郡王府嫡福晋胞弟,淳郡王大格格额驸,若是他向着王爷这边,以后说不定能借上大力!”

   

四阿哥虽然晓得戴锦是全心为自己谋划,但是想要这般算计别人,心里很是不舒坦,忍不住冷哼一声。

   

前几日,戴锦胞弟,四阿哥的门人戴铎派人送来密信,无非也是就太子再次被废之事,向主子进言。

   

如今储位未定,诸王各有不并立之心,皇上又是天纵之资,为不世出之主。正是“处庸众之父子易,处英明之父子难;处孤寡之手足易,处众多之手足难。何也?处英明之父子也,不『露』其长,恐其见弃,过『露』其长,恐其见疑,此其所以为难”。

虽然四阿哥在回信中提到,上边那个位置是“大苦之事”,自己“避之不能,尚有希图之举乎”,无祸无福,君臣利害之关,终身荣辱之际,全不在此。但是,究竟有几分心动,他自己也是说不清楚。

   

戴锦见四阿哥脸『色』难看,晓得他对曹颙颇为看重,自己说得这般直白,怕是主子脸上过不去。

   

他心下一动,不再多说其他的,只问及明日府里寿宴安排。纵然眼下应避嫌疑,但是若是过于反常,反而惹眼。还不若按往年的例,该看戏看戏,该吃酒吃酒,倒显得自在淡定,别无所图。

   

四阿哥向来是低调的『性』子,听戴锦这般安排,也算是妥当,便点头允了。

戴锦见他神情缓和,又问了一句,是否要往曹家补送份请帖。先前的宾客帖子,都是早就拟定的,十日前便送到各府了。

   

四阿哥沉『吟』了一下,摆了摆手,说道:“还是算了吧!他本在丧中,不适合赴宴,又是这个时候!若是皇阿玛不见他,是为了保全他;那我这边,又有什么不能的?”说到这里,他看着戴锦,道:“苏州李家那边也罢,江宁织造府那边也好,都无需再查了!若是他是能被拉拢之人,老八他们还会放着他?曹颙的事,我心里有数,不必再画蛇添足!”

   

戴锦还想再劝,四阿哥已经起身,道:“无需多言,晓得你们兄弟向来忠心,但我只求自保,若真有那份心思,也不会如此行事!往后这种‘诛心’之言,不可再提;日常行事,不可妄动!”说完,便出了书房,回内院去了。

   

戴锦俯首恭送四阿哥,心里却叹道:“主子啊,主子,若是您真没有那个心思,为何近日每次礼佛的时辰多了不少;要是没有心『乱』,那佛前祷告的是什么?”

    *

沂州,道台衙门,内院上房,西暖阁。

   

天佑在母亲怀里吃完『奶』,打起哈欠,已是困乏的模样。初瑜见儿子这般招人喜欢的模样,忍不住使劲亲了他小脸几下。

   

叶嬷嬷在旁,看着初瑜略显消瘦的小脸,道:“格格,还是让老奴抱小主子去东屋安置吧!这些日子,格格可是清减不少,脸『色』看着都不好,总要调理调理!”

   

初瑜『摸』了『摸』自己的脸,最近留这小家伙在屋里,夜夜睡得不安生,下巴都尖了。虽然近日觉睡得少,人觉得乏得不行,但是看看怀里的儿子,还是有几分不舍。

叶嬷嬷见了,接着劝道:“就算格格不爱惜自己个儿身子,也要想想额驸那头。额驸去了半月了,说不定这几日便回了,瞧见格格这般憔悴,不是要心疼得慌?况且只是去东屋,不过是让格格好好歇几日,养养精神罢了!”

   

初瑜想着丈夫走前再三叮嘱,让自己好好调养,照顾好自己个儿,自己应得好好的,如今看来却是没有做到。

   

犹豫了再三,初瑜将儿子放到叶嬷嬷怀里,瞧着她抱着儿子往东屋安置去了。

   

初瑜下炕,披了件披风,出了暖阁,走到廊下。或许是阴天的缘故,天上没有星星,飘飘洒洒地扬着雪花。她伸出手,接了几片,心思却不知飘到哪里去。

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不知京城那边的天气如何?额驸走得匆忙,只包了几件小『毛』衣服,大『毛』衣服一件未带。这打京城回山东,路上也是上千里,若是晴天还好些,若是风雪天气,马上就是进数九了,天寒地冻的,奔波往返,委实辛苦。

   

喜云与喜彩在屋子里铺好被窝,见主子还不回来,出来一瞧,正在房门口站着,忙劝回屋里。虽然眼下出了月子,但是也不好这般在门口吹风,万一如几个老嬷嬷所言,留下头疼病,那该如何是好?

   

初瑜与她们自幼一块长大,晓得也真心为自己好,并不恼其呱噪,笑着回屋子了。

   

这边屋子是曹颙专门使人改建的,用的是地热,除了北炕外,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也是热乎的。

曹颙不在这半月,喜云就在屋子里值夜,侍候初瑜与小天佑。

   

因刚见了冷风,乍进屋子里,初瑜不禁打了个喷嚏。喜云见了,忙倒了杯热茶,送到初瑜手中,略带担忧地说道:“格格,是不是过了冷气,要不奴婢叫人吩咐厨房,熬一碗姜汤来!省得积下寒,可不是闹着玩的!”

   

初瑜喝了两口热茶,身上舒服许多,摇摇头道:“大晚上的,还折腾她们做什么?没事,刚才看着飘雪花,接了会儿,有点凉了!”

   

喜彩端了热水,侍候初瑜梳洗,因孝期未满,身上钗环佩饰皆无,倒也省事。

待初瑜上了炕,进了被窝,喜彩才端了水出去。喜云去将暖阁的棉帘掖好,窗户也都查看了一遍,方回头对初瑜道:“格格,要歇吗?”

   

听到初瑜应声,喜云熄灭灯烛,『摸』索着回自己被窝。

   

她方进了被窝躺下,就听初瑜道:“不知额驸歇了没有?”

   

喜云侍候初瑜十来年,私下里许多话是不忌讳的,忍不住笑着打趣道:“格格这是想额驸了?”

“嗯!”初瑜应道:“去了大半月了,身边没人照顾,也不知习惯不习惯!”

   

喜云笑道:“格格真是的,忒『操』心了!额驸又不是小孩子,京城府里还有七、八十口人呢,哪里会让额驸吃了苦头?”说到这里,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心里不由地琢磨开。

   

额驸回那边府上,指定要回主院梧桐苑歇的。梧桐苑那边,如今是喜雨与喜雪两人留着照看屋子,若是闹出点什么来,那可实在令人着恼。

   

这样想着,喜云有些惴惴不安,想要开口提醒格格此事,又怕自己是瞎担心,惹得格格心烦。万一因此落了猜忌,影响格格与额驸感情,那不就成了罪人?

虽然打心里瞧不上喜雨,但是喜云也得承认喜雨相貌是好。不管是在淳郡王府那边,还是到了曹家这边,喜雨的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出挑。

   

想到这些,喜云不禁有些埋怨淳王福晋,好好的安排个这样的女子跟着陪嫁,这不是给额驸送屋里人吗?

   

初瑜在炕上,还说着:“你不晓得,额驸看着沉稳,有时真像小孩子呢,对吃食挑剔得很,就是坐卧起居,也是需要人『操』心的!”

   

喜云听着初瑜话中满是关切,想着两个主子的感情,心下一松,笑道:“嗯,奴婢是不晓得,有格格一个人『操』心就够了!即便如此,格格也宽宽心,往后啊,有七八十年的心需要『操』呢!”

初瑜也跟着笑了,道:“这几年,都是额驸体恤我,往后也该是轮到我体恤他了!”

    *

   

京城,西城,曹府,梧桐苑。

   

曹颙梳洗完毕,在炕上躺了,亦是辗转反侧,脑子里有些『乱』。最大的不解之谜,就是布局算计太子的到底是哪一位?与那位陷害宁春家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人?

   

虽然他每每祈祷不要是四阿哥,但是,若是……若是那个人是四阿哥,自己到底又该如何抉择?救命之恩当报,朋友之义也需保全,要是真到需要抉择时,自己该何去何从?但是父母兄弟,娇妻幼子,家族安危,曹颙只觉得脑仁疼……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五十四章 所

第一百五十四章 所图

   

江宁,织造府,斜对过茶楼上。

   

李鼎坐在二楼临窗的包间里,端着盏茶,望着不远处的织造府大门。他是奉父命来江宁给曹寅送信,顺带着给姑母李氏请安的。

   

今日下了船,将到织造府,李鼎方发现自己身上穿着不太妥当。因来得时候匆忙,没有带素『色』的衣服,这样上门却是失礼。

他想要寻个成衣铺子换件素服,正好见到有官轿往织造府来,看着随行的兵丁胸前的“督”字,心里有些好奇,便过这边的茶楼上观望。

   

看着八抬大轿上下来穿着白鹤补服的中年人,李鼎微微地眯眯眼,新上任的两江总督赫寿吗?说起来,他也是见过的,赫寿在江南为官已经两载,先前在漕运总督任上。

   

漕运总督衙门在淮安府,离江宁三百多里,离苏州六百多里,这两年赫寿奉命审理噶礼与张伯行互参案,也经常出入两地。就是前年,李家风头正劲时,他也没少往苏州织造府出入,与李煦亦颇有私交。只是后来,李煦受了皇帝申斥,赫寿趋利避害,才与李家关系淡下来。

   

随着曹寅的亲自出迎,赫寿笑着寒暄,两人一同进了织造府。李鼎看着心烦,冷哼了一声,唤了小二,结了银钱,带着小厮找成衣铺去了。

刚转过一条街,就听有人唤道:“可是李公子?”

   

李鼎抬头一看,一个穿着丧服的男子下了马背,往他这边走来,依稀看着有些面熟,但是一时想不起是哪个。

   

不仅这男人穿着丧服,他后边还随着一辆马车,透过半掀的车帘,『露』出半截穿着全孝的身子来。

   

“要想俏,一身孝”这话说得着实不错。光是梨花带雨的半张粉面,就瞧得人心头一『荡』。

李鼎虽然未成亲,但是今年已二十四,哪里是不解风情的『毛』头小子?虽然人前甚是正经,却算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一眼望去便瞧出那『妇』人虽是良家,但却带着三分水『性』。

   

面上却是半分不『露』,李鼎只带着几分亲切,看着那迎上来的男人。那男人近前,抱拳执礼,道:“白德喜见过李公子!前年初夏,曾有幸在秦淮河上与公子同饮,共听蓉娘妙音,不想再次与公子相见,实乃幸甚!”

   

李鼎听了,有了些许印象,前年春夏交接之际,他曾来江宁给总督府送寿礼。干都曾请他在秦淮河上吃花酒,同席的有几个官员富商之子。之所以带着这些纨绔,不过是为了有人掏银钱罢了,眼前这人就是其中之一,“珍宝阁”白家的二少爷白德喜,亦是璧合楼杨家的姑爷。

   

那个蓉娘当时还是清倌人,一口透亮的好嗓子,小曲唱得煞是拿手。李鼎听得心热,虽然当时还是总督府未来姑爷的身份,但是在欢场上也没装正经。最后,还是干都做主,将蓉姑娘赎了,送了李鼎暖床。

在外头乐呵倒没什么,可家中规矩甚多,哪里好安置风尘女子?赶上李鼎正热心想要弄茶园,想要用茉莉花茶赚些银钱,看中苏州城外一片山地,正适合种花。

   

那是一个扬州盐商的地产,存心巴结李家,并不要银钱,要白白地送给李鼎。当时李煦正兼任两淮盐政,李鼎晓得有些人情不能白收,想着什么做回礼。后来吃酒时,蓉娘奉命来献曲,那盐商看着有几分兴致,李鼎便将蓉娘转送于他。

   

现下想想,那马车里带孝的小娘子,倒是比蓉娘更水灵些。李鼎因要爱惜名声,家中虽收用了几个丫头,但是妻妾皆无,如今到江宁为父亲充当信差,正百无聊赖,瞧见这样的好颜『色』『妇』人,不禁有些心热。

   

再想这璧合楼,那可是花费了十余万两银钱,打曹家买来养珠方子的。想着叫人打探的音讯,曹家这两年在广州卖珠有不少进项,这可是李鼎眼红许久,却又拉不下面子向曹家求的。若是能够打杨家人身上得到方子,这趟江宁之行倒没有白来。

这样想着,李鼎对白德喜便客气几分,拱手道:“原来是白公子,这是贵亲……”说到这里,指了指其身上的孝服,面上带了几分关切。

   

白德喜先前还满面喜『色』,听到李鼎这般说起,方『露』出几分凄『色』,道:“哎,家岳久病,前些日子离世,今日小弟与内子去送岳父出殡!”

   

李鼎少不得又叹息一把,说了两句节哀之类的话。白德喜却是有些扫兴,原本想着遇到织造府的表少爷,请顿花酒,攀攀关系,省得往后曹家为郑家兄妹出头,这璧合楼落不到自己手中。但是想起孝中,别说是花坊,就是吃酒,也是于理不合。

   

正郁闷着,白德喜无意瞧见李鼎往马车那边望去。都是欢场老手,虽然李鼎仍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但是落到白德喜眼中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这心里立时什么滋味儿都有了,他先是有些恼,随后竟隐隐地带些欢喜,知道李鼎喜好些个什么,那就好办,待会儿便就叫媳『妇』出来敬个酒灌些『迷』魂汤,也不碍什么,若能勾住这李二公子,日后少不得好处。

   

他实是于这个表妹媳『妇』也不尽上心,虽是他在家里说一不二,眠花宿柳她也不敢管,但每遇丁点儿小事,她就能哭天抹泪的,好不厌烦。他尽当她是废物一般,如今这废物竟还有些用处,倒是意外之喜。

   

两人各怀鬼胎,再说话时,越发显得客套。这个执意要请那个上门,以尽地主之谊;那个再三婉拒,最后实盛情难却,推辞不过,便跟着去了。

    *

   

织造府,客厅。

曹寅与赫寿寒暄着,一个是老臣,一个是新贵,偏生两人都是行为谨慎之人,客气来客气去的,倒也说出几分热闹来。

   

虽然从官职上来说,赫寿这个从一品总督要比曹寅高上许多;但是论起爵位来,却是曹寅这个伯要高赫寿不少。

   

不知不觉,竟达到微妙的平衡。虽然之前,赫寿也曾登门拜访过数次,但这是总督任上的首次拜访,两人虽然只不咸不淡地说了两盏茶功夫的闲话,但是彼此都说得上是满意。

   

朝野大事、先前的官司,两人哪里会提?无非是明年万岁爷甲子圣寿,江南这边的贺寿安排,上折子请求进京贺寿之事,云云。

待送走赫寿,曹寅的心情却稍显沉重。张伯行留任、噶礼罢职,这虽顺应民意,但是对李家与孙家来说,怕是要落下不是。

   

早在李煦接任江南布政司时,曹寅便三番两次提醒过他,不要与噶礼走得太近,省得受到牵连,但是收效甚微。

   

待到李煦受到申斥,孙文起拢着这摊时,曹寅也婉言劝过。孙文起与李煦『性』子不同,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主,又不像曹寅、李煦两个是自幼伴驾的,有时候谨慎的就有些过了头。

   

像噶礼与张伯行互参之事,原本孙文起那边也是有些东西的,不过因噶礼构陷张伯行,有一条“汉官结党”,为了避嫌疑,他便不肯为张伯行说话,反而是偏着噶礼这边,列举张伯行的“罪证”。

虽说揣测上面那位的心思不容易,但是晓得其脾气秉『性』并不是难事。曹寅与其君臣相交五十来年,自问也晓得几分,怕是要恼了。

   

孙文起虽是为了避嫌疑,但是却忘了自己的职责是充当帝王耳目。这般行事,谨慎是谨慎了,也将帝王的耳目给遮住。

   

这位以“仁孝”治国的万岁爷,虽然待下宽些,可那要分时候。

   

明年三月,甲子圣寿啊!曹寅沉『吟』着,思量着是不是同李煦商议,往京城递折子,请求上京贺寿。

身上官服厚重,曹寅回了内院。

   

开阳院,正房。

   

李氏正叫管事婆子取了各『色』衣服料子,仔细挑选,为小孙子准备百日礼。见曹寅回来,起身相迎,侍候曹寅换了官服。

   

曹寅见那衣服料子华贵,有些还是宫里赐下的内造之物,便微微皱眉,觉得有些不妥当,劝道:“知道你疼孙子,但天佑还小,总需惜福才好!”

李氏听了,笑着说:“老爷误会了,这几匹料子不是给天佑的,是给媳『妇』预备的!沂州有些偏僻,别说是衣料布匹,就是米粮吃食,上等的也是少。那边府里,都是京城往那边送米,京城府里没有管事的,采买这些衣料之物也不方便。咱们府里,就这些个多,留着又没甚用处,还不若收拾收拾,送去给媳『妇』用!”

   

曹寅想着自己这房的儿女婚嫁都已妥当,二房那边还有六个侄子侄女,便对李氏道:“若是你这几日得空清点库房,便多留意些,遇到好物什,也不用尽惦记儿子媳『妇』!等二弟孝满,两个侄女不急,项儿、頫儿还能再等两年,颂儿与硕儿兄弟两个却是到了岁数的,到时候定亲下聘,也需要些好东西!”

   

李氏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老爷,这几个小的,除了四姐与五儿外,其他的老太太都给留了婚嫁银子!就是四姐与五儿两个的,咱们凑凑也使得!只是家中账目上的银钱,多是颙儿使人送回来的银钱,这个……这个要给颂儿兄弟准备出多少合适?”

   

曹寅想着自己将祖上余资都变卖得差不多,现下虽然有爵位与官职银钱,但是连府里开销都不够的,还要靠儿子送银钱来补贴。想着这些,才想起自己过了两年轻省日子,全是靠着儿子孝敬来养活上下,不禁有些羞臊。

想到这里,曹寅叹了口气,对李氏道:“看看家里账目上积蓄吧!若是能够有余钱,给颂儿与硕儿兄弟各准备些。等出了孝期,除了娶妻,他们两个也该寻个差事了,到时候还需要使银钱!”

   

李氏虽然心疼儿子辛苦,但却不是小气无礼之人。若是二房曹荃在世还好说,轮不到他们这边『操』心这些个;如今小叔子去了,剩下几个侄子侄女不靠长房,还能靠谁呢?虽是别无他话,但终是没了挑东西的兴致,亦跟着丈夫叹了口气。

    *

   

虽说曹颙想着早日离京,但是终又被拖住了。

   

户部那位汉侍郎是个明白人,又得了尚书的话,很是痛快地批了山东司报上的账目。到了尚书那边,自然也是没半点耽搁的,当天便办得妥当。

曹颙领了户部的回执,算是办妥了差事,偏生被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堵个正着。

   

原来,先前十六阿哥曾对十七阿哥炫耀过自己的温泉庄子,两人还特意去看过一遭。虽然往后两人开府时,内务府那边少不得也会拨皇庄下来,但是谁知道那等到哪年哪月。要知道十二阿哥与十三阿哥两位,可是康熙五十年才开府,两人都是二十好几。

   

十七阿哥虽没有外宠,但是想着成亲后,若是宫里住腻烦了,可以带妻子去庄子住,不是更可心?再说,他心里也隐隐地有其他的盼头。

   

倒不是说他不孝,盼着皇父早日驾崩,而是想着毕竟是甲子老人,谁也说不好……若是真到了新皇登基那天,后宫嫔妃都要随儿子就府的。若是能够在昌平弄处温泉庄子,给额娘做休养之所,也省得在京城受流言之苦。

这不打听还好,一打听实是吓一跳,虽说那些泉眼在山里,都是山地,便不值几个银钱,但是这几年都被人买的差不多,正是曹家买的。

   

实在没法子,十七阿哥便只有央求了十六阿哥,厚着脸皮来找曹颙买地。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五十五章 桃园

   

第二百五十五章 桃园

   

前几日,何茂财打昌平回来,已经跟曹颙提过,今年入秋后,便有人开始打探小汤山一带的地价,那边的地价也涨得飞快。曹颙只是让他再等等,不要轻易脱手,再等过个一年半载,有价无市时再说。

说起昌平庄子这边,打去年冬天便开始有人关注。如今年迈荣养的大学士李光地,就住在李家昌平别院那边。

   

这位朝野闻名的大学士,已经到了古稀之年,去年时疫时患病,连遗折都写好了,偏生又挺了过来。去年入秋,他便往昌平别院疗养,经过几个月的调理,身子骨好了很多。

   

除了李光地,还有十六阿哥从曹颙那得的庄子,其他王府世家的晓得了,难免也要打听打听。不过等到众人留意到温泉,已经是年后,天气渐暖,便有不少人忘了这茬。

   

如今,已经进了十一月,数九天气,日渐寒冷,便有不少人家想起小汤山的温泉来。那边原本就有前明皇室留下的御用温泉行宫,只是一直闲置,并未使用。内务府那边又传出动静,这两年要将那边废弃的温泉行宫重新修建。因此,琢磨着先一步去买地置庄子的人家,倒是不老少。

曹颙当初吩咐何茂财买地时,已经让他避开温泉宫周遭的地界。那些地界除了内务府的,往后也是要给各个王府用的,到时候让人发现这些地把在曹家手里,就太显眼了些。

   

况且那些王府行事,向来都是占便宜的,哪家肯吃亏?曹颙若是想赚他们的银钱,指不定要再搭进去什么?

   

十七阿哥找曹颙也是无奈之举,因温泉行宫周遭的地,正如曹颙所料的,早让京城各大王府给占了。就是有剩下的,打探打探左右地界,也让他失了买地的兴趣。

   

倒是十六阿哥那边的庄子,四周山上都是桃林,不止秋冬可以泡温泉,就是春夏之际,风景也是好的。

不说别的,曹颙与十七阿哥也算有同窗之谊。现下,又是他有大喜事,自然少不得又是贺喜一声。

   

十七阿哥提起亲事,脸上只是笑笑,并没有太大欣喜。

   

曹颙想着之前听姐夫提过的勤贵人之事,心里有些唏嘘。听十七阿哥想要买块地,与十六阿哥做邻居,他便笑着说:“还当是什么大事,十七爷使唤人说一声就是!”

   

十七阿哥略带犹豫道:“这个……孚若,说起来实是羞愧,虽然我这边亦有些积蓄,但不像十六哥那样宽裕!若是方便,地价这块可否低些?”

这怕是十七阿哥生平第一次讨价,脸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已经是不好意思抬头看曹颙。

   

曹颙瞧了十六阿哥一眼,见他点点头,心下会意,笑着说:“十七爷这话说得就是外道了!那边不过是荒山,哪里算是正经地?当初买下时,价格都是极低的,原是我前些年卖了祖母留下的田产,有些觉得不妥当,想要再买地时,地价又高了些,便将周遭的那些坡地买了。这些坡地,也不过是种些果木,并没有什么出产,难道我还会要使它来赚银钱不成?”

   

十七阿哥倒不是占便宜之人,听曹颙这般说,忙摇摇头,说道:“孚若,你不在京中,不晓得如今昌平的地价涨得厉害。尤其是地界有泉眼的,价格都涨了几倍不止!”

   

曹颙心里虽有数,但是面上却甚是吃惊,说道:“几倍不止?竟有此事,这是什么缘故?就算多了泉眼,也不致于此啊?”

十六阿哥笑『吟』『吟』地看着曹颙,并不应声。十七阿哥苦笑道:“上行下效罢了,已经有了准信,明年开春内务府那边便拨人修那边的行宫!”

    

曹颙被十六阿哥看得脸红,便也不再装腔作势,对十七阿哥说道:“就算如此,我也没那个心思算计十七爷的银子,明儿打发个人去寻我家那边的管事就行,不外乎是那片的几座荒山,想要那块地,十七爷自己挑!若是手上不宽裕,直接拿去用;若是想要送我些银钱,便按早前的买价好了!”

   

十七阿哥脸上多了笑意,说道:“哪个要白占你的?银钱我已叫人准备好了,不需多大地界,就在十六哥庄子周遭寻个泉眼就好!”

   

曹颙晓得这些个皇子阿哥,虽是待人和气,但是也带着傲骨的,便也不与他多说,点头应了。

又说了两句,曹颙便提到自己今日想要离京之事,结果被十六阿哥一把拉住缰绳。

   

十六阿哥皱着眉,脸上倒是有些恼,说道:“这才进京几日?算是今儿,才见你两面,还没寻个空,与你好好唠唠,便要离京,这样怎成?不行,爷做主了,再留两日!”

   

十七阿哥在旁边,刚缓过来素日的机灵样,也咋呼着要曹颙再留两日。

   

曹颙略带无奈,道:“十六爷,我这边还好,差事完了,早两日、晚两日无碍,你却是忙着,哪里有空闲来陪我?”

十六阿哥略带得意地笑了笑,说道:“怎地没空?今儿爷就是都归拢好的,就是要寻你去温泉庄子泡澡去!不止今儿,就是明儿的假,爷都请好了!若是无事,咱们这就去吧!”说到这里,瞅着曹颙摇摇头:“啧啧,你不晓得,今年夏天庄子的桃树结果子了,酿了桃酒,偏你小子不赶巧,孝期忌酒!想要喝啊,却要等来年了!”

   

曹颙见了他得意的样子,不禁有些气结,温泉庄子也好,桃园桃酒也罢,都是他琢磨出来的,如今却是半点没享用到,都便宜这小十六了。他还偏生的得了便宜卖乖,委实可气得很。

   

十七阿哥听了,却是不干了,对十六阿哥道:“怨不得刚才十六哥让弟弟等了好一会儿,原来是安排这些去了,怎么不想着带着弟弟?不行,不能立时就去,总要想到法子,也带弟弟去,要不弟弟可不依!”

   

十六阿哥仔细想了好一会儿,方叹了口气,道:“行了行了,你打发人回去收拾换洗衣裳吧!我这边想法子,往侍卫处说去!”

十七阿哥满脸雀跃,终于『露』出些孩子模样,欢声道:“谢谢十六哥!”又同曹颙打了招呼,打发贴身小太监回阿哥所取换洗衣服去了。

    *

   

江宁,白德喜住处。

   

因并不是长子,白德喜成亲后,便在外头置办的宅子。借白杨两家之力,这边的宅子弄得也甚是体面。不仅家宅极大,还请了名匠高手来布置园子,但主人品味有限,添置的湖石花草力求价高,果然是凸显富贵,却也是俗不可耐。

   

李鼎虽不是多高雅之人,但生在官宦世家,也有些见识,瞧了这园子,就对主人家心『性』知晓一二,再进了花厅,那就更加明白,多宝格内各种金玉摆设,富贵之气直冲云霄。

李鼎心里冷笑,这可是无端送上门来的肥羊,便是拿不到珍珠方子,也落下些过手银钱。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自己还和他客气什么?

   

按理来说,孝中本当忌酒,但是白德喜压根就没管这套,什么孝中忌讳,统统皆无。酒菜摆上来,极尽奢靡。

   

李鼎虽然是有些不自在的,但主人家都拿了酒出来,他若装正经,不是太不知趣?

    

厅上也没旁人,留下伺候的,是六个十三四的丫鬟,个顶个的清丽,缟素裹着的纤细身子柳条一样摆来『荡』去,嫩得掐得出水来的脸庞上带着讨好的笑容,轮番地过来敬酒。虽然都淡笑无语,但眼神都是带着钩子无数把的,直往李鼎身上招呼。

李鼎这些年代父亲应酬惯了的,什么场合没见过?眼下这些,实算不上什么。若不是他见了新总督亲自拜访曹家,心下有些置气,又有些惦记珍珠方子,对那孝装『妇』人也有些有意动,哪里会耐烦与白德喜这样的商家之子应酬?

   

俗不可耐,他心里存了几分鄙视,仅偶尔饮上一杯,同白德喜有一搭没一搭的扯些闲话,于那些个要嫩出水来的小丫鬟也不太搭理。有两个特地蹭到他身边的,他都不动声『色』的避开了,俨然正人君子一般。

   

白德喜心下有点儿着急,方才分明瞧得这李二公子是好美『色』的人,从前在风月场上也素有些名号的,这会儿怎生这么规矩?

   

他可是特意挑出家里最最不错的女孩儿过来伺候,虽也没全指着用这能打发了李鼎,却多少想着打开气氛,好往下谈,想借着他搭上曹家的线,算是求个稳妥。

虽然杨家没有族人,现下他这个做女婿的,收了璧合楼,也无人说甚。但是那边还有的郑虎,是曹家大管家的女婿,也是杨家的嫡子。

   

虽然已经使人仔细打听了,现下郑虎不在江宁,但若是哪天回来,要收回父亲的产业,且不说子承父业天经地义。就是他们想要动些手脚,那背后有曹家,可是他们白家能应对的?

   

没成想,李二公子这边有些不好上手,气氛反倒有些个僵了。

   

白德喜试着往正事上绕了两回话,都被李鼎巧妙地绕开。他是真急了,本想着把李鼎灌得半『迷』糊了,再叫媳『妇』出来继续灌『迷』魂汤,现下看来,得先把媳『妇』叫出来。不说别的,就是他媳『妇』的容貌,那是到哪里都能拿得出手的。

白德喜借口解手,告了罪,退出花厅,一溜烟跑回侧院厢房。他的结发之妻,杨氏瑞雪正是被他安排在此处等着。

   

杨瑞雪坐在窗边小桌前,桌上胭脂、首饰铺摊开来,占满了小小的桌面。这些,都是方才使丫鬟打上房送来的。

   

她一手托着腮,一手伸出一指,无意识地在钗环、胭脂罐子和菱花镜间滑动流连。无论是素银的钗环、陶瓷的罐子,还是熟铜的镜子,都是冰凉冰凉的,那寒意一直从指尖蔓延到心尖,让她觉得将被冻僵一般。

   

方才进家门时,她刚换下大衣裳,在外面待客的白德喜忽然就蹭进来,搂着她又是香又是哄的。

成亲几年,她习惯了丈夫这副嘴脸,只有他想要做那事的时候才会这般光景,虽是孝期,但他什么样人,她再清楚不过,因此二话不说,往他怀里一倾,随他就是。

   

可白德喜却没有像她想象中那般宽衣解带,而是三言两语,引到那客人——织造府曹家的表少爷李鼎身上,口口声声为了自家的璧合楼着想,一定要讨这李二公子的欢心,然后就直言要她出去陪着饮酒!

   

他到底当自己是什么!?那一瞬间,杨瑞雪只觉浑身的血都逆流起来,真想扑上去撕烂了他,他可以怠慢发妻,可不能这么轻贱于她!今儿,可是她父亲出殡的日子!可偏生她就像被灌了铅一样,浑身都沉甸甸的,丝毫动弹不得。

   

白德喜意外地见到媳『妇』儿竟没哭,略有诧异,而后就连哄带骗,最后不惜威『逼』于她,让她开口答应待会儿去陪酒。

白德喜是心满意足,交待了让她去花厅旁边侧院厢房等着信儿,然后乐颠颠地去宴客。

   

杨瑞雪仿佛被抽掉了全身的力气,刚才还僵硬的身子一下子瘫软了下来,萎顿在地上,连哭的力气也没有。

   

现下,她坐在这边,也不知道究竟等着的是什么。她究竟造了什么孽,遇到了这样的夫君。一步一步的,她不知道最后他还能『逼』迫她做些个什么。造孽,真是造孽!不过,想着方才在马车上,看到的那位年轻公子……

   

“不是叫你上妆么?愣什么神!”白德喜怒气冲冲的话从身后传来,杨瑞雪唬了一跳,手一抖,放在桌边儿的一支簪子被带落到地上,发出清冷的声音。

杨瑞雪垂下头,冷冷道:“孝中,不宜上妆,我总得寻思个得体的!”

   

白德喜本想刺她两句,转而想到一会儿还得她来应酬,别因小失大,忙转了笑脸:“我的姑『奶』『奶』,什么能为难得了你?随便『插』上根钗就是天仙。赶紧的吧,那边儿李二公子等着呢!”

   

杨瑞雪盯着地上那只银簪半晌,俯身拾起来,拿簪子尖挑了一点儿玫瑰红的胭脂,只涂了唇,而后就把那簪子别到头上,站起身抻了抻衣襟,道:“这就妥当了,走吧!”

   

白德喜一愣,本是想让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谁知道她竟然磨蹭功夫,这会儿打扮已然来不及了,没得让客人等着的理儿,好在媳『妇』容貌甚好,这般也没什么。他也不细想了,拉起媳『妇』的胳膊就往外走。

李鼎见白德喜去了半晌也不回来,不知他捣什么鬼,心里转了几转儿,又寻思了几句周密的话,备着待会儿套问白德喜的。

   

刚喝了一个小丫头递过来的酒,李鼎一抬头,就见白德喜打外面进了来。

   

李鼎脸上挂着笑,刚要打趣一句,就见白德喜闪身过来,身后『露』出个人影。

   

那个俏的,一身缟素,却显出身段窈窕;头上只一支素银簪子,却显出乌鸦鸦的好头发;脸上妆粉全无,朱唇嫣红欲滴,越发衬出肤白面嫩来。

她面上淡淡,轻飘飘地走过来,纳了个万福,绵软的声音道:“妾身瑞雪见过李二爷!”

   

换了人,终是不同,接下来的席面上,气氛却渐渐地热闹起来。

   

白德喜本是想要灌醉李鼎的,闹到最后自己却被李鼎与妻子灌倒在地,死狗一般,瘫成一团,动也动不了。

   

……

沾上她的身子,李鼎就觉得嫩滑无比,触着绵软丰盈,『妇』人中实属稀罕,便是雏儿也少有这般好肉皮的,当下倒羡慕起白德喜好艳福来。

   

身下人嘤咛一声,宛若莺啼,继而双臂纠缠上来,似喜似泣低『吟』一声:“爷,奴家冷!”

   

这一句把李鼎的魂儿都勾走了,哪里还忍得住?弃了前戏,便动作起来。她身子分明热极,可口中却直呼着冷,蛇一样缠他紧紧的,让他受用不已,当真是捡了活宝贝。

   

杨瑞雪也似是许久没有这般欢愉,最初对孝中行房的恐惧,对红杏出墙的惭愧,统统没有了。竟似比在丈夫面前还放『荡』,眼睛半阖,嘴里尽是“嗯嗯啊啊”个不停。

她的身子当是热的,自己『摸』着也烫手,可她就是觉得冷,从心口窝往外的冒着凉气。于是她不断贴近眼前这个男人,脑里『乱』七八糟的,却有个声音一直在说——暖和过来,暖和过来,靠着他暖和过来……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五十六章 福祸

   

第二百五十六章 福祸

   

江宁,白家,花厅,侧间暖阁。

   

白家少爷是出了名的好人缘,平日里呼朋唤友,免不了在家里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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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现下外边是数九天『色』,但是今儿暖阁里却满是春意。地面上花梨木几案上,摆放着一鼎三足鎏金美人香炉,烟雾寥寥,伴着屋子里男女的喘息声,散发着别种『淫』靡之气。

   

另有两只小孩胳膊粗的红烛,燃着,照的满屋子红彤彤。

雕花木床上,是大红锦帐,帐子里,绣了密戏图的绫罗背面上,乌鸦鸦的长发铺散开来,越发映衬着巴掌大的小脸白皙可人。

   

随着最后的释放,李鼎终于吁了口气,心满意足地将杨瑞雪抱在怀里。

   

或许是折腾了好几次的缘故,杨瑞雪本是白皙的肌肤上覆着薄薄的汗,使得入手之处越发滑腻。若不是两人一口气闹了这许久,怕李鼎真是忍不住要再来一次。

   

杨瑞雪虽说是良家『妇』人,但是毕竟成亲好几年,丈夫又是个好『色』的,床笫之间也算是有几分见识。

然李鼎亦算是品花高手,比白德喜的急『色』要强上百倍。不管先前如何,她眼下却是紧紧地贴的李鼎身上,只觉得自己就要化了。微阖双眼,与李鼎脸贴着脸,挺着胸脯在他身上摩挲着,嘴里低声呻『吟』着。

   

李鼎将枕边放着的白『色』丝帕取了,将自己的下边擦了,又去探杨瑞雪的。杨瑞雪却合上腿,并不想让他动,身子越发往李鼎怀里躲。

   

李鼎心下一动,低声在杨瑞雪耳边说了一句。杨瑞雪的头越发低了,伸出小粉拳来捶李鼎的肩,娇『吟』道:“爷,欺负了奴家,又来使这个打趣奴,真是坏死了!”

   

虽然不是个『毛』头小子,但是像杨瑞雪这样美貌、又在床笫上极为放浪的良家『妇』人,李鼎却是头一遭遇到。以往,就算是逢场作戏,看上过几个,也像是死鱼一般,没什么兴致。

不管是品『性』,还是这柔若无骨的身子,这杨瑞雪也是一等一的货『色』。李鼎被她挑弄得不行,只觉得身子炙热,忍不住压在身下,摆弄了一回。

   

云收雨散,而后实在也是乏了,两人方交颈而卧,却是心思各异。

   

这样好受用的『妇』人,若是只亲热这一回,哪里能够?李鼎的手在杨瑞雪的胸脯上抓了一把,心下却是思量开来。总要想个法子,弄到身边来才好。

   

李鼎这时才想起珍珠之事来,忍不住暗骂自己没出息。看来是没媳『妇』给闹的,身边没个正经『妇』人,这才会对美『色』上心起来,险些忘记了大事。

毕竟是长在世家的少爷,自幼惯会看脸『色』的,李鼎望着怀里的『妇』人,瞧出她是真有几分情动,开口说道:“跟爷去苏州吧!”

   

杨瑞雪身子一僵,沉默了好一会儿,怯怯地道:“爷在哄奴家吗?”

   

李鼎低下头,抬起她的下巴,道:“好好的,爷哄你做甚?还不是舍不得你。”

   

杨瑞雪伸出丰腴的胳膊,圈了李鼎的脖子,抬着头问道:“爷,要奴家去做什么?”

李鼎用拇指肚摩挲着杨瑞雪的嘴唇,答非所问地说道:“听说曹家的珍珠园子有个女管事,要不,爷也给你在苏州置个珍珠园子?”

   

杨瑞雪不禁睁大了眼睛,或是太意外的缘故,脸上的惊疑来不及掩饰。原本她只当是自己的美『色』『迷』住了李家二少爷,引得他想要金屋藏娇。

   

好好的富家少『奶』『奶』不做,谁稀罕去做那没名没分的外室。她素来是伶俐的,还想着撒个娇,哄了李鼎,做个两下里的小情人。三两个月来上这么一遭,自家受用,也使得男人觉得新鲜。

   

听了李鼎的话,杨瑞雪心下惊醒,才晓得他打的是自家珍珠方子的主意。一时手足无措,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低声问道:“爷想带奴去苏州,那奴的……奴的璧合楼呢?”其实,她想问的是她的丈夫,但是话到嘴边,又生生地改了口。

李鼎笑了笑,道:“自然是你的私房,你叫个妥当的家人看着就是!有爷给你撑腰,那些个下人还敢昧下你的不成?”

   

听李鼎言谈中,提也不提白德喜,杨瑞雪只觉得小心肝跳的不行,面上也变了颜『色』,却是不敢让李鼎瞧见,赶紧将脸贴到他的脖颈上。

   

李鼎摩挲着她的头发,随意道:“方才吃酒时,听说令尊生前亦是风流惯的,指不定你哪日多个不知道的小兄弟出来!到时候,你拉扯兄弟,好好打理爷的珍珠园子!”

   

杨瑞雪只觉得喘不气来,刚想要说自己不晓得养珠方子,方子在丈夫那边,就觉得脖颈后多了一只手。

李鼎忽轻忽重地『摸』着她的脖子,宛若情人的呢喃一般柔声道:“嗯?爷这般安排,你可欢喜?”说到这里,他忽然叹了口气,道:“既做了爷的女人,若是你念旧,那爷可是要伤心了!”

   

杨瑞雪只觉得身子都僵硬了,动也不敢动,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才挣着张开嘴,“嗯”了一声。

    *

   

京城,昌平,小汤山。

   

曹颙与十六阿哥、十七阿哥到温泉庄子时,已经是午后。先是胡『乱』用些吃食,随后三人各自找了室内的池子泡了会儿。三人都不是习惯在人前坦『露』身体之人,所以也就没有一起泡池子的想法。

待出了池子,解了乏,这边的管事已经置办好火锅。

   

三个人在炕上盘腿坐了,围着火锅吃的热闹。因曹颙在孝中,连带着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也没有叫人上酒水,只上了沏得酽酽的普洱茶解油腻。

   

十六阿哥居中而坐,左首叫曹颙坐了,十七阿哥右首作陪。

   

开始动筷子前,十七阿哥举了茶杯,笑着对曹颙道:“这次却是占了孚若的大便宜,你放心,爷定不让你白吃亏!先以茶代酒,谢谢孚若了!”说完,煞有介事地将手中的茶饮尽,神态中多了几分郑重。

曹颙见他这般郑重其事,不好简慢,也端起茶杯,笑着说:“十七爷这却是客气了!原本就是没使几个银钱买的,哪里谈得上吃亏不吃亏?”说着,也将杯里的茶喝了。

   

十七阿哥还想要说什么,十六阿哥听得不耐烦,开口道:“行了,行了,十七弟,多大丁点儿事,还值当这般婆婆妈妈的?别说你是使银钱买地,就是开口要他孝敬,别人还能说出什么不是?别忘了,孚若还是咱们侄女婿!”说到最后,却是好不得意地笑了两声。

   

前面的曹颙听着还好,后面的却是气结,忍不住斜了眼,望着十六阿哥,挑了挑眉『毛』,笑着道:“哦,十六爷看来很是想要当叔叔?”

   

十六阿哥与曹颙相处这几年,也晓得他是有些顺『毛』驴脾气,若是真惹火,收拾起人来也叫人吃不消。倒不是打打骂骂之类,而是两人关系向来亲近,十六阿哥有些个外人不晓得小『毛』病,曹颙是尽晓得的。要是当着十七阿哥的面抖出来,岂不是让他很没面子。

想到这些,十六阿哥便老实不少,“嘿嘿”笑了两声,拿着筷子,指了指桌子上的火锅,说道:“水滚了,快放肉,放肉!方才虽垫吧点饽饽,这水里溜达一圈,肚子又饿了!”

   

十七阿哥晓得从王嫔那边论起来,曹颙与十六阿哥是表兄弟。早年在上书房时,就晓得他们两个亲厚,向来是羡慕的。如今,见两人相处起来,话虽不多,但看着却是亲近,倒显得他这个亲兄弟是外人一般,心下很是唏嘘。

   

天家无父子,这话不假。天家的兄弟呢?十七阿哥想起这几年京城的诡秘局势,想起生母的莫名受辱,心里立时腾腾地生出股火来。

   

他忙端了茶杯,装作喝茶的样子,低下头,使劲地平复平复,才没有失态。

十六阿哥虽然用筷子夹了羊肉,放到火锅里,但是眼角却望向十七阿哥手中的茶杯。因要说话,将身边侍候的人都打发下去,所以茶杯还是空的。

   

他看向曹颙一眼,曹颙的视线也是刚从十七阿哥的茶杯上收回,与十六阿哥对视一眼,彼此眼底都有些担忧。

   

十七阿哥慌『乱』之下没注意,待到放下茶杯时,才发现里面是空的,尴尬的不行,抬头望向另两人,见两人正就着羊肉的什么部位好吃侃侃而谈,方放下心来。

   

看来,冬天还是吃锅子好,吃了一会儿,几个都出了汗,去了外头大衣服,吃得甚是舒坦。

正吃着,在门外侍候的小太监赵丰来回话,庄子管事送新鲜的鹿舌来。

   

十六阿哥挥挥手,吩咐叫那管事进来。那管事亲自端了托盘进来,除了切成薄片的新鲜的鹿舌,还有一大海碗鹿血,旁边又放了调羹与几个白玉小碗。

   

先是给自己主子请安,然后给十七阿哥与曹颙见礼,随后那管事将鹿舌与鹿血奉上。

   

那鹿血还冒着热气,装在白玉海碗里,越发显得红得刺眼。虽然还未到近前,但是淡淡的血腥气已经在屋子里散开。

十六阿哥叫那赵丰将鹿舌往桌子上摆了,望着那新鲜的鹿血时,却笑得贼贼的。他将庄子管事唤到炕边,微微侧身往曹颙这边倾了,低声向那管事问了几句。

   

就是在曹颙身后嘀咕的,就算他不是有意的,却也听了个正着。

   

十六阿哥问:“咱们庄子上的丫头可有养眼的?”

   

那管事的回道:“春天采买了不少小丫头,在庄子里学规矩,因想着主子或许会到这些歇,颜『色』好的也有好几个,十四、五岁,模样都很齐整!”

十六阿哥虽然『性』格活些,但是对礼仪规矩却没有失礼时,连酒也不会『逼』着曹颙喝,更不会往他床上送丫头。

   

因此,曹颙虽听出来十六阿哥的算计,却是丝毫不担心,只是略带同情地看了眼正吃得欢实的十七阿哥,这孩子今晚怕是要被“糟蹋”了。

   

果不其然,就听十六阿哥道:“孚若,这鹿血可是男人用的好东西,可惜你现下却没福气!你也别不自在,爷陪着你熬着!”说到这里,对身边侍候的太监赵丰道:“还看着,还不快给你十七爷端过去,省得凉了就失了味道!”

   

赵丰恭声应了,从那庄子管事手中接过托盘,笑着将那一大海碗的鹿血搁到十七阿哥面前。随后拿了茶壶,将几人的茶杯斟满。

血腥气扑鼻而来,十七阿哥抬起头,不解地望了望十六阿哥,开口问道:“十六哥,这是……”

   

十六阿哥脸上带了几分关切,笑着说道:“十七弟,哥哥瞧着你近日有些清减了,委实心疼!这可是好东西,你好好补补,身子骨也壮实些!”

   

曹颙嘴里正吃了一块肉,见十六阿哥一本正经、眼睛也不眨地说这瞎话,险些要笑喷出来。

   

十七阿哥听了十六阿哥的话,没有应声,而是忙伸手去将那海碗推到一边去,脸上却慢慢地红了,嘴里喃喃道:“十六哥,当弟弟是什么都不晓得的雏吗?这般蒙人,这东西前两年弟弟就喝过,倒是真补,哥哥们补的也没见谁壮实些!”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五十七章 侄子

第二百五十七章 侄子

   

沂州,道台府邸,后院

   

吃罢早饭,田氏在杨嫂子的搀扶下,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慢慢散着步。

   

她这处院子,是单独收拾出来的,虽然看着只是寻常,但是内里所用都是比照曹颙与初瑜的正院布置,各式器具摆设都是上等。

虽然只是庄先生的外甥女儿,目前算是寄居曹家,但是府里丫鬟婆子们,却没有敢慢待的。不说道台府原本就规矩大些,轮不到她们这些踩高踩低,就是看大爷与郡主『奶』『奶』对田氏的礼遇,谁还敢触这个霉头?

   

田氏比初瑜还小一岁,今年虚岁不过十六,因年纪轻,又是自幼干惯粗活,身子比较结实。她身量并不高,虽然有了身子,但是因身上肉比较实,看上去也不甚壮,而依着身材比例再瞧那肚子,委实有些过大。这会儿走起来,都要捧着肚子,有些吃力。

   

经过曹家郡主『奶』『奶』生产那遭,曹爷说的那胎儿过大不好的话,杨嫂子常常瞅着田氏那大肚子就担心,生怕孩子太大,母子有个闪失。

   

她们母女两个,进府前便由着田氏的管家安排,已签了死契,往后的荣辱,也少不得落到田氏身上。

进了道台府这几个月,虽然她先前不过是乡下『妇』人,但是却也瞧着道台大人是显贵中的显贵。与这样的人家比起来,先前她在河间听说过的那些所谓富贵人家不过是土财主一般。

   

虽然不知“江南织造”是多大的官职,但是瞧着那些南边来的嬷嬷们说起来,都是满脸荣光的模样,可见是大得不行。否则也不会曹爷这般年纪轻轻,就做了道台老爷。

   

这府里正院住的,可是地地道道的天家贵女,皇帝老爷的亲孙女。每每想到郡主『奶』『奶』的身份,杨嫂子便不自觉的有些身子发抖,总觉得这几个月像是活在梦里一般。

   

说起来,田氏打显怀之后,肚子就比一般孕『妇』大些,她又是素来心宽的,能吃能睡,孕期那些个不适统统没有,这七八个月上肚子就长得惊人,堪比寻常临产孕『妇』。

杨嫂子不敢有失,便每日拉了她出来多走动,免得生产艰难。

   

到了入冬,不知道是不是天冷的缘故,田氏总有些恹恹的,也不大爱动弹,加之身子也沉了,走上一圈就觉得累乏,常常走两圈就不肯再走了。

   

这日也是,田氏才走了一圈多点儿,就道腰酸得厉害,想回去躺躺。

   

杨嫂子也是无奈,晓得再让她走,累着了也是不好,便只得依着她,扶了她回去。

回到屋子里,田氏上了炕,热气一腾,觉得舒坦了些,好像喘气也畅快了,这肚子里倒有些饿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招呼杨嫂子道:“杨嫂子,我肚子又有些空落落的,可有什么点心吃食,拿给我些。”

   

因田氏孕后腿有些浮肿,杨嫂子便常帮她『揉』腿,这走动之后,自然也是要『揉』的。

   

杨嫂子闻言手里也没停,笑道:“走动一回累了,自然是饿的。”说着,回头喊自己闺女小核桃道:“核桃,去,把点心给『奶』『奶』取过来。”

   

毕竟田氏是『妇』人发式,杨嫂子也便改了口。

核桃应声跑去取了点心盒子过来,在炕桌上摆好,又倒了盏茶,随后拿了热手巾来给田氏擦手。

   

杨嫂子见女儿办事妥当,比先前截然不同,到底是来了大户人家,也跟着晓得规矩起来,不由『露』了笑意。

   

田氏也笑着净了手,端了茶盏,笑道:“真没想到,这方几个月,核桃也是有大姑娘的样子了……”话音刚落,就觉得腰上一阵酸痛,她不由一皱眉,手中的茶盏晃了晃,溅出些水来。

   

杨嫂子见了唬了一跳,慌忙夺过茶盏,拿帕子擦了田氏手上的水,紧着问:“可烫着『奶』『奶』没?”

田氏勉强一笑,道:“没事儿,杨嫂子,我没事儿,没烫着,我就是觉着这腰……这腰……”说话间,她只觉得小腹一阵发紧,转而疼起来,越来越厉害,她的整个脸都皱到一起去了,慌忙抓住杨嫂子的手,紧张地道:“嫂子,我……我肚子……肚子疼……坠坠的疼……”

   

杨嫂子听了唬得三魂七魄去了大半,她是过来人,晓得这可是生产的前兆,可,可,可她这才八个月!要坏!她忙大喊核桃去找紫晶姑娘,找接生稳婆来看,又喊丫鬟去烧热水,然后攥了田氏的手,安慰道:“『奶』『奶』别怕,别怕,没事,没事,放松点……一会儿稳婆就来了!”

   

“嫂子……”田氏本来也想说几句让人宽心的话,可临到话出口,小腹越发疼得厉害,那些话最终变成一句长呼:“啊……疼……疼啊……”

    *

   

打初瑜得了田氏早产的信儿,就在这院儿正房厅里守着,已经守了一个来时辰了,里面的叫喊声就没断过,到后来声嘶力竭,依旧哑着嗓子喊疼。

初瑜听着也有些心惊肉跳的,她亲身经历过那些疼,可过去了,之前那些就如同大梦一样模糊。如今听了田氏喊疼,那些回忆又一下子清晰起来,她只觉得自己也疼起来了一般。

   

幸好那日额驸在啊,要不自己可怎么办?她长长出了口气,若非这样,真不知道能不能挺得过去。她想起那一日曹颙握着她的手,脸上就忍不住『露』出笑容。

   

其实她当时『迷』『迷』糊糊的,现下已经记不清握着他手的感觉,可只要是想起,那样的时刻,他在她身边,他握着她的手,那些疼痛就立时消弭殆尽,心里剩下满满的甜蜜。

   

转而,初瑜又想到了田氏身上,这个孩子诞生的时候,她的夫君却天人永隔,莫说陪着她,便是连孩子的面儿也见不着,心里难过,越发怜惜起她来,当下向喜云道:“去里面问问杨嫂子,怎么个境况了!”

喜云应声去了。一旁跟着的叶嬷嬷见初瑜面『露』忧『色』,忙劝道:“格格且宽心,你也经过的。这事啊,听着凶险,实则又不是那般了。这田『奶』『奶』身子壮着呢,必是母子平安。”说着又拉了她胳膊,道:“老奴说,格格还是移步西面暖阁歇着,这也站了好一阵子了,厅里不比屋里暖和,再凉着可不得了……”

   

叶嬷嬷之前劝过一次叫她进屋了,初瑜只是不肯,虽然只有几步之遥,可感觉上就像离了老远一样。当下,她仍摇了摇头,又问道:“嬷嬷,您看她肚子那么大……”虽然大夫号脉说无事,但看着田氏那略显异常的肚子,她仍是有些担心。

   

叶嬷嬷心里早觉得田氏那肚子不像好兆头,可这会儿哪能说?见初瑜这般问,忙带出点儿笑容来安慰她道:“也没什么,听说这田『奶』『奶』饭量极好的,也没见她怎么害喜,吃得多些,这孩子比寻常大些,也是有的。”

   

初瑜听了她的话,心里多少还踏实了点儿,叶嬷嬷又劝她往西暖阁去,她刚想拒绝,外面嬷嬷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天佑过来了,却是小天佑刚睡醒一觉,到了喂『奶』的时候。紫晶在旁,亦是劝着。

初瑜就是想不进屋也不行了,接过儿子到西暖阁,上了炕,解了衣服『奶』了儿子,末了又抱着他悠着哄着。

   

喜云过来回话,道是那边田氏依旧只是疼,孩子还没见着,好在田氏力气还是有的,虽然口里已经含了片参,但瞧着没什么大事。

   

初瑜点了点头,又吩咐多切参片,换着给含着,怕是要熬上一阵子了。喜云应了,转身挑帘子出去告诉这话,就听那边猛然传来婴儿洪亮的啼哭声。

   

众人精神都是一振,初瑜更是大喜,忙着就要下地。小天佑不谙事,被母亲颠了一下,觉得不舒坦,一扭头大哭起来。众人又忙不迭过来安抚这小爷,初瑜哭笑不得,一边儿拍着儿子,一边儿笑骂道:“小冤家,这会子你也来凑热闹!”

接生嬷嬷已经过来报喜道:“恭喜郡主『奶』『奶』,是个小爷!可壮实了!母子平安。”

   

初瑜笑逐颜开,忙叫人打赏,喜云忙将准备好的喜封递了过去。接生嬷嬷刚待谢赏,那边看护着田氏的杨嫂子的声音响起来,她似乎从没这么慌『乱』过,大喊道:“嬷嬷快过来瞧瞧,还有一个孩子!”

   

在众人的诧异声中,田氏又诞下一个小孩儿,但是比之前的孩子小了很多,哭声很弱。

   

待大夫来看,说是先天不足的缘故,老大比较壮,老二比较弱,因此号脉时候没号出来。

无论如何,一下子得了两个儿子,众人皆是喜气。初瑜往观音像那边上了柱香,想着宁春一家终于有后,长长出了口气。

    *

   

江宁,织造府,书房。

   

看着一身素服、仪表堂堂、礼数周全的内侄李鼎,曹寅赞赏地点了点,接过他递上来的书信,问道:“听说前些日子,你父亲犯了旧疾,现下可好?两位祖母身子可康健?”

   

李鼎躬身应道:“回姑丈的话,父亲已经大好了!这回打发侄儿来前,还特意交代侄儿,要谢谢姑丈打发人送去的老参!两位祖母仍是在虔诚礼佛,身子骨还都爽利!”

曹寅点点头,六月间曹荃病逝,李家来奔丧的是李煦长子李鼐,算算日子,倒是也有一年多没见眼前这个二侄子。

   

现下,见他言谈行事,比其兄的木讷要强过太多,只是因李煦去年退亲之事,使得他在家“病养”了整一年。

   

虽然对李家当年退亲之事不赞同,但是时过境迁,再说这个就没意思。况且这些又是李家家事,又是其父做主,哪里容外人说道?

   

曹寅指了指书案前的椅子,对李鼎说道:“做了几日船,瞧着你也乏了,坐着说话吧!”

曹寅见李鼎眼圈有些发暗,只当他是坐船辛苦,却不知他辛苦是辛苦,却是颇有些乐在其中的意思。

   

李家也是有些家底的,区区璧合楼还真未必能入李鼎的眼。他是为了养珠方子高兴,当然对于附赠而来的白杨氏的身子亦是颇为满意的。

   

想着曹家这些年因茶园与养珠的收益,还清了几百万两的户部亏空,李鼎的心下一动,看着略显慈爱的曹寅,不由思量开来。

   

不管心中多不是滋味,李鼎也无法否认,江南曹、李、孙三家却是以曹家为首。曹家的这位当家人,素日行事也似颇有照顾李、孙两家之意。

若是真心实意,那直言开口,寻问这珍珠方子呢?毕竟李家有亏空之事,曹寅亦是晓得的。要是不藏私的话,这方子既早已不是独家,那告之李家应该也不算为难吧?

   

虽然白家那边的方子已经如在囊中,但是李鼎心下仍不住想要试探试探这位姑丈。实见不惯他这伪君子的模样,真想知道他用什么理由推诿?

   

坐在椅子上,想到这里,他微微地眯了眯眼,想着“无意”的措辞。尚未开口问,便听曹寅问道:“先前听你哥哥说,年后你便要进京当差,你父亲是怎安排的?你将来要从文还是从武,前程方面可是有计较了?”

   

一句话,却是让李鼎立时歇了戏弄曹寅的心思。是啊,他明年就要上京,虽说李家也有族人亲戚在京城,但是最显赫的还是曹家这门亲戚。

伯爵府呢!李鼎压着怒火想着,他父亲不过是三等子,比曹家的爵位低了好几级。再想想平郡王府与淳郡王府,曹颙还是皇子伴读。

   

哼,有何了不起,他李鼎还是正经的皇子表兄!

   

心中不耐烦的不行,但是面上李鼎却甚是恭谨,回道:“姑丈,父亲上了折子给万岁爷。至于所谓前程,侄儿哪里有什么打算?父亲的意思,全看万岁爷的恩典!无论如何安排,侄儿这边唯有尽心办差事罢了!”

   

曹寅面上『露』出些欣慰之『色』,对李鼎道:“能这样想,实是大善!咱们这样的人家,能够受万岁爷如此厚待,圣恩浩『荡』!到了京城,不比南边,不是我们能大声说话的地方!当初你表弟年轻不懂事,到京城也惹出不少是非来。虽说后来无大碍,到底得罪了不少人家,说起来却是不妥当!不过你向来懂事,这些事是不需人『操』心的!只要想着万岁爷的恩典,想着家族荣辱,自然便知晓万事警醒,半步不能错的!”

曹寅说这些,本是好意,只是怕这个内侄像他父亲那般热心权利,到京城再没轻没重地掺和进不该掺和之事,弄出什么祸事来。

   

听到李鼎耳中,却是另一种炫耀。曹颙与镶黄旗郭络罗家子弟之间的恩恩怨怨,李家也是晓得的,当初原以为曹颙就算不吃大亏,终要受到些教训的。毕竟郭络罗家有宫里的宜妃娘娘,是数得上的外戚人家,谁会想到最后竟是不了了之。

   

对于曹寅后面讲的那些“半步不能错”的话,李鼎简直要冷笑。什么叫“半步不能错”,还不是要求他听曹家的指令,别另攀高枝。

   

不过,他哪里是心思会摆在脸上的人?自然是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谢过姑丈的提点。

曹寅交代了两句,便对他说:“你姑母也甚是惦记你,方才我使人去同你姑母说了!她那边也盼着你呢,你过去请安吧!”说着,打发个小厮带李鼎往二门去。

   

说起来,李鼎出生时,李氏已出阁,实在对这个堂姑母没什么感情。但是晓得她是连接曹李两家的至关紧要的人物,又是平郡王福晋与曹颙的生母,李鼎听曹寅这样说起,脸上也多了几分喜『色』。

   

过了二门,已经有李氏院子里的丫鬟在这边等着,听着那小厮言道,这就是苏州来的表少爷,自是少不得俯首见礼,而后领路往开阳院去。

   

李鼎前些年也来过曹家两遭,给李氏请过安的,现下看着丫鬟面生,想来是这两年新换的。心中不自觉的,就将这边织造府与苏州那边有了比较。说起来,他们家也是接过驾的,只是不如曹家次数多,时日长罢了。

进了开阳院,走到正房廊下,未及进门,就听到屋子里传来李氏的笑声,还有少年的说话声。

   

李鼎脚步一顿,略带疑『惑』地瞧了那丫鬟一眼。那丫鬟笑着说:“是我们西府五爷来了,陪着太太说话呢!”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五十八章 郁结

   

第二百五十八章 郁结

   

江宁,织造府,开阳院。

见伯母待这位李家表哥甚是亲近,曹頫隐隐地有些不自在,心下思量着,伯母会不会更偏疼娘家侄子一些。

   

他虽是二房幼子,但打小并未受父母偏爱。兆佳氏偏疼长子,除了整日里想着法子盯紧丈夫外,就是想着长子的前程、亲事,几个小的反而不怎么上心。

   

曹荃在世时,对于家务与儿女教养,也是甩手掌柜,鲜少过问。就算是父子说话,不过是瞪着眼睛呵斥几句。就算过世之前这几年,待儿女们亲厚,反而对庶子庶女更关注些。

   

曹家小一辈兄弟中,曹颙虽然小时候有人夸过聪慧,但是大了只是平平;曹颂带着“浑”名,提起曹家二爷来,江宁城里的小地痞至今还要吹上几句,在几年前,谁曾在曹二爷手下混过;曹硕则是方方正正,自幼就没甚出彩之处;曹项是庶出,身份上较兄弟们就差了一等,这两年读书虽然强些,倒是外人有几个会注意到;只有剩下曹頫,不像是二房的儿子,倒像是长房的。

他自幼聪颖,颇有些过目不忘之才,七、八岁时已经能作出几首颇像回事的诗来。

   

曹寅自身就是喜读诗书的,也曾为儿子的聪慧高兴,但是谁想着他大些偏偏喜欢起摆弄弓箭刀枪来,在功课上只是平平。

   

对儿子失望后,曹寅对侄子们的功课便关注些,其中尤其喜欢最小的这个,认为他像自己少年之时。闲暇之时,便也乐得给曹頫说诗解词。

   

曹頫往东府跑的次数多了,在伯父伯母身边久了,便对两位起了孺慕之心。回府再瞧自己的父母,父亲庸碌,母亲鄙俗,倒不是嫌弃,只是多少心中有了不足之意。

李鼎一边与姑母话着家常,一边也用眼角余光打量着曹家二房的这个小五,也算是安下心来。

   

虽然父亲老是赞曹颙有出息,但是他心中亦是不服的,认为曹颙不过是凭祖父余荫,又借着平郡王府与淳王府的势利,混到今日。

   

如今看到曹家小五,想着曹颙有一处不如自己的地方。自己父亲这房不必说,亲兄长自不必说,侄子已经十来岁,就是堂兄弟们亦都弱冠年纪,相继出仕。曹颙却是家族长子,又只有一个叔叔,虽说有几个堂弟,十年八年也是借不上力的。

   

曹頫心里正不自在,无意中见李鼎望向自己的目光除了打量,还似有嘲讽之『色』,便觉得不舒坦,只是在李氏面前,素来乖巧,便也不显。

待到李氏说完家常,打发人带李鼎下去梳洗小憩,曹頫才凑到李氏身边,仰着头问道:“伯母,早间无意听哪个提起,说是有位李表哥身子不好,在家休养,就是这位李表哥的兄弟吗?”

   

李氏本为侄子过来欢喜着,还琢磨着叫厨房那边多多准备些吃食,晚上为侄子接风,听到曹頫问这个,想起李鼎这一年多不『露』面的原由,脸上的笑容便僵住。

   

董鄂家那位小姐,这般没来由地被退亲,往后可怎么办?瞧着侄子方才说话行事,都是有主意的,却不知“退亲”这场戏,是谨遵父命,还是他自己个儿拿的主意。

   

噶礼被罢官之事,李氏虽是在内宅,但是官眷应酬时也听说过。虽说趋吉避凶是人之常情,但是这般背信弃义,委实不厚道。即便是她的兄长侄儿,她亦是难以苟同。

董鄂静惠被曹颙所救,在自己家中住过些时日之事,曹寅并没有告诉李氏。就是怕她想起来,觉得不自在。

   

曹頫见了李氏的脸『色』,晓得自己蒙对了,仍是装作不知道:“看来那位李家表哥倒是有见识的,早早就看出总督府那边不妥当,撇清干系。只是那位姐姐,伯父被罢官,夫家又退亲,实是好生可怜!”说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

   

李氏听了,心下闷闷的,实不知哥哥他们为何会作出这种罔顾道义之事,也跟着叹了口气。想着没必要在孩子面前唠叨这些,便笑着对曹頫道:“頫儿怜贫惜弱,心肠好,这点倒像你大哥,往后你们哥两个肯定能说道一块去!”

   

曹頫听伯母夸奖自己,脸上笑容还未绽放,便听到后一句,难免有些心灰。像大哥?说到一块去?哪个稀罕!

    *

白家,内院,卧房。

   

白德喜是午后才醒的,坐在床上,只觉得脑袋疼得要命。通房丫鬟春娇上前来侍候他梳洗,白德喜见她换了素服,比平日越发显得俏丽,忍不住搂在怀里,上下『揉』了两把。

   

『揉』得春娇“咯咯”笑得直喘,白德喜方放了手。或许宿醉的缘故,他颇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之意。

   

从床上起身后,他看了看窗外,问道:“你『奶』『奶』呢,怎么不过来侍候?”

春娇听了,脸上略显古怪,却没有应声,只是吩咐小丫鬟们端水进来。

   

白德喜眯着眼睛,坐在窗上的椅子上,『揉』了『揉』额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好像自己忘记了什么似的。到底忘记什么了?嗯,昨天老丈人出殡,而后遇到李家二公子,而后请到家中吃酒,再以后……

   

“腾”的一声,他猛地从座位上起身。或是太用力的缘故,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扶着头,硬是挺住了,脸上却现出狰狞之『色』,盯着春娇,黑着脸问道:“那贱……她呢,到哪里去了?”

   

春娇看出他神『色』不对,身上一哆嗦,勉强地挤出几分笑,说道:“爷这话问的,『奶』『奶』是主子,要去哪里还与奴婢报备不成?只是,昨儿至今没见回后宅来!”

白德喜使劲地一捶桌子,出了屋子,怒气冲冲地往前院去。好个『淫』贱『妇』人,只是让她出来陪客吃几杯酒,却给他戴起绿帽子来?平日就看她行为轻佻,没想到竟然会这般无耻下贱!

   

憋着一口怒气到了花厅,他却是止了脚步。虽然也恨李鼎不厚道,但是也有几分自知之明,晓得那不是自己能够惹得起的,就算是想要教训婆娘,也要等客人走了再说。

   

唤了个在这边侍候的心腹小厮,低声问过,知道李鼎走了已经两个时辰,他方算是放下心来,握着拳头奔暖阁去了。

   

杨瑞雪坐在暖阁的梳妆台前,神情呆滞,身子像是木头一般。李鼎走后,她思量其昨晚的话中之意,越思量越是害怕。

就算对丈夫有再多不满,毕竟是她嫡亲的表哥,还是她女儿的父亲。两人做了好几年的夫妻,纵然谈不上恩爱,却是有几分情意在。

   

虽说丈夫昨日安排她陪人吃酒,让她心寒,但是目的也是为了保住璧合楼,省得郑虎什么时候依仗着曹家的势力,过来接收父亲的产业。

   

李家是官宦人家,哪里是她们这些商贾之家能够惹得起的?就算是告诉丈夫,他们又有什么法子解眼前的危局?

   

这位李爷看着待人和气,但是说话间却甚是骇人,不似好相与之辈。

心思百转,却实想不出妥当的法子,若是从了他……想起昨晚那些自己从未尝过的滋味儿,她脸上不由多了抹红云……

   

白德喜走进屋子,正是见杨瑞雪红着脸、怔怔愣神的模样,直觉得肺都要气炸了,哪里还受得住?

   

他两步冲上前去,一把扯了杨瑞雪的头发,使劲地上了拳脚,嘴里喝骂道:“贱人,这般浪给谁看!竟给老子戴绿帽!当老子不敢给你浸猪笼!”

   

杨瑞雪被扯倒在地,因实在吃疼,眼泪已经出来。原想要开口辩白两句,但见白德喜红着眼睛,杀气腾腾的模样,便合了嘴,只一味地哭。

白德喜使劲捶打了一番,方觉得出了胸口的恶气,站起身来,踹了杨瑞雪一脚,又往她脸上吐了口唾沫,指着她骂道:“贱人,老子叫你陪酒,哪个要是陪到床上?”嘴里叫嚷着,心里多少有些底气不足。

   

说实在话,他既是想要用媳『妇』的美『色』勾住李鼎,也存了不良的念头。想着若是能够用媳『妇』的美『色』,拿捏住李鼎,寻些好处来,那算是大好事。

   

眼前这样,白白地让人占了便宜,还不知那李公子背后要得意成什么样,他哪里忍得住这口气?却不晓得,这一顿捶打,算是彻底了却夫妻情分。

   

杨瑞雪伏倒在地,只是“嘤嘤”哭着,像是要把一辈子的眼泪流尽,声音越来越大。

白德喜听得心烦,皱着眉呵道:“闭嘴,嚎甚么?老子还没死呢!”见她不听话,又是心头火起,上前冲着她后心就是一脚。

   

杨瑞雪闷哼一声,却是止了哭,只觉得嘴里腥咸,抬起头望向白德喜,眼神冰冰的,看不出悲喜。

   

白德喜不再看她,道:“贱人,既爬上了李老二的床,那老子交代的事,可妥当了?”

   

杨瑞雪却是不吭声,直到白德喜等得实在不耐烦,还想要发作,方听到她一字一顿道:“妥……当……了……极是妥当!”

白德喜心下松了口气,瞧了一眼杨瑞雪,见她脸上青红一片,不禁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打她脸上,万一李家二公子去了织造府那边,还要回来“做客”……

    *

   

京城,昌平。

   

昨天晚上的那碗鹿血,终究是谁也没喝,十七阿哥既没这份心思,十六阿哥哪里会强他?况且,这又不是能强的事。

   

勤贵人之事,终是禁忌,纵然十六阿哥有意开解十七阿哥,却也只能旁敲侧击,无法说得直白。这话说出来,却是拐了十多个弯。

别说是十七阿哥,就是曹颙晓得他的意思,听着也实在是费劲。

   

十七阿哥见十六阿哥说得不着调,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不知说的是甚,听得稀里糊涂。但是怕扫他面子,也不好当面发问,便含含糊糊地应下。

   

十六阿哥吃了憋,不由得有些没精神。

   

曹颙是外人,又算是晚辈,则是连劝的立场都没有的,只是一味地说些山水古迹,倒也使得十七阿哥听得津津有味。

虽然是皇家子弟,但是他排行靠后,年岁小,近几年才开始随扈,去的地方也仅是塞外或者京畿。像十六阿哥,还跟着圣驾去过江南,他却是只能听哥哥们说起。

   

泱泱大清,名山大川何其多,若是有幸去畅游山水之间,总好过陷在京城这摊污水中。这样想着,十七阿哥的郁结之气渐渐消散,言谈神情中却是添了真心欢喜。

   

十六阿哥心里松了口气,趁着十七阿哥没主意,忍不住偷偷地向曹颙竖起大拇哥。

   

曹颙虽然年纪大些,却也不禁有些得意,嘴角不自觉微微上翘。这两个小阿哥虽然鬼些,到底年龄在那里放着,还能成了精不成?到底是两个大孩子,既然他亲自出手,哪里还不哄得服服帖帖?

十六阿哥哪里愿意曹颙得意?眼睛一转,似已拿定了主意,笑着说:“既是大家说得高兴,那便再歇一日。昨晚儿的鹿……舌却是好,再宰杀几只鹿来!”

   

曹颙见他笑得贼,晓得他不定想着什么戏弄人的法子,便笑着起身,对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道:“天不早了,还是回吧,回吧,省得叫宫里贵人们惦记!”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五十九章 交差

   

第二百五十九章 交差

   

十一月初二下午打昌平庄子出来,晚上回到城里。行李早就收拾好的,曹颙本想初三离京,被姐姐曹佳氏又留了一日,初四方启程回山东。

初二晚上,曹颙特意去了觉罗府,与妹妹道别。而后,在曹颐的愧疚不安中,进了塞什图的屋,与这个妹夫做了一番恳谈。

   

虽然曹颐甚是想知晓哥哥到底说了什么,但是哪里好直接相问?在塞什图面前问过一遭,却是被岔开话来,终究是不得而知。

   

只是塞什图随后几个晚上都睡得不踏实,夜半起来,嘴里仍是喃喃自语。虽说夫妻两个现下还需守着规矩,不能同房,但是曹颐听了婆婆的话,在卧房外间安置了,顺带着照顾丈夫。

   

听到塞什图夜半惊梦,曹颐心下思量着是不是哥哥说了什么吓了他。虽然瞧着丈夫可怜,但是想着哥哥待自己向来宠溺,她心中剩下的唯有感激。

『操』持家务也好,管制下人也罢,曹颐便收了先前的温和『性』子,事事也算料理得爽利。就算偶有为难不解之处,她便去请教婆婆喜塔拉氏,总是别有一番收获。

   

自打曹颐进门,喜塔拉氏便是将家务都交了她的。原先曹颐料理的,虽然并没有大不是,但是总是缺了些主母威仪,否则也不会使得丫鬟们起了别样心思。

   

如今曹颐这般干练,却是合了喜塔拉氏的意。老人家年轻时,便是这样的做派。俗话说的好,“家和万事兴”,为了家族安定,老太太自然也免不了敲打儿子几番。

   

因夜里睡不好,才几日功夫,塞什图便瘦了不少。曹颐这边也是尽心地安排厨房那边准备各种滋补养生之物,只是不经意望向墙上的数九梅花图时,想着大冷的天,哥哥还要在路上奔波许久,她心中实是说不出的滋味。

喜塔拉氏发觉出儿子不对,不由有些担心儿子,思量着是不是亲家舅爷说了什么难听的,特意背着曹颐,仔细追问过一回:“图儿,你这两日不思饮食、多梦少眠,可是那日亲家舅爷上门的缘故?他动手了?还是骂人了?”

   

塞什图正喝着母亲端来的参粥,听了甚是诧异,差点将口中的粥喷出来,强忍咽下了,放下粥,笑着对喜塔拉氏道:“只是在床上躺了几日,骨头有些乏的缘故,夜里睡得才少些!额娘别忧心,儿子的身子骨好得很!”说到这里,顿了顿,『摸』了『摸』额上的伤,略带些羞愧地说:“这个,都是儿子有错在先,小舅子虽是鲁莽些,到底是因年纪小的缘故。额娘别因这个,在心里埋怨颐儿!”

   

他嘴里这般说着,心中却是感慨万千。想起曹颙那晚说那番话时的决绝狠厉,他有些茫茫然。再想着妻子幼年坎坷,这一年间夫妻的恩怨纠葛,终究是无声叹息。

   

喜塔拉氏见儿子面『露』忧『色』,以为他是担心自己这边,不由瞪了儿子一眼,笑骂道:“混账小子,还需你说情?现下懂事了,想起疼媳『妇』儿,却也不晚!只要你们平平安安,早点给额娘添几个小孙孙,额娘便知足了!”

    *

且不说京城如何,在回山东路上的曹颙却是说不出的后悔。“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话确实有道理。

   

在离京前,管家曹忠便劝过,请曹颙坐马车回山东。这时的马车轱辘是木头的,没有减震,在城里还好,走远路实在遭罪。因此,曹颙便婉拒了管家的好意,仍是带着小满、魏黑等人骑马回山东。

   

不承想,出京次日,便赶上下雪。虽说飘飘洒洒的雪势不大,但是架不住有风啊,呼啦啦的北风刮起,夹着雪珠子打到人脸上生疼。

   

纵然是曹颙穿了姐姐特意给准备的大『毛』衣裳,但是骑在马背上,仍是觉得寒气迫人。他问过魏黑、小满几个,却只说是无碍。

话虽这样说,众人身上虽然也穿着厚厚的皮棉衣服,但是哪里比得上曹颙身上的暖和?因此,等到了保定府,曹颙便暂留一日,寻了上好的成衣铺子,又给魏黑他们添了物什。就是他自己,也是恨不得将行李里带来的几件衣服,都套在身上。

   

因是带着差事,还需要先回济南府交差。就这般,顶风冒雪地行了六天,曹颙终于到了济南府。这番下来,却是有些风尘仆仆的模样。

   

在驿站稍作休整后,曹颙换了官服,便去布政使司衙门交结差事。

   

布政使司衙门里,主官布政使甘国璧不在,听说是去巡抚衙门了。前几日下的旨意,山东按擦使李发甲升福建布政使,总督府那边正安排吃酒践行之事。

布政司衙门这边,也有个道台在这边等着,是济东道武廷适。他升了广东按察使,是到布政司这边上交印信等物的。两人在衙门前厅坐了,等着上官回来做交结。

   

武廷适五十多岁,待人温煦,略有才名。因济东道驻地就在济南,所以曹颙春天在济南府时,曾与之见过两面。对于这位大人的不凡履历,亦是有所耳闻。

   

武廷适少年进士,入仕三十余年,前十几年极为顺当,早在康熙二十九年便已经在湖广任知府,偏生这二十来年,仕途不顺,纵然也是兢兢业业,但是三年任期内总是会遇到这般那般的事。又带着些文人风骨,对贪鄙之事避而远之,弄得每次的考评都是“平平”,结果足足做满了四任知府才升道台。

   

如今,武廷适又是做满了三任道台,才终于能升个品级,也算是喜事。他虽然话不多,但是还算是通透之人。他升官的缘故,未尝不是与春天平息民『乱』相关。

或许是他原级留任的次数过多,官场上有无聊之人,便就着他名字的谐音,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叫“武停仕”

   

在山东呆了九年,这民『乱』的缘由纵然其他官员看不出,但是武廷适晓得了前后因果,却是心中有数。

   

对于曹颙这位少年显贵,他亦是隐隐地有着几分钦佩。不管是用心布局也好,还是无意推波助澜也罢,毕竟是解决了谁也不敢碰的烧锅难题,于山东百姓有免祸大恩。

   

心里想着,武廷适面上就显出来,与曹颙虽然也是说些朝野政事,但是态度却不是生疏客套,话里话外,有勉励褒奖之意。

曹颙虽不知这位武大人为何对自己如此热络,但是也敬重他为官清正,态度颇为恭敬。

   

自打入秋至今,朝廷邸报里便经常能够看到一些地方官员的调令,曹颙对其中的一些升官惯例,也算是有些了解。

   

像是曹颙这样的道台,若是升官,差不多就是正三品的按察使。按察使则是升从二品的布政使或者巡抚,布政使与巡抚再往上,除了在地方做总督,就是回京任侍郎或是尚书。

   

升官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前提条件之一是考评要好,地方官员这边一年一考,吏部再根据这些文官三年、武官五年一次考评。是升职,还是留任,还是免职,多要凭着这考评。

不过,想要升职,且要补好缺,还是要京城有人,能够在吏部使上关系。毕竟,朝官还好,在皇帝面前混个脸熟;对这些地方官,皇帝有时候只是形式地见过一见。人员升调,也多是由吏部那边报上来,皇帝这边只有在陛辞时才能见到。

   

曹颙倒是没有想要快些升官的念头,毕竟他年岁在这里,每次穿着官服出现在人家面前,众人眼中的异『色』他亦是见过的。

   

然,对于这些官场的应酬往来,曹颙并不排斥。毕竟是在官场,若是再扭捏着、假清高,就没有意思。更何况,这武廷适去的地方不是别的,刚好是广东。

   

魏信在前些日子的信上还提过,因近两年在广州的生意大些,亦有人看着眼热,出了好几次小纠纷。虽然最后使了银钱,找了关系,但是难保没有人再惦记。

曹家在江南,终究是有些庇护不及。魏信也是请曹颙在京城那边找找关系,看是否能与广州那边的巡抚衙门或是提督衙门拉上关系,算是有个依仗。

   

曹颙前些日子在京城,还想着此事,但是因时机不对,正是太子被废之时,哪里还好随意走动?因此,便想着过些日子,再筹谋此事。

   

现下,却是刚刚好。只是毕竟算是有几年资历的官场老人,不是『毛』『毛』躁躁的二愣子,曹颙思量一番,笑着对武廷适道:“若是大人外放其他省,小子能力微薄,便不啰嗦;既然是广东,正好有家人在那边,若是大人初到任上,有需要使唤之处,万请不要客套才好!”

   

武廷适对江宁曹家也算是久仰大名,晓得他们家在江南是数一数二的人家。广东虽然离江宁不算近,但是曹家若是有人在那边也并不奇怪。

曹颙话虽不多,面上极为真诚,武廷适想着自己也曾有这般年少意气之时,心下甚是唏嘘。虽然不是贪婪粗鄙之人,但是他亦不是酸腐的书呆,对于曹颙的这番好意,自然是郑重谢过。

   

曹颙口上直道“小事”,心下却颇有些内疚,若是糊弄那些小人还罢了,这蒙老实人的感觉并不算好。

   

不过,他转念一想,指不定自己什么时候真能帮这位老大人一把。就算是让魏信他们靠上按察使衙门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那边经营的都是合法生意,也扯不到“官商勾结”上去,不过是背靠大树好乘凉,省些麻烦罢了。

   

两人正客气来、客气去,外边传来脚步声,布政使甘国璧打巡抚衙门回来了。曹颙与武廷适都起身相迎。

甘国璧带着笑意,先是问了曹颙的差事顺利与否,而后对武廷适说了些恭喜道贺之类的话。这升了按察使,比他这个布政司却只低一品,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升了京官。因此,甘国璧亦是丝毫没有上官的架子。

   

他先是打发人叫了文吏,与曹颙、武廷适两个做了公事交结,而后才叙起闲话来。

   

方才,在巡抚衙门那边,甘国璧与巡抚蒋陈锡、总兵李雄见过。经过商议,已经定下今晚在明晚在济南府最好的“富贵楼”为李发甲办践行宴。

   

曹颙与武廷适两个,一个是新贵,一个算是济南府的老人,自然是来得正好。

曹颙虽然心里想着是早日回去看老婆孩子,但是面上却是欣欣然,而后带着丝为难与遗憾,点出自己孝期未满之事,实不宜去赴酒宴。

   

甘国璧这才注意到曹颙的顶戴上去了红缨,想起其叔曹荃六月病故,可不是还在孝期?不由得亦为自己的失礼羞愧。

   

武廷适在旁,见曹颙虽是年轻,但是恭谨守礼,不由地点了点头。

   

待离开布政司衙门时,他亦是亲切地对曹颙又说了几句,话里话外却是推崇之至,隐隐有引为“忘年交”之意。

曹颙面上应着,心下盘算盘算自己的年纪,却是觉得可怕,幸好这前生今世的年纪不用相加,否则他可是将要不『惑』之年。

   

想想年方十七的娇妻,将要满两月的儿子,曹颙委实是归心似箭。

   

当日,曹颙没有在济南府再做停留,在驿站收拾收拾后,便出了城,折返沂州。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六十章 善心

   

第二百六十章 善心

沂州,道台府,斜对过。

   

这里本是空地,又因在道台衙门附近,平日鲜少有人在这边逗留。然,现下却是炊烟寥寥,人影晃动。

   

打十一月初六那天,这里便多了个粥棚,里面支起两口锅,每天巳初(上午九点)与申初(下午三点)施粥。

   

说起来,还是庄先生的主意。十一月初六是妞妞的周岁,按照初瑜与紫晶的意思,是要好好『操』办『操』办的,况且又有田氏平安生产之喜。

庄先生不是讲这些虚礼之人,因数九天气,贫苦人家孤寒难耐,每年都有冻死饿死的百姓,在与怜秋、惜秋商议后,他便想着施粥几日,算是为女儿积福。

   

初瑜与紫晶都是礼佛之人,听了自然极为赞同,连带着路师母、韩师母她们都想要掺和一下。商议过后,大家决定凑个份子,建个粥棚。

   

如今并不是灾荒之年,就算是粥棚,也不过是城中流民乞丐贫困无依之人,所以就算是以道台府的名义,也不算犯了朝廷忌讳。

   

因主要是为了妞妞周岁,所以庄先生便让怜秋拿了四十两银子出来交给管家曹方,请他安排施粥之事。初瑜减等,便送了三十两,又代小姑子五儿与方生产完的田氏各出了十六两;紫晶次之,十二两;韩师母与路师母两个每人出了六两;玉蜻与玉蛛两个每人二两。

总计是一百三十两银钱,预计要施到正月十五,七十天。每天将近二两银钱,倒也还算很是富余。

   

这日,过了未时,米水下锅,下午这顿粥又开始咕嘟咕嘟地熬起来,不一会儿,便米香四溢。

   

粥棚这边本是空地,位置甚至宽敞。除了中间两个临时支起的大锅,东西两侧则是排队领粥的地方。为了礼教体统,男的在东边,女的在西边,分开领粥。

   

东边棚子里,是吴茂带着几个小厮照看;西边棚子里,则是两个嬷嬷带着几个丫鬟。除了这些,还有任叔勇与任季勇带着几个道台府家丁维持秩序。

西边棚子一角,有个少『妇』,不过十八、九的年纪,面容枯黄,穿着带着补丁的衣裳,怀里抱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眼巴巴地望着粥锅那边。

   

另一侧,小核桃瞧着,觉得这人甚是可怜,对旁边一个大些的丫头道:“乌恩姐姐,那位大嫂好可怜,那孩子比小公子大不了多少!”

   

旁边这丫头十三、四岁年纪,身材略显高挑,圆圆的小脸,眼睛弯弯地带了笑意,看着略带娇憨之气。身上穿着八成新的棉衣裳,与其他丫鬟打扮又不相同。

   

她就是曹颙早年打草原带回来的小女奴乌恩,今年已经十三岁,一直跟在紫晶身边,并未有什么正经差事。

这些日子施粥,本没有乌恩与小核桃什么事。只是她们两个在府里年纪最小,『性』子最跳,圈在内宅实在难受,便在紫晶身边转来转去,磨得出来施粥的差事。

   

小核桃出自佃农之家,前几年没了爹,跟着寡『妇』娘过日子,这几年也是饥一顿饱一顿,还是遇到田氏后状况才好些。进了道台府两月,好饭好菜滋养着,身子壮实了不少。

   

不过,毕竟是十岁,已经记事好几年的,看到这抱着孩子的『妇』人,想起过去与娘亲三餐不济的日子,小丫头眼睛就有些发酸。

   

乌恩是女奴,打记事起便干零活,也是打小苦过来的。看到那『妇』人穿着单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她也是看不过眼。

这少『妇』三天前便开始来领粥的,每天上下午都来,手里拿着个海碗,每次领了粥并不喝,而是端了回家去,应该是家里还有其他人的缘故。

   

乌恩到底大些,比小核桃懂事,略带担忧地看了看那少『妇』怀里的孩子。那么丁点儿大,比猫强不了多少,又是这天寒地冻的数九天气。万一冻着病了,就是一条『性』命。

   

想到这些,乌恩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怕是又要下雪了。她微微地皱了皱眉,对小核桃说:“这样下去不行,咱们去同紫晶姐姐说说去,看看是不是直接给这大嫂点米粮,要不整日见她抱孩子折腾,委实是让人难受!”

   

小核桃忙不迭地点头,笑着说:“就是,就是!紫晶姐姐最是心肠好,咱们都看不过眼了,紫晶姐姐那边自然也是会大发善心的!”

说话间,两个小姑娘与粥棚这边的管事嬷嬷打了招呼,回道台府去了。

    *

   

道台府,内宅,上房。

   

紫晶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看着初瑜,问道:“郡主,这大爷还不回来,田『奶』『奶』那边,瞧着却是不大好!大的这个还好些,小的这个这几日却是渐弱了!虽是各种好『药』盯着,也怕不好补!”

   

初瑜捧着手炉,坐在炕边,亦是蹙眉,说道:“现下爷不在,咱们也不能再束手下去,否则万一这孩子有些闪失,咱们可就是罪人了!田家妹子进咱府前,爷仔细交代过的,要尽心照看。实在没法子,明儿就打发人往京城去,看能不能寻个好大夫过来!”说到这里,望了望窗外,道:“又要大雪,若是没有意外,爷已是返程途中,还不晓得多遭罪!”

紫晶安慰道:“郡主且宽心,就算大爷粗心些,京城还有两位姑『奶』『奶』,指定也是将大爷打点好启程的!”说到这里,却不由得噤了声。

   

曹颙上京的缘故,初瑜与紫晶都是晓得的。当初,府里那些关于曹颐的流言,还是传到紫晶耳里后,初瑜与曹颙才知道的。

   

只是曹颐是出阁了的姑『奶』『奶』,初瑜作为嫂子,实不好说什么。因这算不上好事,紫晶身为下人,更没有说话的余地。

   

只是今儿无意提起,紫晶想起上个月莫名传出的流言来。因曹家规矩大些,向来最忌讳下人编派这个的,况且又是出阁的姑『奶』『奶』的闲话,自然少不得一番追查。

查来查去,查到西院的玉蝉,最后又落到玉蜻身上。初瑜与紫晶两个,都觉得玉蜻向来老实,不是这种分不清轻重之人,打发人请她过来,仔细问过。

    

玉蜻甚是不安,却也没有巧言令『色』,吞吞吐吐地承认了确实是自己无意说起,不知怎地被玉蝉听去。

   

玉蝉还好,就算是二房的人,既在这边府里,拿着这边的月钱,也没有管教不得的,停半年月钱,打二十板子,由二等丫鬟待遇转三等。其他从中传闲话的婆子下人,也都是从重罚了。

   

唯有玉蜻,毕竟是曹颂的屋里人,纵然没有正式开脸做姨娘,但是也不能与其他仆人同等视之。初瑜与紫晶两个,都不好去管教。

再说,两人听了玉蜻讲了前后缘故,都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倒像是玉蛛在故意引得她说话一般。不过,玉蛛与玉蜻身份一般无二,这事便暂时放了下来。

   

初瑜听紫晶止了声,也想起玉蛛与玉蜻之事,对紫晶说道:“她们两个之事,就是爷回来,也是不好料理的!看来,只能等爷回来后,请他往二爷那边去信问问,看看到底要如何安置!若这是非真是她们闹起的,也不好就这样搁着!爷最不耐烦家务事,本来好好的地方,给闹得乌烟瘴气,实在是有些过了!”说到这里,忍不住摇了摇头,略带询问地看向紫晶:“紫晶姐姐,玉蜻……玉蛛……这,哎!她这傻子,至今还以为是自己的过错!”

   

紫晶听初瑜的意见,竟似替玉蜻担忧,想起玉蛛平素的做作,也跟着为玉蜻叹息,嘴里却劝着:“郡主担心过了,她们现下才是什么身份,二爷还有二年多的孝呢,若是她真是聪明人,就该好好对玉蜻,往后两人也算是有个伴儿!”

   

听到“伴儿”,初瑜触动心事,放下手炉,略显些犹疑,沉默了半响儿,方对紫晶问道:“紫晶姐姐,咱们这房,单爷兄弟一股,老爷太太那边,会是如何看呢……”

紫晶见初瑜眼底带着丝不安,想着年纪渐大的珠儿、翠儿两个,两人过年就十九,心思却还在大爷身上,还不知将来有什么着落。大爷像是有所察觉,不再让两人近身侍候,连对喜云与喜彩她们,也少有说笑之时。

   

李氏九月间过来,没见珠儿、翠儿两个眼前侍候,还以为是媳『妇』容不下,当初还寻紫晶仔细问过一回。待晓得是儿子的主意,便没有再说什么。

   

初瑜问完,方省得自己失言,笑了笑道:“许是天阴的缘故,只觉得心里沉沉的,透不上气来!”

   

紫晶正『摸』着自己的右眼皮,直觉得跳的人难受,听到初瑜这般话,心里不由地担心起来。

喜云掀了帘子,进来说道:“紫晶姐姐,乌恩与核桃那两个丫头寻姐姐呢,像是有事要找姐姐,在院子外候着!”

   

紫晶笑着说:“她们两个淘气的,哪里会有正经事?怕是外头冷了,在粥棚帮了两日,嫌累了!”说着,起身与初瑜告辞。

   

初瑜这边,也将到为天佑喂『奶』的时候,便起身送紫晶。

   

喜云咬了咬嘴唇,迟疑了一下,小声对初瑜道:“格格,奴婢也想往粥棚待两日呢!整日闷在这宅子里,就是透透气,看看街景,也是好的!”

初瑜听了,不禁嗔怪地瞪了她一眼,道:“听听,明明是扶贫帮孤之事,到你嘴里,倒成是耍的了!”

   

“格格!”喜云换了可怜兮兮地神情,对初瑜央求道。

   

初瑜被闹得哭笑不得,只好对紫晶道:“紫晶姐姐,我是拿她没法子了,姐姐明儿打发人去时,算她一个吧!”

   

紫晶笑着应了,而后方出了屋子。

    *

十一月十三中午,曹颙一行到达蒙阴县。望着远处的沂蒙山,曹颙想起至今未破的邱老汉的击鼓案,心下略显沉重。到底是“山匪”所为,还是外人假借“山匪”之名,若是想要弄清这个答案,怕是要先往山里走一遭才算晓得。

   

不过,这绵延数百里的大山里,想要寻那传说中的“山匪”不是儿戏吗?若是没有知根知底的人带路,就算是请了上令,出动绿营兵,也未必会有什么收获。

   

想要查这一块,怕还得先寻了地头蛇,弄清楚干系再做打算,急也急不得。

   

因再有百余里,就是沂州,所以在酒楼打了尖后,大家便又上马,快马加鞭往沂州赶。

虽然天『色』越来越阴,北风渐起,但是想着晚上就能老婆孩子热炕头,曹颙只觉得身上的寒意也减了。

   

出了蒙阴县城十余里,便遇到一群出殡队伍,铜锣唢呐,煞是热闹,百十来个和尚道人,跟在棺木后头,再往后各种金山、银山、亭台楼阁,浩浩『荡』『荡』,足有一里地。

   

曹颙微微诧异,没想到乡野之间也有这样的豪富,这样气派的殡礼。转念一想,自己有些见识浅薄了,乡下的地主多了去了,讲究点排场也算不上什么。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六十一章 无妄

   

第二百六十一章 无妄

就在曹颙等人望见前面的殡葬队伍,勒了缰绳,想着绕行时,前面殡葬队伍中,一双充满阴霾的眼睛,也正在望着曹颙等人。他四十来岁,穿着孝服,眼圈发青,映衬着红紫的酒糟鼻子,不经意『露』出狠厉之『色』。

   

他回头对身边一个管事打扮的中年人问道:“可是打听清楚了?老二那边出来七个人?”

   

那管事瞪着老鼠眼睛,差点要拍胸脯了,答道:“爷,小的打听得妥帖,就是七个,二爷那边请来助拳的,听说是哪个武馆的师傅!”

   

“哼!”那中年汉子面上『露』出些嘲讽,说道:“老二还算晓得情理,知道官子下边两张口,没弄那些个歪门邪道!”

那管事巴结道:“嘿嘿,可不是?就算是二爷想要托关系,也要掂量掂量自己个儿分量不是?咱们姑爷可是沂州城的衙内,哪里是他们惹得起的?”

   

那汉子得意地笑了笑,面上也带了丝凝重,道:“也不可小瞧了他。春天安东卫那些兵油子来蒙阴驻扎时,老二没少巴结,酒肉不说,银钱也使了不少。若是最后闹出来,就算是求了姑爷那边,也终是失了颜面!”

   

那管事回头看了眼越来越近的那行人,问道:“爷,那这些个小子?”

   

那汉子冷笑道:“给爷好好的教训!弄残几个,让老二那边开开眼也好!冲撞殡葬队伍,咱们守着‘义愤’这条,不过是花几个银钱抚恤罢了!”

那管事晓得其中的道道,若是到时候从中走动起来,自然也会不少油水,自屁颠屁颠地唤人准备去。

   

曹颙着急回家,偏生前面的殡葬队伍渐行渐慢,又赶上这段是山路,便只得耐着脾气在后面勒着马缰缓行。死者为大,耽搁会儿便耽搁会儿吧!

   

除了魏黑、小满跟着外,还有张义、赵同与另外两个略显健壮、拳脚好些的长随跟着,加上曹颙刚好是七人。这本是他出行常带的几人,没想到稀里糊涂却是因人数走了霉运。

   

魏黑在众人中年纪最长,又有江湖阅历,行事最为警醒。虽说眼下不过是午后时分,又是正经的官道上,但是他还是瞧出前面殡葬队伍不对劲来。

到了一处岔口,前面的队伍已经分了两段,前便的棺木仪仗还在前行,后面几十个穿着孝衣的壮汉却是有意地拖拉,将道路堵了个严实。

   

魏黑心里一激灵,低声唤住曹颙:“公子慢行!有些不对头!”

   

曹颙闻言,勒住马缰,不解地看向魏黑。魏黑用眼神示意下前头,说道:“他们有些鬼祟,像是盯着咱们,却不知是何用意。”

   

曹颙眯了眼,仔细望去,可不是?前面落在殡葬队伍尾部的这些人中,有人探头探脑地回望着,还有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地不知在说什么。

曹颙不禁抬头看看天,虽然天阴着,已经稀稀落落地撒起小雪花,但毕竟还是大白天,况且这又是在官道上,纵然是现下除了他们与前面的殡葬队伍,再无旁人,难道就因此敢当众行凶?再者说,就算是要行凶,也得给个理由。他的官职虽不高,但也是朝廷命官,平白袭击就算不是死罪,活罪也是难饶。

   

唯有觉得意外与好笑,曹颙并没有担心与害怕。不过二三十人罢了,这边有魏黑与那两个健壮长随,就是张义、赵同他们,手底下也有两下子,就算不强,一人对付两三个还是没问题的。

   

前面那些人见曹颙他们勒马站了,便也止步不行,转过头来,隔着五、六丈的空地与曹颙他们对峙。

   

魏黑等人都催马上前,护在曹颙身边。见对方队伍中走出来个獐头鼠目的瘦子,看似众人的管事,魏黑高声问道:“尔等何人?此为何意?”

那瘦管事方才瞧着曹颙身上穿着不凡,还思量着是什么『毛』皮,为何乍一看,竟似比自己主子平日里穿得还气派。难道是哪个武馆的少东家?齐鲁民风彪悍,若是二爷真寻了大武馆的人过来,那行动下,还要有所顾忌,省得落下后遗症。

   

听了魏黑喝问,这瘦管事只是语带威胁地说道:“独眼龙,听着,我家大爷说了,只要你们掉头,别无干系,否则就不要怪我家爷手辣!”

   

听了这没头没尾、莫名其妙地威胁,众人只觉得哭笑不得。曹颙有些恼怒,魏黑失了一目,是他甚为愧疚之事,见对方这般挑衅,哪里还忍得住?便要催马上前,想要叫大家一块教训他们一遭。

   

却被魏黑拉住缰绳,只听他开口劝道:“公子,阴天官道行人少,又不知这些人的底细,不可妄动。”说到这里,他对那管事道:“你们是什么人?赶快让开路来,我家公子,岂是尔等能惹的!”

那瘦管事平日狐假虎威惯了的,听出魏黑话中的蔑视之意,不禁有些着恼,伸出干巴巴的小胳膊,指着魏黑道:“娘的,给脸不要脸?也不打听打听,这蒙阴地界陈爷俺的大名!这本是俺爷家的家务,哪里轮得上你们出头?”说到这里,对旁边的家丁们道:“儿们,让他们开开眼界!”

   

魏黑等人听了,都是握了刀把,全神戒备。

   

对方却没有拿出刀枪的意思,而是鬼鬼祟祟,不晓得商量什么。

   

魏黑虽然不怕打架,但是怕慌『乱』之下,曹颙有闪失,便开口道明身份:“浑说什么,我家大人是东兖道台……”还未说完,便见迎头跑过来不少红彤彤的物件,随后便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那管事只听了半句“浑说什么”,后面却是没听清,与那些家丁护卫拍着巴掌,瞧着这边热闹。

   

十几帘炮竹齐响,人虽然不过是吓得一愣神,但是坐下马匹哪里还受得了?立时嘶鸣不已,四下里奔开。

   

魏黑夹紧马腹,使劲勒了缰绳;小满的马则冲到了前面人群里。前面的那些人,有避闪不及的,被踩了腿脚,『乱』成一团。

   

烟雾缭绕中,曹颙连人带马却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

魏黑只觉得心神俱裂,高呼道:“公子!”

   

小满离曹颙最近,被颠下马来,也顾不得自身,指着左侧山道对魏黑道:“爷的马往那面跑了!”

   

用足力气,也没有勒住惊马的曹颙,终于晓得什么叫阴沟里翻船。

   

手心火辣辣的,想必是缰绳磨破的,上半身俯在马背上,双腿夹紧马肚子,嘴里吆喝着,希望让早些马停下来。

隐隐地,听到风中传来魏黑的呼喊声,曹颙忍不住回头张望……

    *

   

那瘦管事,只是想用鞭炮先吓唬吓唬这些人,再带着人打上一顿,让他们不敢再帮二爷那边出头。谁承想,自己这边未来得及避开,反而被惊马踩踏了好几人,心里也是恼怒不已,指了愣在一边的小满道:“给爷打!狠狠地给爷打!”

   

魏黑与张义拐了山道追曹颙去了,赵同与另外两人亦是闹得浑身狼狈,正是心里火得不行。见这家伙还在咋咋呼呼,哪里还受得住?直接奔了上去,在人群中将那瘦管事拎了,拿刀指了脖颈,喝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袭击我家大人?”

   

那瘦管事还在得意地指挥下人,待醒过神来,才发现脖颈冰凉,看到对方面『色』狰狞,他哆嗦不已,吓得牙齿打颤,压根就没听见赵同的问什么。

只听“嘚儿嘚儿”的马蹄声起,县城方向过了几骑,为首的是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个浑身孝服,一个穿着素『色』衣裳。

   

那瘦管事吓得不行,也不想章程不章程,开口唤道:“二爷,快开救救小的!”话说出口,自己也晓得哪里不对,睁大眼睛望着,一时说不出声来。

   

那穿了孝服的年轻人挑了挑眉『毛』,望着地上红彤彤的鞭炮碎屑,又看了眼怒气腾腾的赵同等人,并不急着开口。

   

他旁边那人,望了赵同一眼,甚是意外,还当是自己认错人;待看到小满从人群里撕巴出来,浑身狼狈不堪,他不禁变了脸『色』,忙下了马背,上前道:“赵爷?”

赵同闻言,回头一看,却是熟人,任叔勇与任季勇两兄弟的长兄,虎威武馆的少东任伯勇。因任叔勇两个在道台府当差,连着虎威武馆那边,都与道台府众人熟了些。

   

赵同见任伯勇身边几人都面熟,看来是沂州带来的师傅,便也不跟他磨叽,直接道:“任大爷,这些歹人袭击我家大人,大人的马惊了,魏爷寻去,这小子烦请任大爷先看管!”说着,一个手刀,将那瘦管事砍倒,摔到任伯勇面前。

   

除了曹颙与追去的两人中,数赵同年长,虽然心焦如焚,但是他晓得还有事需要料理,便从怀里掏出道台府典吏的牌子,交给任伯勇,道:“我去寻我家大人,这边人手不足,任大爷使个人往蒙阴县衙门走一遭,这些人……”

   

说到这里,他冷冷地扫了那已经被这番变故吓傻的家丁护卫们:“这些人袭击皇亲国戚、朝廷命官,如同谋逆!”说到最后,望向众人的眼里已经满是杀机。

连带着那位穿孝衣的“二爷”也下了马背, 虽然赵同的话不多,但是他也听出其中关键。这怎么来了个“大人”,还是任老大识得的?

   

赵同的马方才已经直接被宰了,现下衣襟上满是马血,也不再废话,拉了小满的马要去寻曹颙。

   

小满方才摔下地时,磕了额头,扭了脚,现下却顾不上,带着哭腔对任伯勇道:“任大哥,借小满一匹马,我要去寻我家爷!”

   

任伯勇见他腿脚不便利,头上还流着血,忙劝下:“小满兄弟,你别急,曹大人福泽深厚,定没事的!”好说歹说,终于是劝下了小满,又将赵同给的牌子交给一个随从,打发他立时往县衙去了。

对面那些穿着孝服的家丁随从,醒过神来,晓得不对,还想用跑,被那“二爷”开口喝住。虽然他们都知道家里两位爷不合,但是现下大爷不在,管事又倒在地上,谁晓得是生是死,便也不敢放肆。

   

却说魏黑与张义两个,一口气追出好几里,终究看到停在路边喘粗气的马,上头哪里还有曹颙的影子?

   

魏黑与张义皆是心惊不已,耐着恐慌与不安,掉头沿路寻找,看来曹颙是颠下马去了。一直到遇到后边追来的赵同等人,却仍是未寻到半点影子。

   

几个人悬着心,生怕哪里看漏,又往惊马的方向寻去,高声呼唤着,“公子”、“大爷”地叫个不停。

在大家几近绝望之时,就听路边下坡处树林边传来微弱的回应声。众人齐齐望去,看到人影晃动,惊喜不已,忙冲过去查看。

   

那头上顶着稻草,手里拄着枯枝,脸上被划了几个血口子的,不是曹颙,还是哪个?

   

他靠在树上,远远地看见魏黑等人过来,脸上神情一缓,不由带了笑意,忍不住说了句粗话:“妈的,真是笑话……”话音未落,却已是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六十二章 惊鸟

   

第二百六十二章 惊鸟

遇到的不过是地主家丁,对方使的“凶器”不过是十几串鞭炮,便闹得回头土脸,险些断胳膊、断腿的,这不是笑话是什么?

   

难怪曹颙晕倒前自嘲,他向来惜命,来到这世上十多年,也不过受了三次伤罢了。就算是面对那个纨绔子弟也好,那些神秘的黑衣杀手也罢,他都算是应付自如,没有这般狼狈的时候。

   

谁想到,到了地方做官,人倦怠起来,运气也背了,竟被几串鞭炮闹得差点断送了『性』命!多年的习武防身,都练到哪里去了?

   

然,若是曹颙晓得这个“笑话”险些吓得庄先生背过气去,吓得初瑜几乎要哭死,那他怕是笑不出。可他哪里会晓得这些?他已经昏『迷』了整整三日,正躺在蒙阴县衙内院。

那日,未等魏黑等人近前,曹颙就晕了过去。魏黑忙上前查看,除了面上的皮外伤之外,像是腿上亦有伤。因晓得曹颙幼时这处受过伤,怕触发腿上旧疾,他不敢轻忽,与众人一道将曹颙送回蒙阴县城。

   

蒙阴县令梁顺正因春日里这边没被民『乱』波及,安民有功,已经提拔了正六品通判。只需做到明年正月任满,等新知县上任,他便往直隶做通判去了。

   

堂堂郡主额驸,正四品守道,竟在他的辖区遇袭,至今仍是昏『迷』不醒、生死未卜。梁顺正不由心生恐惧,在书房里摩挲着那套特意使人去济南府买来的六品补服,愣愣地发呆。若是这位大人有个闪失,上面追究起来,别说是六品补服,怕身上这套七品的,也要脱下来。

   

他已经到垂暮之年,就算是这次升迁的机会,也是沾了这位道台大人的光。他倒不是埋怨,但是熬了这些年,好不容易升了六品,若是再因这个缘故罢官,多少有些失落。

他叹了口气,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该请道士做做法事,否则怎么会这般倒霉?地主乡绅的家丁,袭击四品道员,还闹得道台大人重伤,这说出去有几个信的?偏生就发生在蒙阴,实是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让他也开了眼界,长了见识。

   

正是惆怅不已,就听门外有人道:“大人可在?”

   

来的是衙门里的师爷,说起来是梁顺正的远亲,两人宾主相得,原是诸事不避的。梁顺正有点无力地道:“在,进来说话吧!”

   

那师爷进来,面上却是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对梁顺正道:“大人,杜安在狱里自缢了!”

或许是这两日的稀奇事委实太多,梁顺正听了,只是怔了怔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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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网』道:“杜家使人来了吧?这个杜雄,还当自己是个人物,以为弄个管事顶罪便能脱身,愚不可及!”

   

那师爷说道:“是啊,到底是乡下土财主,就是纳了捐,顶着个监生功名,亦是见识浅薄。这半年他仗着女婿的势,实在嚣张了些!就是咱们这边,怕他也没怎么放在眼里!”

梁顺正点点头,『摸』着胡子说道:“该着他倒霉!他那女婿不过是个知州小舅子,就傲气地没边了!却不晓得里面这个,哪里是他能惹得起的?他若是聪明人,就该烧香拜佛求曹大人平安无事,随后亲自来叩头请罪!曹大人身份尊贵,只要是身体无碍,想来不过是打罚一番,撒撒气罢了,哪里会同他这种混人计较!”

   

那师爷道:“他那兄弟这几日随着虎威武馆的人在这边,他怕是以为曹大人是他兄弟的靠山,更是不肯登门的!”

   

梁顺正虽然向来做惯老好人,但是毕竟活了大半辈子,看人还是有两下子。思量了一回,对那师爷说道:“杜家老二看着待人和气,却比他那哥哥有心机,这般做作,怕是也抱了‘背靠大树好乘凉’的心思,却不晓得,这位大人的便宜可是谁能占的!”

   

蒙阴县第一乡绅大户杜奎九月底病故,虽然早前有一子,但是三月间被“沂蒙山匪”绑架后遇害,过后县衙这边虽然出动不少人手,但是终因无法进沂蒙山,最终不了了之。

杜奎这半年纳了五、六房小妾,一门心思想要再生个儿子继承家业,却不想他已经是花甲老人,哪里还经得起这般折腾?九月底,天气转凉,他中了风,没两日便咽气了。

   

没有嗣子,两个侄子便打起大伯家产的主意,各使手段,几乎要械斗起来。关于杜家之事,县衙门这边也晓得。兄弟两个私下都送了银钱来,生怕知县大人偏帮那个。梁顺正当时正等着上面的消息,哪里有闲心『操』心这个?乐得做个老好人。

   

不成想,现下却酿成大祸。

    *

   

县衙,内院,正房。

这里本是梁顺正的住处,因曹颙身份贵重,又是上官,所以他很自觉地将上房让了出来。

   

『迷』『迷』糊糊的,曹颙只觉得睡了个好觉,身体都躺酥了。下意识地伸出胳膊,想要伸个懒腰,但是身子软软的,很是不听使唤,让人十分难受。

   

他甚是诧异,慢慢睁开眼睛,只觉得自己似在梦里,否则怎么会看到媳『妇』在床边坐着?实在是头有些疼,懒得去想,他阖上眼睛,嘴里喃喃道:“日有所思吧!”

   

正要再次睡去,就听略带惊喜的声音道:“额驸?”

“额驸?”曹颙的脑子一时转不开。这时,便又听到初瑜的轻唤声,同时额头上覆了凉冰冰的小手。

   

“谢天谢地,额驸退烧了!”初瑜叹道。

   

曹颙被刺激的一激灵,睁开眼睛,心神清明不少,抬起手来,抓住初瑜的小手,略带嗔怪道:“怎地闹得这么冰?你的手炉呢?”

   

初瑜提心吊胆地守了丈夫两日,眼下见他醒了,眼泪哪里止得住?簌簌落下。

曹颙瞧瞧屋子里的器具摆设,想起昏『迷』前的事来,晓得这不是在沂州府里了,便对初瑜笑笑道:“魏大哥真是,大冷天,怎么还把你折腾来了?别哭了,多大点事,并无大碍!”说着,便要挣扎着起身,腿上却传来刺骨的疼痛,他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初瑜忙搀扶住他,哽咽着道:“额驸慢动!大夫说了,怕是伤在旧患处,要休养些时日!”

   

曹颙应了一声,在初瑜的帮衬下,靠着枕头坐了,问道:“那日惊马,可有人伤着?”

   

说话间,喜云端了煎好的『药』过来,见到曹颙醒了,亦是欢喜。

初瑜从喜云手中接过『药』碗,而后回答道:“其他人尚好,只有小满磕了额头,却也无大碍,已经结痂。”

   

曹颙听说小满磕了额头,直觉得自己脸上也痒痒,忍不住探手抓去,右脸颊剌剌巴巴,依稀想起来,落马滚下坡地时,像是蹭了脸。

   

实在丢人啊,不过是惊马罢了,大家都没事,只有他自己这般狼狈。曹颙很是羞臊,神情不由有些僵硬。

   

初瑜只当他爱惜容貌,劝慰道:“额驸宽心,咱们府里不是有好些珍珠粉么?不会留疤的!”

曹颙哭笑不得,自己不是女人,哪里会在乎这些?

   

初瑜试了试『药』,送到曹颙嘴边。曹颙虽然最不耐烦喝这个,但是在妻子面前,也不好混过去,硬着头皮接过,一口饮尽,又用清水漱口,而后笑着问初瑜:“我是没什么,瞧你自己个儿,眼睛都成桃子了!这是在蒙阴县衙?谁送你来的?”

   

初瑜回道:“随着庄先生来的,额驸晕『迷』了整三日,好生怕人!”

   

怨不得浑身发软,原来躺了这么久,听说庄先生也来了,曹颙倒是有些意外。原以为庄先生会留在那边衙门理事,曹方带人护送初瑜过来。

夫妻两个说到这里,初瑜方想起还没有将曹颙醒来的消息告诉众人,大家也是极担心的,便打发喜云出去告之。

    *

   

蒙阴县城,城西,杜家庄。

   

杜雄阴沉着脸,走来走去。虽然杜安已经死了,自己只要不认账,不过是个失察之罪。然,不知为何,他心里还是没底。想着自家老二瞧着他时的嘲讽之『色』,他不禁怒得不行。

   

派去沂州那边送信的人已去了三日,怎地还没有回音?

道台,道台,狗屁道台,谁会想到马路上过来几个就是道台?想到这里,他不禁牙痒痒,将那个坏事的杜安又骂了几句。

   

不过,他心里还是存了指望,记得上次见面时,像是听女婿提过道台府与知州府往来甚好,两个衙门的大人还有私交往来。

   

他不是不害怕,但是瞧着老二找来助拳的那些个人与道台衙门那边的人像是很熟,怕现下贴上去反而不讨好,一心等着女婿过来做中人。

   

赔礼的物什都已准备好,三千两银子,一百两金子,还准备了两套珠宝首饰给道台太太。若不是事发次日道台太太来了,他这边本还准备了四名美婢的。

蒙阴的地价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每顷地四百到五百两,这些金银珠宝总计四千余两白银,是十顷地的价钱。

   

别说是道台,就是巡抚衙门,使上这些钱,也能够走上一遭。

   

杜雄虽然想起来肉疼,但是“破财免灾”,也只有忍下了。况且,要是借此攀上道台府做靠山,大伯那房的百二十顷地,还不是手到擒来。这样想着,他便又有几分得意,有谁敢向道台老爷随意耍拳头呢?哼,遇到他杜老大,不还是要乖乖吃瘪。

   

又想起次女今年十四,转年便十五,也到了说人家的年纪。因那日隔得远,哪个是哪个,杜雄并未瞧得清,只是听见其他人提起,那位道台老爷煞是年轻。虽说已经有了正房太太,但是自己的女儿若是往道台府做个二房太太,也比在小门小户做主母强。

若是与道台成连襟,与大女婿的前程也是好的,想必他也会极为赞同才是。想到这里,杜雄『摸』了『摸』自己的肉鼻子,不由得笑出声来。对于那几千两银钱,也不心疼了,只觉得遍体通泰,熨帖得不行。自己成了道台老爷的丈人,二弟还与自己争个屁!怕是要上门来打秋风,还差不离。

   

坐在座位上,抿了一口茶,杜雄得意地要唱起小曲来,对杜安的埋怨也少了几分,心下思量着,一会儿打发人给他老子娘多送些抚恤银。

   

这是,就听“噔噔”的脚步声,打外边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人,见到杜雄,“扑通”一声跪下,一边哭着,一边禀告道:“老爷……老爷……不好了……大小姐……大小姐没了……”

   

杜雄听得稀里糊涂,皱着眉,说道:“嚎什么?什么莫了,可是没来?本也没请她,姑爷呢?”

那管事哭着摇头,说道:“老爷……老爷啊……是大小姐没了……尸身还在马车上……姑爷将大小姐给休了……”

   

杜雄却是听明白了,“腾”地一声打座位上站起,铁青着脸往外走去,

   

院子里,杜雄之妻陈氏已得了消息,带着女儿、儿子出来,哭倒在马车前。

   

车帘掀着,杜雄长女杜贞儿的尸身保持着死前的姿势,已是僵硬许久。车厢里,都是干涸的暗红『色』血渍。

两个陪房家人跪在马车前,哭着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杜贞儿之夫,便是沂州知州叶敷的小舅子赵文禾。两人成亲已三载,虽然至今未有一男半女,但也算是恩爱。

   

前儿中午,杜家的管事到达沂州知州衙门,将杜雄的亲笔书信当面交给了赵文禾。赵文禾看了信,脸『色』便不好看,问了几句详情,便打发人带那管事先下去休息。

   

昨儿一早,赵文禾便叫人准备了马车,让人将妻子的行李衣服都收拾了。杜贞儿晓得娘家来人,只当丈夫是要带自己往娘家走几日,乐呵呵地收拾妥当。

赵文禾这边却始终带着阴郁,直到带着人护送妻子的车驾出了沂州城,才隔着马车帘对妻子说了一番话。无非是杜家行事不规矩,而今酿成大祸,怕是要殃及亲族,求妻子念在恩爱三年的份上,放过他一马,随后将休书交给了随行的婆子。

   

杜贞儿大惊失『色』,哪里会想到有这番变故?她顾不上其他,哭着下了马车,想要寻丈夫问个清楚,赵文禾已经催马回城,只余下一个背影。

   

杜贞儿稀里糊涂,想要返城,却被赵文禾留下的人给拦下。闹腾一番后,她也陆陆续续地明白些缘由,晓得丈夫是怕受到杜家牵连,便也不哭不闹地上了马车。知州府这边的人不放心,受了赵文才先前的安排,一路护着杜贞儿往蒙阴来。

   

因雪天路滑,马车本来就慢,行了五十余里后,途径南蒙镇时,杜贞儿便言道身子不舒坦,要歇一宿。

今儿早起出发时,杜贞儿还一切如常。途中打尖时,丫鬟上前送水,唤了好几声,没动静,等掀开帘子,她已经没气了。也不晓得哪里弄来把刀,抹了脖子。

   

杜雄望着女儿的尸身,眼睛几乎要冒出血来,紧紧地攥着拳头,对往沂州报信的那个管事问道:“那个混蛋到底怎么说?难道这道台大人是天王老子不成,竟能『逼』得他休妻自保!”

   

那管事跪在地上,言道:“老爷,姑爷说……”说到这里,不禁给自己个耳光:“狗屁姑爷!老爷说的对,是那个混蛋!那个混蛋说,这个道台是什么额驸,皇帝老爷的孙女婿,天子近臣,别说是知州府,就是巡抚老爷也不敢得罪他!还说咱们杜家是活腻歪了,自己个儿找死,他可不愿意跟着送命!还说……”说到这里,瞧了瞧杜雄的眼『色』,道:“还说让老爷识相些,别疯狗似的,到处攀咬,休书既已奉上,赵杜两家,再不相干!”

   

杜雄只觉得口里腥咸,再也忍不住,生生地气得吐了口血,晃晃悠悠,几乎晕过去。他咬了牙,才硬挺了,看着妻女……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六十三章 隐情

第二百六十三章 隐情

   

蒙阴县衙,内院。

   

曹颙躺在床上,大夫在检查他腿上的伤处,最后仍是一个结论——那就是伤筋动骨一百天,怕要养上三个月方可。否则新伤带着旧患,怕是会有不妥当。

   

虽然曹颙不是活跃爱动之人,但是想着未来三月要在床上躺着,也觉得甚是无聊,刚要叹气,见初瑜与庄先生都面『露』担忧之『色』,便又带了笑,说道:“不碍事,正好可以借此歇歇!”

初瑜哪里放心得下?又仔细问了那大夫几句相关饮食禁忌,一一记下。

   

庄先生却眉头紧锁,直待初瑜出去,方冷哼一声,瞪了曹颙一眼。

   

曹颙有些心虚,晓得这是庄先生恼了。原本庄先生早就劝过他,出行要多带些护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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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网』,毕竟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身边有魏黑、魏白四人也够用。如今魏白走了,吴茂要负责道台府的护卫,吴盛在江宁府里当差,单剩下魏黑一个有本事的。

   

而后,京城府里选上的张义、赵同等人也好,江宁府里带来的沈五、沈六兄弟也罢,做个长随还行,身上哪里有什么真功夫?

   

只有在沂州收的任叔勇与任季勇兄弟两个拳脚好些,但是这次去京城,因涉及曹家家事,曹颙不愿意带山东这边人过去,跟着的,除了小满与魏黑外,其他张义、赵同等四个都是京城府里的家生子。

   

曹颙正寻思找点什么话来,分散下庄先生的注意力,省得老人家再训起话来,没完没了。还未找到说辞,便听庄先生说道:“即是孚若醒了,有件事,还需你拿个主意。”

庄先生看似疲惫不堪,连训他的力气都没有,面上是从未有过的沉重。

   

曹颙受庄先生影响,脸上也收了笑,正『色』道:“先生,请说?”

   

庄先生道:“虽说孚若『性』命无忧,但杜家为恶在前,恶奴已经收押在监,杜雄是杜家现下族长,杜家是蒙阴大户,因防着狗急跳墙,先前还等着时机。方才,安东卫所的兵丁来了三百人,就算杜家想要妄动,也足能应对。”

   

曹颙听了,有些吃惊,问道:“先生之意是?这杜家上下要全部缉拿?”说完,自己也想起来,按照《大清律》,杀官,是“谋危社稷”,是“谋反”大罪。若是情实,别说是杜雄,怕是其家中的男丁都难逃一死。

他虽是昏『迷』了三日,但是对那日事发时的情形仍记得清楚,什么“家务事”不“家务事”的,更像是一场误会,否则对方也不会赤手空拳就围上来,咋咋呼呼的没个章程。

   

他将心中疑虑对庄先生说了,就见庄先生摇头说道:“这两日我叫人仔细探问过了,事情没这样简单!不说别的,单说你的坐骑,是平郡王送的。王府养马有一条,未养成前,每日里拿着铜锣在马圈旁敲打,哪里是那么容易受惊的?”

   

曹颙闻言一愣,这一路上,除了到蒙阴县是在酒楼用的酒菜,其他时间都是在驿站打尖。只是而今好好儿的,谁又想起来算计自己?

   

庄先生继续说着:“我问过魏黑了,你们打尖那家酒楼恰是杜雄家产,这两日又走失个马房小厮!”

曹颙略有一皱眉,问庄先生道:“若是有心算计我,会是哪个?若是为烧锅庄子的缘故,咱们沂州这七、八户后来可是赚的钱的?”

   

庄先生略一思索道:“是算计孚若,还是算计杜雄,现下还看不透!只是以防万一罢了,这里是沂蒙山下,总要多个小心!”

   

曹颙点点头,瞧了瞧自己的腿,对庄先生说道:“寻个齐整的板子,将这两条腿骨头固定后,乘车并不碍事。既是先生不放心,咱们就早日回沂州也好!”

   

庄先生点了点头,说道:“是这个道理。只是不管如何,杜家这个要先收监,冤枉不冤枉的再说,总要先把事情平息下去,否则传了开来,实在有损朝廷颜面!”

曹颙想起那日獐头鼠目的管事,瞧着他们嚣张的模样,想来主人也不是善良之辈,亦生不出同情之心。他不过是万幸罢了,若是真倒霉被惊马摔死了,又找哪个说理去?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喜云进来,俯了下身子,说道:“额驸,先生,魏爷来了!”

   

这边宅子很是狭小,与沂州道台府那边根本就无法相比,里面间隔并不分明。

   

初瑜到后,众人虽是惦记曹颙,却也不好直接登堂入室。

魏黑大踏步进来,脸上带着几分不忿之『色』。进了屋子,先仔细瞧了瞧曹颙的脸『色』,见确实无大碍,方放下心来,而后又问了几句腿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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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网』道:“公子,先生,实在是气煞人了!没想到天下还有这般无耻之徒,等下回见着他,定要他吃老黑一顿饱拳!“

   

曹颙靠着枕头,指了指地上的椅子,笑道:“到底什么事儿,值当魏大哥这般生气?先坐下,歇口气再说!”说着,唤喜云送茶来。

茶水上来,魏黑一口气饮尽一盏茶,方说道:“公子,先生,杜家又死了人!”

   

曹颙与庄先生听了,只当是县衙监狱的那些杜家家丁,那个叫杜安的管事自缢之事,他们是晓得的。庄先生问道:“可是那个姓陈的管事?”

   

魏黑摇摇头,说道:“不是监狱里那些,是杜雄的大闺女,就是嫁到沂州的那个!像是被休了,让赵家撵出来,还没到蒙阴,便抹了脖子!”

   

这是哪儿跟哪儿,曹颙听着糊涂,庄先生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你怎么晓得这个?”

魏黑说道:“方才老黑同县衙的人一道去安置杨千总带来的那几百兵丁,正好任家老大与杜雄的兄弟杜辉也在那边凑趣,有杜家的人来给杜辉报信,老黑刚好听个正着!『奶』『奶』的,那赵文禾,素日亦人模狗样,怎么会做事这般不地道!”

   

“被休了?”曹颙虽然未见过杜氏,但是听初瑜说过,像是个极贤良的年轻『妇』人,只是这个时候被休,难道是受自己的拖累?

   

魏黑一口气说完,方想起自家公子的『性』子,不是爱杀生的。看向曹颙,果不其然,见他皱着眉『毛』,脸上已经多了阴郁之『色』,便劝慰道:“公子,这是那姓赵的小子避凶趋吉,怨不到公子头上!”

   

曹颙见他满脸关切,苦笑道:“魏大哥当我是什么人了?我不过是同情这苦命女子罢了,难不成我是圣人,还要将这罪过揽到自己身上不成?好好的,摔了个跟头,要躺个三、四个月方好,这样还要当罪人,那实在是没有道理!”

魏黑放心地点点头,说道:“公子能想过味儿就好,要不然,倒像是好人要背着过错,那些坏东西却心安理得地过日子!”

    *

   

城西,杜家庄。

   

见了长女的尸身,听了长随转述的赵文禾的话,杜雄的心如坠冰窟,直到此刻,他方晓得自己犯下多大的祸事。

   

他的眼睛直直的,已是说不出话来,站在院子里,看着妻儿老小,使劲地捶了捶自己的胸膛。几个老管家,见主人失了分寸,招呼着其他人去县衙请仵作,而后又叫人扶着哭晕的陈氏回内宅。

杜雄望着眼前的豪宅,再望望远处若隐若现的沂蒙山,终是叹了口气。

   

又有人来报,有几百兵丁入城,看着穿着打扮,是安东卫所之人。

   

杜雄回到书房里,坐在椅子上,终晓得衙门那边不是看在自己女婿的情分,也不是看在自己的监生功名,而是怕抱了一锅端的心思。想到这里,他便叫人唤了心腹长随杜安进房内。

   

杜安二十来岁,就是前几日往沂州送信之人,原是杜家佃户之子,幼年父母亡故后入了杜家为奴。因是杜雄看着长大的,又老实本分,素日里最为杜雄倚重,虽然没有认为养子,但是也从来不以寻常奴仆视之。

在杜安进来前,杜雄拿了钥匙,打开书案下的一个箱子,从里面翻出一个物什,又拿了纸笔,提笔写了封信,而后将那物什与信都装了信封,封好。

   

杜安进来,跪下哽咽着道:“老爷,都是小的不是,若是能警醒些,大小姐也不至于……”说到这里,却是再也说不下去。

   

不过半个时辰,杜雄像是老了好几岁,哑着嗓子,摆了摆手,说道:“啰嗦什么?一个老爷们,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子!快起来,老爷我还有事要托付于你!”

   

杜安闻言,抹了把泪起身,问道:“老爷,但请吩咐!小的自幼受杜家恩养,上刀山、下油锅皆在所不辞!”

杜雄点了点头,将桌子上的信封交给他,吩咐道:“一会儿我叫人支起灵棚,为贞儿举丧,你趁『乱』带杰儿混出去,避开庄外衙门的眼线,往山里去!”

   

杜雄所说的杰儿,便是他的嫡子杜杰,今年七岁,才启蒙不久。

   

杜安闻言大惊,急忙问道:“老爷,若是到了这个地步,也该是老爷先想法子避出去啊!”

   

杜雄摇摇头,说道:“哪里有那么便宜的好事?若是我往山里去,你当他们不敢进山吗?”说到这里,顿了顿道:“你进山,过了羊角盘,往南北山走,过了清水涧,就会有人问话,你只说是杜家大爷派来给八甲老大请安的!等见到人后,再将这封信交上。”

杜安晓得是大事,仔细地记在心上,仍是不死心,还劝杜雄离开。

   

杜雄摆摆手叫他先下去准备,自己寻陈氏去了。

   

陈氏躺在炕上,虽然醒过来,眼神却木木的,只是不停地流泪。杜雄次女杜贤儿在床前照顾母亲,还有两个大丫鬟在给陈氏投帕子擦脸。

   

见杜雄进来,杜贤儿与那两个丫鬟都起身,给他见礼。杜雄见到杜贤儿,一愣神,想起与她容貌八分相似的长女,心里亦是抽痛不已。强忍了,挥了挥手,打发女儿带着丫鬟下去,并让女儿稍后带儿子过来。

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两个,杜雄走到梳妆台前,将几个首饰盒都打开了,问妻子道:“你那几样值钱的体己物什呢?可都在这里?”

   

陈氏虽不晓得丈夫用意,但还是挣扎着从炕上爬起来,在炕柜下边的抽屉里拿了钥匙,而后将炕尾的箱子开了,取出了尺长的梨花木匣子,交给丈夫。

   

杜雄接过,将匣子打开,从袖子掏出个帕子,里将里面的几样值钱的头面首饰胡『乱』倒在上面,系成一个拳头大的小包。

   

陈氏原当丈夫要给女儿陪葬或是往衙门打点,见了他这般,很是意外,不解地说道:“老爷,这是?”

杜雄掂了掂那包首饰,甚轻,没什么分量,略觉心安。听了妻子的话,回道:“杰儿不能留了,我打发杜安带他出去避避!总要……总要给杜家留条血脉方好……”

   

陈氏听了,身子一软,扶了炕沿,方好些,用帕子紧紧地捂住嘴巴,却是骇得瞪圆了眼睛。

   

纵然是『妇』道人家,但是刚刚在长女尸身前亦是听了那番话的,心底原本还有些埋怨,若是丈夫不贪心谋夺大伯的遗产,也不会惹下祸事,连累女儿跟着丧命。

   

现下,她才明白过来,不止是长女,怕是全家人都要跟着送命。

这时,就听廊下杜贤儿的声音道:“爹爹,娘亲,女儿带弟弟过来了!”

   

陈氏闻言身子一颤,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扑到杜雄身前跪倒,压低着音量,哭着说道:“老爷,求您了,让贤儿也伴着杰儿出去吧!杰儿还小,杜安再好,亦不是杜家血亲,哪里能放心!咱们又不能在跟前,让贤儿伴着弟弟出去吧!”

   

杜雄晓得妻子的用意,哪里是不放心儿子没人照顾,无非是想要给女儿留下一条生路罢了。他心下一软,本要开口答应,但是随后想到就算是秦老大够义气,但那里毕竟是土匪窝,好好的女儿送过去,哪里还有好的?到时候,说不得连累儿子都断送了生路。

   

想到这里,他板着脸低声呵斥道:“糊涂!你当是儿戏吗?如今外头有衙门的人盯着,若是那么好出去,自然全家人都出去了,还用得着这般?为了疼女儿,你就不要儿子的『性』命了?”

陈氏听着话中再无半点转圜余地,悲从中来,哪里还忍得住?瘫在地上,放声悲哭。

   

杜贤儿牵着弟弟的手,还在廊下候着,半响不见爹娘叫进,还在心里纳罕,就听到娘亲放声大哭,姐弟两个唬了一跳,也顾不得父母叫进的规矩,急忙忙地冲了进去。

   

见娘亲趴在地上,杜贤儿还只是疑『惑』地望向杜雄;杜杰年纪小,已经嘴巴一咧,跟着娘亲一道哭起来。

    *

   

虽然曹颙嘴上说得硬气,但是心里终究有些不舒坦,对杜雄本人的怨愤也轻了少许,最后还是与庄先生商议,明日再派人将杜雄入狱审查。反正杜家庄外,都守得严严实实,安东卫的兵丁也安排好了,不怕他们会跑了去。

还是那句话,人死为大,留出一日,给杜家举丧也好。

   

再说,根据庄先生与曹颙两人的分析,这杜雄不过是个贪财的乡绅,怕也是其中受累之人。

   

不过,就算不是主谋,杜雄亦不算是无辜之人。瞧着他家下人的嚣张气焰,也是骄横惯了的,若是那日路上遇到的不是曹颙他们,而是寻常百姓,怕是难免有所伤亡。

   

因得了消息后着急到蒙阴来,初瑜只带了喜云、喜彩两个过来侍候。

曹颙在饮食上向来有些挑剔,初瑜便留了喜云在屋里侍候,自己带着喜彩往厨房去。她寻思着,丈夫才醒来,吃些粥食才好。不过,这边厨房这两日供应的,不过是寻常粳米,丈夫平日都是不吃的。

   

因县令梁顺正官品低,收入少,这边衙门又鲜有油水。虽然有些本地乡绅给过些供奉,都给京城候缺的儿子送去了,这边并不富裕。

   

厨房里,只有一个厨娘,往日里衙门这几口人还应付得开。自从曹颙住进来,哪里还忙得开?偏生里面那位身份贵重,这个时候又不敢随意打外头请人来。实在没法子,便只有县令太太带着个丫头在这边跟着忙活。

   

初瑜这两日,与县令太太也熟了的,见到她亲自在这边打理众人伙食,很是过意不过。她刚要说两句感谢的话,便见县令太太身后出来一少女,“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六十四章 贵女

第二百六十四章 贵女

   

那少女穿着素白衣裳,看着是下人服饰,但看其细皮嫩肉的,丝毫没有为奴婢者的卑微,跪在地上,鹅蛋脸上一双大眼睛,望着初瑜,哭着说不出话来。

   

初瑜虽不晓得这少女为何如此,但是对厨房突然多出个生人来亦是唬了一跳,略带不解地望向知县太太王氏。

   

王氏很是踌躇了一会儿,为难地瞧了瞧地上的少女,又看了眼初瑜,方犹犹豫豫地说道:“这是城西杜家的二姑娘杜贤儿,来寻郡主说情的!”

“城西杜家”初瑜听了这四个字,神情已经淡了下来,眉头微蹙,不再瞧地上那少女,对王氏道:“王安人,厨房可有赤豆?”

   

因王氏按照其夫现下的品级,是六品安人,所以初瑜这般称呼。

   

王氏听了直愣神,喜彩在旁,怕初瑜等得不耐,追问道:“王安人,格格问你厨房可有赤豆?”

   

王氏忙望向厨娘,那厨娘指了指厨房北墙,说道:“有的,让俺收在篮里,挂在那儿!”

初瑜点点头,对王氏道:“我欲为外子弄些吃食,厨房狭窄,若是安人无事,可否领这位姑娘先下去?”

   

到底是皇家贵女,和硕格格,初瑜不过是一身素服,但是说起话来,却是让人生出畏惧之心。

   

王氏原只当她年轻腼腆,看着又和气,况且道台大人醒了,并无『性』命之忧,想着她定是好说话的。因此,方一时心软,让那少女来见初瑜,没成想这位郡主格格连应付的意思也无,想来是对杜家怨恨不轻。

   

她已经是后悔不已,埋怨自己为何这般糊涂,没架住这小姑娘的一番哭磨。说起来,杜贤儿之母陈氏是日照王家的外甥女,要叫王氏一声表姐。因此在蒙阴县这边,两家早先亦有些往来。

当初若不是赵文禾听说杜家长女容貌出『色』,央求了知州姐夫做媒,杜家本是要与梁家做亲的。就因这,梁顺正与杜雄亦是有些不痛快,只是两家的女眷偶尔还有些走动。

   

听了初瑜的话,王氏亦不敢再多说什么,应声后要拉杜贤儿下去。杜贤儿往初瑜身前挣扎两步,哭道:“郡主慈悲,就算是偿命也罢,我们杜家也死了好些人,且不说惊马踩踏,死了两个家丁,今儿还没了个管家,就是家姐,也是因此丧命!郡主亦是父母生养,就算您的夫君再尊贵无比,毕竟没有『性』命之忧。难道非要瞧着我杜家灭了满门,方解恨吗?我家小弟不过七岁,又哪里有了不得了的罪过,就要抓了他去!?”

   

虽然杜贤儿极力克制,但毕竟年岁不大,说话间不由『露』出怨愤之『色』,到了最后,已经是扬声质问。

   

这一番话,却是好几个意思在里面了,有的初瑜晓得,有的听起来却甚至糊涂。然,她现下却没有与杜贤儿细问的心思。

像什么“灭杜家满门”、“抓了其稚龄幼弟”云云,初瑜都是不信的。别人不晓得她丈夫的脾气秉『性』,她还不晓得?哪里是那种狠心肠的人?或是有什么误会在里面,使得杜家的人吓得失了分寸。

   

虽然晓得杜贤儿或是误会什么,但是初瑜哪里有心思过问。只想着亲手熬一碗粥,让丈夫填填肚子。

   

外头的事,即便不是曹颙做主,有庄先生在,也不会失了分寸。

   

杜贤儿是无意听了父母言语,换了衣物,悄悄打杜家庄溜出来,跟在幼弟身后相送的,

没想到却目睹杜安与弟弟被带走的一幕。她想要回去告之父母,又想着父母已经是那般模样,怕是没胆量与那个甚么知州大人抗衡。便大着胆子来县衙这边,想着寻表姨王氏拿个主意。

   

偏生这边因曹颙与初瑜在,门户守得很紧,直待王氏遣了丫鬟跟厨娘去买菜,杜贤儿才堵了那丫鬟,两人换了衣衫,混进来。

   

王氏刚听说杜贞儿惨死的消息,听说连几岁的杜杰亦不能幸免,不禁动了恻隐之心,给杜贤儿出了这个主意。

   

见初瑜不理睬自己个儿,杜贤儿悲愤交加,眼神里满是怨恨,咬牙切齿道:“你们这般狠毒,依仗着权势,视人命如草芥,老天有眼,会遭报应的……”

话未说完,脸上已经重重地挨了一巴掌,身子一趔趄,倒在地上。

   

初瑜微微抬起下巴,面带寒霜地看着她,冷冷地道:“我家大人,顶天立地,纵不能说济世苍生,对这百万沂州民众亦有福泽之恩,哪里容得人肆意诋毁!”

   

杜贤儿捂住嘴巴,已经唬得傻了,呆呆地望着初瑜说不出话来。

   

初瑜说完,方平复平复心中怒气,对喜彩道:“去寻张义、赵同两个,问问他们,怎么守的门户?若有心怀不轨之人进来,伤了大人,他们还想要『性』命不要!”

喜彩应了,却不肯抬步。因这少女是王氏识得的,怕单独留下初瑜在厨房不妥当,她便劝道:“格格,您先回屋子,奴婢去传话后,回来再料理吃食吧?”

   

初瑜摇摇头,说道:“大人方醒,肚子里正空着,还得早点做些粥给他方好!”

   

王氏见了她方才的气势,再听她此刻温柔细语,不禁暗暗咂舌,低声对杜贤儿说道:“快别闹了,随我出去!”

   

那杜贤儿突然一屁股坐到地上,放开声量,大哭起来,像个绝望伤心的孩子。

初瑜见她方才还是牙尖嘴利,现下却是如无赖稚童,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喜彩看不过眼,上前说道:“你这小姑娘,好没道理!我家额驸乃朝廷命官,如今却只能躺在床上,这是哪个的过错?难道单凭你撒些个金豆子,就能置国法于无物?若是那样,岂不是明儿阿猫阿狗都能向我家额驸呲牙?又有几条腿能够断的?这样看了,怕是只有圣人转世,方能成为你这小姑娘口中的‘慈悲人’!”

   

喜彩话音放落,就听有人轻笑出声,转身望去,喜云正扶着门框笑呢。

   

喜彩被她笑得有些羞臊,略带不服,嘟囔道:“怎么?难不成,我还有说错的地方?”

喜云先对初瑜道:“格格,额驸听到这边的动静不对,打发奴婢来瞧瞧。原是有人冲撞进来,用不用奴婢唤人带她下去?”

   

初瑜看了地上已经渐渐收声的杜贤儿,道:“是非曲直,自有论断,哭闹无益!”说到这里,交代喜彩:“你去同前院说一声,叫张义带几个人,送这位姑娘回去!”

   

杜贤儿瞧着初瑜面容平静,想着她方才的冷傲,心里已经生出几分悔意,老老实实地擦了泪,跪下给初瑜磕了三个头,说道:“郡主贵人,请念在贤儿年幼无知的份上,不要计较贤儿的妄言之罪,我这就家去,不敢再胡闹了!只是我幼弟年岁小,怕是早已唬得不行,若是郡主贵人方便,还请照拂一二……”说到最后,已是泪流满面,哽咽着说不出话。

   

初瑜听了,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晓得了。

杜贤儿这方起身,满脸满眼的祈求,一步一回头地随着王氏与喜彩出去了。

   

厨房里只剩下那厨娘与初瑜、喜云三人,厨娘心里瞧着杜贤儿实在可怜,就认为初瑜过于狠心了,不过面上哪里敢显『露』出来?略带殷勤地,打北墙拿下那只装赤豆的竹篮,对初瑜问道:“郡主『奶』『奶』,您瞧,这是今秋新下来的赤豆,做豆包、熬粥都是极好的!”

   

初瑜却是怔怔的,有些失神恍惚。

   

那厨娘,见初瑜不吭声,还以为她不信自己,急忙道:“俺不骗人,这个味道确实好!”

喜云见初瑜神『色』不对,有些担心,低声问道:“格格,可是身子不舒坦?这几日,格格熬得狠了!”

   

初瑜醒过神来,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个缘故,是思量着,觉得有些不对劲!对了,你方出来时,庄先生还在屋子与额驸说话吗?”

   

喜云回道:“早不在了,像是前头衙门有事寻先生,先生与魏爷都前院去了!”

   

初瑜想着杜家幼子被绑缚之事,并不像是庄先生的为人行事,却不晓得因何缘故,是哪个做主抓了孩子过来。别说是她听着别扭,想来就是曹颙晓得,心里亦不会舒坦的。

    *

正房里,曹颙有些百无聊赖。睡是睡不着的,肚子虽有些饿,但是方才喝了一碗汤『药』、用了两块红枣糕,也算混了个半饱。

   

庄先生与魏黑听了前衙之事出去,初瑜又去了厨房那边,他一个人望着屋顶发呆。实不知是他倒霉,还是那个杜雄倒霉,平白无故地,竟生出这些个变故。

   

害他至此,怎么折腾那个杜雄,曹颙都不会心软。只是记得方才小满来传话,说得是杜雄的儿子,这事儿怎么越闹腾越复杂?

   

是惊慌失措才要送走儿子的?还是其他缘故?曹颙实是想不出来,又想着方才隐隐约约听见的女子哭叫声,却听不真切,是哪个在哭?只是心里晓得不是初瑜,便也不太担心,只等喜云探看的消息。

    *

蒙阴县前衙,县令梁顺正轻轻地擦拭下额头的冷汗,望着脸上阴晴不定的庄先生,只盼着能够少生些变故。

   

这杜雄也是,这边刚想着他丧女可怜,宽裕他一日,他便又弄出这些幺蛾子来,这不是『逼』着道台府这边早些动手收拾他吗?

   

只是不晓得杜雄是要将儿子往哪里送?是日照王家,还是其他的亲眷?这两月,杜雄虽然将族长的位置给捞到手,但是也得罪不少亲族,并不见与哪个族人亲厚。

   

若是到了王家去,被道台府的人查出来,指不定要疑心到自己个儿头上,那样可委实不妙。这样想着,便觉得眼前这事虽然麻烦些,却算是好事了。

心下思量着,梁顺正的眼睛却不禁往庄先生手上瞄。

   

庄先生手里拿着的,赫然是杜雄交给杜平的那封信。

   

拆开火封,看完那封信,庄先生脸『色』越发阴沉,看不出喜怒,就着信封,瞧了瞧里面的物什,便没有在众人面前拿出来。而是看了一眼,收了起来,而后指了指杜平,对赵同道:“带下去,讯问清楚,杜雄怎生交代的他,一字一句,问个仔细!”

   

杜平被捆绑得结实,嘴里也塞了破布,瞪大眼睛,望着自家小少爷,挣扎着不愿意下去。被赵同使劲给了两下子,方算消停了,被死狗一样地拖了出去。

庄先生又指了指那被吓得抽咽出声的杜杰,对梁顺正道:“这个孩子,还请老大人使人……”说到这里,摇了摇头,道:“罢了,还是不劳烦老大人!”而后交代小满,将这孩子带到内院去,仔细看好。

   

都说“宰相门房七品官”,却不晓得这额驸府的先生是几品?梁顺正见庄先生在县衙大堂,将自己晾在一边,从容地安排这些,心下颇有些不是滋味儿。

   

彼此年纪差不多,都是将近花甲之年,为何觉得他这先生做得比自己个儿这个县令老爷还自在体面?梁顺正心下腹诽不已,面上却只能笑着应付过去。毕竟对方是道台府的红人,实不是他这个小县令能惹的。

   

庄先生要去寻曹颙商议杜家之事,又有新的变故,看来需要仔细筹划筹划。因此,并没功夫与梁顺正敷衍,应酬两句便告辞回内院去。

初瑜已经熬好了粥过来,正坐在床边侍候曹颙喝粥。粥里有腊肉丁,有干菜碎末,吃着咸滋滋的,倒也开胃。

   

曹颙不耐烦吃甜食,刚端上来时,见红彤彤的,还以为是枣粥之类,尝过一口,才晓得是咸粥。

   

只是不见米粒,又不见豆子,但是却带着豆香与米香,不由使人稀奇,问道:“是什么做的?倒是第一回吃这个!”

   

初瑜见曹颙有胃口,心下欢喜,脸上不禁多了笑意,道:“额驸喜欢,就多用一碗,这个是用粳米碾碎了熬的,用的赤豆水调『色』,最是好克化!”

曹颙点点头,拿着调羹喝了一碗,见初瑜面有疲『色』,很是心疼,说道:“何必这般费事,累着你怎生好?不过这几样材料,都放到锅里熬就是!”

   

初瑜只是笑而不答,喜云在旁接了曹颙的碗,帮他在海碗里又盛了一碗,笑着送上,说道:“额驸说得好生轻巧!婢子跟着格格到府里两年,怎么不记得额驸什么时候喝过白米粥?”

   

曹颙生活起居,向来都是别人侍候的,饮食这块,也没用自己『操』过心。现下听喜云这般说,才想起自己的“挑剔”来,笑了两声,将手上的粥喝了,而后拉了初瑜的手。

   

初瑜的手冰冰的,想必是沾了水的缘故。

曹颙很是心疼,低声对初瑜道:“就算要弄这些,也不许自己动手,让喜云、喜彩她们做就是!”

   

初瑜笑着说:“初瑜喜欢弄这些个,只要额驸用的高兴,初瑜便是说不出的欢喜!”

   

看着两个主子的腻味样,喜云与喜彩两个不由对视一眼,想着是不是要退避开来。不过,瞧着额驸那包扎的严实的腿,也不像是能做“坏事”的,便各自装作甚么也没瞧见,低着头,收拾了碗筷。

    *

   

蒙阴县城,福顺酒楼,二楼雅间。

杜家二爷杜辉看着满桌子的菜肴,心中很是满意,端起手中的茶杯,冲对面的客人道:“因弟弟身上带着孝,不便陪哥哥喝酒,这里先以茶代酒,敬哥哥一杯,算是给哥哥洗尘!”

   

他的对面,坐着个三十来岁的壮汉,煞是爽快地端起自己的酒杯,说道:“既是这样,俺就不同老弟客气,咱兄弟先干了这盅!”

   

这汉子不是别人,正是今日方带了人马来蒙阴的安东卫所的把总杜斌。

   

春日间在蒙阴驻扎时,杜斌与杜辉吃过几次酒。因同姓,虽不是同宗,但是脾气相投,处得关系甚好。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六十五章 扳指

第二百六十五章 扳指

   

瞧着庄先生等初瑜带着喜云、喜彩出去后说话,曹颙便晓得是要有要事商量,可看到信封里那物什时,他还是不禁瞪大了眼睛。

   

那是个看着很不起眼的黑铁扳指,但是却让曹颙生出眼熟的感觉。他将扳指仔细看了,上面隐隐地一座山,而后是日月同升的图案。

   

庄先生本是让曹颙留意那封信的,没想到他却关注起扳指来,略带疑『惑』,问到:“孚若见过此物?”

曹颙闻言,摇了摇头,说道:“这倒是第一遭见过,只是觉得眼熟罢了!”说着,将扳指套到自己的拇指上,举到眼前看了几眼,对庄先生说:“先生,杜雄怎么会有这扳指?对方莫不是也是喜欢骑『射』的,才戴了这个?”

   

现下,这扳指还不是装饰物什,除了在习箭或者『射』猎时,鲜少有人会佩戴。

   

庄先生指了指被曹颙忽略的那封信,说道:“这个是杜雄家仆人带着的书信,只是这信上没头没尾,并不晓得是往哪里送的!”说到这里,瞧着那扳指道:“这约莫着是充当信物的,只是这个物什却不寻常,这是洪门堂主的信物!”

   

果不其然,曹颙将那扳指摘下,心下叹道。看到它第一眼还没什么,仔细看过后,除了图案不同外,其他的与当年他在杭州别院里得的那枚扳指一般无二。先前的那个扳指,上面只有简单的梅花图案。

提起那扳指,亦是曹颙的怨念。这好好的遇到个要死的和尚,对方又是后世闻名的洪门的开山祖师爷,说起来也是奇遇。为何传说中那种留本武功秘籍或者绝世神功之类的,通通不见,只留个破扳指请他转交。

   

虽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是曹颙亦不愿意做食言而肥之人,不管这和尚生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他遇到时不过是个生命垂危的老人罢了。

   

不过,曹颙还没魔怔,晓得洪门那条“反清复明”的规矩,注定打开山立派起,就是朝廷所不容的“叛逆”之流。自然不会举着那梅花扳指,满天下去寻“大洪山”的“吴天成”。

   

扳指早已让他裹了蜡油,埋在江宁织造府东花园的“叠翠”石下。

东花园,因接过驾的缘故,向来是封着的,鲜少有人过去。“叠翠”二字,是康熙亲笔手书,除非到了改朝换代,否则应该没有谁有胆子,敢轻易挪动。将东西埋在那里,曹颙甚是心安。

   

小时候不便,顾不上那个;大了些,曹颙曾留意湖南的地理游记相关的书籍,翻了无数本,也没寻到“大洪山”这个地方。或是里面有什么隐喻,他也只能不了了之。却是没想到,今日会在山东瞧见洪门之物。

   

庄先生没有注意到曹颙的异样,见他不应声,只当他不晓得“洪门”的典故,解释道:“他们早年在南八省很是活跃,只因康熙四十年内『乱』方消沉,这些年已经鲜少有人提及。没想到会在北面瞧见这个,不晓得杜雄与洪门到底是何关系。”说到这里,思量了一遭道:“孚若,张义他们去讯问那杜家下人去了,杜雄这边,也是不好再等!他眼下惶恐,正是惊弓之鸟,谁晓得还会闹出什么来!”

   

曹颙方才已听初瑜她们提过杜雄之女混进来的事,心中还有些后怕。听着喜彩的转述,杜家之人已经是满腹怨恨,若是真存了歹心,使得初瑜有所闪失,那可是悔之不及。

真是奇了怪了,明明他是受害人,怎地反倒成了“恶人”一般?那个杜雄,亦是个没脑子的,稀里糊涂陷进这种事里,不想着怎么去查询其中的不对之处,寻到幕后推波助澜之人将功赎罪,反而竟弄这些有的没有的。

   

曹颙听到这杜家之事,甚是觉得没滋味儿,亦同意庄先生拘拿杜雄的提议。

    *

   

杜平不仅被关进县衙大狱,而且直接带进现下空置的刑讯室。

   

这是庄先生特地交代的,因想着或许能问出了不得的话来,若是外头中,人多口杂,反而不妥当。因此,杜平便被张义等人带到此处。

将杜平绑到柱子上后,张义只留了赵同,其他人都暂时打发下去。

   

张义因自家主子受到重伤,对这杜家之人丝毫没有留情之处,拿着鞭子,喝问道:“说!那混蛋到底对你交代了什么?若是想要『性』命,你便给爷交代清楚!”

   

杜平脸上带着惶恐,说道:“官爷说得是哪里话?不过是俺家老爷派小的带小少爷出来耍,哪里有其他的?”

   

张义见他空口白牙说瞎话,哪里有好脾气?手臂一挥,一鞭子已经生生地抽到杜平身上。鞭稍划过杜平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杜平痛得大叫,却仍是一口咬定,自己老爷并没有交代。张义见他这般无赖,手下便止不住,一鞭子一鞭子地,猛劲抽过去。

   

杜平确是称得上忠仆,被绑在柱子上,挨了十多鞭子,虽然痛得叫娘,仍是咬着牙不改口。

   

张义气得不行,下手越来越狠。杜平身上、脸上,尽是鞭痕,血淋淋的,闭着眼睛,嘴里的呻『吟』声越来越小。

   

张义还要再打,却被旁边的赵同拦住。赵同瞥了满身是血的杜平一眼,冷笑道:“真没想到,这旮旯地方倒出来条好汉!爷倒是要提醒你,你带着的那小崽子还在,若是你嫌他命长,尽管不开口罢了!”

蛇打七寸,正是中了杜平的痛处。他立时睁了眼睛,脸上已经显出惶恐之『色』,急问道:“你们将俺家少爷如何了?俺家少爷呢?”

   

因他是个忠仆,赵同心下亦有几分佩服,但想起就是这杜家,害得自己个儿的主子差点丢了『性』命,生出的那点相惜之心顿时烟消云散,冷哼一声,道:“他如何,不是还要看你机灵不机灵?若是你交代了,自然他好好的;否则爷没了耐心,保不齐先断了他的两条腿来,出口恶气!”

   

他说得恶狠狠地,杜平吓得一激灵。虽然平日在杜雄身边,杜家也有些护院打手,但是与眼前这满脸煞气的人相比,倒像是顽童一般。

   

杜平毕竟二十多岁,亦有一番见识,晓得轻重缓急。别的不说,单是通匪这一条,就足够使自家老爷送命了。因此,他仍是阖眼,又回到先前的模样。

张义与赵同虽说看着凶狠,但是素日在曹颙身边,不过是充当长随,毕竟是头一遭遇到这种讯问之事,除了耍狠,实没有其他经验。见杜平竟成了一颗咬不开的“铁蚕豆”,两人都皱了眉,彼此对看一眼,寻思着是不是真将杜家那小崽子提来,让这小子懂事一些。

   

不过,只是讯问个人罢了,还要那般大张声势,不是显得两人废物?

   

正犹豫着,就听门外传来脚步声,随后是小满的声音,道:“张大哥,赵大哥,事情可妥当了?”

   

两人开门,放小满进来,见他手上提着的,正是杜家的小少爷。杜杰嘴里被塞了核桃,胳膊又被捆了,哭花了小脸,看着甚是可怜。

张义与赵同两个,却没心思可怜他,只道小满来得正好。张义笑着说:“小满兄弟,你倒日渐伶俐了!这小子不开眼,我们正琢磨着拉这小崽子过来,你实是及时雨!”

   

小满将杜杰递给赵同,笑着说道:“两个哥哥,这是魏爷使我送来的,我可没那面皮,白白居功!”

   

张义问道:“魏爷回来了?想来任老三、任老四又要挨拳脚了,让他们带人盯个庄子,都能放出这些个人来!”

   

赵同跟着应和道:“可不是,他们是真出息了!将杜家那混蛋的儿子、闺女都放出来,还累的我们跟着没了脸面,委实可恨!”

小满说:“听着跟去的周风讲,魏爷踹了他们好几脚!已经拿了大爷的手令,往杜家庄拘人去了,想来一会儿便要回来!魏爷听说两位哥哥在这边,说了,怕这家伙不好开口,还得用这小崽子使使,还说大爷的,让这些个土包子,见识见识咱们的手段,省得再被人小瞧了去!”

   

最后这几句,惟妙惟肖地学着魏黑的口气,听得张义、赵同两人都笑了。

   

杜安虽是闭着眼睛,只觉得身上火辣辣的痛,但是耳朵却仍听得清楚。

   

听了两人对话,睁开眼睛,那像小鸡一样被人提在手中的,不是自家的小少爷,还是哪个?直骇得肝胆俱裂,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方高声问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就算俺家老爷冒犯了你们大人,又干俺家少爷何事,你们这般,还有王法吗?”

赵同拔下腰间的佩刀,在杜杰面前摆弄了几下,刀尖始终不离那孩子的脖颈。

   

杜杰不过七岁,哪里受过这般恐吓?显示猛睁大眼睛,随后白眼一翻,晕死过去。

   

杜平见了,不晓得自家少爷安危如何,使劲地挣扎着,双眼血红,嘴里发出令人心颤的吼叫,像是受伤的野兽。

   

不止是小满吓得脸『色』苍白,连带着张义与赵同两个都有些失态。

赵同素来冷面,还硬撑着,拿了刀尖在那孩子四肢处比划着,瞪着杜安,嘴里道:“嚎什么!既是你要做好汉,少不得爷就成全你!到底是先胳膊,还是先腿,这个,是你来选,还是要爷替你做主?”

   

话虽这样说着,但是瞧着这孩子可怜,赵同哪里是能下了手的?毕竟与吴茂、吴盛兄弟不同,吴家兄弟,早年就跟着曹颙身边,见识多些,对血腥杀戮也是亲见过的。

   

赵同与张义两个在京城府上也算是养尊处优,平日做的差事,不过是一些跑腿差事,并未见过这些。再说,他们是晓得曹颙脾气的,并不是如其他权贵人家那般,视百姓如草芥。

   

就算是有庄先生吩咐,毕竟没让他们动这小孩子,若是真为了问口供,弄残这孩子,他们还真是无法下手。

毕竟小孩子无辜,若是换了杜雄在这里,估计不用人吩咐,他们的刀子早就招呼了上去。

   

赵同还迟疑着,就听门外有人冷哼一声。

   

原来魏黑终是不放心,跟过来瞧瞧。却是见张义与赵同都是只动嘴、无法下手的主,便冷着脸推门进来。

   

张义与赵同见他脸『色』难看,心中也羞愧,皆低头道:“魏爷!”

魏黑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说道:“你们倒是心善!莫要忘了,现下这些是什么人?能够打大人主意的人,哪里值当你们心软!”

   

张亦与赵同满脸羞涩,齐声道:“魏爷教训的是,小的知道错了!”

   

杜平仍是红着眼睛,死死地望着这边。

   

魏黑瞧也不瞧他,直接将杜杰提在手中,一个巴掌下去,将他抽醒来。随后将他口中的胡桃取了,身上的绳子解开。

杜杰唬得瑟瑟发抖,张了张嘴巴,不敢哭出声来。

   

魏黑往他肩膀上一拂,只听骨头错开的声音,杜杰立时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不说杜平看了如何,就是在一旁的小满与张义也觉得身子发寒。唯有赵同,仔细瞧着魏黑的手法,脸上不经意流出艳羡之『色』。

   

魏黑见了,暗暗点头。经过这次变故,他也发现一些不对,那就是曹颙身边能够使上力气的人太少了。虽说大多是曹家家生子,忠心这块是能保障的,但都是没经过事的,心肠也没几个硬的。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可实在不好。

    *

城西,杜家庄,书房。

   

除了杜雄之外,连带这杜辉与杜斌亦在。两人在福顺酒楼,吃得正高兴,就见杜家这边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过来寻,说是杜雄有急事,请二爷立时过去说话。

   

杜辉心下得意,晓得大哥是撑不住了,到底是没见识,前几日还是生抗,如今不还是乖乖地要请他来说和吗?

   

听说是杜家家事,杜斌本要回避,不跟着过去掺和的,但是耐不住杜辉好话央求,便随着过来看看热闹。

进了屋子,杜辉强忍住心下得意,脸上带着一丝凄『色』,抱拳说道:“大哥,要节哀啊!大侄女……”说到这里,顿了顿,道:“那姓赵的忒不是东西!”

   

杜雄眼神已经有些发木,拘着身子,软软地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瞧见兄弟身后,还跟着个官爷,他的脸上多了份惊恐与诧异。

   

杜辉这才像想起一般,侧过身来,指了指杜斌,跟大哥介绍道:“大哥,这位是安东卫的杜把总,说起来与咱们倒是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

   

杜雄只是点了点头,连身子都没起身,这实在是有些失礼。别说杜斌觉得恼,就是杜辉,也有些脸上抹不开,皱眉低声道:“大哥,你快见过杜爷啊!”

杜雄只是抬了抬胳膊,有气无力地说道:“这是杜家家事,还是请这位军爷先去客厅喝茶!”

   

杜辉还要再说,杜斌瞧了瞧杜雄面如死灰,又是一身的丧服,实在懒得计较他的失礼,对杜辉说道:“杜兄弟,那边还有兄弟需要照看,咱们明日再聊,哥哥这就先回去!”

   

杜辉还要挽留,杜斌摆了摆手,说道:“你同哥哥客气什么?先忙着家里这摊吧!哥哥在这里说不得要几天,往后有功夫说话!”说话间,大步出去了。

   

杜辉没法子,只好跟在后面,送出大门,而后方回到书房,忍不住对杜雄埋怨道:“大哥怎能这般?好不容易兄弟厚着面皮,请了杜把总到家里,就是想要让他做个中人,往道台那边说情的!”

杜雄却没有应答,而是打书案下拿出个小木匣子,推到杜辉跟前,说道:“老二,这是哥哥的房契与田契,大伯那些个,在伯母手中把着,原是要大伯出殡后,寻个日子,找族人来分家的,谁想到会是这般!”

   

杜辉不晓得哥哥用意,不禁怔住了。

   

杜雄站起身来,“扑通”一声,跪倒在杜辉面前。

   

杜辉忙去扶他,问道:“大哥,这是做甚?折杀兄弟了!”

杜雄叹了口气,绝望地说道:“杰儿被他们抓走了!如今哥哥算是想明白了,怕是哥哥这条命保不住了。只求二弟瞧着同胞手足情分上,对你嫂子与侄女照拂一二!”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六十六章 旧相识

   

第二百六十六章 旧相识

   

蒙阴县衙,内宅。

   

曹颙躺在床上,嘴里喃喃道:“羊角盘、清水涧,八甲老大!”脸上隐隐『露』出兴奋之『色』。这是下午魏黑来回禀的,落实了杜雄“通匪”的罪名

。不过,曹颙倒不是为那个欣喜,而是思量着,若是能打杜雄口中探问些沂蒙山匪的详情,知己知彼,也好有个应对。

   

他对升官并不热衷,对于用别人的鲜血来染红顶戴这种事也无甚兴趣,只是为了邱老汉那件案子罢了。

   

这些寒门小户倒霉遇上的凶杀案,苦主没有银钱打理,通常衙门都会意思意思地查查,寻不着痕迹便不了了之。曹颙哪里会那样做?既是他亲耳所闻之事,又是他守道任上第一桩公事,不管是为了所谓“公理正义”,还是“职责本心”,他都想要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原本还想着过些日子,专程来蒙阴县探查一番,没想到遇上这无妄之灾,竟牵出“沂蒙山匪”来,也算是小有所获。

刚才听到前院的消息,道是杜氏兄弟都拘了,庄先生正协同梁县令在前头问话。想到这里,曹颙瞧瞧自己的腿,终是『露』出些沮丧来。明明已经叫人上了夹板,只要有人搀扶,坐着是无碍事的,偏生他竟是谁也支使不动。

   

他想要随着庄先生去前衙,但是谁肯扶他起来?瞧着大家紧张兮兮的模样,连带他自己都有些心里没底,不敢硬勉强,也是怕万一倒霉,腿脚再落些『毛』病下来。因此,便也只得消停了留在屋子里。

   

眼看就要进三九,正是一年之中天最冷的时候,虽说屋子里摆了两盆银碳,曹颙也由床上移到炕上,但还是觉得热乎气不足。

   

窗外暮『色』渐浓,初瑜带着喜云、喜彩点了灯烛。

曹颙从枕头边拿了怀表,还不到酉时(下午五点),因问道:“阴天吗?怎么黑得这般快?”

   

初瑜笑着说:“可不是,看着天沉得吓人,看来是要下大雪了!”

   

灯光摇曳下,曹颙见初瑜脸上不经意流『露』出的乏『色』,想着她这几日定是辛苦,很是心疼,也没心思去想沂蒙山匪之事,开口道:“你忙了半日,里里外外的,上炕歇着,早点安置!”

   

因有喜云与喜彩在,初瑜有些不好意思。直待两人笑嘻嘻地俯了俯身,退了出去,她方在炕边坐了,先是将曹颙被窝里的手炉里换了新碳,而后问道:“额驸,下晌吃的都是稀的,要不要吃些东西垫饥?饽饽都是备好的,在外间小炉子上温着!”

说起来,打曹颙得了曹颐的消息往济南府去,至今已经将近一月,夫妻两个何曾分离过这许久?曹颙见初瑜脸上隐隐带着几分担忧,不禁牵了她的手,说道:“喝了两碗粥,肚子还饱着。你别太担心,大夫不是说只是养几个月吗,并不碍事!”说话间,使劲地『揉』了『揉』初瑜的手:“怎地这么冰?明儿不许再去厨房!”

   

初瑜轻轻地点了点头,但笑着却有些勉强,曹颙正想着京城的事,想着有没有欢喜的,讲给初瑜听,消散消散她的忧虑;看了一眼她生育后略显丰腴的身材,又想着两人也是大半年没有行“周公之礼”了。

   

可是孝期还没完,自己的腿又成这样,曹颙正郁闷,就听初瑜喃喃道:“额驸,天佑不晓得如何了?”

   

天佑?曹颙正看着初瑜,想入非非,听到她这般“深情”地提别人的名字,怔了一下,名字好耳熟,方想起自己的儿子。立时,惭愧万分,这,怎么把那个小家伙给忘了?

初瑜没有发现曹颙的异样,笑着说:“有紫晶姐姐与叶嬷嬷呢,想来天佑是妥当的,只是两天没见到他,有些空落落。”

   

曹颙见初瑜这般说,不禁有些自责,当爹的终究不如当妈的,想想自己离家这些日子,想儿子的次数,明显不如想媳『妇』的次数多。

    *

   

沂州,道台府,内宅,正院上房。

   

小天佑的情况并不算好,正哇哇大哭。叶嬷嬷与紫晶手忙脚『乱』,都不晓得如何是好。前天初瑜走前,天佑还好好的。

因听到曹颙出事的消息,初瑜去蒙阴,原想带着天佑的,被叶嬷嬷给拦下。天佑才两个多月,这又是天寒地冻的时节,小孩子家家哪里禁得住这般折腾?

   

初瑜晓得叶嬷嬷说得在理,就将儿子托给紫晶与叶嬷嬷,自己往蒙阴去。

   

府里有『奶』子,还有母牛,开始大家都以为只要好好看护天佑,便会无大碍。谁会想到,对于『奶』子哺『乳』,天佑是喝了就吐;对于牛『乳』,喝了喝了,昨日还开始拉起稀来。

   

除了请大夫来瞧外,紫晶与叶嬷嬷又同田氏说了,将她那边的『奶』子换一个,来『奶』天佑。

天佑倒是肯吃『奶』了,但是今天仍是拉肚子。小孩子,才两个多月,折腾了两日,小脸都瘦了下去。

   

紫晶急得不行,眼泪都要出来。两位主子不在,小主子又这般,就是她素日再淡定,如今也是手足无措。

   

叶嬷嬷到底是经年的,岁数大些,比紫晶显得镇静些,除了请大夫再来瞧之外,又打发人往蒙阴送信,又请曹方出去四下寻『奶』子。寻了两个有『奶』子的『妇』人,但天佑却是喝了就吐的。

   

紫晶一边哄着天佑,一边对叶嬷嬷说道:“嬷嬷,要不往西院去,请田『奶』『奶』帮帮忙吧!”

叶嬷嬷这方想起,府里才生产完的田氏亦是能喂『奶』的,连拍了几下大腿,道:“哎呦,瞧我这老糊涂,压根没想起太太『奶』『奶』们也是能『奶』孩子的,巴巴地尽指望在『奶』子身上!”

   

田氏还在坐月子,不能出屋,叶嬷嬷与紫晶就将天佑给围着严严实实,抱到西院去。

   

虽没出屋子,但是有小核桃在,田氏也晓得府上有些个变故,知道正院那边正为天佑不喝『奶』的事急着。现下见叶嬷嬷与紫晶亲自抱着天佑过来,她也省得两人的意思,自然是无二话。

   

天佑或许是哭累了,在田氏怀里嘎巴嘎巴小嘴,看着甚是可怜。田氏刚做了母亲,见了他这小模样,也心疼得紧,解开衣襟,给小天佑喂『奶』。

叶嬷嬷与紫晶都巴巴地看着,期盼着有转机。小天佑却不给面子,小脑袋一歪,“哇”的一声,又哭出声来。

   

这下子,连叶嬷嬷也没主意了,带着哭腔,道:“这可怎么说的,额驸那边还不晓得如何,小主子又是这个样子,到底要上哪里寻个合适『奶』子去?”

   

田氏还低头哄着小天佑,天佑却哑着嗓子,哭得越发厉害。

   

最后,还是紫晶拿主意,说道:“不能再这么着,还是叫人套车,将小爷送到郡主与大爷身边!”

叶嬷嬷这边也想不出其他的,正要开口答应,就听杨嫂子旁边的小核桃小声说道:“东街的许嫂子没了孩子,不是正好给小爷当『奶』子!”

   

杨嫂子见小核桃多嘴,正要低声喝斥,就听紫晶问道:“哪个许嫂子?可是前几日你同乌恩带人往她家送米粮的那个?”

   

“嗯!就是那个!”小核桃点点头,说道:“怪可怜的,前几日还好好的,昨儿瞧见她出来,方晓得她孩子没了!”

   

紫晶与叶嬷嬷彼此看了一眼,这往蒙阴去,一百余里不说,现下又是天将黑了,就是赶着出了城,这夜路终究是不安全。

这样想着,两人商议后,便唤了两个管事媳『妇』,让她们跟着小核桃去请那位许氏过来。

   

嘱咐完后,紫晶有些不放心,对叶嬷嬷说道:“嬷嬷,还是我走一遭!若是对方不爱来,看看能不能好生劝劝!”

   

叶嬷嬷虽然觉得雇个『奶』子不必这般,但是毕竟如今情况不同,实在是不好再拖下去,便带着天佑回正院等着。

   

外头乌蒙蒙地,天上洒起雪花来,紫晶披着件披风,带着小核桃与两个媳『妇』子往前院来。已经叫人前往二门说了,让前院套车。

刚到前院,紫晶便见曹方大踏步走了过来,身边还跟着个长随。曹方满脸喜『色』对紫晶说道:“正要去寻姑娘呢,大爷来信儿了,身子并无大碍,再过几日便回来!”

   

“阿弥陀佛!”紫晶听了,不禁双手合十,说道:“真是太好了,老天有眼!”

   

曹方只听说内宅要准备马车,并不晓得是紫晶用,见紫晶外出装扮,略带诧异,问道:“紫晶姑娘,这是?”

   

“东街有个『妇』人,或许可以请来给小爷做『奶』子,我这就去问问看!”紫晶回道。

曹方只听说这两日小主子有些不爽利,没有眼见,并不晓得天佑吃『奶』费劲,还劝着,说道:

   

“雪下了,打发人过去请就是,何苦劳烦姑娘亲去?”

   

紫晶说道:“又不远,片刻就回来了!”其实,她是担心许氏不肯入织造府为『奶』子,虽然穷些,但毕竟是良家『妇』人,又刚夭折了孩子,未必会愿意进府为下人。

   

这些话,却是与曹方说不通的。曹方虽是曹家家生子,但是自幼亦是锦衣玉食,对外头的民生百姓是瞧不上眼的。在他心中,怕是能进曹家为下人,还是福气呢。

过了仪门,上了马车,紫晶问小核桃道:“许氏家中还有什么人?她年岁多大了?除了这个儿子,还有其他的孩儿没有?”

   

小核桃前几日曾跟着乌恩带人往许氏家送过些米粮,对许氏家的情形亦知晓些,说道:“她家除了死去的孩儿,还有个病男人,年岁嘛,却是说不好,看着面皮像十八、九,瞧着说话又像不比我们『奶』『奶』大!她那男人,本是米店的伙计,上个月不晓得惹了哪里的泼皮,被打狠了,至今还在家里养着。”

   

紫晶心下踌躇着。这两日,跟着叶嬷嬷雇『奶』子,也多了些学问,晓得最好的『奶』子,是生过两个或者三个的。若是给男娃雇『奶』子,则要挑生女儿的;给女娃雇,则挑生儿子的。

   

这许氏的年岁小,『奶』子的经验未必妥当。不过现下一直寻不到合适的人,这边还是仔细瞧瞧才妥当。只要让小爷平平安安地,也就顾不上那些繁琐的规矩。

许氏的家,在东街一个小胡同里,不过是个小小的院子,半人高的土坯墙。两间略显低矮的土房里,传出豆大的灯光。

   

小核桃跳下马车,扶着木大门唤道:“许嫂子!许嫂子可在?”

   

就听推门声,有人打屋子里出来。

   

朦朦胧胧中,见门口有人影,那人看不真切,迟疑着问道:“敢问……”

小核桃在门外垫起脚尖,笑着说:“许嫂子,是我呀,道台府的小核桃!我们府里的紫晶姐姐来瞧嫂子了,快开门!”

   

许氏在道台府的粥棚领了几日粥,后来又得了那边给送的米粮,心下甚是感激,对热心的小核桃也是记得的。因此,虽不晓得她们寻自己因何事,但仍上前两步,将大门门闩抽出,请她们进院子来,让到屋子里。

   

屋子是小小的两间,中间有隔断,看来是卧房了,外边是个大炕。

   

虽然紫晶与那两个媳『妇』子都是素服,但是落在许氏眼中,已经是不寻常的装扮。许氏寻了杯子,想要给几人倒水,又怕她们嫌弃屋子腌臜,握着围裙,说不出话来。

紫晶不经意地打量了下四周,屋子虽然小,但是看着却洁净;再看许氏身上亦是,虽是粗布衣裳,但是收拾得还算妥当。若不是委实太瘦些,算是个齐整『妇』人。

   

紫晶没说话,那两个媳『妇』子自然都垂手立着,也是不说的。

   

小核桃见两下都不应声,不由有些着急。小姑娘心肠软,见这许氏可怜,想着若是能在道台府当差,也是有了活路。别人不晓得,她在田氏身边侍候,却是知道的,曹府的几个『奶』子,每月的鸡鱼供应,就算比不上几个主子,但是比外头的人自然强过太多。

   

这时,就听里屋传来男子的声音,道:“青娘,什么客?”

这口音却是有些奇怪,虽然带着几分南腔,但是却是地道的官话,隐隐地带着些京味儿。紫晶有些诧异,这么偏僻的地方,难道是京城人士?

   

青娘听了里头的问话,先对紫晶等人道:“是俺家相公问呢!”说完,方隔着墙回道:“相公,是道台府的姑娘过来,就是前几日给咱家送米粮的道台府!”

   

里面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方道:“道台府?可是曹颙曹大人家的?”

   

紫晶闻言,越发惊疑,若是寻常百姓,哪里会晓得自己大人的名讳?这里面的,到底是哪位?难道是大爷的故交不成?

她面上却是从容,微微抬高音量回道:“尊驾说得正是,敢问尊驾是否与我家大人有旧?”

   

就听悉悉索索的声音,而后是略显沉重的脚步声,青娘听了,忙进了屋子,半搀半扶地架着一个男人出来。

   

方才听声音明明是年轻人,但是现下大家瞧见的却似个拘着身子的“小老头”。花白的头发,左脸覆满疤痕,右脸却是好好的。

   

一半极俊,一半极丑,整张脸十分怪异。

“啊!”小核桃到底年岁小,唬得讶然出声,退了一步,躲到那两个媳『妇』子身后。

   

那人托着青娘的胳膊,到椅子上坐了,见了紫晶的打扮,亦看着些不俗来,问道:“先谢过贵府对内子的照拂,敢问这位姑娘与曹爷怎么称呼……”

   

紫晶见他谈吐间斯文有礼,这“曹爷”的称呼又是京城中众人称呼自己大爷的,心下有些拿不定主意,回道:“不过是曹府婢子罢了,请问这位爷高姓大名、怎么称呼?看这位爷的意思,是识得我家大爷?”

   

“高姓大名!”那男人苦笑道:“在下姓柳名恒,早年在京城混生活,曾与曹爷有过数面之缘,

说起来,亦算是曹爷的旧相识吧!”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二十七章 “匪祸”

   

第二百二十七章 “匪祸”

   

十一月十六开始下雪,直下到十九日方歇,蒙阴路上的积雪将近尺深。虽然天冷费柴禾,不过农户百姓却是欢喜不已。

   

这两年的年景都偏旱,地里收成减了不少。偏生租子半分也少不得,使得百姓生计甚是艰难。如今这场大雪下来,对明春的庄稼地却是大有裨益,又赶上万岁爷甲子圣寿,山东百姓是减免钱粮的,看来能够攒些余粮。

曹颙这边案子的情形算不上好,谁会想到由杜家兄弟身上,审来审去,纠葛越来越广。杜雄确实识得沂蒙山匪里的一个姓秦的当家的,而且早年还有些往来。

   

据他交代,这姓秦的当家人十来年前来的蒙阴,当初刚到沂蒙山落脚时,因米粮的缘故,曾与杜雄之父有过往来。那个扳指,虽然是往来的信物,但却不是秦八甲的,而是杜雄之父的遗物。

   

杜雄之父早年曾在南边经营丝绸布匹生意,攒下银钱后,便让儿子们回老家置办产业。据杜雄交代,对于秦八甲,其父只提过是故人之子。秦八甲除了占据沂蒙山为匪首之外,像是与海匪郑尽心还有所勾结,三月间曾在蒙阴收过粮食。

   

不过,杜奎之事,并不是秦八甲等人作为。当初事发后,杜雄曾打发人往山里送信儿,晓得是有人冒名。因这些年打着“沂蒙山匪”为恶的人不少,所以最后也没查出个究竟来。

不止是庄先生,就是曹颙晓得这般说辞,也是将这山匪与早年隐遁的洪门骨干联系到一块儿去。只是相对于庄先生的兴奋,他心里多少还有些迟疑。

   

传说中的“侠义”人物,若是真有恶行,那也不无辜,若是没有恶行的呢?

   

庄先生已经叫人送上纸笔,请曹颙往布政司衙门上条陈,另外还要给康熙上请安折子提及此事。

   

往布政司衙门还好说,毕竟是直属上司,往康熙处,却是有越级邀功的嫌疑。曹颙有些不解庄先生的用意,不晓得为何要这般郑重其事。

庄先生瞧着曹颙所『惑』,面上带了几分凝重,说道:“万岁爷最是忌惮的,就是与前朝相关之事,否则春日里的‘《南山集》案’也不会牵连那么广。山东挨着直隶,若是真让叛逆在这里生根,闹出点事来,朝廷颜面何在?再说还与海匪有所相连,谁晓得有没有其他势力在北边盘踞。这事情捅出来,动静指定不小。到时候,除了想要捞功劳的,怕是也有想要推卸责任的,保不齐就有人打主意到你的身上来。这般未雨绸缪,减了责任,还能或多或少的捞些功劳,也不枉你外放一遭!”

   

曹颙思量了一回,微微皱起眉来,问道:“早听说军中有恶习,在这等剿匪事务上,为了升官钱财,有冒杀良民祈功的,这事情闹腾大了,于蒙阴百姓会不会有碍?”

   

庄先生听了曹颙的话,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说道:“孚若想要学张伯行?要晓得,‘爱民如子’四个字,心里想得;只是要这口碑,却不好要。其中需要掌握分寸,否则过犹不及。像张伯行那般,是受百姓爱戴,但是却有些过了!”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道:“汉官这般美誉,只能衬得满臣越发不堪。此消彼长,连带着朝廷都要失民心,这是为官的忌讳!”

   

虽然庄先生说得是实话,但是曹颙心里还是不舒坦,这个世道,好人好官却是做不得,否则怕就要成为帝王眼中的“不忠不孝”、“心怀叵测”之辈。

只是人命毕竟不是草芥,虽不会有舍己为人那般伟大,但还是想要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少些杀戮。曹颙心里犹豫着,迟迟无法落笔。

   

庄先生在曹颙身边几年,也晓得他这心慈手软的『毛』病,不禁皱起眉来,正『色』道:“孚若不要忘记自身之责,就是替朝廷驻守地方。或许这‘沂蒙山匪’中会裹挟一些无辜百姓,但是孚若想过没有,而今太平盛世,蝼蚁如何能撼动大树?现下想想,就是春日时的民『乱』,能闹到那个地步,指不定也有他们推波助澜的缘故,否则百姓如何会那般躁动,平白添了不少伤亡。若是让他们准备妥当,趁着年景不好,蒙骗怂恿无辜百姓,只会是百姓与朝廷两败俱伤的下场。百姓丢了『性』命,朝廷失了脸面,只会让那些心怀叵测之人得意!”

   

说到最后,他又补充了一句:“此事既已察觉,就算孚若不上条陈,我这边也会往京里报的!不管打着什么幌子,‘匪’就是‘匪’,掠夺民资、不劳而获之徒,纵然算是条『性』命,又何须怜惜!?孚若真要是体恤百姓,怕剿匪中官兵有『乱』来的,那就想法子,到时候兼管这个差事。你是等同于武一品的爵,这山东境内,再没有比你地位高的武官。只要你下令约束,自然无人敢违命!”

   

曹颙心中暗暗惭愧。是啊,不管有什么理由,这些“占山为王”的英雄好汉,都称不上良善之辈。“杀富济贫”也好,“仗义疏财”也罢,有几个是肯自己养活自己的?不过是打着“正义”的口号,使些不劳而获的手段,做个吃白食的。

不过,对于自己打马背上摔下这条,实在是太丢人,曹颙只好使春秋笔法,一句带过,随后按照庄先生的意思,将这些无意发现匪踪的事讲明。

   

将条陈与折子写好后,曹颙想着这其中可有打着“反清复明”旗号的洪门,怕就是巡抚衙门那边,也是无法私下做主,须请示皇命。这往来一耽搁,年前怕是来不及。

   

心中多少有些意兴阑珊,曹颙随口问道:“杜家兄弟如何了?为何那日偏生赶巧就遇到我们?这其中,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庄先生点点头,说道:“确实如此,杜家老二已经认了,那日是在酒楼里无意听到这边的人提过,晓得是往沂州方向去的,方使了些手段,让他大哥那边的管事,认定他们也是七骑,目的是想要让他大哥吃个憋,最好惹些个官司,也好顾不上与他争产之事。”

或许是在京城时,见过了各种手段,曹颙当初觉得不对后,第一直觉,就是不晓得哪个在算计自己。现下,听到这个“真相”,真是颇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到底是背,竟然被这杜家的兄弟两个闹得险些丢了一条命。

   

想着杜家兄弟的骄横,曹颙早先因杜家大小姐的遭遇而生出的那丁点儿同情心立时烟消云散。不顾他人安危生死,这也算是乡间“恶霸”,哪里值得人可怜?

   

委实无趣,曹颙对庄先生问道:“先生看,咱们还需在这边呆几日?既然都弄清楚了原由,须等上面的命令,那咱们还是先回沂州?”

   

庄先生思索下,道:“嗯,回去也好!杜家兄弟与家眷已收监,要等巡抚衙门下令后,方押解到济南府去。孚若在这边守着,说不定还要落下‘贪功’的嫌疑,里外不讨好,还不若现下就回沂州去。有安东卫所的那几百人在这边守着,也算是妥当!”

前儿,收到紫晶来信,除了问了些安康之类的话,还说了小天佑之前呕『奶』之事,虽说现下已经寻到稳当的『奶』子,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盼着曹颙与初瑜早日回去。

   

“儿是娘的心头肉”,这话果然不假。

   

初瑜这两日强忍着,但是提到儿子时,仍是散不去的忧心之『色』。夫妻两个私下说起时,她亦是酸酸的,生怕儿子这两日有了『奶』娘,忘了她这个娘亲。

   

若不是腿脚不便利,又不能在守孝期间弄出“人命”来,曹颙真是想要“教训”妻子一番,让她长长记『性』,不能有了儿子,忘了丈夫。瞧,他心中的酸意,丝毫不比初瑜少。

曹颙不是能吃亏之人,原本还琢磨着,怎么收拾杜雄、杜辉兄弟一顿,出口恶气,现下两人却是上纲上线,成了大案的关键证人,

   

正思量着要不要跟庄先生说一声,要不要先打上二十板子,让这两人吃些苦头,就听庄先生道:“孚若受伤之事,除了上头,对外能瞒还要瞒下,否则等年后剿匪的事出来,保不齐有人会拿此说事,将孚若污蔑为睚眦必报、手辣心狠的小人,将剿匪之事说成是你的私心所致!”

   

曹颙听了,不禁往后一靠。『奶』『奶』的,这官做得好没意思!其中的弯弯道道,竟是不比六部那边少几分。说起来,还是他年轻闹的,这大半年来按察司那边,没少有人惦记他,寻思找出点什么来,给他上点眼『药』。

   

所谓清流,就是如此,但凡你背景强些,便恨不得将你当成是害民的蛀虫给拍死。就算会得罪人,但是他们不怕啊,只求有个好名声。到时候,你若是与之计较,反而如了他们所愿;若是不计较,却只当你心虚。

就是荷园“金屋藏娇”之事,八月便有人告到按察司,说是曹颙孝期纳妾,结果还派了个巡守道台往沂州查询此事,方晓得是无稽之谈。过后,再有其他人惦记,时任按察使的李发甲也不许下边人妄动,不知是爱惜羽『毛』,怕下属得罪人,还是对曹颙有回护之意。

   

准备了半日,十一月二十,除了庄先生、赵同与任家兄弟留下外,其他人随着曹颙与初瑜回沂州。

   

带着师爷与衙役,将曹颙等人送出城去,远远地望不见众人的身影,梁顺正方算是松了口气,而后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略显吃力地爬上马背。

   

老天作弄啊!想着跟在曹颙折子后的署名,梁顺正不晓得自己到底是倒霉,还是运气好。瞧着,像是要往大了闹腾,自己若是能挨到那时候,怕是六品都不用做,又要往上升一升;不过,若是最后雷声大、雨点小,上边想要找顶罪的,他这个“失察”之名怕是跑不了。

这一喜一悲,指不定来哪个,他的小心肝怎么能不跟着颤悠?又想起四月时的烧锅,也似有几分惊险,心里对曹颙说不出是埋怨还是感激了。

   

如今,还能如何,只盼着自己老来转运,一切顺当吧!

   

因表妹与表外甥女也被收监,梁顺正的老妻王氏还抹了一把眼泪,这两日没少央求梁顺正,被梁顺正狠狠地骂了一顿。

   

杜家众人的生死,而今同他的前程一般,都要等剿匪的结果。若是“剿匪”顺当,杜家也算是将功折罪,不过损失些钱财罢了;若是“剿匪”不顺当,那杜家指定是要充数的,阖家老小,怕是谁也跑不了。

连亲女婿都能舍了夫妻恩爱,立时休妻;他们这一表三千里的亲戚往前凑合,岂不是找死?

   

王氏见丈夫心硬,还想着要托人往日照王家送信,看是否能走走门路、帮衬一下,被梁顺正说了几句狠话,才好说歹说地给唬住了。只是,她心里多少有些不乐意,见道台府的人走了,便在正房坐着,在丈夫面前也没了好脸『色』。

   

梁顺正晓得婆娘是说不通道理的,尤其是上了岁数的婆娘,便让身后小厮端了个尺高的木匣子放到王氏面前。

   

王氏略带疑『惑』,一边开匣子,一边问道:“这是什么?”问完,却已是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用手摩挲着,眼睛都直了。

五两一锭金元宝,不多不少,刚好十锭,五十两。

   

不过,随后王氏却唬得变了脸『色』,瞧着门口退出去的小厮,打座位上起来,虽然眼中很是不舍,但还是苦口婆心地劝梁顺说道:“老爷,这……这是衙门里的……这可不能收啊……万一使人查出来,『性』命还要不要得……”

   

夫妻两个清贫惯了的,梁顺正晓得自家婆娘有些爱钱财,才拿来这些个哄她高兴,现下见她能说出这番话来,心下甚是觉得熨帖,笑着说:“这哪里是衙门的?是郡主送你的表礼。前些日子,你是不是同她提过,明年给二小子完婚?郡主说了,因来时匆忙,身边未带什么表礼,这个送与你打两套头面,一套算是送你的,一套算是送咱们二小子成亲用的!”

   

这七品县令,年俸不过四十五两银子,就算偶尔有些地方孝敬,也没有多少。这五十两金子,换成银子,五百两不止,却是顶梁顺正十年的俸禄 。

王氏也顾不得表妹与表外甥女的事了,摩挲着一个个小金锭子,脸上乐开了花,笑着对梁顺正抱怨道:“老爷也是!既然是郡主贵人重赐,咋不早说知,这都没有去道谢,倒叫人笑话,委实是失礼!”

    *

   

沂州,道台府,内宅,正房,西侧间。

   

许氏坐在炕上,怀里抱着天佑,给他喂『奶』。见小家伙使劲吮吸,她的脸上不禁也添了笑意,巴巴地望着他的小脸,转而想起自己前些日子夭折的儿子,心里酸酸的,眼圈就有些泛红。

   

虽说她有『奶』水,那晚与她丈夫商议后,也同意往道台府做『奶』子,但是紫晶与叶嬷嬷甚是谨慎,还是请大夫给她瞧了身子,见除了瘦些,并无其他『毛』病,才敢让她『奶』天佑。

不知道是小家伙折腾乏,还是肚子渐渐习惯,吃了许氏的『奶』,倒是适应了。过后也没吐,老老实实地睡了半天,恢复了一些精神气。

   

许氏的丈夫,只说是与曹颙有数面之缘,但是究竟如何,现下紫晶尚不得知,并不敢冒然便往府里进。她打发一个小厮过去,在柳家照看柳衡起居,另外请曹方帮着寻了个大夫去,也算是安许氏之心。

   

许氏心下只有感激的,对小天佑越发尽心。叶嬷嬷看在眼中,也喜她懂事本分,想着契约之事。

   

因她男人身份未明,紫晶也不好随意应对,便劝叶嬷嬷先不要急,等大爷与郡主回来后再做定夺。否则,若真是大爷的故交之妻,雇到家中做『奶』子,奴仆视之,这传出去却是不甚好听。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六十八章 归府

第二百六十八章 归府

   

沂州,道台府,内宅,西院。

   

玉蛛坐在梳妆台前,拿着块眉黛,举着一面双鸾对花青铜镜,仔细地勾勒。这些日子因大爷不在府中的缘故,内宅门户守得越发紧,连带着她们这院的,连出院串门子都被止了,委实无聊。

   

不过,她多少有些心虚,实在是过于意外。先是没想到大爷会听了三姑娘受委屈之事后,巴巴地往京里去;再就是没想到又像是出了什么变故,连着郡主都舍了小少爷,往蒙阴去了。

这几日,玉蛛一直睡不安稳,每每想起紫晶看着她的眼神,像是有所了悟,心里亦后悔不已。

   

而院子这边,玉蜻还在愧疚难安,只当是自己说漏嘴,引出后面的是非,丢了曹家的颜面,还使得玉蝉挨打,顾不上玉蛛。

   

玉蝉虽是因口舌挨了板子,但是却并不怨玉蜻,越发地看玉蛛不顺眼。连带着玉萤,每每见到玉蛛,神『色』间也有些不对。

   

玉蛛心里没底,安分了好几日,今日却是实在闷,便想着往正房那边走走,若是遇到紫晶,看看能否献些小意殷勤。

虽然心里对紫晶是瞧不起的,但是现下二爷不在,想起先前的事,要说不怕,那是假的。越是害怕,她就越是后悔,自己为何眼皮子浅。别说现下二老爷没了,就是二老爷还在,二爷也实算不上什么。大爷才是曹家的长房长子,未来的当家人,往后的前程自然亦是好好的。

   

就说这府里,她这二爷的通房,还比不上大爷身边的大丫鬟有体面,做的实在没意思。

   

对着镜子,弄得妥当,玉蛛又瞧了身上淡青『色』褂子,象牙『色』比甲,头上也不过是米珠小梳子,耳朵上一对南珠耳坠子。素淡中不失俏丽,再也妥当不过。

   

站起身后,她从炕桌上取了个布老虎。这个是她亲手缝制的,就是为了讨好初瑜,针脚缝得很密实,看出是用了心的。寻了块青白绸子,仔细包好。

想着外头虽然雪住了,但是北风正紧,玉蛛又寻了件石青『色』的棉斗篷披上,而后推门出来,到了隔壁玉蜻的门口,笑着问道:“蜻妹妹在吗?”

   

就听脚步声起,玉蜻应声出来开门,将她迎了进去。见玉蛛一副外出装扮,她面上一怔,随后问道:“姐姐,这是要……”

   

玉蛛笑着说:“今儿下晌饭用得早,又正无事,不是说主院添了个『奶』子吗?好几日了,咱们也去瞧瞧,要不倒像是咱们端架子!”

   

玉蜻迟疑着,说道:“蛛姐姐,这……紫晶姐姐不是说大爷不在,各院要门户紧些吗?咱们这般过去,是不是不大好?”

一阵风吹过,玉蛛不禁打了个寒战,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笑道:“不过是去看看新『奶』子,又不是闲着无事串门子。她只说门户严谨些,并未说不让咱们出院子啊!妹妹也是,就算心里对她有埋怨,也不好这么淡着,人前总要应付些,谁让她是内管家呢!”

   

玉蜻听了,急得脸上变了颜『色』,忙摆手说道:“蛛姐姐别这么说!紫晶姐姐是按规矩办事,妹妹哪里还会有埋怨的?都是妹妹的错,若不是没轻没重与姐姐说起这个,也不会有后边的是非!”

   

玉蛛去拉了她的手,低声说道:“在姐姐面前,妹妹还有什么可瞒着的?就算是侍候过老太太的,她也忒拿大些,且不说妹妹是二爷的人,就是玉蝉,也是二房的丫头,哪里轮得着她管教?不过是欺郡主面嫩,倚老卖老罢了!可怜二爷不在,也没人给咱们做主,只有低声下气地应对。”

   

玉蜻对三姑娘之事,这段日子一直内疚,哪里有怨愤紫晶的心思?不过,她向来嘴笨,玉蛛说得又快,竟然不知该如何反驳,憋得满脸通红,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转。

玉蛛心中暗笑,面上却带着丝无奈,推了她一把,说道:“快别委屈了,加件衣服,咱们一道儿去,省得她又找碴,寻咱们的不是!”

   

玉蜻打炕边取了件『毛』比甲套上,低声说道:“玉蛛姐姐误会了,妹妹没埋怨过紫晶姐姐。紫晶姐姐是大爷与郡主倚重的,行事最为公平妥当。先前的事,也妹妹的不是!”

   

玉蛛道:“瞧把你唬的!说起来,身份未必比咱们尊贵,哪里又说不得了!”

   

玉蜻还要再说,被玉蛛抢白道:“好了,好了,姐姐晓得了!她是大好人,半点错儿也不会有的!若是真说起来,倒是姐姐的不是,若不是那天一时好奇,多问了几句,也不会使玉蝉听了去!她素日嘴碎,谁都晓得的,哎,这倒是姐姐的罪过!”说着,脸上满满的担忧愧疚,拉着玉蜻的手,说道:“她向来面上慈悲,待下人却是严的。姐姐好几日睡不安稳,怕她想在大爷与郡主面前卖好,将过错都推到你我身上。姐姐还好些,算不得上台面的人,妹妹却是跟了二爷好几年,这不是打二爷的脸?偏生只你我两个,再也靠不上其他人!这般巴巴地赶过去,也是想要卖个好,使她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玉蜻见玉蛛眼圈发暗,精神头确实不足,说起此事手都瑟瑟发抖,看着委实可怜,安慰道:“姐姐多虑了。干你什么事?连妹妹这边,紫晶姐姐都没什么,更不会往姐姐身上去的!况且,又是过去许久的事,哪里还会再翻出来说?”

   

玉蛛听着这般说,心下稍安,勉强笑道:“咱们快过去吧。一会儿天黑了,小爷怕是睡了,咱们去了,反而扰得慌!”

   

玉蜻应了,这才留意到玉蛛手中的包裹,问道:“这是……”

   

“给小爷的小物什,算是咱们两个的!”玉蛛笑道。

路上的积雪已经打扫干净,『露』出青石板的路径来,玉蛛望了望北面萧瑟的小花园,对玉蜻说道:“到底不如京里,这面连株梅花也少见呢!不晓得大爷何时回京,咱们是二房的人,又是这样的身份,在这边住着,也算是尴尬得紧!”

   

玉蜻听出她的惆怅,心中也是想着曹颂的,但还是劝慰道:“姐姐胡思『乱』想这些作甚?咱们本来就是太太买来的,被分到二爷身边侍候,哪里分的上什么大房、二房?”

   

说话间,进了正院,正巧看到喜霞端了盆清水往上房去。

   

玉蛛赶紧上前,帮喜霞撩开棉帘子。玉蜻瞧着那水没有热乎气,像是冷的,略带稀奇,问道:“怎么是凉水?还是你去端?”

喜霞先向玉蛛道了谢,而后笑着回道:“今儿炕烧得热了,怕小爷嗓子干,嬷嬷说要往屋子里放几盆清水方好!几个小的,都是吃饭了,我便去端了来!”

   

喜烟在屋子里,听到喜霞的说话声,出来将她手中的铜盆接过去,对玉蜻与玉蛛道:“两位姑娘倒是金贵了,许久不来咱们院子耍了!”

   

大家一边说着,一边进了西侧间。

   

玉蛛与玉蜻放眼看去,除了叶嬷嬷,炕沿上还坐着个穿着靛青布袄的年轻『妇』人,正守着摇车,哄着天佑。她面上带着几分腼腆,看着低眉顺眼的,见有人打量自己,便起了身,『露』出几分羞涩的笑,略带祈求地望向坐在一边的叶嬷嬷。想来,这就是新来的『奶』子许氏。

叶嬷嬷见是玉蛛与玉蜻来了,没有起身,笑着说:“两位姑娘可是许久没来了,今儿是什么风?快些喝盏热茶,去去身上寒气先!”说着,招呼喜烟给她们两个上茶,而后对许氏说道:“柳家的,这两位姑娘是二爷屋里的,略显高挑的是玉蜻姑娘,另一个是玉蛛姑娘!”

   

许氏俯身,纳了个福,低声道:“见过玉蜻姑娘,见过玉蛛姑娘!”

   

玉蛛近前一步,想与许氏亲近亲近,想起方才叶嬷嬷的话,看来是怕自己与玉蜻将身上寒气过给小爷,便生生止了步,回了个礼,笑着说道:“原来是柳嫂子,这般年轻,别再让我们叫老了!”

   

她身后的玉蜻,亦是还了一礼。

许氏拘谨着,不晓得如何应对玉蛛的打趣。叶嬷嬷笑着说:“瞧瞧玉蛛姑娘这话,倒像是多大年纪似的,正是花朵一样的年纪!这般说着,不是让老婆子钻地缝吗!”

   

“嬷嬷,您不瞧瞧,阖府上下,有谁能像嬷嬷这般年轻的!哪里当得一个‘老’来,那岂不是让别的人都没法子活了!”玉蛛乖巧地说道。

   

叶嬷嬷听得欢喜,笑着指了指玉蛛,说道:“这些话怎么不当着你们爷面前说?惯会伶俐的,就这张嘴啊,别人也比不过你!”

   

“嬷嬷,您又不是不知道,是蛛儿见您亲呢!总想着,若是您是蛛儿的娘亲该有多好,偏生我们这些人是没福气的!”玉蛛红着眼圈,小声说道。

一句话,说得屋子里的玉蜻与喜烟、喜霞也跟着难受,她们几个,也都是没了娘的。

   

叶嬷嬷见玉蛛巴掌大的小脸苍白,眼睛红红的,想起她与玉蜻都是曹家打人伢子处卖来的。就算有老娘在世,怕这辈子也再见不到的,又不像其他家生子有家人亲戚在,委实可怜。

   

上了年岁,心肠更软,叶嬷嬷挥了挥手,将玉蛛唤到炕边,将她手中的包裹搁在一边,而后拉着手,说道:“快把金珠子收了,往后有嬷嬷疼你呢!进入这样的人家,有这样的主子,亦是你的福气呢!你们向来在内宅,不晓得外头的事,有许多也不是你们年轻人能听得的。不是嬷嬷偏心说瞎话,像咱们府上这样的人家,实在是难找了!”

   

“嗯!”玉蛛脸上带了笑,含着泪说道:“可不是我们的福气?吃穿用度自不必说,就是白眼冷话,也没受过,真是进了福窝子了!”

屋子里正说着话,就听院子里急促的脚步声,是小丫头乌恩过来,对叶嬷嬷说道:“嬷嬷,大爷与郡主回来了,紫晶姐姐在仪门那边迎着!大爷腿脚有些不便利,要使人送过来,打发我来知会嬷嬷一声,请姐姐们避避,暖阁那边的物什亦是!”

   

叶嬷嬷听了,立时放下玉蛛的手,伸腿下了炕,说道:“这暂这回来了!也不使人先回来说声,幸好暖阁那边的火就没住过!”对许氏交代道:“柳家的,我们主子回来了,老婆子去迎迎,小爷这边,先劳你仔细照看!”

   

柳家的(许氏)俯身应下,叶嬷嬷才想起玉蜻、玉蛛两个,笑着说:“大爷刚回,这边要『乱』会子,今儿就不留两位姑娘说话了!”

   

玉蜻笑着说:“您客气了,我们这就回去,明儿来给郡主请安!”

玉蛛将炕沿的包裹拿了,交给叶嬷嬷道:“嬷嬷,这是玉蛛给小爷缝的小玩意儿,您别嫌玉蛛手笨就好!”

   

叶嬷嬷笑道:“难为你想着,谁不晓得你手巧?指定是好的!”

   

因见叶嬷嬷带着急『色』,玉蛛与玉蜻也不好多留,与柳家的打了个招呼,便相伴出去,回西院去了。

   

两人走后,叶嬷嬷赶紧带了喜烟、喜霞两个,进了东边暖阁。

这边是初瑜生产后的卧房,叶嬷嬷她们仔细瞧了,将两套原本搁在外头的中衣放了柜子里,又将几处不宜外人见的小物什收妥当。

   

『摸』了『摸』炕,亦是如西侧间似的,烧得滚烫。现下去端水,却是来不及,只好等一会儿再说。

   

听到院子里,脚步声起,叶嬷嬷让喜烟与喜霞两个回西屋,只唤了乌恩跟在身边迎去。

    *

   

终于回家了!看着不打眼的几间上房,曹颙突然生出几分感慨来。现下,他却是被魏黑与张义两人抬进来的,模样委实有些狼狈。

看了眼沉着脸的魏黑,曹颙一时不晓得说什么好。

   

虽然他心里也想着要收拾杜家兄弟一顿出气,但是不过是想着狠狠打顿板子罢了。魏黑这边,却是要挑了他们的脚筋,为曹颙报断腿之仇,被庄先生给止住。

   

虽听庄先生讲了一堆道理,但是他心里仍是有些憋闷,脸『色』儿就一直没好过。

   

曹颙私下不免再劝一番,只说自己无大碍,那兄弟两个自然有国法等着,就是他们不动手,也是落不下好的。

魏黑不是憨人,见庄先生对那兄弟俩这般看重,晓得是有其他用场的。只是,还是免不得埋怨曹颙一番,不该这般心慈手软,留着他们的『性』命罢了;苦头总要给他们吃吃的,否则不是白遭罪。

   

曹颙唯有苦笑,他也不想这般“宽厚”的,怎么也得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几十板子打下去,让那兄弟两个躺上三、五个月,才符合他自己的“睚眦必报”的『性』子。

   

庄先生却不同意这般做,说是有损曹颙素日给人留下的“仁善”形象,万一传扬开来,对他的声誉有损。

   

毕竟这兄弟两个往后有大用处,少不得再过堂询问、作证指认之类的,还不如给他们兄弟点盼头,让他们念着曹颙的“宽厚”,老老实实、尽心尽力地“配合”衙门这边剿匪。

官场上,就是这样矛盾,清官虽然做不得,这“伪君子”的形象还要维护者。若是留着小辫子,让清流当成“小人”给抓了把柄,那往后就别指望有安生日子。

   

就算是仕途无碍,能再升几个品级,也不过是换了更高品级的御史来盯着你。稍稍有个闪失,就是一番声讨,那可是太丢面皮。若是面皮薄的,估计连辞官养老的心都有了。

   

这不过是下地方半年,曹颙是长了不少见识,心里也唯有感激庄先生。若不是有这个通晓官场道道的老人家跟着,就凭他自己个儿这点小心眼,估计早就掉坑里了,等着被人收拾。

   

魏黑与张义将曹颙送到上房西暖阁,而后方出去了。初瑜随着紫晶,跟着进来。

瞧着曹颙两条腿都用木板夹着,紫晶就是再镇定,亦是红了眼圈,硬撑着不落下泪来,带着人往厨房去,给两位主子准备吃食去。

   

曹颙『摸』着热乎乎的炕,瞧着初瑜抱着儿子打门口进来,心下说不出的满足。“老婆孩子热炕头”,哪里还有比这个强的?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六十九章 请赏

   

第二百六十九章 请赏

   

十一月二十五,上谒暂安奉殿、孝陵,命皇三子和硕诚亲王胤祉、皇八子多罗贝勒胤禩、皇十五子胤禑、皇十六子胤禄、皇十七子胤礼随驾。是日启行。

虽然康熙素来崇尚节俭,比不上前朝皇帝出巡动则上万人的仪仗,但是该有的规矩还是样样不得少,这人数也将近三千人。在加上随行的皇子大臣、侍卫官兵,浩浩『荡』『荡』的,也是几万人的队伍。

   

虽然外边是数九严寒,但是康熙的辇车里却是温煦如春。康熙坐在御案后,看着桌子上外地督抚的请安折子。因明年是他的甲子生辰,很多官员都祈求恩典,想要回京为他贺寿。

   

这个却是要费些思量,有的省份,到底是总督进京,还是巡抚进京,其中的恩典安排,也是不容小觑。否则,像福建或者广东广西这样的省份,往返京城要几个月,若是不留下主政官员,出了纰漏,反而失朝廷颜面。

    

在看到江南递来的折子时,康熙微微皱眉,李煦的折子未打开,直接搁在一边。下边是曹寅的折子,君臣两个,三年未见,上次见面也是冬日。

“江宁织造奴才曹寅谨奏:为叩谢天恩,恭敬陛见事。

   

奴才包衣下贱,庸懦不堪,三十余年,荷蒙圣主重恩,陆续任用。奉特旨放江宁织造,已近廿载,恋主之心日挚。来年主子六十万寿,既系普天之下欢庆之际,伏乞主子怜悯,允准奴才前赴京师,于阙廷添列诸臣之列,欢忭叩首,稍显犬马依恋之情,恭候谕旨。”

   

康熙想起去世的孙嬷嬷,想起幼时相交之事,叹了口气,拿起御笔,在折子后批道:“知道了,照尔所奏。”

   

看了曹寅的折子,连带着对李煦的不瞒也消减几分。康熙又拿了李煦的请安折子看罢,无非亦是“伏乞允准荷蒙主子高厚鸿恩之卑贱奴才”进京贺寿。

他略作迟疑,想着年逾八旬的文氏嬷嬷,终是在折子后批道:“知道了,准奏。”

   

就听辇车外有脚步声起,康熙抬起头来,就见太监魏珠进来禀告:“万岁爷,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求见!”

   

康熙挑挑眉,这才出京几里,他们有什么急事等不到驻跸时禀,非要现下求见?他带着些许好奇,往御椅里一靠,道:“宣他们进吧!”

   

虽然是在辇车里,但甚是宽敞,除了御案、御椅,还有其他几把紫檀木的椅子,上面铺着红缎椅垫。

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进了辇车后,甩了甩袖子,齐声说道:“儿臣胤禄(胤礼)见过皇阿玛!”

   

康熙看着两个儿子,本还是两个『毛』头孩子,现下也是大人的模样。十六阿哥不必说,妻妾俱全;就是十七阿哥,年底也要迎娶阿灵阿的闺女为嫡福晋。

   

由十七阿哥想起在宫里“养病”的勤贵人,康熙心里有些不舒坦,不过面上却略带温煦,对两个儿子说道:“到底什么事,这般火烧火燎的,嗯?讲给朕听听!”

   

十六阿哥偷偷打量了康熙的神『色』,见皇父面『色』平和,看来心情还算愉悦,稍稍有些底气,腆着脸道:“皇阿玛,儿子委屈呢,现下向您来抱不平来了!”

十七阿哥是被十六阿哥拉来的,并不晓得什么缘故,只当是给皇父请安,听到十六阿哥这般说,唬了一跳。不晓得十六哥是哪里遇到不痛快,难道是那个不开眼的奴才怠慢了他?就算如此,也不好这般大张旗鼓地告到御前啊。

   

“哦?”康熙闻言,脸『色』已阴沉下来,问道:“什么委屈?朕倒不晓得,是谁这般大胆,竟敢委屈朕的皇子!”

   

辇车里气氛顿时凝重起来,十六阿哥低着头,犹豫了一会儿,方说道:“儿子说了,皇阿玛可别训斥儿子才好?”

   

康熙见他这般心虚无赖的样子,晓得是自己想左了,怕“受委屈”是假,这个小儿子耍乖弄宝是真。原想要板起脸来,呵斥他两句,但是见十七阿哥在他身后战战兢兢的模样,心里不知不觉软了下来。

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对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道:“嗯,朕准了!坐下说罢,朕倒要仔细听听,你这委屈是打哪儿说起!”

   

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俯身谢恩,方就着椅子边坐了。

   

十七阿哥眼观鼻、鼻观心,甚是规矩。十六阿哥却『露』出几分顽童之『色』,略带埋怨地说道:“儿子是来诉委屈的,皇阿玛今儿赏银子……”说到这里,掰着手指道:“宗室王爷、贝勒、国公也好,内大臣、御前侍卫这些也罢,自然不必说,打三哥到十四哥具是有了封赏的,最少也是四千两!四千两啊,这可是四千两!皇阿玛是不是,是不是,不小心将儿臣给拉下了?”说到这里,望着康熙,满脸满眼的希翼。

   

见他提起银子眉飞『色』舞的样,康熙不禁笑骂道:“混账东西,宫里还少了你的花销?你皇兄们都是开衙建府的,补些柴炭银子,你也眼红?”

柴炭银子,不过是说辞。这次康熙重赏宗室与皇子银钱,也是为“托合齐会饮案”结案,太子二废,想要安抚人心罢了。

   

听了康熙的笑骂,十六阿哥小声嘟囔道:“十四哥,十四哥呢?还不是与儿子一样?”

   

康熙这方想起十四阿哥也是宫中的,尚未开衙建府,一时语塞。

   

十六阿哥不经意流『露』出几分得意,皇父还能有什么说辞?说他没当差,他可是跟着七阿哥混礼部有段日子,说他院子人口少,儿女虽然没添,福晋、侧福晋、格格的,也是不少了。

说也奇怪,换作其他阿哥,若是敢在康熙面前这般无赖,怕是康熙早怒了,身上要挨板子的。但十六阿哥,虽不是最小的皇子,但因是王嫔所出,从七、八岁起便随扈的,又是夭折的十八阿哥的同母兄,所以康熙多少有些宠溺。

   

康熙已经是花甲老人,对子孙这块的情分较先前看得越重,见十六阿哥并不像其他年长阿哥那般畏惧自己,亦是稍感欣慰,笑着说:“好好地去礼部当差,没见你长规矩,倒是市侩了!嗯,说说看,你讨银钱做什么?你甚少出宫,哪里有花销?说得妥当,朕就赏你!”说着,端起手边的茶碗,送到嘴边,饮了一口。

   

金口玉言啊!十六阿哥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像自己招手,笑着说:“回皇阿玛的话,您瞧,这眼看就要进腊月,十七弟要大婚呢!儿子这做哥哥的,贺礼总要厚些方好!还有曹颙长子百日,儿子又是表叔,又是堂爷爷,礼金少了,脸面也过不去!”

   

听到十六阿哥说“堂爷爷”,康熙不禁笑出声来,将茶杯放下,瞅了眼儿子,笑骂道:“『毛』还没长全呢,就想要当爷爷,你也不嫌臊得慌!”

十六阿哥笑了两声,说道:“这不全是皇阿玛的恩典!想着那小子就算在二十一弟面前,也要跟着和瑞叫叔叔,儿子心里就觉得爽快!”

   

康熙听他越说越没样子,板起脸来,瞪了他一眼,说道:“皇子不得结交外臣,朝廷规矩礼法你都忘到狗肚子去了?晓得你们关系亲厚,终要避讳些!像月初时大剌剌的往小汤山去,御史的弹劾次日便送到朕案前,你还不知收敛!”

   

十六阿哥见康熙口气不善,忙站起身来,垂手听了,十七阿哥亦然。

   

康熙见小哥俩都有些忐忑,瞧着十七阿哥道:“听说曹颙送了你小汤山的地做贺礼?是你讨的,还是他主动送的?如实讲来!”

十七阿哥听了,心惊不已。因是冬日,不宜破土开工,虽然他打发人与曹家管事做了交接,但是并没有开始修庄子。没想到,就传到皇父耳朵里,听着口气,想来亦是弹劾之类。

   

因心怀坦『荡』,十七阿哥定定神,垂着手回道:“回皇阿玛的话,郡主额驸曹颙离京前,却是与儿子见过,但是送地做贺礼之事却是无稽之谈。当日,在十六哥庄子,儿子瞧着那边虽不富丽堂皇,但是带着乡间淳朴之气,极是喜欢,便想着若是能在附近建个小庄,与十六哥比邻而居也是好的。刚好那附近山地是曹颙用进京这些年的俸禄陆续买下的,儿子便厚着面皮,『逼』着他低价匀出来几顷地给儿子!”

   

康熙听了,眉头渐渐松开。虽然十七阿哥说得是“『逼』着”,但是他晓得这个儿子向来人前只是笑眯眯的,人缘很好。若是他真看上那块的地界,曹颙看在十六阿哥面上,也会愿意将地给他的。其实,他心里也是不信那些曹颙私交皇子的弹劾,否则也不会留中不发,使得事情不了了之。

   

他点了点头,对十七阿哥道:“你随着哥哥来,也是来找朕抱委屈、讨赏的?”

虽然在皇父面前,应该说实话,否则就有欺君嫌疑,但是十七阿哥瞧了十六阿哥一眼后,还是硬着头皮回道:“回皇阿玛,儿子知错了!”

   

言下之意,算是默认此事。

   

康熙慧眼如炬,哪里还瞧不出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不过,见他们兄弟这般和睦,实生不出恼意,便摆了摆手,说道:“朕晓得了,你们两个……”说到这里,想起这次同跟着随扈的十五阿哥:“……连着十五阿哥,每人三千两,回京后打发人往内务府领去!”

   

十六阿哥欢喜不已,拉了十七阿哥,给康熙叩头,口里称道:“儿臣谢过皇阿玛恩典!”

康熙瞧了瞧御案上尚有高高的一叠奏折,便道:“即是了了心愿,便跪安吧!”

   

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应声下去,出了辇车,退到路边,等着康熙仪仗过去。他们的车驾护卫,都是在仪仗后面。

   

十七阿哥擦了把额头冷汗,略带疑『惑』,低声问道:“十六哥,没听说您少钱使唤,怎么想起巴巴地跟皇阿玛说这些个?”

   

十六阿哥苦笑道:“还能为什么?舍了面皮,邀宠罢了!你瞧,不管是因什么赏儿子,十五哥咱们三个是谁也想不起的!怕是在皇阿玛心里,咱们只是陪着他说笑的,与其他那些能为他倚重的皇兄根本无法相比。”

十七阿哥叹了口气,晓得十六阿哥说的是实话,嘟囔道:“哥哥怎么也开始琢磨这个了,怪没滋味儿的!”

   

十六阿哥看着十七阿哥,正『色』说道:“你是聪明人,怎么还不晓得我们并不是只有自己个儿?年岁小时,咱们要靠额娘庇佑;如今额娘们年纪大了,该是靠咱们的时候!有些事儿,咱们是不掺和,但是也不能像十三哥那样,在皇阿玛跟前『露』不上脸,任人欺负!宫里那些奴才,最是有眼『色』的,若是咱们到了那个地步,额娘们在宫里的日子又怎能好过?”

   

十七阿哥闻言,醍醐灌顶,满是愧疚地说道:“还是十六哥想到周全!弟弟这边,虽然为额娘担忧,但是却是什么力也使不上!”

   

十六阿哥御前这般耍宝,实也是无奈之举。今秋虽然赶上“二废太子”,但是宫里的秀女却没少进,添了好几个贵人、常在。位份虽不高,但是听说其中有两人甚得圣宠。

王嫔虽然早已经是嫔待遇,但是正式的封号不过是小小贵人。如今也是将近四十的年纪,哪里比得上那些新人鲜亮?这些年来,在后宫还算受得礼遇,但也不过是仰仗康熙的恩宠;若是恩宠不再,她小小的贵人,实算不上什么。

   

十六阿哥『性』子虽然不爱招摇,但是甚为孝顺,晓得额娘的难处,便有些刻意地邀宠。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宫里上下诸人晓得,他是个得宠的皇子,他的额娘有他这个儿子做依仗,不是谁都能给脸子的。

   

想着这些,他不禁有些埋怨自己的同胞兄长十五阿哥。十五阿哥自幼是养在德妃娘娘处的,看着倒是对养母比对生母还要孝敬。怕德妃不舒坦,平日里与生母往来甚少。为了这个,十六阿哥心里没少埋怨。

    *

   

沂州,道台府,内宅,正房,暖阁。

曹颙叫人拿了纸笔,在炕桌上给父母写信。初瑜抱了天佑,在一旁比量着他的小身子,想着要百日时,不晓得儿子到底还能重多少,打算着亲手给儿子缝套衣裳。

    

曹颙是二十日回家的,二十三日是初瑜的十七岁生辰。虽然还是孝里,不好大肆『操』办,但是东兖道这边的州县官员,却是一个不拉的,前后送了寿礼上门。

   

曹颙在户部做过福建司主官,见识过这个场面。

   

这是官场的规矩,“三节两寿”,春节、端午与中秋,还有主官与其太太生辰,一年之中,这五次孝敬是少不得的。

若是有贪财的,千里迢迢地将老父老母或者岳父、岳母接到任上,这“寿”便是一年要多办好几遭、

   

曹颙不是清高之人,对于这些不收还得罪人的礼,自然是笑纳。虽曹颙坠马的消息没传出去,但是居家养病之事,却是渐为外人所知,少不得又是一番“孝敬”。

   

虽不是什么富裕地方,但是短短几日功夫,账房处收到的银钱表礼,核算成银子,也有两千余两。

   

这可比在户部时要高多了,京官不富裕,节庆送礼都是面子好看,实不值几个钱。

曹颙暗暗摇头,终于晓得为何有“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句话。不算其他的,光一年这五次节礼,一个四品道台就能揽财万余两,是俸禄的百倍不止。

   

要知道,那些知县、知州,年俸不过几十两银钱,若是手上干净的,哪里有银钱孝敬上官?像蒙阴知县梁顺正那样相对官声好些的,看着不主动搂钱的,只能日子过得紧巴巴,还因贺礼不足,不讨上官的喜欢。

   

等曹颙写完家书,初瑜想起一事,问道:“额驸,这些日子忙忙遭遭,府里上下也都乏了的,咱们也需打赏打赏,却不晓得柳家两口子应是怎么算法?”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七十章 照拂

   

第二百七十章 照拂

柳家两口子,是指柳衡与柳家的。初瑜回来后,晓得天佑呕『奶』,多亏了柳家的,很是感谢,准备了重礼相酬。

   

柳家的却不敢收,直待回家请示了丈夫,才感激涕零地谢过。不过,望向天佑时,神『色』之间,却甚是不舍,让人看着甚是可怜。

   

初瑜听说她孩子前些日子夭折,心里也叹惋一番。曹颙听紫晶提起故人“柳衡”,想了半天,也不记得听过这个名字。待听紫晶提到那人毁了半张的俊面,曹颙却想起个姓柳的人来,就是平郡王府格格宝雅前些年看上的那个京城名伶——柳子丹。

   

只是现下他腿脚不便,实不好见人,到底是柳子丹还是另有其人,只好过些日子再确定。

听初瑜自然而然地将柳衡夫『妇』视为下仆,曹颙心里微微别扭,笑着说:“他们不是咱们府的人,已是送过谢礼的,哪里需要咱们打赏?”

   

初瑜犹豫了好一会儿,方说道:“额驸没瞧见柳家的瞧天佑的眼神,虽然让她『奶』了不过几日功夫,但是瞧着她倒不似作伪,真疼到心里的。初瑜思量着,嬷嬷上了岁数,天佑身边总需要有妥当人看着。若他们是清白人家的,让柳家的到咱们府里给天佑做『奶』子,也是好的!”

   

曹颙听了稀奇,初瑜向来是自己『奶』天佑的,如今怎么寻思起来给天佑找『奶』子?再想想这两日,好像也寻了柳家的进府。

   

仔细地打量了初瑜两眼,发现她敷了粉,眼圈有些发暗,曹颙有些担心,问道:“可是你身子最近不妥当?这可不能耽误!”说着,便唤喜云,让她打发人往前院去,叫曹方派人请大夫过来。

初瑜连道“不碍事”,曹颙脸『色』却不好看,皱眉道:“你我夫妻,还有什么遮遮掩掩的!你素日也不是喜欢装扮的人,既是身子不舒服,怎么好拖下去?”

   

成亲将两年,这还是曹颙头一次对初瑜高声说话。

   

初瑜没想到曹颙会训斥自己,正怔怔地回不过神来,她怀里的天佑却似不应了,“哇哇”地哭起来。

   

一时间,天佑的哭声分外响亮。曹颙哭笑不得,难道儿子这是护着母亲?

随着天佑响亮的“哇哇”声,叶嬷嬷打东屋听到动静,急忙忙地过来。初瑜正抱着天佑,哄着,好一会儿方使他止了哭声。

   

虽然不晓得什么缘故,但是叶嬷嬷也听见这边曹颙的声音,进来后,见两个主子脸『色』也不好,便打初瑜手中接了天佑,回东屋去了。

   

瞧着初瑜满脸不安,曹颙有些后悔,好好的凶她做什么?正思量着怎么道歉,就听初瑜小声说道:“额驸勿恼,初瑜身子无碍,只是……只是这几日『奶』水有些不足……”说到最后,已经是满脸飞红,声音低不可闻。

   

还能有什么缘故,定是前几日照看自己累到。曹颙甚是心疼,瞧着初瑜道:“我恼什么?只是见不得你有事都猫在心里!方才我急糊涂,失了分寸,实对不住!”

虽做了母亲,但是初瑜毕竟年轻面嫩,红着脸说道:“原想同额驸说知,可……可有些说不出!”

   

曹颙思量了一回,说道:“你是累着了,等会大夫来,请他开个调理的方子!你若是瞧着柳家的不错,咱们就同他们商量商量,看看他们夫妻乐意不乐意进府!实是不乐意,这段日子能多来几次也是好的!”

   

不是想要自由人变为曹家仆人,委实是宝贝儿子太过金贵,若是交给外边的人带,他实在不放心。虽然现下,儿子还不是自己的命根子,但是瞧着初瑜每日就围着天佑转,指定是初瑜的命根子。

   

其实,在他心里,还有个想法,就是将天佑送到江宁,省得李氏与曹寅晚年孤寂。不过,现下孩子小不说,他也不忍心让初瑜与儿子分开。一直在心里算日子,寻思着曹荃孝期完了,初瑜十八岁,若是能尽快怀孕,等生下第二个孩儿时,就将长子送到江宁去。

想起这些,曹颙亦是矛盾不已,既想要父母那边晚景不至于寂寞,又不愿意初瑜再受生育之苦。幸好现在还有大半年的孝期,到底如何选择,而今还无需头疼。

   

过了一会儿,大夫请来,紫晶亦得了信儿过来。

   

初瑜并不是单纯地累着,根据大夫所讲,是受“惊吓”的缘故,『奶』水才少的。若是想要『奶』水,还需仔细调理一段日子,除了给开了个安神的方子,大夫还给开了两个益『奶』水的『药』膳。

    

紫晶与叶嬷嬷闻听这个缘故,晓得天佑的『奶』子是不能不寻,只是不知主子们是要用柳家的,还是在外面另寻个。

大夫走后,曹颙也思量这个问题,若是真让柳家的进府,那“柳衡”的底细却是要晓得的。

   

这几日也打发人探问过,却没有什么收获,只晓得柳家的沂州口音,同丈夫去年回来的。虽然不晓得“柳衡”的身份,但是瞧着柳家的对其甚是恭敬。夫妻两个,也算是恩爱。

   

看来,是要先见见了。曹颙拿了主意,叫人往前面寻两个家丁过来,将他抬到前院去。初瑜与紫晶都劝他,要见什么人,请到这边就是。

   

曹颙想着衙门里的事,庄先生在蒙阴还没回来,也没有主事的人,已积了大半个月的公务。正好趁着见客,将那边的公务料理料理,便仍是往前面去了。

初瑜怕前面屋子不暖和,寻了大『毛』披风给曹颙系上,又使人往前院送炭盆。

    *

   

到了前院,曹颙在书房坐了,唤曹方带帖子去请“柳衡”,若是对方应允,则请对方到道台府喝茶;若是对方推脱,也不要勉强,尽量地寻机会问问底细。

   

曹方应了,下去请人不提。

   

曹颙翻了翻案上的朝廷邸报,因今冬雪大,道路不便的缘故,现下看的还是月中送下来的。

先是十一月癸未(初四),旌表山东烈女张春女张氏,守节不辱,惨死完贞,给银建坊如例。此事曹颙亦是听过的,初十到济南府时,这旌表的旨意也到了,他们进城时,正见着衙门的人吹吹打打、敲锣打鼓地往张春家去。成百上千地百姓闻声出来瞧热闹,皆是说张家体面,祖上有德,出了烈女。

   

实在无趣,曹颙也不晓得康熙是怎么想的,虽然对汉人、汉臣防范甚深,但是对儒家文化却是推崇至极。不仅厚待孔子后人,而且自身打着“仁孝”治国的幌子,对宗室百官亦要求得格外严厉些。

   

下一条是乙酉(初六)升工部郎中明安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瞧了“明安”的名字,曹颙不禁愣神。明安正是宁春的上司,原本在员外郎任上,去年春天去保定打井抗旱,立了功劳,升的郎中。

   

这才一年半光景,就由正五品的郎中,升到正三品的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升迁速度委实快了些。

曹颙觉得有些不对,若是没有人照拂,明安怎么可能升迁得这么快?但是早先在京城,他也是见过明安的,四十来岁的人,待人甚是圆滑。因是宁春的上司,对其为人行事也关注些,并未听说过他有什么背景。就是当初由员外郎升郎中,大家也不过是觉得那个是抗旱的功劳,并不是有人提携。

   

虽然不该随意去怀疑人,但是实在是宁春家的案子没有头绪,曹颙不得不四处留心。

   

心里想着,曹颙便将茶水往砚台里倒些,自己个儿磨些墨汁,拿了纸笔给姐夫写信,请他帮忙留心下这个明安,看其是否有不对之处。

   

曹颙才提笔写了两句,就见曹方来禀告,道是柳衡已经请来了,在外面候着。

曹颙搁下笔,说道:“快请他进来!”曹方应声出去。

   

少一时,曹方再进来时,身后跟着个花白头发的男子。紫晶只对曹颙提过容貌异常,并没说头发的事。因此,曹颙见了,只当自己前面是想错了。

   

要知道,柳子丹虽然在京城红了好几年,但那年打京城逃了时,也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到现下也不过二十出头,哪里会有这般老态?

   

然,见到柳衡的那刻,曹颙却晓得,自己确实没想错,眼前这个花白头发、一半脸颊上都是疤痕的,正是柳子丹。

见曹颙坐在那里,柳子丹微一抱拳道:“飘零之人柳衡见过曹爷!”

   

整张面孔,看着怪异。曹颙不愿失礼,只扫了一眼,便移开眼,笑着指了指书房里的椅子,道:“柳老……柳先生看座。他乡遇故人,亦是人生喜事,正好坐下说话!”说完,唤人给客人看茶。

   

一不小心,差点叫出“柳老板”来,但是想着他如今是良家身份,便生生地改了口。

   

早在平郡王府时,曹颙曾见过柳衡几次,当时他的名字还是柳子丹。因十六阿哥喜欢听戏,过后两人也往戏园子去给柳子丹捧过场。

因十六阿哥隐匿了身份,一些打赏便需要曹颙出头,柳子丹曾出来,奉过两次茶,谢曹颙的赏钱,还与十六阿哥说过两场戏。若不是身份有别,自己又没开府,怕十六阿哥都要请他给自己做曲艺教习。

   

曹颙这般做派,却是看得柳衡有些诧异,直待茶水送上后,他方略显拘束地往椅子上坐了。

   

虽然彼时世人都瞧不起戏子优伶,但是曹颙哪里会有这个概念?虽然对听戏只是平平,但是想着宝雅的缘故,曹颙反而对他只有同情。

   

只是优伶亦是人,有脸面的,曹颙的同情之心只埋在心里,面上却是半点不显。

宾主落座,气氛略显沉默。两人虽然见过几面,不过也只是请安问好的话,并没有其他交情。现下坐到一块,实有些找不到话说。

   

曹颙身为主人,便只有没话找话,道:“早年听说柳先生离京,没想到竟辗转于沂州相遇,亦算是缘分。小……小表弟若晓得先生在此,定会欣喜不已。他是大戏『迷』,最是爱听先生的段子!”

   

柳衡想了想,问道:“可是随曹爷往浙江会馆去过两遭的那位表少爷?据小人看,那位爷嗓子洪亮,学戏甚快,就是行内,亦鲜少有这般聪慧之人!”

   

鬼精鬼精的,可不是聪慧?想起十六阿哥曾说过的宏愿,其中有一条就是开府储戏班子,曹颙脸上也多了笑意,两人说话也随意了些。

柳衡虽然出生下贱,但毕竟是王府长大,出府后见的亦都是宗室权贵,行为举止俱是文雅有礼。就算是毁了容貌,穿着旧衣,仍丝毫不显卑微。

   

话说开了,便没有了方才的尴尬。曹颙叹了口气,熄了让柳家夫『妇』进府的念头。且不说,对方看来也是有傲骨之人,不像是愿意与人为仆的;就是想着他小小年纪,但小半辈子都是被人鄙视轻贱的。如今既然做回小老百姓,亦是他的福气。

   

没想到,说了几句闲话后,柳衡却主动开口道:“曹爷,小人厚颜登门,实是有事相求!”

   

曹颙想起曹方所说之事,心下有所思量,说道:“柳先生说说看!若是曹某能力范围内,定尽力!”

因先前听曹方提过,据先前的查访,柳衡是因得罪人的缘故,方被打成重伤的,养了好几个月,使得生计艰难,儿子夭折。想来,说的应是此事。

   

柳衡听曹颙并没有推脱之意,站起身来,躬身道:“谢曹爷宽厚!若是曹爷不嫌小人卑微下贱,小人愿投在曹爷门下!”

   

曹颙望着他,并没有立时应允或者拒绝,心中有几分迟疑。

   

就算是想让他们夫妻进府,也不过是看他妻子与天佑有缘分,对于柳衡的安置,却是想不好。他的身份敏感,不宜在人前『露』面;但是这个身子骨,怎么好当粗仆使唤?管家账房等上仆,用的又都是曹家的家生子。

柳衡像是真遇到难处,见曹颙没应,双膝一弯,便要跪下。

   

曹颙忙道:“且慢!”

   

却是没止住,柳衡仍是跪了。曹颙不喜人这般做派,侧身微避到一边,正『色』问道:“柳先生请起!不知为何柳先生会有这想法?你我不过泛泛之交,这般将『性』命交到曹某手上,实在过于草率!”

   

柳衡苦笑道:“若是小人巧言说为报恩,估计曹爷也只当是笑谈。但小人确是受曹爷恩惠颇多!去年时疫,不幸染病,幸好有早早传开的『药』方子,算是躲过一劫;今春沂州缺粮,正值内人生产,一家三口,却靠小人在文房店做伙计赚些银钱,哪里买得起米粮?还是托曹爷的福,平抑了粮价,使得这世上少了几个饿死鬼;月初,家中断炊,又是靠着道台府的施粥与赠米,小人与内子才勉强维持生计。这样算来,虽然没得亲见曹爷,但是回回都是实打实的救命之恩。”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若是没有小少爷寻『乳』母之事,即便小人心里铭记曹爷活命恩情,但是下贱卑微之身,仍无颜来寻求庇护!因小人已是废人,内子也不过是年前无意相帮的孤女,粗鄙不堪使唤。现下,既能跟着曹爷混口饱饭,又能尽些绵薄之力,在下便厚颜了!”

曹颙摆了摆手,道:“不管如何,你先起来说话。这般实令人不自在!”

   

见柳衡起身,曹颙看了他一眼,问道:“既然你想要到我门下,那有些阴私之事,也只好先问个仔细!”

   

柳衡很是恭顺,说道:“曹爷但有所问,小人不敢有半分隐瞒!”

   

曹颙说道:“虽然无意窥人阴私,但曹某还是想清楚你离京的原因。”

柳衡叹了口气,说起两年前的那顿往事。

   

这其中的王府秘辛,曹颙听了,只觉得身子发冷。不过毕竟是别人家的故事,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听柳衡说起自己遭刑重伤,成了不男不女的废人,不愿意再留在京城,方跑出来时,有些觉得不对劲,问道:“尊夫人……”

   

“挂名夫妻罢了,她亦是苦命人!”柳衡说道,“本是孤女,遭人欺凌,有了身孕,怕被族人惩治,跑了出来!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七十一章 腊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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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一章 腊八(上)

   

进了腊月,天气越发寒冷,就是在屋子里坐着,仍能听到窗户外呼啸吹过的北风声。往年这个时节,衙门中最怕的就是冻死人的消息,今年叶敷却觉得甚是舒心。

道台府那边除了施粥不说,郡主寿诞后还往普济堂舍了银钱,也是供应了稠粥,一些老弱孤贫,依仗着这两处的热粥,在数九天亦不算是难熬。

   

叶敷在书房里,挥毫写了一首七律,也顾不得袖口的墨汁,看着甚是满意。他望了一眼边上磨墨的婢女春诵,微微眯了眯眼。原还只是个小丫头,如今眉目渐开,身形苗条,秀丽中透着几分娇憨。

   

早先还不觉得,前些日子让其太太赵氏派到书房这边,叶敷才发现府里还有这个尤物,丝毫不比他现下正宠爱的第五房小妾姿『色』差。

   

叶敷一时心热,拉了她过来,挑了下巴,仔细打量。

春诵还在室,哪里见过这个?身子都软了,满脸羞红,浑身颤抖着道:“老爷……”

   

叶敷揽了她的腰,拥她在自己腿上坐了,摩挲着她的小手道:“告诉老爷,你十几了?”

   

春诵小声地回道:“回老爷话,奴婢十三了!”

   

“娉娉袅袅十三余!”叶敷阖着眼睛,『吟』诵着,嗅着她身上不沾脂粉的清淡幽香,不由赞道:“真是豆蔻好年华,让老爷瞧着,好生欢喜!”

春诵只觉得心如小鹿似的,跳的飞快,身子却似僵了,动也不敢动。

   

就听门口有人笑道:“妾身听说老爷在写字儿,不敢搅扰,现下看来,倒是在‘作诗’了!”随着说话声,进来个容长脸的『妇』人,正是叶敷的结发之妻赵氏。

   

虽然看着不过三十来许,实际上赵氏与丈夫同庚,已经三十有六,奔四十的人。只是平素注意保养,向来又是好脾气,不怎么『操』心,所以看着年轻许多。

   

春诵见太太来了,唬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得罪不得罪老爷,挣扎着从叶敷身上起来,到门口给赵氏俯了俯身,道:“太太!”说完,便低着头,飞快地避了出去。

调戏丫头,让妻子瞧个正着,叶敷面上亦有些抹不开,“呵呵”讪笑了两声,问道:“可是有什么事,要寻我说?”

   

赵氏笑道:“瞧把老爷臊的,不过是个丫头,老爷若抬举她,妾身还能拦着不成?”

   

叶敷笑着『摸』了『摸』胡子,笑道:“晓得你贤良,家和万事兴,老爷这些年的舒心日子,多劳太太『操』心!”

   

赵氏道:“老爷说这话做什么,你我夫妻,这都是妾身分内之事罢了!今儿来寻老爷,是请老爷来拿个主意的,再过些日子是道台府小公子百日,咱们这边的礼,要准备份多厚的?下边几个县的人家,都打发人到咱们这边讨信来。老爷品级最高,他们都要按咱们的份子递降着送!”

叶敷最是不耐烦这些俗事,微微皱眉道:“上个月不是有郡主寿辰的例在吗,添减些就是。曹家是世家大户,孚若亦不是爱财之人,这些个面上到了就罢了!”

   

赵氏笑着应了,但是脚下却仍不动地方,踌躇了一会儿,说道:“老爷,小八那边……”

   

叶敷听了,立时变了脸『色』,冷哼一声道:“怎么?小八耐不住清寒,向你求情了?”

   

夫妻两个口中的“小八”,就是赵氏的胞弟赵文禾,因其在赵氏亲族兄弟中排行第八,所以『乳』名是“小八”。

赵文禾二十多岁,身上是举人功名,原是帮衬着姐夫在衙门里办差事的。赵家亦是诗书传家,与叶家是世交。赵氏父母早年先后病故,家中只有这个幼弟,便跟着姐姐到了姐夫家来。

   

因上个月休妻之事,赵文禾触怒了叶敷,被罚了禁足,闭门读书,准备明年春进京考恩科。

   

对于内弟媳『妇』杜氏,叶敷本是不喜其出身的,虽然也是清白人家,不过是地主乡绅,毕竟不是书香门第。但是这几年下来,瞧着她行事本分、『性』情柔顺,心中亦是颇为满意。

   

小舅子这般“休妻”行事,知道的还好说,不干他叶敷的事;不知道的,还只当是他这个做姐夫的主意,好像他是欺软怕硬、背信弃义之辈,实在是惹人耻笑。

叶敷心里恼着,突然想起一事来,先前小舅子像是无意抱怨过,为早年的轻狂,成亲仓促,有些嫌杜家门第低。

   

这样想着,叶敷面上就带着几分疑『色』,晓得妻子“长姐当母”,与小舅子姐弟关系亲厚,便开口问道:“小八休妻,到底是何缘故?不会是想着考恩科,再寻个体面的岳家吧?”

   

赵氏闻言一愣,随后不禁皱了眉,嗔怪道:“老爷,就算是小八平日行事偶有不当之处,老爷也不该如此说,那成了什么人,活生生的陈世美吗?他不过是『性』子谨慎,怕受杜家牵扯,使得我们跟着受累罢了!老爷这般说,可委实叫人伤心!”

   

瞧妻子神情不似作伪,叶敷只当自己是多虑了,点了点头,说道:“若是不是最好,否则这般下作,就算明年高中,亦难有福祉!”

赵氏听着丈夫话说得这般重,心里很是不舒坦,但强忍了没有『露』出来,言道:“老爷,这回事。小八有个故交,是城南余家的二少爷,这些日子三番五次上门,想要央求小八给做个中人,往道台府那边赔罪。小八推了两次,实在没推了,又不敢私下做主,便让妾身来问问老爷的意思!”

   

“余家二少爷?”叶敷听了,眉头微微舒展来开。余家是沂州城里的大户,诗书传家,也有子弟在外为官。这个余家二少爷,少有诗才,是沂州城里有名的才子,与赵文禾是同榜举人。

   

“他一个举人,怎么得罪了道台府?孚若家风甚严,府里也没有仗势欺人之奴!”叶敷有些疑『惑』。

   

赵氏回道:“余家的笔墨铺子里有个伙计,手脚有些不干净,被辞退了的。后在粮店里做伙计,被余家二少爷瞧见,就训斥了几句。对方却是凶悍,两下里动起手来。如今,听说那伙计的娘子被选进道台府做『奶』子,那伙计也卖身入道台府。在旗的人家,不比外头,『奶』子『奶』公虽是下人,也有几分体面。余家二少爷怕那伙计在道台府进谗言,心里甚是惶恐!”

叶敷听了,不禁摇头,叹道:“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粗鄙之人,竟然敢同举人动手!余家也是,不过是个小人,辞了就是,何苦再招惹!孚若不是轻信之人,过几日老爷便同他说知,这样卑贱不懂规矩的下人,他还需严加管教方是!”

   

赵氏收了余家送的三百两银子,见事情办妥,面上也带着几分欢喜。就见外头有个小丫头来回话,见赵氏也在,先给老爷太太请安,而后道是五姨娘那边做了新吃食,请老爷过去品尝。

   

叶敷近日正宠这个妾室,听了不禁要点头,但在妻子面前,多少还有些顾忌,摆了摆手,打发那丫头下去,道:“对姨娘说,老爷这还有公务未妥,让她先吃着!”

   

等那丫头出去,赵氏拿了帕子,捂着嘴吃吃笑着,对叶敷道:“不管如何,老爷总要小心些身子,这还是大白日呢!”

叶敷虽然风流,但是与发妻也算恩爱,被这般打趣,亦是不恼。

   

赵氏见他站起身来,像是坐不住的,想必是惦记往五姨娘那边去,心里觉得没滋味儿,微微一笑,说道:“老爷,林儿十岁了,虽有两个妹妹,到底还是少兄弟帮衬。偏生几个妹妹也没个动静,妾身请了经年的老人瞧了,咱们宅里这些个丫头里,数春诵最有宜男像。原还怕老爷不喜,打发她先过来侍候笔墨。今儿看来,老爷也是爱的,择日不如撞日,妾身这就叫人将我那院的东屋收拾出来。先让春诵做个通房,等肚子有了动静,再扶了妾,也省得其他几位妹妹恼!”

   

这般安排,却是甚是合心,叶敷哪里还会记得小妾还等着?笑着对赵氏道:“还是太太安排的妥当,今儿天寒,叫厨房炖两只野鸭子,咱们吃酒。小八那边,也送两盘好菜慰劳慰劳他!”

   

赵氏笑着应下,夫妻两个相伴着往正房去了。

    *

与叶敷的雪日挥毫、《『

138

看书网』》的自在逍遥不同,曹颙此刻却甚是难熬。

   

庄先生是初三打蒙阴回来的,杜雄、杜辉兄弟及其家眷已经都被押解到济南府去。毕竟是上了岁数,五十多岁的人了,庄先生打蒙阴回来,身子有些受凉,休养了四、五日。

虽晓得府里新收了一房下人,但是庄先生起先并不晓得柳衡的身份,也没放在心上。今日他身子稍好些,便在书房这边与曹颙谈下衙门里的事。

   

年底公文往来,照平常月份要稍稍忙些。还有明年的万寿节贺礼,虽说从曹颙的官职来说,四品道台还没有奉礼贺寿的资格,但是初瑜是皇孙女,封号是“和硕格格”,曹颙在宗亲里的封号亦是跟着妻子,为等同于武一品的“和硕额驸”,这贺礼却是少不得的。

   

不过,曹颙现下是外官,与在京城时还不同,他的礼物不宜丰厚,还要显得孝心,这其中则需要费些个心思。若是一时在山东寻不着,也该使人往南边去采买。

   

另外,就是要准备年后剿匪之事,明年有万寿节在,各地肯定都要严防的。

为了少杀戮,说不定最后还会想着要“招抚”,不管是不是“抚”,这先前的“剿”还是免不了的,要不那些地方绿营的,还去哪里捞功劳?总要“剿一剿”,若是直接“剿灭”,则是天大的功劳;若是“剿灭”不了,说明匪徒强悍,“招抚”的功劳也大了几倍。

   

明后年山东的钱粮都是减免,曹颙未来两年任上也没了出成绩、捞功劳的机会,若是错过这个剿匪,就算是考评为“卓异”,也不好升迁。

   

庄先生正筹划着,怎么既能让那些兵痞子落下好处,又能让曹颙寻个由子负责剿匪。曹方来寻曹颙回话,说是在城外寻到庄子了。

   

十顷良田,因这家家主好赌,欠了好多外债,年关难过,便张罗卖地。价格也便宜,十顷地加个小庄子,不过是三千五百两。若是按照市价,怎么也得将四千余两。

庄先生在旁听了,觉得稀奇,问道:“孚若,你不是不在沂州置产吗?春天的茶园,你自己个儿都是半亩没留。这好好的,怎么想起置地来?”

   

曹颙行事,向来鲜少瞒庄先生的,便将柳衡之事说了。虽说在衙门那边办妥当手续,柳衡与柳家的都入了曹府奴籍,但是可怜他命苦,想着给他安排个轻省的差事。

   

正好由道台府施粥想到米粮这块,便想着置办个小庄子,让柳衡去做庄头,轻省自在,过几年身子养好后,再做其他打算。前些日子吩咐曹方去寻,今日方算妥了。

   

庄先生听说曹颙花费这些银子,指示大管家在外跑了半个月,只为安置个过气的戏子,面上便沉了下来。瞪着曹颙好半天不说话,眼神像是长刀子,要挖出他的心瞧瞧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庄先生才哼了一声,出去了,嘴里道:“『妇』人之仁!”

   

注:曹颙的封号确实是“和硕额驸”。和硕公主的丈夫,书上记载多为 “和硕公主额驸”。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七十二章 腊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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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 腊八(下)

   

与山东的漫天雪舞不同,江宁这边虽然也是冷,却没有北边那种天寒地冻。只是天『色』经常是雾蒙蒙的,湿气甚重。风虽然不大,但是衣裳物件也不能少穿,否则极容易生冻疮。

   

织造府外,曹元穿着藏青『色』的小『毛』衣裳,迎了出来。他的女婿郑虎,带着府里的年货,打广州回来。

见岳父迎出来,郑虎忙下了马,给曹元见礼:“老虎给爹请安了!”

   

曹元摆摆手,唤他起来,往后边的车队看了看,问道:“云儿她们娘几个呢?”

   

正问着,就见后边的一辆青呢马车上下来个少『妇』,手里牵了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正是曹元的闺女曹氏。

   

曹氏俯身给父亲见礼,又对儿子说:“路上怎么教你的,还不快给姥爷磕头!”

那小男孩本就胖乎乎的,又穿着厚厚的袄,小肉球一般,往地上跪下,『奶』声『奶』气道:“康儿给姥爷请安!”

   

曹元忙俯身,将外孙抱起,见他也不怕生,心中甚是欢喜,摩挲了小家伙脑瓜两下才放开,对女儿道:“小的呢,不是来信说,去年夏天添了个老二?”

   

曹氏回道:“泰儿在『奶』子怀里睡觉呢,怕有汗,吹了风,没让下车!”

   

曹元点了点头,道:“自打得了你们要回来的信,你娘没少唠叨,快家去吧!收拾收拾,同你娘过来给太太请安,等我同姑爷把这边年货入库,咱们再家里说话!”

曹氏应了,复又上了马车,往后街去了。曹元虽然才四十多岁,但是其父曹福却是织造府老人,康熙二年就跟着曹颙祖父曹玺到江宁的,在曹家甚是体面。起先是在府里住的,后来曹福儿女多了,这边府里便将后街一座三进的宅子赏给老管家。

   

曹福这边,除了长子接了老管家的职,在江宁府里当差外,次子曹方则在沂州曹颙身边,还有个姑爷是西府那边的头面管事。

   

曹家下人中,连带着京城曹武那房人在内,都要数曹福这边最为体面。

   

按理来说,曹家大管家的女儿,就是配给小官也使的,郑虎却是高攀的。但是曹元却瞧出小主子曹颙待郑氏兄妹甚厚,当初对于府里安排的婚事便也毫无异议。

果不其然,不过几年功夫,郑虎便出了籍,使钱捐了个监生身份,帮衬着魏信往广州做营生去。

   

招呼完账房小厮按册子清点年货,曹元想起一事,问道:“老虎,璧合楼那边,你拿定主意没有,而今又有了变故!”

   

杨明昌死后,曹元曾给郑虎去过信,问他如何处置璧合楼。按理来说,他是杨明昌嫡子,就算早年杨家不认,但是要是经官打官司,他是杨家血脉之事,是假不了的。事情不过才过二十多年,杨明昌曾为郑家赘婿之事,还有不少人记得。

   

虽然对父亲杨明昌没甚感情,但是郑虎仍是开口问道:“爹,什么事?是白家直接吞了璧合楼,还是白家两个兄弟分账不均,闹将起来?”

曹元笑道:“白家巴巴地盼‘杨百万’早点死,谁想到向来好『色』糊涂的白老二倒精明起来,上个月不晓得哪里寻来个小小子,说是杨百万外室所出之子,夫妻两个将杨家的家产把的紧紧的,使的白家那些等着分银子的家伙干瞪眼,两下里都抄了家伙!”

   

郑虎听着这些闹剧,道:“璧合楼早就被白家搬成了空壳子,他们还闹什么?是为了杨家珠场吧,明后年,就该有珠子出来了!”

   

曹元点点头,说道:“许是这个缘故,珠场也好,方子也罢,在别人眼中值钱,搁在咱们府,实不算什么。只是璧合楼到底是杨家产业,若是你们兄妹两个想要认祖归宗,这倒是个好契机!”

   

郑虎摇了摇头,说道:“谁稀罕他的姓儿,难道为了个姓,还要给他戴三年孝不成?那样的话,怕娘亲在九泉之下亦难瞑目!人死为大,一死百了,往后老虎是老虎,杨家也好、白家也罢,到底没什么相干!”

世人多重伦常,曹元本以为不能认祖归宗是女婿憾事,所以才对杨家那边格外关注些,现下见他这般豁达,便点点头,没有再劝。

   

除了往江宁府里送年货,郑虎年前还要往沂州走一遭,给曹颙送年货。

    *

   

沂州,道台府,内宅。

   

曹颙喊人将自己抬回内院后,心里也是怅怅的。

庄先生流落出的复杂神『色』,他不是没看到,只是他也不晓得自己会为个毫无干系、对自己也无甚用处的柳衡费心这许多。实在没法子心硬下来,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给柳衡一条活路。

   

虽然不是圣人,但终有些慈悲,瞧着那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貌毁身残不说,浑身上下没半点生气,曹颙没想别的,只想着伸手帮他一把,并没想着在他身上图什么回报。

   

能庇护着庇护些,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对柳衡来说,却是事关生死。就算是简亲王府往后晓得,曹颙也无甚担心的,不过是多送些银钱,走动走动罢了。

   

心中叹了口气,想起远嫁科尔沁的宝雅格格,若是她不是王府格格,或许与这柳衡也不至这般无缘。不过,现下想这些也是可笑,或许柳衡根本不晓得,曾经有个小姑娘那般『迷』恋他。要知道,当初在京城,他的名气可是大了去了。

暖阁里,初瑜正在炕上摆弄着几匣子首饰,见曹颙回来,起身将炕上的坐垫铺好,搀着曹颙坐好,又给曹颙准备了手炉、脚炉,弄得妥妥当当的后方坐下来。

   

曹颙随手拿了个匣子,抽开看了,满当当的,都是些个银首饰,银钗,银坠子,银镯子,银戒指等等。

   

虽然百姓人家有用银子做首饰的,但是大户人家,这些素白首饰只是居丧时方用得上。这些首饰虽然样式繁多,种类不少,但是瞧着这匣子,只是寻常物件,不像是初瑜用的。

   

初瑜用的都是她的陪嫁物什,多是内造之物;偶有不是内造之物的,也都是王府请了名师傅置办的。

曹颙用眼睛扫了扫,炕桌上有七、八匣,问道:“怎么这许多?是要赏人的?”

   

初瑜点点头,回道:“虽说今年府里守孝,但年下也不好太过素净,添些个银首饰正好。只是这边的匠人手艺瞧着平平,原是给田家妹子那边定了两匣子的,现下看来粗陋些,却是送不出手,毕竟是她要长戴的!”说着,打一边取了另外几匣子来,推到曹颙眼前:“这几套是初瑜的陪嫁,今儿使人寻出来的,送田家妹子两套,紫晶姐姐一套,额驸瞧着,可还使得?”

   

这些个女人家用的物什,瞧在曹颙眼中都是一个模样,他哪里能看出好坏来?瞅了两眼,笑着说道:“我不晓得这个,你瞧着好的,自然是好的!”

   

初瑜笑着说道:“那就算妥当了,除了田家妹子与紫晶姐姐的,嬷嬷的,玉蜻、玉蛛两个的,喜云她们的,其他的婆子小丫头的,算下来也将将够分。”

曹颙听她提到玉蛛,想起方才在书房看的曹颂来的家书。

   

打蒙阴回来后,他曾私下问过初瑜与紫晶当初流言之事,晓得玉蛛有些不妥当。因还怕冤枉了她,寻玉蜻与玉蝉仔细盘问了,虽然玉蜻只说是自己的过错,但是对照着玉蝉讲述的,明明是玉蛛在说话时故意引她往京城的事上说。

   

虽然察觉出是个不安分的,但毕竟是曹颂的屋里人,如何处置还要询曹颂一声。

   

今天曹颂的来信里便提了,虽是他的丫头,但是也是曹家的丫头,哥哥嫂子管教就是。若是有不懂事的,直接找人伢子领了就是,没得为她们费心。

曹颙将曹颂的意思对初瑜说了,初瑜听了,微微皱眉,说道:“二弟也是狠心,到底是跟了他一场呢!”

   

曹颙虽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但是也晓得玉蛛同玉蜻她们与府里其他丫头还是不同,是就自己个儿,一个亲人也没的。

   

想到曹颐那边的变故,除了塞什图的过错外,那两个丫头多少也有些过错。曹颙对这玉蛛的不喜就多了几分,对初瑜道:“若是你要做主留她,别忘记寻个老成嬷嬷教教她规矩,实在淘气,便打发了!要不然,往后在二弟身边,亦是闹得家宅不得安生!”

   

初瑜见他不喜,也想到京城曹颐那边出事,就是身边的丫头闹的,叹了口气,道:“瞧着两位秋姨娘甚是知礼,玉蜻也是极为本分的,这个玉蛛素日不显山不『露』水,谁会想着这么不懂事!”

曹颙道:“也别冤了她!若她真是无意犯错,教训教训也就是了;若是心存不正,终是害人害己,留在二弟身边也是祸害!”

   

初瑜应道:“嗯,知道额驸心慈,初瑜会问个仔细再定夺的!”

    *

   

西院,厢房,玉蛛房里。

   

这些日子,玉蛛已是惶恐不安,虽然玉蜻安慰她,觉罗府的闲话并不关她的事,无需担心,但是瞧着玉蝉得意的眼神,她晓得,怕是自己难逃一劫。

曹颂不在沂州,郡主与紫晶她们待自己又只是淡淡的,想来她们是为了维持家法,想要舍了自己来保玉蜻。玉蛛想到这些,是真是又悔又怕。自己忒糊涂,明知道曹家治家最严,最忌讳下人生事,为何还这般多事?半点好处捞不得,怕要将自己的小命搭进去。

   

郡主『奶』『奶』不发话,怕是要问二爷的意思的。可是自己不是二爷心上的,他素日又敬着哥哥嫂子,别说是为她求情,怕是要说重责她。

   

这样想着,玉蛛倒是有些庆幸二爷不在,早年在京城处置芳茶的事,她还记得清楚。

   

就是小姐身边的大丫鬟,二爷发起火来,都没甚忌讳,更不要说自己屋里的?怕是一顿板子下来,直接打死了算。

她一直思量,想个什么法子活命,却是想不出。直到今天,听说江宁来人,她晓得再没功夫耽搁。

   

将门『插』好,看着地上的一桶带冰碴的冷水,看着屋子里已经渐熄的一个炭盆,玉蛛使劲地咬了咬牙,去了身上的棉袄、中衣与肚兜,『露』出个光溜溜的身子,用『毛』巾沾了冷水擦拭。

   

冷水沾到身上,她顿时打了个寒战,眼泪已经出来。哆哆嗦嗦的,她也不出声,一遍一遍地用冷水擦着身子,像是寒风里打摆子的枯叶,瞧着甚是可怜。

   

直到身上越来越热,使劲地打了几个喷嚏,玉蛛才收了手,擦干身子,又寻了抹布将地步弄干净。而后,她方穿好袄子,对这镜子仔细看了,除了脸『色』有些发红,并无异常,便推了门出去,将水桶提回到这边的小厨房里。

回到屋子里,玉蛛已有些脑袋发沉,身子也有些软,只感觉忽冷忽热的。

   

她打了几个寒战,只觉得哆嗦不已,瞧着温热的炕,强忍着,往梳妆台前的椅子上一坐,往台子上一趴,再也不想动。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有人推门进来,而后是玉蜻的惊呼声:“蛛姐姐……”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七十三章 年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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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 年关(一)

   

沂州,道台府,偏厅。

今日,郑虎从江宁送年货过来,曹颙在这里设席给他接风,叫了魏黑与曹方两个作陪。

   

酒菜上来后,曹颙自己手边放了壶热茶,叫边上侍候的小厮给在坐三人满了酒。

   

听说他是腊八才从广州府回的江宁,曹颙说道:“这般匆匆忙忙的,算算日子,你没怎么在江宁歇,就北上了!何必,不过是押送几车东西,又是太平年景,路上无碍的,打发其他人来就是!”

   

郑虎讪笑了两声,『摸』着头说道:“原本算计着在冬月底到江宁的,没成想,路上耽搁,初八才到!北上来山东来,除了给爷请安,送年货外,老虎还有两桩事儿要求爷做主!”

听了郑虎的话,曹颙点点头,说道:“即是这样,到底何事,说来听听?”

   

席上另两位,曹方是郑虎的叔岳丈,魏黑是曹颙的心腹,都不是外人。郑虎便没犹豫,说道:“有一遭是关于小的妹子的,她转年就二十二,实是到了出阁的年纪。去年冬天的那批珠子,采摘完毕,小的妹子去了广州,这些爷是晓得的。这一年来,她就在小的身边呆着。今夏,日照王家有子弟到那边做营生,与咱们府做过几次买卖。后来两下里往来交好,不知怎地,他瞧上小的妹子,便托人提亲。小的不晓得他底细,又没寻爷问过,至今还未答复!”

   

听郑虎提到他妹妹,不知为何,曹颙眼前浮起那个略显倔强的女子极力将手缩回袖子里的情形,不由微微一怔。

   

郑虎与曹方都看着曹颙,瞧他不应声,也都没有说话。

魏黑见众人神『色』有些不自在,笑着对郑虎道:“你上来就说自家的事,老黑倒忘了问你,魏五那小子如何了?可还是不讨婆娘,听说他身边添了好几个南洋婆子,模样俊不俊?”

   

郑虎转头,望着魏黑道:“魏爷,这话说的,说起南洋婆子,个个黑黑瘦瘦的,哪里有江南女子水灵?五爷不过是猎奇罢了,说起来他待那几个东洋婆子,倒是更稀罕一些!”

   

魏黑早年亦是风月场里的人物,各『色』女子,也见识许多,但是对于东洋、南洋这些个却是只有听说罢了。想要再问几句,瞧见曹方在座,虽然素日说话言行无忌,但是毕竟是郑虎的长辈,让郑虎说风月之事也不便。

   

东洋、南洋的听得曹颙也稀奇,问道:“广州那边,东洋人、南洋人都有,那西洋人呢?魏信这小子,没寻思弄个西洋婆子吧?”

说起魏信,实在逍遥,是家中幼子,上边四个哥哥支撑门户,自己往广州帮曹颙打理生意,小日子过得自在无比。

   

曹颙想着自己『操』心劳神,没事还要防范这、防范那,对魏信的商贾生活就很羡慕。

   

郑虎道:“爷算是晓得五爷的秉『性』,可不是惦记了咋地!后来有个什么教会的,带了女眷在广州登岸,五爷还巴巴地去瞧了,却是唬了一跳,直道是像罗刹,再也不提了!”

   

几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曹颙对王鲁生原本就印象极好,连带着对这日照王家心中也存了些许好感,但是也晓得像这种地方的宗族大户,子弟众多,品『性』不一,因此也不好随意评点,问道:“王家子弟,嫡支的,还是远支的?你来沂州,可是想往日照走一遭?”

   

郑虎瞧曹颙神『色』如常,方说道:“这还要请爷做主,若是爷瞧着这门亲事还使的,那老虎就过去打听打听。”

   

曹颙摇了摇头,道:“尽说这不着边的话,有你这亲哥哥在呢,哪里需要我做主?”说到这里,顿了顿,说:“不过既然你问我,我少不得说一句,事关郑姑娘的终身大事,就算你是兄长,也不要太轻率,总要问问她的意思,选个她满意的人家才是正经。”

   

郑虎点了点头,说道:“爷说得是,小的晓得这个理,并不敢胡『乱』拿主意。那人叫王全泰,早先是官身,在卫所任千总,提起爷来,他还说是见过!因也是采珠人家出身,说起来与老虎姥姥家昔日也有过往来,小的妹子与他倒说得上话!”

“是他!”曹颙有些意外,不禁讶然出声。对于这个王全泰,他是记得的,是王鲁生的堂侄。四月查烧锅时,就是他带着官兵来的。听说甚是勇武,大兴镇简亲王的那个烧锅庄子,就是他带人直接去封了的。

   

而后,听说他因病辞官,曹颙还以为是怕简王府那边报复,特地给王鲁生去信,叫他们不必担忧此事。

   

王鲁生回信说并不因差事的缘故,曹颙还将信将疑,不安良久。真没想到,他竟是去了广州,是了,王家的珍珠,也往南洋卖的。

   

知道是他,曹颙也有些放心,笑着说道:“嗯,是该仔细打听打听,刚好近日王家的年礼到了,你歇一日,后儿我写封信与王鲁生,再备下回礼,你往日照走一遭。有什么想要仔细探知的,寻人问个清楚!”

郑虎点头应了,第二件事却是他自身的。在广州虽呆了两年,他手上也有些小钱,折腾了两次小生意,却是有赔有赚。

   

他本就不是细心人,去那边不过是在太湖闷得久了,又听魏信说得热闹,过去见见世面罢了。水土不服,乡音难觅,待得极是不自在。若不是他妹子去了,怕是去年就要回来。

   

听说魏白回乡,他便动了要到曹颙身边当差的心思;到了沂州晓得曹颙上个月遇袭之事,更是打定主意要留在曹颙身边。

   

曹颙叹了口气,虽说前年他将兄妹两个的出籍文书都给了郑虎,但是郑虎却仍是亦曹家下仆自居,多数时候只在魏信身边帮衬。

曹颙开始并不晓得,后来在信中听魏信提起,也曾写信劝郑虎不必如此,但是却没说服他改变主意。

   

见他执意如此,曹颙也不好说太多,直叫他不必心急差事,待办妥当妹子亲事再说。嘴里这样说着,他心下却思量着,是不是也该给家里这些人捐个官缺什么的,总要让大家有个奔头。

   

不过,他突然想起一事来,就是璧合楼之事,自己早年可是答应郑家兄妹过,不管是报仇、还是如何,都责无旁贷。

   

郑虎听曹颙提起,就说了杨明昌已病死之事,言道并不愿意再与杨家或者白家有何干系,对璧合楼也全无心思。

曹颙还是第一次听说杨明昌已经死了,见郑虎身上虽只是素服,但是酒盅里的酒却一口没喝,想来心里终是有些念着父子情分的。

   

只是这个话,外人不好多说什么,曹颙便唤了小厮,给郑虎换上茶,几个人说了会儿闲话,也算是聊得热乎。

    *

   

内宅,正房,堂上。

   

初瑜与紫晶对着单子,一样样地瞧着魏信在广州采买的这些稀罕物件。除了有几样好的,留着做万寿节贺礼外或者是留着自用,其他的多是要留着年后备礼使的。

虽然曹颙与初瑜远在京城,但是每季总要使人往京城去一遭,各『色』的年节寿礼,是半点不能马虎的。

   

今年的年礼,是上月月末便打发人上京的,算算日子,也该到了。

   

将这些南边来的物什料理妥当,初瑜松了口气,笑着对紫晶道:“这些倒是来得正可好,要不年后都不晓得往京城送什么礼。虽说沂州有些土仪,翻来覆去不过那些样,也不好年年送。又有皇玛法甲子万寿,原本还想着年后打发人往南边采买,这样却是便宜!”

   

紫晶道:“可不是?每回见额驸叫人弄那些个陶人柳编,奴婢也跟着悬心,怕是京城那边的人家嫌礼薄呢!若是觉得咱们怠慢,也是不好!虽然晓得大爷有轻重,送的也是亲近的人家,但是人心难测,终是怕人家挑理!”

初瑜放下手中的一个西洋样式的银镜子,说道:“是啊!额驸待人虽然实诚,但是他这边精心选的,未必合人家的意,原是想劝他,又怕他着恼。京城各个王府里,看着虽然体面,但是没有几家富裕的,多是寅年吃了卯粮。幸好左右不过是那几户人家,就算要挑理,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来!”

   

初瑜打发人将这些大大小小的匣子装箱抬了下去,只留下几匹素净的料子与几匣西洋来的胭脂,对紫晶道:“紫晶姐姐,这些个,就咱们府里的女眷分了吧!虽说不值钱,但到底是洋货,稀罕物件,或多或少,总是个意思!”

   

紫晶点点头,道:“郡主说得是!不说别的,就是庄先生房里的两位姨娘与韩路两位师母,到底算是客卿女眷,年底的尺头表礼按照规矩也要备一份!”

   

她与初瑜都没把田氏算在内,因晓得田氏身份,在她们心中,田氏算是自家人。

初瑜想着庄先生到底身份不一般,丈夫是以师礼待的,若是也同韩路两位师爷一块送,反而不好,便道:“两位秋姨娘的,备得重些,也无需按规矩凑齐四『色』表礼,倒显得外道!除了她们三家的,田氏妹子与五妹妹自不必说,玉蜻与玉蛛那边,也留一份!”

   

紫晶应了,不过因提到玉蛛,少不得问一句,道:“郡主的意思,这玉蛛是不惩戒了?”

   

初瑜叹了口气,说道:“你瞧她如今病成那个样子,又如何惩戒呢?玉蜻特地来,说了玉蛛害病的实情,她是晓得是自己个儿拉玉蜻说闲话闹出是非,吓得不行!她不是家生子,又没了清白身子,若是离了府,越发没个好了!”

   

紫晶犹豫了一下,要再劝一句,不过想到自己身上,终究是没有开口。

    *

日照,王家庄。

   

因外头的庄头管事也好,珠场的场头账房也罢,都赶在这个时节来齐账,因此王鲁生也是忙活了好几日。

   

今儿,王鲁生对了半天账目,刚坐到堂上,喝了口热茶,就见老管家急火火地打外头进来。

   

王鲁生放下茶碗,不耐烦地道:“这又是哪个庄子的人到了?娘的,都给爷赶集似的,半口气不让歇!”

老管家略带紧张地往四周瞧瞧,确是四下无人后,方到王鲁生身边,低声禀道:“老爷,山里来人了!”

   

王鲁生闻言,不由皱起眉来,略带疑『惑』地嘟囔道:“这眼看过年,他们怎么下山了?难不成是要过年了,没肉吃,下来要银钱?”

   

老管家继续禀道:“老爷,来的不是别人,就是开春来的那个刘二当家,私下寻了老奴,说是有要事寻老爷相商!”

   

王鲁生摆了摆手,道:“既来了,就请他书房里说话!”

老管家迟疑了一会儿,开口劝道:“老爷,杜家不明不白地拘到济南府去,咱们是不是也该避讳些个?”

   

王鲁生站起身来,在地上走了几步,最后拍了拍脑门,说:“不管如何,还是先见吧!总不好就这般拒之门外,他们不是好相与的,惹恼了他们,也没有好果子吃!”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七十四章 年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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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四章 年关(二)

   

虽不晓得那刘二当家对自家老爷说了什么,但是管家却瞧着老爷脾气日益暴躁,脸黑的几乎要挤出墨汁来。不禁有些后悔,前天那山匪头子来时,为何自己不机敏点,再多劝几句。现下看来,定是对方提什么了不得的条件,才使老爷这般为难。

   

这日,王家当家太太吴氏与管事们刚验看了年货,回到内宅,就听丈夫的喝斥声:“混账东西,不好好跟先生做学问,整日里舞弄这些,成何体统?”

随着喝斥声,就听见“啪叽”一声,随后是孩童“哇哇”的哭泣声。

   

吴氏唬了一跳,快走两步,就见继子全果趴在地上大哭,丈夫怒气冲冲地站在一边。旁边两个小厮,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虽说是继子,但是却是嫡亲的外甥儿,吴氏见了心疼不已,忙上前去将全果扶起,仔细瞧了一遍,除了屁股上有个脚印外,手心也有些破皮,不由对丈夫嗔怪道:“好好的,发作果哥儿做什么,没得这么狠心!”

   

王鲁生踢了儿子一脚后,自己也后悔了,毕竟只有这个儿子,又是亡妻所出,不过现下见他畏畏缩缩地躲在吴氏身边的样子,立时又火了,指了吴氏道:“都是你娇惯的,好好的孩子,不仔细管教,七八岁了,还这般不懂事!耍就耍,还非要当投降的那个!娘的,俺王老七怎么生出这么个孬儿子?”

吴氏见他挺了脖子与孩子置气,哭笑不得,却也察觉出他这两日心里不痛快,并没有多说话。她蹲下身子,将全果身上的土拍净,见他抽咽着,小脸鬼画符似的,便领着他回房洗脸去了。

   

王鲁生没有随着妻子回屋,挥了挥手,打发地上那两个小厮下去,自己个在院子里站了半晌,最后像是拿定了主意,唤了义子郭全有,交代道:“套车,备礼,随爹往沂州走一遭!”

   

往沂州去,除了道台府,还能去哪家呢?郭全有略带疑『惑』,问道:“爹,不是前几日方打发儿子往那边送的年礼?咋爹要亲去?”

   

王鲁生这才记得,说:“真是急糊涂了!不过头次上门,也不好这样空着手,记得曹爷的大公子将要百日,准备份精细物什做百日礼!”

郭全有小声提醒道:“爹,百日礼也是送了的,同年货一道送过去的 !”

   

王鲁生正寻思亦是豪爽之人,这几日不过是因关系重大,有些拿不定主意,所以烦躁了两日。现下,既是决定去沂州,他心里便觉得松快多了,摆了摆手,说道:“既然这般,就不必费事,直接唤人套车就是!叫马房选两匹好马,脚程快的!”

   

郭全有应声下去了,王鲁生又往上房来,同妻子说了自己要出门的话。

   

吴氏瞧他神情,不似方才那般阴郁,虽不晓得原由,仍是不放心地问一句:“老爷这是往哪儿去?这两日虽没下雪,但是天也冷得邪乎!”

王鲁生道:“嗯,晓得,寻两件大『毛』衣裳带着就是。对了,再给全有寻件,俺瞧着他身上的,有些不暖和了!”

    *

   

沂州,道台府,前院,书房。

   

曹颙的腿用夹板固定了一个月,现下已经拆了夹板,但是有人搀扶,再手里那个拐棍支撑,也能走段路。按照大夫的说法,还需再养两个月,才能恢复如常。

   

已经是腊月十七,再有几日便是天佑的百日,京城与江宁那边也有各式的贺礼送来,并着各府的书信往来。

其中,也有十六阿哥的书信。圣驾十一月三十谒暂安奉殿、孝陵后,并没有直接回京,而是带着王公贝勒往热河去,要在那边,接受科尔沁诸王的朝拜。

   

随扈的十七阿哥婚期是腊月二十,先行回京去了。十六阿哥要赶着凑趣,便也请旨与十七阿哥一道回京。

   

曹颙记得十七阿哥指的嫡福晋是二等公阿灵阿之女,在诸位皇子福晋中,身份相当显贵。心下有些不解,这阿灵阿可是铁杆八爷党,为何十七阿哥却是半点不沾边?

   

不过想到在京城时,见到十七阿哥说话时的阴郁,想必对那些争夺储位的哥哥们亦是极其厌恶的。

庄先生则在一边瞧着朝廷的邸报,上面有礼部发下的,明春往京城恭贺万寿的地方文武大员的名单,江南曹、李、孙三家织造赫然在列。

   

看着其他省份的,多是总督、巡抚、提督这样的大员,或者是告老的阁臣,像曹、李、孙三家不过是担着内务府的差事,就能特旨进京奉寿,也算是体恤老臣。

   

见曹颙看完了京城来的几封书信,庄先生就将手中的邸报递了过去。曹颙见到父亲的名字,并不觉得意外,是康熙的发小不说,怎么也是个伯,儿女又都联姻皇室,在明年的甲子万寿上混个座次,也说得过去。再说,曹寅那边的万寿贺礼都准备妥当,就是天花方子。

   

打曹颙给曹寅去信提起此事后,他便在江宁那边寻了不少民间的栽花大夫,通过几个月的各种论证后,像是能推论出“牛痘”确是比“人痘”法管用。当然,最后用死囚检验这块,还需康熙下旨。

曹寅并不想贪天之功,只要能证明儿子不是信口胡言,这法子却是有可能会防治天花,他便心满意足。最后的确定与证实,留给康熙皇帝,也符合帝王好大喜功的『性』情,岂不正是份万寿好礼?

   

看到李煦的名字时,曹颙想起一事,记得父亲之前的家书提过,像是朝廷有消息,明年还是由李煦兼任两淮巡盐使,看来康熙对李家的的惩戒也差不多。另外,李煦次子李鼎年后也要往京中当差去。

   

李鼎在苏州织造府虽然帮衬着父亲处理公务,但是并没有官品在身,还没有正式出仕。因此,到了京城,若是文职,不过是个六部笔贴式。约莫着,应还是侍卫这块。

   

“先生,听说早年您在江南时,与李家也有些往来,不知您对他家这位二公子如何看?”曹颙想起李鼎早年在扬州望凤庄的作为,心下对这位表哥总有一丝提防之心,所以想起他进京的消息,便开口问道。

“李鼎吗?”庄先生『摸』了『摸』胡子,沉『吟』道:“我倒是见过几遭,说起精明练达来,确实比其兄强似许多,说起来聪慧不次于孚若,为人行事更果敢些!”说到这里,对曹颙道:“若是孚若不求闻达,就这般倦怠行事,往后江南三大织造,怕要以此人为牛耳!”

   

曹颙听出庄先生话中不满之意,晓得他还为柳衡之事耿耿于怀,不愿意他因这个事情恼,辩白道:“先生,我这并不是平白收他入府,虽他容貌毁了,但是嗓子还在。我想着等孝期满了,便送他往江宁去做个曲艺教习。父亲早年很爱听戏,过去家中也有家班的,只是后来祖母故去,才散了班子。如今,父亲母亲也都上了年岁,若是家里有个班子,老两口没事编编本子,听听戏也是消遣!”

   

庄先生听曹颙说得振振有辞,似笑非笑地瞧了曹颙一眼,说道:“哦,我倒不晓得,孚若竟有这个打算。即是这般,为何还要仓促地寻个小庄子安置他?”

   

说起来,庄先生与曹颙,也是师徒父子的感情,这般看着曹颙感情用事,他虽然有些失望,但见曹颙从京城到地方,也经了不少的事,但仍心存善念,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欣慰的。

现下,见曹颙小孩子一般扯谎,庄先生忍不住打趣他。

   

曹颙还使劲回忆着徽班进京、京剧形成之事,也是方才说要送柳衡往江宁送时想起的。只隐约记得是清朝中晚期,哪位皇帝时却想不起来。

   

随着自己的到来,历史已经在发生偏差,父亲没有得疟疾,自己也没娶个姓马的女子,虽然有个儿子,但却不是遗腹子。就算往后,父亲给天佑起个大名叫“曹霑”,也未必就是那个少年时经历家变,写出一代奇书《红楼梦》的文学大家。

   

若是支持父亲,将未来的国粹京剧给鼓捣出来,其意义并不在《红楼梦》之下。想到这些,曹颙不由地笑出声来。

庄先生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刚想开口发问,就听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小满进来回信,道是二门传话,请大爷立时回去,五姑娘叫猫给惊住了。

   

府里哪来的猫?曹颙心里担心,起身与庄先生作别,自己扶着小满、拄着拐棍回二门去。

   

二门里,喜烟与喜霞已在这里等着,打小满手里搀住曹颙,往正房来了。

   

正房暖阁炕上,五儿穿着红『色』小袄,躺在那里,小脸惨白,阖着眼睛,咬着帕子,浑身不停地抽搐着,『露』在衣袖外的小手上,血淋淋的几道口子。

曹颙到了炕边,见了五儿,心下一紧,前两日是同她一道吃的饭,逗着小丫头学说话来着,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看着一边脸上带着愧『色』的初瑜,他实不知该说什么好。

   

紫晶见曹颙的神『色』,开口劝道:“额驸莫急,已打发人请大夫去了!”

   

曹颙点点头,看了旁边战战兢兢地『奶』子古氏一眼,回头问初瑜道:“府里什么时候养了猫?不是早就说过吗,咱们府里孩子多,怕惊吓着,猫儿狗儿的都不养。”

   

曹颙将五儿托付给初瑜照看,现下出了这么大的事,初瑜最是不安。现下,听丈夫话中又带了责怪之意,心里也是觉得委屈,强忍了眼泪道:“虽然咱们没养,但是还有些个野猫,来府里寻吃食,一时防范不当,不晓得怎么跑到五儿屋子里去!”

说话间,大夫已经到了。

   

幸好无大碍,只是惊吓过度罢了,大夫针灸了几处,开了几剂安神的方子,便离去了。家里常用的『药』材都是齐备的,等按照方子抓好『药』,紫晶带着两个妥当的人,往厨房熬『药』和给五儿置办温补的吃食去了。

   

曹颙坐在炕边,瞧着五儿手上的伤痕,因是猫抓的,总要消消毒方好,否则万一感染了,也不是闹着玩的。因此,便吩咐喜云取了烈酒,用干净帕子帮五儿擦拭伤口。

   

五儿被吓得昏昏沉沉的,这烈酒往伤口上一激,立时疼得“哇哇”地大哭起来,使劲地缩着小手,不让曹颙擦。

前世今生,曹颙还是头一次照看孩子,小心地抱在怀里,拍拍哄哄,弄得一头的汗,也没哄得五儿收声。

   

五儿的『奶』子古氏想要上前,又不敢开口,低着脑袋避得远远的,生怕大爷与郡主『奶』『奶』想起来发作自己。

   

五儿哭得凄惨,挣扎之下又压了曹颙的腿,初瑜在旁看了不忍,轻声说道:“额驸,还是初瑜来吧!”

   

曹颙也瞧着自己或许是抱的姿势不对,使得五儿难受了,小脸紧成一团,便将她交到初瑜怀中,说道:“怪重的,你抱得动吗?小丫头不知怎么长大,顶咱们儿子好几个了!”

初瑜笑着说:“天佑才多大?若是这个时候,就同五妹妹一般重,那得胖成什么样?”说着,将五儿搂在怀里,轻轻地哄她说话。

   

初瑜轻声细语的,比曹颙笨手笨脚强出太多。五儿慢慢止了声,抽噎着,可怜兮兮地看着初瑜,小手去往初瑜的怀里探去,似也顾不上手上的疼,小嘴嘟囔着:“饿……吃……”

   

初瑜也为人母几个月,瞧着五儿这急『色』,察觉出不对,抬头望了望门口站着的古氏,问道:“怎么回事?早间你没侍候姑娘吃食,她怎么像是饿了?”

   

古氏磕磕巴巴地回道:“回郡主『奶』『奶』的话,姑娘这……这几日掐『奶』………”

“这个你来禀过,我也晓得,不过昨儿还寻你问过,姑娘这几日用饭用的可好,吃食上费劲不费劲,你都回说是好的,如今看着竟似体弱神虚,怎么回事?”初瑜一边轻轻拍着五儿,一边问道。

   

虽然初瑜声音不大,但是古氏还是吓得立时跪下,面『露』惊恐,带着哭腔回道:“这……郡主『奶』『奶』,奴婢不是成心欺瞒,姑娘这两天刚掐『奶』的缘故,哭闹着不肯吃饭,奴婢这想着姑娘是有胃火,清清肠胃、败败火也是好的!”

   

初瑜微微皱了眉,问道:“那我前儿打发人送去的胭脂米熬的粥、昨儿打发人送去的杏仁茶呢?没给姑娘吃?”

   

古氏听初瑜问到吃食,脸『色』一白,磕磕巴巴地回道:“回……回『奶』『奶』话,自……自然是给姑娘用的了……”说到这里,见初瑜看着她的眼神凌厉,唬得立时转口:“给姑娘用了几调羹!”

“这样说,姑娘是好几日没正经吃饭了,怨不得好好的孩子身子虚成这样!”初瑜气恼不已,不耐烦再看古氏,微微侧过身去,解开前襟,来给五儿哺『乳』。

   

曹颙在旁,看着初瑜讯问古氏这席话,脸『色』亦十分难看。五儿还小,话也不说利索,这『奶』子这般黑心,也无法反抗。

   

等初瑜给『奶』完五儿,看着她睡了,方叫喜云喊了两个婆子,拉了古氏下去,先是一顿板子,而后叫撵出府去。

   

古氏是江宁西府旧人,见惹恼了大爷与郡主『奶』『奶』,心下也慌着,原以为两人年轻心慈,她又是隔房的『奶』子,顶天是一段板子罢了。没成想,板子打完,古氏与古氏的男人也要撵出府。

且不说『奶』子身份不比寻常下人,月钱供奉都是好的,单说大年下的,他们夫妻两这般灰头土脸地回去,亲戚朋友小瞧不说,就是西府太太、二爷晓得他们夫妻不长脸,怕也落不下好,少不得再来一顿。

   

古氏哭哭啼啼地,不想离府,便求到西院玉蜻面前,想着往后是二房的姨娘,自然会帮着她说话。

   

玉蜻晓得是因怠慢五姑娘的事,心里也埋怨她不忠心,但是面上又不好说什么。虽是言道自己不是有分量的,不好帮她求情,但是还是凑了包碎银子与她。

   

西院这边,每日也都是『药』味。玉蛛病了半个月,虽然『性』命无碍,但是身子虚得不行,整个人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七十五章 年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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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五章 年关(三)

日照离沂州朝近道一百五十余里,王鲁生是腊月十七头晌出来的,十九日中午才进沂州城。

   

寻了家客栈,要了几间上房,王鲁生便打发义子郭全有往道台府送拜贴,这边又叫来客栈伙计,吩咐他叫厨房好好弄些酒菜。

   

打赏了伙计一块碎银子,摆手叫他出去后,王鲁生的脸就撂下来,回过头,瞅着八仙桌边正坐着的小小少年,使劲地哼了一声。

   

那少年正抓着一把花生,剥了一颗往嘴里送,见王鲁生瞪自己,立时打座位上站起,讪笑着到他身后,使劲地捶着肩,口中道:“爹,别恼俺了!您又不是不晓得,小姨吃了秤砣似的,『逼』着俺绣花!”说到这里,脸上一副可怜凄楚的模样,摆弄着几个手指头,伸到王鲁生眼前,说道:“您瞧俺的手指头,再扎两日便要稀烂!”

这般小女儿姿态的流『露』,哪里还有半点少年的影子,明明是个小姑娘。她不是别人,正是王鲁生的长女王菁菁。她口中的小姨,就是她的继母吴氏,因是亲姨娘,进门后也没有改口。

   

王鲁生听她说得可怜,心里的火虽少了几分,但是面上仍黑着,呵斥道:“瞧瞧你这是什么样子?你小姨不还是为了你好?都十二了,还这般淘气!”

   

虽然向来对儿子能不假辞『色』,但是王鲁生对这个肖似其亡妻的女儿却是颇有宠溺。就算她这次任『性』妄为,扮作小厮跟车,除了微微有些恼外,他更多的是怕女儿冻着累着罢了。

   

现下见她这般赖皮的模样,王鲁生瞪了一眼女儿,道:“还不快老实坐好,明儿带你寻个成衣铺子,换下这身行头。既然跟来了,爹就带你去给曹爷、曹『奶』『奶』请个安。”

王菁菁乖乖地坐了,转了转眼珠,笑着问道:“爹,您要带俺去的曹家,可以前些叫全有哥哥送年货的那家?到底是咱们家什么亲戚,俺咋不知道?”

   

王鲁生说道:“傻闺女,这世上未必只有亲戚走动呢,有的人家,就算不是亲戚,也要好好待的。曹爷救过爹的『性』命,要不爹早就没了!”

   

王菁菁听父亲这般说,使劲地点点头,道:“那是好人嘞,等女儿见了,给恩人磕头!”

   

父女两个说话间,客栈伙计已经端了酒菜上来。

因要等郭全有回来,他们并没有动筷子,又打发个跟来的长随往门外去迎迎。

   

过了一会儿,郭全有回来,同行的还有道台府的管事吴茂。虽然王鲁生的拜帖上写着次日登门,但是曹颙晓得王鲁生不会临时起意来沂州,说不定有什么紧要事。因为前几日随着年礼一道来的书信中,王鲁生还是言道一切均安的。

   

眼看就是小年,各家各户都是正忙的时节,王鲁生亲自到沂州,委实太过反常。

   

吴茂是见过王鲁生的,问过好后,便转达自己主子的意思:“王七爷,我家大爷说了,既是来了,哪里还需要那些客套?府里已经置办酒菜,给七爷接风,还请七爷赏脸!若不是大爷现下腿脚不便利,出府不方便,显得惹眼,大爷便要亲自来迎七爷了!”

王鲁生起身听了,却是颇为意外,转过头问郭全有道:“怎么回事?前几日你不是还说,来给曹爷请安,曹爷面『色』还好,并无大碍,想来外界所言养病之事未必属实?曹爷到底是……”

   

郭全有也是懵懂不解,求助似望向吴茂。吴茂忙笑道:“七爷放心,我们爷只是腿脚有些不便利。上次全有兄弟来,我们爷坐着说话,他怎么能瞧出?我们爷已无大碍了,七爷还请放心。”

   

王鲁生哪里能放心?狠狠地瞪了郭全有一眼,忙向吴茂道:“即是这般,咱们快去,没亲眼见到曹爷,俺这心里实在没底!”说到这里,便要往门口去,走了两步,却生生止住,思量了一回,问道:“吴管事,曹爷怎么会伤了腿?俺倒是隐约听着,说是曹爷与蒙阴杜家有些不愉快,某非是那些家伙闹的?”

   

吴茂听了这话,却是一怔。曹颙在蒙阴遇袭之事,所知之人并不甚广,王鲁生远在日照,怎么会晓得蒙阴之事?

王鲁生问完,察觉出自己失言,解释道:“实不相瞒,杜家太太是老七一个远房表姐,两家也有些往来,因此影影绰绰得晓得些音讯!”

   

吴茂恍然大悟,以为王鲁生来沂州,是为这门亲事走动的。他虽然知道杜家已经押解济南府,就是自己大爷怕也说不上话,但也没有开口多说什么,只是请王鲁生往道台府去。

   

王鲁生点点头,刚要出门,就听身边有人小声说道:“爹,忘了俺了!”

   

这才想起闺女还在,王鲁生看着她小厮装扮,穿着粗布袄子,实也不像是作客的装扮,便道:“你在这边等着,爹给曹爷请完安、述完话便回来。”又不放心她留在这边,开口吩咐郭全义也留下。

还是吴茂劝道:“七爷,即是令千金来了,自然当同去。在沂州地界,我们大爷往来交好的左右不过这几家,七爷何必见外。若是让大爷一会儿省得了,少不得又打发人来接。折腾来、折腾去的,都是虚礼,还是同往吧!”

   

王菁菁听了,笑脸已经有了笑意。王鲁生道:“既然是吴管事这般说了,你便跟爹一道,去给曹爷与曹家『奶』『奶』请安,可不许没规矩!”

   

王菁菁欢喜着应声,道:“嗯,俺晓得了,爹!”

   

虽然要带女儿同往,可是也不好这般让她不男不女的样子过去,王鲁生向客栈伙计详询了,晓得附近便有家成衣铺子,便先带着女儿往那边改妆去。

    *

道台府衙门,内宅。

   

紫晶来上房,请示小年的团圆饭摆在哪儿。初瑜正照看着五儿,哄了她喝了两口芝麻糊,见她吃东西实在费劲,怕饿坏了她,少不得又揭开衣襟,『奶』了她几口。

   

这些日子让柳家的『奶』天佑,是因初瑜前些日子受惊没『奶』的缘故。

   

紫晶见她现下身子调理得差不多,却还要带五儿,怕她『奶』不过来,问道:“郡主,要不要使人再找个『奶』子给五姑娘,这样下去总不是法子!”

初瑜叹了口气 ,面上有些踌躇,没有立时应声。

   

瞧着五儿吃的差不多,初瑜将她放在炕上,伸手弄衣襟,袖子却被五儿紧紧攥住。看着五儿穿着小花袄,坐在炕上,甚是乖巧的模样,初瑜笑着说:“五儿,还没吃饱吗?一会儿,同嫂子一道再喝半碗糊糊?”

   

五儿将近两生日大,已经开始学说话,见初瑜笑,放开小手,也咧着小嘴,跟着“咯咯”地笑了两声,而后嘴里唤道:“妈妈!”

   

初瑜开始没听真切,只当是她唤“『摸』『摸』”,弄好了衣襟,便『摸』了『摸』五儿的头,笑着说:“五儿乖,吃饱了,要不要觉觉去,还是让喜云抱你去西屋找侄子玩?“

五儿伸出两个小手,抱住初瑜的一只胳膊,“妈妈”、“妈妈”地唤个不停。

   

初瑜与紫晶听了,彼此对视一眼,想起五儿的身世可怜,都觉得心酸。

   

初瑜伸手,又将五儿抱回怀里,对紫晶说道:“紫晶姐姐,虽说有些人家孩子掐『奶』掐的晚,但是总不如吃饭的孩子健壮。虽说五儿现下吃饭费劲,但是好好看着,多哄哄,也是肯吃些的。『奶』子就不用找了,我来带她一段日子!”

   

话说出来,初瑜脸上却不经意流『露』些感伤。紫晶只当她是心疼五儿,开解道:“郡主不必难过,有大爷与郡主照拂,五姑娘日后会是有福气的!”

初瑜笑着点点头,『摸』了『摸』五儿的小脸,说道:“虽说是小姑子,但是瞧她比天佑才大多大,未断『奶』的娃娃,只当女儿疼的!”

   

紫晶见她不提天佑,心中不解,问道:“那小爷那边,郡主不自己个儿带了?”

   

不怪她疑『惑』,早在天佑出生时,初瑜说要自己『奶』孩子,叶嬷嬷她们便苦劝了多回,终是没使她变了主意。如今这样,却是为何?

   

初瑜苦笑着说:“紫晶姐姐不晓得,自打太太回南边去后,额驸经常望着天佑发呆。虽然他没提,但是我也瞧出他的心思,像是想要把天佑送到南边老爷太太身边呢!”

曹颙孝顺,这紫晶也晓得的,若是怕父母老来寂寞,想要送儿子回去也不稀奇。只是,她也是看着天佑出生,疼到骨头里,将心比心,自然晓得郡主的不舍更胜过自己许多。

   

不过,紫晶想着大爷向来是个体恤人的,应该不会狠心让郡主与小天佑分开才是。因此,开口劝慰道:“郡主宽心,大爷向来疼惜郡主,就算偶尔生了这个念头,也未必会如此!”

   

初瑜点点头,说道:“我晓得额驸心软,只是这些日子自己个儿也思量了!额驸是家中独子,老爷太太又上了年岁,我本应与额驸在老爷太太面前侍奉,以尽孝心的。如今远在山东,不能在二老跟前,别说额驸挂念,就是我心里,也甚为不安。送天佑回去,代我们承欢老爷太太膝下,也算是个妥当法子!”

    *

   

科尔沁草原,科左后旗,多罗郡王诺扪额尔赫图府邸。

“哥,尝尝这个。”多罗格格宝雅是完全的蒙古装束,宽大的蒙古袍子也难掩凸起的小腹,已为人『妇』、将为人母的她依旧笑得像个快乐的孩子,拿着草原上的各『色』吃食紧着往哥哥讷尔苏这边推。

   

讷尔苏是听闻妹妹有孕,特地请旨随扈来热河探望她的,现下见她面容虽不如从前白皙,但是瞧着却比从前还康健。

   

不晓得是不是有身子的缘故,宝雅看起来比先前还胖了些,『性』子倒依旧如前,说话又脆又快,夹杂着爽利的笑声,让讷尔苏大为放心。

   

他挑了块『奶』豆腐丢进嘴里,笑眯眯地瞧着妹子,问道:“瞧着你不错,日子可还好?”

宝雅使劲儿点点头,欢快地笑道:“哥,草原和京里大不一样呢,这儿的雀儿极多的,好些个不比京里鸟市上的差,瞧着『毛』羽都是极鲜亮的!不知为什么从前随扈往草原来,我都没怎么瞧见过,现下见天看着,可热闹了!……还有啊,先前我跟着打猎,可算见着从前苏赫巴鲁跟我说的那种套狐狸的套子了!真是能套只整狐狸!不像咱原先『射』猎那样,便是『射』得再好也能留下窟窿,拿套子套了以后,剥皮剥的好,是一点儿印都不留的!”

   

她说着忽然『露』出点儿遗憾的神『色』,道:“可惜好『毛』『色』的狐狸都聪明的紧,成了精似的,套也套不住,我套了几次,都是『毛』『色』不好的,原想着给嫂子留一条纯雪『色』或者纯赤『色』的做风领也好,却始终没碰着。”

   

讷尔苏笑道:“你嫂子的风领还少了?你有这心意她便足领盛情了。倒是你自己个儿,当多备着些大『毛』的衣裳,这时候最是忌冷的。”

   

宝雅笑道:“哥哥放心吧,宝雅省得!”

讷尔苏一直对这个妹子最为疼爱,自妹子嫁后,想着蒙古苦寒,心里就不那么痛快,如今见妹子日子像比从前还舒坦,这心里就安慰了许多。他顿了顿,想问问额驸待妹子如何,可到底是兄长,没带个女眷过来,直问妹子这些,也不大好。

   

寻思了一下,他便只向妹子道:“你若一直这般畅快,哥哥便也放心了,若往后有个什么磕磕碰碰的,尽管书信回来,咱家的格格,可不能容旁人欺负了去。”

   

宝雅知道哥哥疼惜自己,闻言微微红了眼圈,强笑道:“宝雅也不是小孩子,哥尽管放心就是。宝雅……宝雅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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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网』着,又岔开话题,问起京中诸人。

   

讷尔苏想起从前妹妹也是烈『性』的,便放下心来,转而把妹妹所问诸人的情况一一讲来,因想着还要往热河行宫,同圣驾一道回京,不能多耽搁,又和妹子说了会子话,便起身告辞。

   

宝雅要送哥哥出去,讷尔苏忙按下她,道:“你身子沉,外头又有风,又冷,你还是屋里别动,又不是客人!”

   

宝雅争不过他,只好留在屋里,却在哥哥走了以后,站到门口,呆呆地望着哥哥身影消失的方向。

陪嫁过来贴身侍女灵雀见了,忙劝道:“格格这又是何苦,方才不如……”

   

“别说了。”宝雅沉下脸打断她,抹了一把眼泪,平静地道:“去打热水来,我要洗脸。”

   

灵雀咬了咬嘴唇,什么也没说出口,应了一声下去打水。

   

讷尔苏一行人往外走着,将到门口,只见门外有快马奔来,一个小厮翻身下来,气喘吁吁往里面传道:“王爷福晋回来了!”

陪同讷尔苏的管家一愣,随后忙陪笑向讷尔苏道:“王爷,我家王爷回来了,您……”

   

讷尔苏笑道:“倒是巧了,自当一见。”

   

说话间,十几骑护着一辆马车过来到门口停下,为首的一匹黑马上整是和硕额驸郡王诺扪额尔赫图,他身前还有一个小男孩。

   

诺扪额尔赫图并没注意门里,翻身下马,又把儿子抱下来,瞧着他冻得通红的小脸,笑道:“冷不?下回可还跟着骑马不了?”

那男孩双手捂了脸取暖,大声道:“冷!可父王也说过,咱们蒙古男儿一定要骑马!”

   

诺扪额尔赫图笑道:“好!说的好!这才是我的好儿子!”

   

那边马车帘子挑起,丫鬟先是抱下来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后面跟着下来个美貌的蒙古『妇』人,诺扪额尔赫图忙放下儿子,快步过来,扶着那『妇』人,道:“慢些。”见那『妇』人斗篷的风帽被风刮掉,便顺手给她戴好,又仔细拢了拢。

   

那『妇』人脸一红,羞嗔道:“王爷……”

诺扪额尔赫图呵呵一乐,笑道:“自家门口,怕个什么。”

   

正说话间,一个小厮匆忙跑过来,低声道:“王爷,京里的平郡王过来瞧咱们家福晋了,现在在……”

   

诺扪额尔赫图闻言一回头,正瞧见大门内,讷尔苏铁青着脸,望着这一家人。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七十六章 年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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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 年关(四)

   

虽是早早就知道诺扪额尔赫图府里有侧福晋,有庶子、庶女,但是讷尔苏并没有放在心上。

不说蒙古这边习俗如何,就是京城各大王府贝勒府,这样先纳侧福晋、再迎娶嫡福晋的事很是寻常。他自己个儿不过是因阿玛病逝,继承王位早,稍大些便直接指了嫡福晋,所以府里虽然有几个女人,但是都没什么名分。有几个庶子庶女,但是因其同嫡福晋曹佳氏恩爱,又有两个嫡子,对庶子庶女感情只是平平。

   

诺扪额尔赫图与那个蒙古福晋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模样,生生地刺痛了讷尔苏的眼。

   

坐出宝雅面前,讷尔苏终于体会到曹颂拿板砖抡塞什图的心情。之前,虽说他在妻子、小舅子面前说得如何如何,心中多少有些不以为然。男人毕竟与女人不同,喝多酒了,一时把持不住也是有的。

   

现下,讷尔苏却是暗暗羡慕二小舅子的爽快。身份使然,他却不能像曹颂那样随『性』。就算他是个铁帽子王爷,毕竟这里是科尔沁,对方是蒙古黄金家族的嫡支王爷。就算是见其这般偏疼侧福晋与庶子庶女,他也不可能抽出腰间的佩刀冲这个妹夫砍过去。

否则,对方不会如何,他自己却是落不下好。

   

敷衍着应付两句,讷尔苏随口找了个由子,又回到妹妹这里。诺扪额尔赫图则带着那个侧福晋与孩子同往。

   

见哥哥与丈夫他们一道回来,宝雅不由怔住,随后脸『色』『露』出笑容。那个侧福晋带着两个孩子,恭恭敬敬地给宝雅请了安,而后方告退离去。

   

诺扪额尔赫图与宝雅说了两句家务,随后留着大舅子在这边跟妻子说话,自己张罗酒菜吃食去了。

诺扪额尔赫图对宝雅虽然不显亲密,但是并无失礼怠慢之处,看来也没有宠妾灭妻的嫌疑。

   

讷尔苏微微松了口气,不过想着自幼宝贝的妹妹,远嫁蒙古不说,日子过得并不舒心,还是很心疼,也顾不上“满蒙亲善”的大事,心下暗自思量,脸『色』稍显凝重。

   

因是诺扪额尔赫图送讷尔苏转还的,宝雅自然猜出哥哥为什么恼。等到诺扪额尔赫图出去,她便调皮地冲讷尔苏眨了眨眼。

   

讷尔苏见她还是这般浑不知愁的模样,越发心疼,终是开口道:“你有了身子,回京待产吧!有御医在跟前,总比这边好些!”

宝雅听了哥哥的话,故意地板了板身板,拍拍胸口说:“哥,你瞧宝雅的壮实劲,不是吹牛,就是那些土生土长的蒙古格格也未必强过我去!”

   

不过是借口罢了,只是怕她在这边受委屈。因此,讷尔苏还想再劝。

   

宝雅收了脸上的笑容,流『露』出前所未有的郑重,瞧着讷尔苏,问道:“哥,难道您要让宝雅步珍格格的后尘,沦为京城的笑柄,凄凄惨惨地,在王府大院里圈到死吗?”

   

宝雅口中所说的“珍格格”,是庄亲王博果铎之女,早年嫁入蒙古,因不耐塞外苦寒,不停地吵闹,最后如愿被送回京城“休养”。太后对这种不知分寸的宗女极其不满,下令庄亲王好生管教。此后,珍格格再也没在人前『露』过面,没几年便听说害病死了。

别说是王府的格格,就是宫里的格格,远抚蒙古,首先要记得自身代表着朝廷的脸面,要担负起爱新觉罗家女子的责任。

   

“宝雅不要成为第二个珍格格,不要成为平郡王府的耻辱!与京城的王府大院相比,这辽阔的草原更为我所欢喜。我的儿子,会像雄鹰一般健壮成长,成为这方土地的王;我的女儿,将成为草原上最快乐的百灵鸟,做这世上最美丽的新娘!谁说咱们爱新觉罗家的女儿命薄,谁说咱们爱新觉罗家的女儿鲜少能活过二十五岁?您的妹妹,我,爱新觉罗

?

宝雅,这王府的女主人,会在科尔沁快活地长命百岁!我会回京城,当我的儿女在科尔沁生根,当完成自身使命,我会风风光光地回去!”宝雅像是在对讷尔苏说,也像是对自己说,握着拳头晃动着,满脸满眼的自信。

讷尔苏却无法像妹妹这般看得开,自幼在王府生、王府长,就算是懒得理会,但是各种妻妾斗法的事也听得耳朵都要起茧。

   

沉『吟』了一会儿,他问道:“那个蒙古福晋……”

   

宝雅没等哥哥说完,便笑了,娇嗔道:“哥是怎么了?不过半年没见,竟成老嬷嬷似的婆婆妈妈!若是嫂子当初指给咱们府不为嫡福晋,是侧福晋,过两年再来个新嫂子。哥哥你,就要把嫂子搁在一边,全心围着新嫂子转?”

   

讷尔苏挑了挑眉『毛』,想说几句祖宗规矩之类的,但是想想方才诺扪额尔赫图与那侧福晋,在宝雅面前,亦是没有失礼之处,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哥,不用担心宝雅!宝雅的『性』子,向来大大咧咧,若是让我学着小女儿态去服侍男人,就算是我的丈夫,我亦不愿。汉人有句话说得好,‘汝之蜜糖,彼之砒霜’,如今这样的悠哉日子,宝雅甚是满足!”宝雅这段话说得极其缓慢,神情也十分认真。

   

讷尔苏第一次见宝雅这样的神态,喃喃道:“妹子,你长大了?”

   

宝雅灿烂一笑,使劲点了点头,说道:“是啊!自然要长大,阿玛额娘去得早,都是在哥哥嫂子看护下娇惯着。别说是宝雅,就是嫂子,到咱们府里时岁数比宝雅还小呢!”

   

讷尔苏细细地打量她,见她眼神中并无阴霾,这番话说得也是恳切,心里有些动摇。

诺扪额尔赫图已经置办好酒席,打发人来请讷尔苏过去。

   

见哥哥面上仍带着犹豫之『色』,宝雅笑道:“哥,他『性』子极好的,素日宝雅瞧着他,很有几分哥哥的做派呢!总是带着笑,鲜少与人争执,却是半点不肯吃亏的!您出去同他吃酒吧,想必说话也会相投!多数时候,宝雅也当他是哥哥待呢!”

    

讷尔苏听了,哭笑不得,拍了拍宝雅的肩膀,道:“宝雅,记住哥哥一句话,只要你不爱在科尔沁住了,哥哥无论想什么法子,也会接你回去!成为爱新觉罗家的罪人也好,成为平郡王府的耻辱也罢,就算世人都用白眼看你又如何?这种安定社稷的重责,本不应由你们这些小女子背负。你要记得,哥哥嫂子那边,永远是你的家!”

   

宝雅使劲地点了点头,虽然笑容仍在,但是眼泪终是落下。

等讷尔苏出去吃酒,宝雅坐回炕上,擦了把眼泪,笑着『摸』了『摸』肚子。灵雀在旁,想要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突然,宝雅睁大了眼睛,满脸的惊诧,“哎呦”一声,叫出声来。

   

灵雀见了,唬了一跳,以为她不舒坦,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关切地问道:“格格,这是怎么了?是肚子疼吗?”

   

宝雅咬着嘴唇,笑着摇了摇头,略带新奇地看着自己的肚子,说道:“灵雀,孩子动了,他方才踢了我一脚!”

“是吗,真的,小主子真动了?”灵雀亦是『露』出笑模样,想『摸』又不敢『摸』。

   

宝雅一把拉了她的手,放在自己个儿肚子上,笑着说:“你客气什么,不管是阿哥,还是小格格,往后都要管你叫嬷嬷呢!”

   

主仆两个,笑成一团,驱散一室的寒意。

   

笑声渐止,宝雅瞅了眼墙上挂着的九九梅花图,半依在软榻上,懒洋洋地说道:“再过几日,就是曹颙儿子的百日。嗯,对了,方才听到哥哥提过,小名叫天佑,倒是个吉祥的好名字,不晓得模样是像大格格,还是像曹颙!说起来,京城那边,别的不惦记,曹家的温泉庄子却是好地方!”

灵雀听了,不禁说道:“那戏园子……”话说出口,深悔失言,忙捂了嘴巴,沉声不语。

   

宝雅见灵雀的模样,笑着说:“戏园子就戏园子,有什么不能提的?”说到这里,像是陷入遥远的回忆,轻轻『吟』道:“莺逢日暖歌声滑,人遇风情笑口开。一径落花随水入,今朝阮肇到天台……”

   

灵雀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她记得清楚,这就是柳子丹最常唱的段子。

    *

   

沂州,道台衙门。

虽然王菁菁也是生于富裕之家,但是乡绅大户,与曹家这样的官宦世家自然无法相比。

   

瞧着满屋子不认识的稀罕摆设,望着炕上坐着的雍容华贵的美人,王菁菁暗暗地扥扥自己的衣裳,拘谨地说不出话来。

   

沂州这边的女眷,初瑜平日往来的只有知州府一家。偏生知州太太赵氏是个不爱说话的,与初瑜在一块,也不过是笑着应承两句,生怕失礼出错罢了,甚是没趣。

   

如今,竟来了个半大小姑娘,红扑扑的小脸蛋,滴溜溜的大眼睛,瞧着甚是机灵,招人喜欢。日照王家,初瑜是晓得的,曾收过几次礼单。

初瑜出嫁前,是养在嫡福晋身边的,有个嫡出的妹妹也同眼前这小姑娘差不多。因此,她心里待这小客人很是亲近,向她招招手,笑着说:“别站着,来,炕上坐!”

   

王菁菁只觉得这美人一口官话,甚是好听,『迷』『迷』糊糊地就走上前去,将到跟前,方想起父亲嘱咐的要请安的话,有模有样地纳了个福道:“菁菁给曹『奶』『奶』请安!”

   

她才十二岁,身量未足,这个福纳下去,身子端端正正的,脸上却仍满是孩气。

   

初瑜是家中长姐,弟弟妹妹多,对付小孩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小菁菁开始还想要摆出女儿家的“端庄”来,初瑜柔声问了几句,又打发喜云端上几份精细点心,她便败下阵来。一边拿了点心吃,一边略带得意地说着自己装扮小厮跟父亲过来之事,眼睛看着初瑜都是期盼,像是要等着夸奖似的。

   

初瑜听得目瞪口呆,哪里见过这么淘气的姑娘?虽然小姑娘巴巴地看着,但是她还是说不出夸奖的话,说道:“这可不对,这寒冬腊月的,万一冻着了,不是让你娘亲心疼?下回可别的了,万一有点闪失,可不是闹着玩的!”

   

菁菁听了,笑着点头,听没听进去,却是不晓得。

    *

   

前院,书房。

王鲁生进了书房,见曹颙坐在椅子上等着自己个儿,快步两步,上前见礼,说道:“曹爷,王老七给您请安了!”

   

曹颙态度温煦,笑着伸手请王鲁生落座。

   

王鲁生终是不放心他的腿,侧身两步往书案后看了一眼曹颙坐着的那把椅子边上,明晃晃地搁着的,就是个木头拐杖。

   

王鲁生不禁变了脸『色』,关切地问道:“曹爷,这是蒙阴那边……这是杜家……”

虽然没有对外传出落马之事,但是曹颙在蒙阴衙门停留多日,有些事情不是能长长久久瞒住的,况且这个王鲁生又是故交。因此,曹颙便三言两语,将自己个儿倒霉,无意中被杜家兄弟折腾成这个样子。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七十七章 年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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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七章 年关(五)

   

王鲁生未初(下午一点)前后进的道台府,快到酉正(下午六点)才出府。而后,带着女儿菁菁,回了客栈。

   

曹颙腿脚不便利,是庄先生送王鲁生出来的。看着王家的马车渐远,他方转身进府,却没有留意到,不远处的粥棚中,有个少年正盯着大门这边。

   

曹颙没有回内院,而是等着庄先生回来说话。王鲁生巴巴地赶来,不过是为了说几句话罢了。只是这几句话很是有些干系,不好宣之纸笔或者打发他人代为相传。

“侥幸啊!”曹颙往椅子上靠了一靠,沉『吟』着。

   

庄先生进来时,脸『色』却不好看。曹颙笑道:“先生勿要恼怒,我这不是没事吗?”

   

庄先生却不能释怀,叹了口气,说道:“都是我大意的缘故,全部心思在洪门的信物上,竟没有察觉出其中的不对之处。若是料得不假,杜辉应该晓得些内情!”说到这里,摇了摇头,很是遗憾地道:“现下说这些都晚了,想必杜辉已经丧命济南府了。”

   

曹颙苦笑道:“谁会想到,我这般做个清闲道台,竟也碍了别人的眼!”

王鲁生亲自来沂州,就是为了告诉曹颙两件事的,一件就是冬月里有人进沂蒙山,出银钱让请沂蒙山匪匪首秦八甲做上一笔买卖,就是在蒙阴劫杀一行人等;另外一件就是秦八甲托人请王鲁生做中人,想与曹颙这位道台老爷见上一见。

   

虽然相信曹颙为人,但王鲁生说话之间还是留有余地,没有言明对方直接登门入室,寻到他头上来。

   

庄先生思量着,说道:“能够晓得你行迹的,除了跟在你身边的这几个,济南府这边、京城那边都说得过去。毕竟,打济南府回沂州,蒙阴是必经之路!”

   

这般被人算计着小命,实在叫人心里不舒服。不过,令曹颙疑『惑』的不单单是此事。他想了想,对庄先生道:“先生,沂蒙山匪名声虽恶,但是这一年来却不显劣迹,是何缘故?总不会他们本是良善,原本那些污名都是无稽之谈?”

庄先生听了,点了点头,说道:“王鲁生有个绰号,叫‘活孟尝’,除了族中有子弟出仕为官外,在民间亦很有名望。虽然刚刚他说起来轻描淡写,但想必与那边也是有些干系的,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请其出面做中人。”

   

曹颙脸『色』『露』出一丝不解:“先生讲的,我也想过,只是王鲁生名气再大,毕竟只是乡绅,为何那些人会笃定他能在我面前说得上话?难道是前些年珍珠方子的缘故,那个并没有直接打着曹家名号,晓得的多是业内之人,若是区区山匪都清楚其中详情,这委实有些说不过去。”

   

庄先生沉『吟』了一会儿,笑着看看曹颙,说道:“说不定这是孚若的福报,虽然今日与王鲁生不过初见,但是观其为人行事粗中有细,极是仗义爽快。说不定他为了让孚若任期地方太平无事,往那边打了招呼也保不齐!这样看来,倒是能说通为何四月民『乱』时蒙阴未『乱』。当初,新泰县那边『乱』时,推波助澜之人应该就有少粮的山匪。”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面『色』转为凝重,对曹颙说道:“虽说孚若素日行事低调,但是现下仔细想想,也得罪了不少人家。去年时疫时,孚若协助四阿哥封内城府邸,虽说是利国利民之大事,但是心有怨愤之人也是不少;今年烧锅庄子之事,亦是如此。”

“先生不用担忧,就算是瞧我再不顺眼,不过是使些小手段罢了。越是权贵人家,顾及越多,就算是恨我恨得牙痒痒,也不敢亲自动手。”曹颙劝道。

   

庄先生晓得他说得在理,除非是傻了,否则对方不会直接撕破脸来与曹颙为敌。曹颙自身没什么,但是背后有淳平两个王府,还有交好的十六阿哥,江南的曹、李、孙三家,各种势力做依仗。不过,少不得又嘱咐几句,劝诫他往后出行多带人手,勿要轻车简随。

   

虽说马上便是天佑的百日,但是王鲁生心下有顾忌,不好大张旗鼓地在道台府应酬做客,便没有在沂州多留,次日置办了几车年货,使得自己这个沂州之行“师出有名”的,便返回日照去了。

   

昨天在饭桌上,曹颙曾提过管事郑虎往日照送年货之事,也简单地问了两句王全泰的状况。再具体的便没有多说,毕竟这是郑家私事,又干系郑沃雪的婚姻大事。他是前主人,更是要避讳些,否则只是添『乱』罢了。

待出了沂州城,王鲁生坐在马车里闭目凝神。虽说是完成了中人的差事,不过他心里却极为不痛快,那刘二当家话里话外,隐隐有威胁的意味。像是他若不肯帮忙走一遭,那山里那边就指不定要出点闹腾什么事。到时候,若是倒霉的,被衙门的人逮了进去,哪里晓得会说出点什么来。

   

若不是晓得秦八甲仁义,这话怕是这个二当家自作主张,王鲁生才懒得理会这茬。

   

想到这些,王鲁生不禁冷哼一声,道:“这群喂不熟的白眼狼!”

   

王菁菁穿着厚厚的皮袄,怀中搂着个匣子,正摆弄着昨儿在道台府得到的礼物,除了一串玛瑙珠子外,其余都是京里制的小玩意儿。

听到父亲这般说话,王菁菁唬了一跳,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问道:“爹,您说啥呢?俺可是瞧着曹爷与曹『奶』『奶』都是好人呢!原先还当咱们家富,到了曹『奶』『奶』家,才晓得自己傻呢!”说到这里,小脸紧成一团:“曹『奶』『奶』还叫俺今儿去耍,咱们却家去了。要是曹家搬来日照多好,与咱们家做邻里,是再好不过!”

   

王鲁生被闺女一打岔,心中怒气消了一大半,笑着说:“傻孩子,这不过是曹爷的任内住所,算得上什么?早年爹去江宁,打曹爷家门口过,都不敢喘气!富丽堂皇的,比年画里的还好看,哪里是咱们这种乡下人家能比得上的?”

   

王菁菁有些不服,撅着小嘴道:“爹就说大话,不过是多几间房子,多些下人罢了,虽然他们比咱家富,俺还是觉得咱家好!”

   

王鲁生“哈哈”笑了两声,拍了拍闺女的头,说道:“好孩子,对,还是咱家好,咱不羡慕别人家!”

王菁菁小脸上都是笑,使劲地点了点头,不过有点惆怅地说道:“不过,曹『奶』『奶』家的点心吃食,可确实是好吃……”

   

腊月二十一,是天佑的百日。因马上就要小年,也没怎么『操』办,除了知州府的客人外,不过是府里这些人吃了一顿,热闹了半日。

   

吃完饭,送走客人,曹颙回了内宅屋子里,觉得腿上有些不舒服。或许是送人的时候,在门口站着寒暄了两句,所以伤处有些不太妥当。

    

他可不想留下后遗症,成了长短脚,往炕上坐了,查看了一下,并无大碍才算放下心来。

五儿眉间点了胭脂,梳着两个冲天辫,牵着初瑜的衣角走来走去,没事便抬起小脸来望着初瑜笑。

   

曹颙瞧着甚是有趣,府里孩子虽然不少,现下却数目五儿最大,长得又最好,粉雕玉琢的,很是招人喜欢。

   

由嫂子带了几日,五儿的身子已经渐好,只是粘初瑜粘得紧,一时看不到,便蹬着小腿,满屋子寻找,看着倒是比原来欢实不少。

   

听到她唤初瑜“妈妈”时,曹颙不禁吓了一跳,寻思着自己这个小堂妹不是穿过来的吧,怎么是这个称呼?不过醒过神来,他晓得是自己多想了。

就像初瑜称呼叶氏为“嬷嬷”一样,五儿口中的“妈妈”也是对『奶』子的称呼。

   

想来是她正掐『奶』难熬,原先的『奶』子又不精心,初瑜又疼她,便打心里亲近,将她当『奶』娘看了。

   

初瑜虽然疼这个小姑子,却为这称呼头疼不已,每日里说话哄她改口唤“嫂子”,可是没什么成效。就算偶尔哄着小丫头唤声“嫂子”,过后又是“妈妈”、“妈妈”的唤个不停。

   

天佑比满月时看着大了不少,白白胖胖的,越发显得肉呼呼。看来是个懒小子,每日里大多数时候都是睡得的。就算醒来时,也不像其他孩子那样爱哭爱闹。倒是不怕生,谁抱都可的,用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人,没事就打个哈欠。

曹颙没有古代男人那种“抱孙不抱子”的想法,回到内宅时,经常逗逗儿子。

   

他想起上辈子,看过不少人都是带儿子踢足球什么的,也是颇为心动,寻思要不要弄只足球出来,带儿子一块儿玩。

   

不过回头一看,儿子虽然有了,不过还是个肉球,想要满地跑还不晓得是什么年月,曹颙便也只能沮丧地熄了这个念头。

   

现下,见小家伙躺在那里,口里又打着哈欠,百无聊赖的曹颙往儿子身边一躺,亦是阖上了眼睛小憩。

初瑜抱起五儿,在炕边坐了。看着丈夫与儿子都是一个模样,躺在那里渐渐睡去,她又低头看了眼怀中的五儿,『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三,是小年夜。

   

且不说曹颙在沂州如何清闲悠哉,京城的这些王爷皇子却是状况各有不同。要说是最快活的,莫过于十七阿哥胤礼了。他是腊月二十成亲的,迎娶二等公阿灵阿之女钮轱碌氏为嫡福晋。

   

钮轱碌氏是今年的秀女,十月间选秀时进过宫里。十七阿哥虽然没得见,但是王嫔却是相看过的,对这位姑娘的容貌品『性』也很是称赞。

十七阿哥原本还担心“齐大非偶”,对方既是公府的嫡支小姐,说不得也带着满洲姑『奶』『奶』的骄纵,同自己的那位八嫂那般傲气。若是对方瞧不起他这个庶妃所出的阿哥,连带着怠慢自己的额娘,那可是无法忍受。

   

洞房之夜,他还略带忐忑不安,被十六阿哥好好地嘲笑了一遭。

   

虽不知小两口花烛之夜是如何相处的,但是次日阿哥所上下奴仆便看着两位主子连体婴似的,你跟着我,我跟着你,恨不得粘在一块儿了。

   

钮轱碌氏虽然年纪尚小,但是甚为知礼,在各宫主位娘年面前行事也颇为得体。另外,在探望勤贵人时,丝毫不因自己婆婆的位份低而有半点不恭敬。

十七阿哥见了,心里直叹是老天有眼,使得他娶个了好福晋,便越发的喜欢。人前人后,亦是藏不住的高兴,在十六阿哥面前还把自己的这位福晋赞了又赞。

   

十六阿哥初还听着,最后见他笑得合不拢嘴、身上的欢喜实在是遮也遮不住的,忍不住开口劝道:“十七弟,虽是新婚大喜,但是你也要稍加收敛。现下,可不能显得太欢喜了!”

   

十七阿哥闻言诧异,这几日他整日围着新福晋转,没留意外头的状况。

   

听十六阿哥这话,像是意有所指,十七阿哥问道:“这是什么缘故,这大年下的,那些哥哥们又闹腾了?一年到头,他们也不晓得歇上一歇。就算他们不累,这叫看热闹的人累了!”

十六阿哥被十七阿哥的贫嘴逗得一乐,说道:“这回倒不是哥哥们折腾,你也听说了吧,圣驾今儿驻跸密云县,明儿到三家店,后儿回宫。”

   

十七阿哥点点头,说道:“嗯,听说了!皇阿玛也是,谒暂安奉殿、孝陵后,还巴巴地往热河去,这寒冬腊月,往返委实辛劳,听说在热河驻跸两日便返京。”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心下也晓得其中缘故。

   

废掉储君是朝廷大事,皇父这般去热河,同蒙古官兵围猎,显然不是为了冬日里来了打猎的兴致,而是为了找借口赐蒙古诸王、贝勒、贝子、公、台吉等银币鞍马,彰显朝廷恩典罢了。

   

十六阿哥见十七阿哥不像听到风声的样子,小声说道:“刚刚得了消息,梁九功那个奴才被拘禁了!”

梁九功是乾清宫总管太监,向来是康熙近前最体面的内侍,怎么会被拘禁?

   

十七阿哥这方晓得十六阿哥告诫自己不可显得太高兴的缘故,怕是有人不开心,要看着他碍眼。

   

十七阿哥满脸疑虑地瞧着十六阿哥,问道:“这……这又是哪位哥哥要倒霉……真是看不出,这奴才向来对谁都是笑眯眯的,还有这个胆『色』……”

   

“可不单是一个梁九功,还有郭守义、张金超、张义风、魏珠,全都没落下!除了哥哥们年关难过,怕是皇阿玛这回也真恼了!”十六阿哥端了茶盏,喝了一口,口气中却不免带出几分幸灾乐祸。

除了魏珠年轻些,其他的都是宫里的首领太监,作威作福惯了的。就是王嫔,早年也要往这几处打点。因此,十六阿哥方会如此。

   

十七阿哥听愣了,好一会儿,问道:“这……怎么回事?就算是人缘最好的八哥,也使唤不动这些人啊!到底是什么罪名,让皇阿玛动了肝火,处置了这些宫里老人?”

   

“哈哈,罪名吗?那还不简单,侵吞永安厅、吉祥门三处伙房历年节省下的银子,自四十一年至今,总计八千余两!”十六阿哥笑着回道。

   

怨不得他笑,堂堂几个首领太监,除了自身的俸禄不说,各宫主子年节的打赏,哪年不能落下千把百两的,还需好几个人用十来年的功夫,去侵吞几千两银子,这不是笑谈是什么?

十七阿哥想着这不着调的理由,笑着说:“十六哥,虽然好笑,却也是皇阿玛念旧情,给他们留了活路。若真是弄出点别的罪名,怕是『性』命就要保不住。”

   

十六阿哥点点头,说道:“是这个理儿,我也瞧出来了!梁九功拘禁,郭守义、张金超枷三日,鞭百,发到瓮山除草处,张义风鞭百,魏珠著宽免。罚得都甚轻!”

   

十七阿哥思量了一回,说道:“这样看来,怕是魏珠这奴才要上来了!”

   

十六阿哥对弟弟的看法颇为赞同,说道:“嗯!不过他还好,向来不是招摇的,比那几个皮笑肉不笑的老奴才强!”

“那外头呢?到底是哪位哥哥牵扯进去?”十七阿哥还是不解此事。

   

十六阿哥伸出手来,在弟弟面前晃了晃,拨了拨了手指头,笑着说:“怎么是哪位哥哥,应该问哪几位哥哥才是?今年的年关可不好过,除了咱们这两个瞧热闹的,十三哥那边整日哄儿子、享清闲的,四哥这种清心礼佛、倦怠俗事的,剩下的哥哥,怕是谁都不干净!”

   

十七阿哥想起额娘就是因那几位哥哥图谋储位、倾轧太子而落得如今的下场,虽然没有明令打入冷宫,但是却也不得好,心下恨恨的,挑了挑嘴角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老天果然有眼!”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八十八章 家宴

   

第二百八十八章 家宴

在京城也好,在江宁时也罢,到新年时,曹颙都少不得往来各府,周旋应酬;在沂州的这个新年,则过得清闲许多。

   

虽然有的地方孝期不贴对子,但是按照北边的习俗,道台府大门外,还是贴了紫蓝『色』对子。外人晓得这是守孝人家,节庆期间也就少了应酬 。

   

虽说没有京城与江宁两处的人口多,但是这边道台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也将近百十来号人。

   

过了小年没几日,便是三十。因不能放烟花炮竹,少了许多喜庆。

到了三十下晌,阖府上下,团坐吃席。

   

内宅正房厅上,摆了两桌,男人们在那里用饭;西侧间炕上地上摆了三桌,女眷在这边吃席。

   

鲁菜味鲜儿,南菜清淡,京菜浓香,这一桌席面上,三处的菜式都有了,满室飘香。

   

厅上曹颙这桌,除了庄先生与韩路两位师爷、魏黑之外,还有曹延孝与曹延威兄弟;另外一桌则是曹方、吴盛、张义、赵同还有赵安、钱康等人坐了。

虽然按照大户人家的规矩,没有主仆同堂吃年夜饭的道理,但是曹颙这边没有长辈,曹方那桌又都是他素日倚重的几位,便也没什么说头。其中,曹方与赵安、钱康是南边府里的家生子;吴盛、张义、赵同是京城府里的,都跟在曹颙身边好几年了。

   

主桌那边,魏黑虽自居为仆,但是到曹家伊始,便被当客卿待的,说起来资历比庄先生还深些;庄先生向来是师礼待之,自不必说;韩路两位师爷则是幕僚,这一年下来,也算是宾主相得。

   

席间除了谈及明年年初的剿匪事宜,众人还提起三月万寿节。前几日京城发回曹颙的请安折子,对于他提及的山匪之事,没有什么回复,上面御笔朱批,准他明年上京贺寿。

   

这个,实在是出乎众人意料。本不过是在请安折子上,走个形式,说上一句求祈进京恭贺万寿的话,没想到真的有恩旨下来。

要知道,曹颙之父就是礼部明发的进京贺寿的外臣之一,如今曹颙也有了这个恩典。

   

一门两父子,同朝贺寿,这也算是殊荣。毕竟,不少总督巡抚,欲求这个恩典而不得,在外惴惴不安,思量是不是有人在御前谗言,自己个儿是不是失了圣心。

   

若是人不上京还罢了,既然是亲往上京贺寿,那万寿贺礼便要费心思量。要与江宁织造府那边通气,不能强过那边去;另外还需在宗亲内打探清楚,像曹颙这样的“和硕额驸”,进的是多重的礼;还要权衡官职品级,不过强过济南府那边的几位主官去。

   

要三方都权衡到了,这寿礼方能定下来,否则过高了,有傲慢狂妄之嫌;过低,则是没有孝心,对皇帝不大敬。

曹颙听着庄先生与韩师爷、路师爷说着这些送礼的规矩,只觉得头疼不已。看来,又要费心张罗、尽心巴结那位“千古一帝”。若不是那个“江山一统万年青”的典故已经有了,曹颙还真想“谄媚”一把,送盆花草,那不是省事得紧,重要的是物美价廉。

   

明年要进寿礼的官员多,世面上有什么稀罕物件,指定也被炒成了天价,送上能不能入了皇帝老人家的目不好说,肉疼是指定的,而且还容易是非口舌。万一再被上面那些个皇子阿哥盯上,当成肥羊似的来惦记你,那就更没意思了。

   

因此,曹颙是打定主意要做个“小气”人的,只是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又新奇、又实惠的物什来做寿礼。

   

西侧间,炕上一桌,初瑜抱着五儿,与田氏在上首坐了,韩师母与路师母左首,怜秋与惜秋右首,香草与玉蜻下首相陪。

地上一桌,叶嬷嬷与周嬷嬷做了上首。当初来沂州照看初瑜生产的四个婆子,张嬷嬷与魏嬷嬷随李氏回江宁了,叶嬷嬷会留在初瑜身边的,周嬷嬷是初瑜生母纳喇氏的陪房,等年后天暖便回京了。

   

左首坐的是紫晶与曹方家的,右首是柳家的、杨嫂子,下首是喜云、珠儿。

   

喜彩、喜烟、喜霞、喜霜、喜『露』几个与翠儿等人则在另外一桌坐了,同席的还有吴盛家的与玉萤。吴盛家的就是早年在曹颙身边当差的钗儿,与大家都是旧识,大家也能说到一块堆去。

   

其他的婆子丫鬟则由赵安家的、钱康家的领着在厨房那边开席。

除了还在孝期的曹颙、初瑜、田氏三人,其他人都在吃酒,席间倒也热闹得紧。

   

按照这个时代的算法,过了年,曹颙就二十岁,是弱冠之年。虽然已经出仕几年,但是只有过了二十岁,才不会再被人看成黄口稚子。

   

坐在席间,曹颙终是松了口气。康熙五十一年算是熬过来了,曹家虽然有些变故,但是一家之长曹寅尚在,历史在不经意间发生了变化。

   

与沂州那边一样,江宁织造府这边亦是摆了家宴。

主子这边,只在开阳院摆了两桌。屏风外,曹颂带着几个弟弟,陪着大伯吃席;屏风里,是李氏与兆佳氏,还有两生日多的四姐儿。实在是人少冷清,李氏便叫侍立的封姨娘、钱姨娘、宝蝶与翡翠也入席坐了。

   

曹寅向来严厉,就是最皮实的曹颂在大伯面前也不好肆意,规规矩矩地坐了。曹硕与曹项两兄弟也是眼观鼻、鼻观心的,看着甚是安分。唯有年纪最小的曹頫,这半年守孝,没有去学堂,经常在伯父身边请教学问之事,言谈间比哥哥们少了几分拘谨。

   

这四个侄子,转年大的十九,顶小的也十二了,眼看都要长大成人,成为曹家的柱梁。可惜的是,弟弟却未能亲见儿子们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曹寅在心里叹息一声,有些感慨世事无常。

   

曹頫见席间气氛沉闷,曹寅面上像有思念之『色』,以为伯父是想着远在山东的曹颙父子,心里就有些不乐意。思量了一下,他笑着说:“大伯,侄儿在您的书房里读书,经常看到很多书籍中夹了诗稿,想来都是大伯旧作。为何不编撰成册,供士子传诵呢?”

曹寅自幼聪慧多才,在诗赋上颇为自得,早年未到江南前,与纳兰容若等京城才子都往来交好;到了江南后,亦是许多大儒的座上宾。虽然本身有不少诗作,只是因身份的缘故,并不为世人熟知。

   

曹寅听了侄子的建议,却是有些心动,很有兴致地说道:“哦,頫儿,那些诗作你都读过了?可有记得的?”

   

长辈问话,曹頫打座位上起身,垂手立了,而后朗声『吟』道:

   

紫雪冥蒙楝花老,蛙鸣厅事多青草;

庐江太守访故人,建康并驾能倾倒。

   

两家门第皆列戟,中年领郡稍迟早;

   

文采风流政有余,相逢甚欲抒怀抱。

   

于时亦有不速客,合坐清严斗炎熇。

岂无炙鲤与寒鷃,不乏蒸梨兼瀹枣;

   

二簋用享古则然,宾酬主醉今诚少。

   

忆昔宿卫明光宫,楞伽山人貌姣好;

   

马曹狗监共嘲难,而今触痛伤枯槁。

交情独剩张公子,晚识施君通纻缟;

   

多闻直谅复奚疑,此乐不殊鱼在藻。

   

始觉诗书是坦途,未防车毂当行潦。

   

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曾知?

斑丝廓落谁同在?岑寂名场尔许时。

   

一口气背完,曹頫方才复坐了。

   

曹寅听了,不觉动容。曹頫『吟』的,确是他的旧作《题楝亭夜话图》,是康熙三十四年的旧作。诗中的张公子是他的老友张纯修,施君则是当时的江宁知府施世纶。三人秉烛夜话,怀念去世十年的故友纳兰『性』德。

   

曹项这几年苦读诗书,对这位世人传唱“饮水词”的纳兰才子亦是打心底仰慕,低声问道:“大伯早年与容若先生同在万岁爷身边当差吗?”

曹寅点点头,回道:“嗯,确实如此,他较我年长,进宫为侍卫时已二十余岁,此后一直在万岁爷身边当差,直至病故。”

   

看着大伯与两个弟弟都是面带惆怅的模样,曹颂觉得闷闷的,有些埋怨小弟不懂事,这大年下的,说起个死人做什么。

   

不过,既是提到纳兰家,曹颂却想起一件不解之事,问道:“大伯,富森大哥是若容先生之子,为何在纳兰府甚没地位?偏房别院住着不说,日子亦是紧巴巴的,看着丝毫不像大家子弟。”

   

纳兰富森的处境,曹寅也晓得些,只是这些毕竟是纳兰家的私事,不好背后议论,便没有应答,问曹颂道:“明年的恩科,颂儿赶不上了,要是还走科举之路就要等五十四年。颂儿是怎么打算的?若是想要进军中,等你出孝了,让你哥哥帮你筹划就是,还能早出仕一年。”

这些曹颂哪里仔细想过?他刚想要抬起手挠挠脑袋,又觉得甚不恭敬,垂着手,起身说道:“侄儿只想尽些薄力,以后好给哥哥做个帮衬。原瞧着那武状元、武进士的很是风光体面,才想着走科举之路;这两年在哥哥身边,看到许多,听到许多,各人升迁荣辱并不在出身如何,对这些个便也只当是晋身之路。等守孝期满后,看看哥哥那边,若是能安排就安排,要不的话,等一年科举也成!”

   

曹寅见侄子们拘谨,摆了摆手,说道:“坐下说话,不必起身,吃年夜饭,这些个礼数先省省。”

   

曹颂听了这话,并没有坐下,拿起手边的茶壶,给曹寅斟了茶,憨憨地说道:“这些年大伯对我们父子兄弟费心照看,而今还要『操』心我们兄弟几个的前程,这个……实在令侄子愧疚,这里以茶代酒,敬大伯一杯,祝大伯安康,往后享哥哥与我们兄弟的福!”

   

听曹颂这般说了,曹硕、曹项与曹頫三个也都站起身来,同举了手边的茶盏,跟着哥哥同敬。

曹颂自幼憨实,大了又有些『毛』『毛』躁躁,喜好混迹市井。

   

对这个大侄子,曹寅原本还有几分担心,怕他成为纨绔之辈。只是其父母双全,轮不到他这个大伯来管教。没成想,这半年看下来,虽不说事事妥当,但是也颇有些一家之主的风范。

   

现下,听他说得这两通话,却是长大成人,再没有少年的青涩。曹寅点了点头,瞧瞧其他几个侄子,稳重的稳重,懂事的懂事,聪慧的聪慧,个顶个儿,也都是好的,再想起弱冠之年便已经做了四品道台的儿子,心里生出一番自豪之情。

   

屏风里,李氏与兆佳氏也话着家常。兆佳氏憔悴许多,但是精神头尚好。

兆佳氏的幼女四姐儿则由封姨娘抱了去,与钱姨娘两个,哄着她吃菜、吃点心。封氏与钱氏都是曹寅的妾室,是曹寅早年收的房里人,比李氏还年长许多,膝下都没有儿女,对四儿很是疼爱。

   

宝蝶是有儿子傍身的,并不眼气;翡翠却是难受无比,眼圈都红了。曹荃没时,她肚子里已经怀上了,但是因十来年都没动静,并不晓得自己个儿有了身子。曹荃没后,她在兆佳氏床前侍疾,累到了,见红后方晓得小产了。

   

兆佳氏已没有早年的刻薄,与李氏说了几句闲话,不外乎是子侄儿女这类的话。

   

李氏见兆佳氏吃的少,亲自夹了她素日最喜欢吃的花菇鸭掌与猴头蘑扒鱼翅放在她碗里,说道:“你多吃几口,总要将身子养好些才好。”

兆佳氏脸上带着笑,刚要回说自己已经吃了不少,便瞧见翡翠瞅着四姐儿愣神。她微微一怔,随后心里叹了口气,对李氏说道:“嫂子,还有件事,正寻思跟您提呢!”

   

李氏撂下筷子,取了帕子,擦了擦嘴,说道:“什么事?说来听听!”

   

兆佳氏犹豫了一会儿,方开口说道:“嫂子,是五儿的事儿。虽说她父亲没了,但是毕竟我这个做母亲还在,也没有劳烦她哥哥嫂子一直带的道理。夏天时,嫂子是心疼我,这个弟妹也晓得,心里感激不尽。”说到这里,顿了顿,低声说道:“要说心里不怨她,那是扯谎,不过我更怨我自己个儿,‘善恶到头终有报’,这话说得半分不假。若不是我存了不良的念头,也不会报应到老爷身上。老爷临咽气前,嘴里还念叨着三姑娘呢,就算是为了老爷,我也会尽心将五儿抚养成人。”说到最后,也不禁留下泪来。

    

李氏实不知该如何劝慰兆佳氏,思量了一回,说道:“五儿是你的女儿,当初让她哥哥带到北边去,只是怕你见了她心结难解,既是你现下想明白了,等天儿暖和打发人接回来就是。颐儿之事……早已时过境迁,弟妹无需自责。她是个孝顺知礼的好孩子,不会不认你这个嫡母的。”

兆佳氏用帕子试了泪,听了李氏的话,苦笑着说:“我是多厚的面皮,要使得三姑娘来认我?老爷在时,我生生地拦着了,现下巴巴地寻上去,没得让人生厌!要这些个虚礼做什么,只盼姑娘好便罢了,也省得老爷地下难安。”

   

大年下说这些,实在是令人感伤,李氏便转了话题,说起兆佳府的几位孙小姐与表小姐。虽说她们都要少不了选秀这关,但是毕竟能留牌子的只是少数,多数还是要自己自家定下婚配的。

   

往后二房的兄弟几个,要是做亲的话,不是李家、孙家,就是兆佳府那头。孙家已经嫁过去一个姑娘,再娶媳『妇』进门,就算是换亲了,说出来不好听。李家几个嫡女年长,都已经出嫁,有几个嫡孙女年纪倒是这边几个小的合适,但是辈分又不对。

   

女人家说起这些来,便起了兴致。兆佳氏抿了抿头发,说道:“虽说颖儿那边添了外孙子外孙女,可我这心里还没有做姥娘的感觉;眼见着儿子们都大了,要娶媳『妇』了,才发现自己个老了!”

李氏笑着说:“瞧你这话说的,还当自己是十八的姑娘不成?搁在外头的人家,咱们这个年岁,都是老婆子了。”

   

瞧着两位主母转了话题,宝蝶与翡翠两个都暗暗松了口气。否则这话赶话说下去,聊出些不好听的来,现下还没什么,等兆佳氏过些日子,恢复元气,怕面上下不来,就没清净日子了。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七十九章 少年

   

第二百七十九章 少年

   

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天上晴朗无云,蔚蓝蔚蓝的。路上积雪渐渐消融,显得『潮』湿泥泞,虽然气候还没怎么转暖,但是大风刮过,已没有冬日的冷冽。

道台府斜对过的粥棚,过了今日,便要收了。虽然还有些老幼『妇』孺在这边喝粥,但是也没什么可担心的。这边的粥棚收了后,他们可以往普济堂去。

   

或许是上行下效的缘故,既然曹颙这位道台大人为人“仁善”,那城里的官商富户为了投其所好,这几个月的善事没少做。普济堂那边的米粮,亦比往年富裕许多,有的时候偶尔还能吃顿白面饽饽。

   

过了午时,几个在粥棚打杂的小厮抱了柴禾来,准备米水下锅。就见道台府那边出来两个半大丫头,正是这些日子老在这边做帮手的乌恩与小核桃。

   

她们每人提了个柳篮,笑嘻嘻地往粥棚走来。

“小核桃,拿了啥物什?”待两人走近,留着这边粥棚照看的一个媳『妇』子略带好奇地问道。

   

小核桃将柳篮搁在灶台上,笑着回说:“高嫂子,是『奶』『奶』打发送来的,厨房那头刚包好的元宵。『奶』『奶』说了,今儿过节呢,叫大家都吃上一口才好。”

   

高嫂子将柳篮上遮住的布掀开,看到下面圆滚滚的汤圆,笑着说:“个头怪大的,都赶上鸡子儿了,咱们府里下晌饭也是这个?”

   

小核桃回道:“只是比这些个头小些,上房那边弄了几样精细馅料,其他的都是芝麻与豆沙两种馅儿。”

乌恩往左右两个棚子都看了,现下等着喝粥的人有三四十人,还有些人往这边赶。按照往常的人数算,五、六十人是有的。这两个小柳篮子看着不大,但却总共是装了一百多只元宵,差不多能够一人摊上两个。

   

等粥棚这边的元宵出锅,道台府内宅厨房里的元宵也滚锅了。钱康家的叫人装了食盒,带了两个小丫头,连带着下晌饭一块,往上房送来。

   

曹颙已经打前衙回来,坐在炕上哄五儿说话。想着昨儿收到的家书,晓得等三、四月天『色』暖和了,兆佳氏要打发人来接五儿回去,他心里有些舍不得。

   

这个堂妹身世可怜,初瑜这般疼她,若是留在这边府里,当个女儿照看,也是好的。不过,是李氏来信亲自提起,曹颙也不好说什么。

初瑜打炕尾的柜子里拿出了只小盒子,打开后,里面绒布上,是对小号的绞丝银镯子,都挂着小铃铛,看着极是精巧。

   

明儿十六,是五儿的生辰,想来这些是给五儿准备的礼物。

   

见初瑜脸上『露』出不舍之『色』,曹颙劝道:“总要进了三月才来人呢,你若实在舍不得,咱们给母亲去信说说看!”

   

初瑜摇摇头,说道:“瞧额驸说的,五儿又不是小猫小狗,要看我们舍得舍不得的!跟着嫡母,也算是正经。就是兄长手足,也要在一起方能感情亲厚些。要不,往后又是一个三妹妹,心里总是有些不自在。”

曹颙拿着小镯子在五儿眼前晃了晃,只听银铃响动,煞是清脆。

   

五儿挥着小手,嘴里“咯咯”的笑着,来抓曹颙手中的镯子。

   

曹颙却不给她,待她要抓着,就抬了胳膊,将镯子移开。见曹颙一直不给她,五儿有些急了,转头看向初瑜 ,开口唤道:“妈妈,妈妈!”嘴一咧,就要哭出来。

   

“额驸……”初瑜嗔怪着,从曹颙手中要了镯子,而后坐在炕边,给五儿套在手腕上。

随着五儿的小胳膊晃来晃去,满屋子的银铃声响,高兴得她“咯咯”的笑个不停。

   

曹颙瞧着,对初瑜说道:“记得她原来不这么闹的,现在倒有些像淘小子了,还这般爱笑。”

   

初瑜『摸』了『摸』五儿的头发,看了看曹颙,低声说道:“听额娘说,初瑜小时候也爱笑呢!”

   

曹颙听了,笑着说:“莫非这就是‘近朱者赤’的缘故?若是真能沾沾你的福气,也是五儿的造化。”

初瑜只是笑了,对曹颙说道:“这对镯子是三妹妹年前随着年礼一道送的,专门给五儿过生日用的,瞧着怪精巧的,可见是费了心。”

   

曹颙听提到曹颐,想起去年往京城去的事,顿了顿,问道:“二弟院里的丫头,年前病的那个,现下如何了?”

   

初瑜叹了口气:“也难为她,这也将两月了,虽说算是挺过来,但是身子也糟蹋的差不多了,

   

还需好好养着。初瑜还想同额驸提呢,若是江宁来人接五儿,让玉蜻她们四个也跟着回去。”

其实,曹颙方才是想提起曹颐的,但是想起这个妹子,心里就有些窝火,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那丫头人品如何?还专程在二弟的信里提过萍儿之事,到底是成心搬弄是非,还是无意说漏嘴?”曹颙问道。

   

初瑜思量了一回,摇了摇头:“二弟又不在,还没到需要她攀高枝儿、斗法之时,若说是成心搬弄是非也说不过去。想来是无意听玉蜻说知,想要在二弟面前卖好,方在信中提起吧!瞧着她素日行事,虽说机灵了些,不如玉蜻忠厚,却也算是本分,没有什么恶行。”

   

曹颙点点头:“本分就好,‘家和万事兴’,就怕有人瞎闹腾。”说到这里,道:“不过这个也无需费心。若是要回南边府里,那边有二婶的,不像母亲那样心慈。这丫头安分的话,自然无否,否则也没她的好。”

道台府外,施了最后一顿粥,赵安与钱康两个带着几个仆人小厮,将这边的灶台给拆了,棚子上的帘子也都卷起来收好。

   

这时,就见一个仆人领着个少年走来过,众人看着都是眼熟,是一直在这边吃粥的外乡少年林四儿。

   

根据他自己个儿所讲,他是个孤儿,原本有个叔叔,两人一道往沂州投亲来的,结果亲戚没投到,叔叔又病死了。这个冬天,林四儿就在道台府粥棚这边吃粥,还帮着赶些零活,与这边当值的几个仆人小厮也厮混熟了,

   

今儿粥棚就要收了,林四儿无处可去,便央求素日交好的一个仆人领自己来求道台府的管事大爷。

到了赵安与钱康面前,他便双膝跪了下来,说道:“管家大爷,林四儿求求大爷了,怜悯怜悯小的,给小的份差事吧。小的受道台府大恩,没有被冻死饿死,如今愿意为奴,报答道台府大恩。”说到这里,“噔噔”地磕起头来。

   

赵安与钱康彼此对视一下,眼里都有些得意。赵安刻意板了脸,说道:“十几了,身上有什么手艺没有?我们府里,可不收活契的下人,一水儿都要签死契的。一入了府,往后子子孙孙就都是曹家的奴才,你可省得?”

   

林四儿听了,面『色』不由动容,使劲地握了握拳头,才低声说道:“小人十五了,晓得这些个,既是受曹家活命之恩,自然是舍了自由身亦无怨。”

   

这句话,却使得赵安与钱康都有些意外了。赵安想了想,说道:“嗯,我们府里规矩严些,要不要进人还需大管家说了算。你先起吧,这事爷晓得了,回头同大管家问声,再给你回话。”

林四儿又磕了几个头,方起身回破庙安置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赵安摇了摇头:“这下却是糊涂了,若是巴巴地卖死契进咱们府,又是为的什么缘故?”

   

钱康笑着说:“『操』心那些个做什么?且不说咱们府里又不缺人使,就算是真缺了,江宁与京城两处府里,多少人要往这边钻营呢,哪里会打外头进人!”

   

赵安也笑道:“说的也是,这下却是咱们两个赢了。晚上,去寻任老三、任老四两个吃酒去。他们两个,还敢打赌说这小子是山里来的,真是没见识。虽是刻意哑着声,但是无意中却带出官白来。若是料得不错,不是官家子弟,就是直隶人士,只是不知为何沦落到沂州来。”

话虽如此,仍是叫人跟着林四儿身后去看了。虽说林四儿年岁不大,但是这两个月可是没少往道台府门口观望。若不是查出他栖身破庙,并没有接头说话的,除了来喝粥,也没有其他鬼祟,早就要拘进来仔细拷问。

   

说笑着,看着其他下人小厮将粥棚拆妥当,木头与毡子都捆好,赵安与钱康两个回府去了。

   

林四儿回到素日栖身的破庙,打残缺的土地泥胎后掏出个粗布包裹,看了几眼,竟流下泪来,喃喃道:“马大哥,你放心,小林子定带你回家。”说到这里,说不出是欢喜,还是难过,使劲地敲了敲自己的胸口,嘴里发生凄厉的叫声:“啊……”

   

跟着来查看的人唬了一跳,悄悄在破庙门口探头看去,只见那少年熄了声响,匍匐在地上,身子一抖一抖的,低声抽泣着。

    *

京城的十五却是热闹的,花灯烟花这些自不必说。宫里的赐宴,也是打十四就有的,十五正日子又是如此。

   

曹佳氏还有半个月方出孝,便没有同往,带着儿子们在府里吃席。

   

平郡王讷尔苏打宫廷回来时,已经是将近亥时(晚上九点),由两个太监搀扶着往正房来。

   

曹佳氏已经打发『奶』子们抱着两个小阿哥安置,正在那里思量着往科尔沁送的礼单。

出了正月,要使人往蒙古去,给宝雅送两个接生嬷嬷过去,还要送些补『药』吃食。讷尔苏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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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网』了妹子的状况,终究是有些不放心。不过,既然是她自己做的主意,做哥哥的也不好强她,只能尽力扶持罢了。

   

见丈夫醉得走路直打晃,曹佳氏对那个年长的太监道:“王爷怎么醉成这样子?你们在跟前侍候,怎么不劝着些?”

那个年长的太监叫王善,是自幼侍候讷尔苏的的贴身太监。

   

见福晋问话,王善回道:“福晋,奴才一直劝来着,早先主子喝得还不多,后来十七爷来了,与主子同席说话。不晓得说什么,说得高兴了,两位便拼起酒来。主子这还好些,十七爷却是直接醉倒在席面上了!”

   

曹佳氏将丈夫搀到炕上,与问琴、弄书两个帮着他去了衣裳、靴子。

   

曹佳氏又拿了『毛』巾,帮讷尔苏擦脸,却被他一把抓住,只听他嘴里喃喃道:“颜儿……颜儿……”

这却是曹佳氏的闺名,曹佳氏在丫头面前,有些抹不开,嗔怪道:“爷,做这样子做什么?还不快放了手!”

   

问琴与弄书两个忍了笑,端着水盆出去了。

   

讷尔苏没有放手,而是伸出另外一只胳膊,将曹佳氏往怀里抱了。

   

夫妻两个,来了个脸对脸。虽说满身酒气,但是他的眼睛却是亮亮的,直直地瞪着曹佳氏的脸。

直到看着眼睛发酸,看的曹佳氏都红了脸,他才咧嘴一笑,说道:“不止十七爷是有福气的,爷也是有福气的……今儿爷在这歇……”

   

曹佳氏被他折腾得面红心热,可还是开口道:“爷,妾身这还有半个月的孝呢,您……”

   

正说着,小嘴儿被堵个正着,却是什么也讲不出了……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八十章 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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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 义气(上)

   

连绵八百里沂蒙,若说山高坡陡、崮险岭峻的话,那要数蒙山主峰之一的龟蒙顶。巨石嶙峋、悬崖峭壁,足有三百丈高,看着煞是雄奇。

虽说这巍巍沂蒙的七十二峰、三十六洞聚集了不少山匪,但是却无人敢往龟蒙顶地界走,因为这边是沂蒙山最有名的一伙好汉的地盘。

   

当然,这些好汉不会傻傻地将巢『穴』布置在山顶,那样的话,若是官兵围山,不就成了饺子,叫人给连锅端了。只是他们安置之地,向来隐秘,不为外人所知,所以大家只晓得在龟蒙顶这片罢了。

   

这伙好汉,为首的姓秦,名八甲,有个匪号叫“秦胡子”,是个仗义疏财的好汉子,在沂蒙山里很有名望。他有两个结义兄弟,一个姓刘,名国泰,是个落地秀才,是二当家;一个姓张,名蒋虎,是三当家,是龟蒙这片起先的老大,向来以勇武著称。

   

除了刘国泰向来眼界高,直今尚未娶妻纳妾之外,秦八甲与张蒋虎都已经娶妻生子。

这日,是正月十八,因说有事,秦老大与张老三两个天未亮便动身下山去了。刘老二则因身子不适的缘故,留守在山寨这边,并没有同往。

   

张蒋虎之妻关氏虽说是在山里长大,但是因娘家爹识得几个字,将女儿教导得很是仔细,裹了双小脚不说,为人也极其贤惠,看着只像个良家『妇』人,谁会想到会是个土匪婆子。

   

用罢早饭,关氏想起身子不适的二伯,特意到厨房,用野鸡的胸脯肉沫,加了米熬了一小锅热乎乎的肉粥。

   

待装了食盒,正寻思要使唤谁往二伯处送吃的,她就听有个婆子说道:“三『奶』『奶』,若是往二爷处送的,怕是要可惜了。大『奶』『奶』一早也熬了粥,亲自送去了。”

那婆子口中的大『奶』『奶』,是秦八甲的填房罗氏,说起来年纪比关氏还年轻甚多,是前年嫁进山里来的。

   

关氏听说罗氏也在那头,想着到底是有大嫂的风范,待人这般体贴周到,便笑着对那婆子说:“既是大『奶』『奶』在那头儿,那俺就亲自送过去吧,正好也寻大嫂说话哩!”说着,自己提了食盒,往刘国泰的住处去了。

   

方才说话的那个婆子刚想要开口劝阻,就被个年轻的媳『妇』子给拦下:“娘,要命不要,这些是俺们能够管的?”

   

那婆子神『色』怅怅的,好一会儿,方说道:“三『奶』『奶』是好人呢!”

待进了刘国泰的院子,走到廊下,关氏放下食盒,刚要唤人,就听屋子里传来女子的娇声呻『吟』。

   

关氏一愣神,没明白怎么回事,随后褥垫窸窣之声,夹杂着女子的说话声:“啊……啊……好人……舒坦死奴了……”

   

关氏大吃一惊,就算是没有亲见,但是毕竟已经成亲十载,就算是傻子,也能听出这是男女交媾的动静。她骇得不行,只觉得身子都僵了,动也不敢动;小心肝儿“噗通”、“噗通”的要打嗓子眼里跳出来。这屋里女子的声音,分明就是大『奶』『奶』罗氏。

   

正愣神间,就听刘国泰喘息着说道:“秀秀,你的身子倒是越来越软了,比生孩子前还要招人稀罕,怨不得半天都不能忍,非要大早晨便过来……这『奶』子……可是便宜了咱儿子……”

“冤家,还有脸笑这个,小宝的眉目渐长开了,现下还好,再往后怕是瞒不住了……”罗氏娇嗔着:“你倒是想个主意,省得那胡子生疑……”

   

“爷自有安排,秀秀且安心……”随着说话,蠕动声越大。

   

就听到罗氏的呻『吟』声越发急促,最后已经如同饮泣声:“……真是不白活了……快些……再快些……”

   

且不说屋子里的两人是如何快活,屋子外的关氏却是唬得满脸煞白,险些要魂飞魄散,一个站不稳,险些栽倒在地,忙扶了门框,却不小心发出声响来。

屋子里各种声息立止,就听刘国泰开口问道:“谁,哪个在外头?”

   

撞见了这等阴私,关氏哪里敢应声,再顾忌不上许多,红着脸奔出了院子。

   

刘国泰披着衣服推门出来时,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刚要关门回屋子,就见廊下放着个漆花食盒。他微微一怔,弯腰提了,并没有慌张。

   

罗氏甚是年轻,不过二十来许的模样,正圈在被子里,微阖双眼,半张着小嘴,沉浸在春意中。

刘国泰将食盒搁在桌上,衣服去了,又扑到炕上,一把搂了罗氏过来,亲了个嘴儿:“瞧把你浪的,倒是胆子大,小『淫』『妇』,这般勾搭小叔子,就不怕被沉塘……”

   

罗氏翻身,趴在刘国泰的胸脯上,“咯咯”地笑着:“不过是半路夫妻罢了,奴家好好的良家小媳『妇』儿做着,偏那胡子多事,使得奴家成了匪婆子,倒是便宜了你……”

   

刘国泰使劲地了『揉』把了两下,笑着说道:“可不是闹着玩的,叫人瞧见了……”

   

罗氏使劲地将小脸往刘国泰脸上贴了,娇声蝶语地说道:“冤家,就来哄奴,真当奴是傻婆子不成?秦老大与张老三两个,不过是纸老虎罢了,除了他们身边那几个,其他人不都被爷治得服服帖帖?若是不然,爷跑日照跑得这般勤快做什么,爷这官『迷』……”

刘国泰讪笑两声,搂了罗氏的腰,指了指桌子上摆着的食盒,说道:“叫她给听见了,她可是正经人呢……”

   

罗氏顺着刘国泰的胳膊一看,漆花食盒,这东西她是见过的,当即便愣住了,有些不安地问道:“这可怎么好?夫妻连心,她指定是要同张老三说去。”

   

刘国泰应声道:“不用着急,张老三随秦老大往济南府去了,一来一回再快也要十来天。到时候,什么主意都想出来了。得个急症,失足摔个跟头,都是保不齐的。”

   

罗氏虽不守『妇』道,但到底是女人家,多少有些心慈,听着这话,像是刘国泰要辣手灭口,喃喃道:“关家姐姐是好人呢,这两年很是照顾奴家,对咱们小宝也是极好的。”

刘国泰笑着说:“怎么个极好法?使的你不怕纰漏,要放过她去。”

   

罗氏回道:“奴家娘没得早,自幼没人教导俺,关家姐姐心善,待人也好,奴家心里当她亲人待。”

   

见刘国泰面上没有要改主意的样子,罗氏有些急了,亲了他的脸,娇声说道:“若是爷不放心,那就同关家姐姐好生亲近亲近。张老三是莽汉,惯不会怜香惜玉的,又爱嫖,只当贤惠娘子是黄脸婆。”

   

刘国泰『揉』了『揉』罗氏的胸脯,戏谑道:“你倒是越发有大『妇』的做派,要给爷寻个小,这心里就不泛酸?不过她没姿『色』不说,年纪也大些,这叫爷好生为难。”

罗氏见他有松动之意,手足俱上,越发缠得紧,娇声道:“爷,关家姐姐面皮寻常,却是一身好皮肉,很有货呢,定不让爷吃苦便是。这‘『露』水夫妻’做成了,她心下有鬼,只有帮咱们遮掩的,哪里还敢再提起……”

   

……

   

关氏回到自己院子里,就见丫鬟杏花带着两个孩子在院子里耍。两个孩子穿着厚厚的皮袄,见到关氏回来,都过来抱住她,这个道“娘亲,俺要吃枣花蜜”,那个说“俺也要吃”。

   

大的五岁,是闺女;小的三岁,是儿子,皆是关氏所出。关氏见姐弟两小脸红扑扑的,对杏花道:“到底天冷呢,就算他们淘气,也要等到中午日头足些再出耍。”

杏花应了,见关氏脸『色』不好,问道:“『奶』『奶』怎么了?可是觉得身子不舒坦?要不要请二爷过来瞧瞧。”

   

关氏脸『色』一僵,挤出几分笑,说道:“浑说什么?二爷……二爷自己个儿还病着,怎么折腾他?俺不过是昨晚没歇好,有些乏了,要往屋里躺会儿,你带着他们两个到东屋耍去。”说着,『摸』了『摸』闺女、儿子的小脑袋,掀门帘进屋子去了。

   

直到躺在炕上,关氏才重重地吁了口气。真真没想到,寨子里还有这样的事?而且其中两人,一个是素来腼腆的罗氏,一个是满口规矩礼数的刘国泰。

   

这两个人,素日行事是看不出与“『奸』夫『淫』『妇』”有什么干系。

她又想起刘国泰所说的“咱们儿子”那句话,细想罗氏的来历,却是秦老大与刘国泰一块儿带进山的。因秦老大看上,便做了秦老大的填房。

   

莫非,她与刘国泰两个早就情投意合,却被生生拆散?

   

关氏自己心善,想人便也都往好了想,再联系到罗氏平日不怎么爱吱声,刘国泰至今未娶亲,便有些埋怨秦老大横刀夺爱,使得有情人不能眷属。

   

虽是同情,但是这世间女子最重贞节,既然已经嫁了秦老大,再于刘国泰有收尾,却是不守『妇』道了。

关氏心里叹息一声,只觉得罗氏命苦,浑浑噩噩的,竟将食盒之事忘到脑后,还不晓得自己个儿被那两位“苦命人”给算计上了……

    *

   

沂州城内,道台府中。

   

曹颙看着朝廷的邸报,如今朝廷上下都在忙着甲子万寿之事。除了外省进京城贺寿的勋臣及其家眷外,外省的满蒙八旗、汉军、包衣中官民,年六十五岁以上的老者也要有不少进京贺寿的,年七十岁以上的老妪亦是,要进京给皇太后请安。其中八十岁、九十岁以上的这些“人瑞”,更是要个个不拉地往京里送。

   

对于其他各省的民间老者,年纪在八十岁以上的老人,亦都要各省统计出来,等着朝廷的恩赏。

将过甲子寿辰的康熙,终于承认自己是“老人”,这般大张旗鼓的施恩,来昭显他这位君王的“仁义”,让世人晓得“盛世太平”皆为他这位“明君”所赐。

   

曹颙瞧着,却不禁摇头。后世虽听说过清宫里举行过“千叟宴”,原也当是京城的老人,没想到这折腾的却是有些广。道路崎岖,车马劳顿,这些个八、九十岁的老寿星未必有福气享受帝王的“恩典”,说不定半路便咽气了。

   

庄先生也看见这条,见曹颙的神情,晓得他对朝廷这种劳民伤财的行径不赞同,却也没有说什么。如今,已经是正月下旬,虽说礼部公告才明发下来,但是各省指定早就动起来。

   

曹颙摇头过后,方晓得自己想左了。

若是京畿直隶地界的老人,或许还有寻常人家出身的;那些外省进京贺寿的八旗老人,肯定是官宦人家的老太爷、老封君之类的。

   

名额有限,哪里会轮到百姓人家?怕是满省上下,要将其当成“旷世殊荣”,挤破了脑袋,要送老父老母进京呢。

   

一路上,自然侍候得妥妥当当,否则脸面没挣到,再混个“丁忧”,那才是傻子所为。

   

这样一想,曹颙觉得甚是无趣,将邸报往书案上搁了。想到也要进京贺寿的父母,他们二月中旬就要打江宁出发。

想着京城各府往来繁琐,曹颙觉得有些庆幸,看来父母在江南养老也是好的,起码不用老给人请安行礼。

   

若是在京城,曹寅虽是个伯,但是身份比他高的人不可胜数,就算是见个王府『奶』娃娃,也要打千见礼;李氏这边亦是,在那些个福晋、侧福晋面前,只有站着说话的份儿。

   

庄先生看完邸报,想起曹颙前两日打发人往日照去之事,问道:“孚若,宝泉寺之事,还需仔细筹划筹划,总要万分仔细才好。”

   

曹颙笑着回道:“这个要托先生了,本不是鬼祟之事,只是避些口舌罢了。若不是怕他们胆子小,不敢登堂入室,我原是想要在衙门见他们的。”

庄先生道:“虽说如此,却也要防着他们狗急跳墙,有个别的心思。再过几日,估『摸』着日照那边的口信传到山里,咱们这边还要使两个人往蒙阴去盯着。下山多少人,总要心里有个数方好,省得过来若是闹将起来,孚若虽不会有事,但是伤了百姓或者是出点别的说辞总是不美。”

   

曹颙道:“烦请先生安排就是,想来也不会来太多,不过是探路罢了。咱们守家在地,怕的应该是他们才是。”

   

庄先生点了点头,『摸』着胡子说道:“这些日子,也使人往沂蒙附近几个县探查了。秦八甲是沂蒙山大匪头,听说甚是讲义气,若是能使得他来投首,相从者必定不少。到时,还需想个稳妥法子,省得被绿营那边认为是抢了他们的功劳,积下宿怨。”

   

曹颙想起那个已经随着庄先生的秘信送往洪门的扳指,有些不解,若是秦八甲真与洪门有些勾当,怎么会想着投官府?若说没关系,那又怎么会凭借杜家的信物,往来交好?

他说出心中所『惑』,庄先生笑着说:“不管他与洪门有没有干系,总需填饱肚子方能活着,『逼』得他们主动投诚,说起来也是孚若的功劳。不止是秦八甲这边,怕是沂蒙山里的山匪寨子,人少的还好说些,人多的都各自盘算。”

   

曹颙恍然大悟,拍着脑门道:“原来是这个缘故!怪不得先前觉得有些不对,这些山匪想要投诚的心太恳切些。早先还当他们是见杜家被拘,怕被剿灭,才先行筹谋的。现下想想,若是他们胆子这般小,也不会盘踞沂蒙山这些年了。八百里沂蒙,打起游击来,那些绿营不过是白给罢了,有甚么可怕的!”

   

庄先生所说的曹颙的功劳,是指三月末开始沂州施行的购米“实名制”,就是为了防止民间囤积米粮的。只要在粮店买超过一石的米面,便要登记姓名地址,由县衙每季督察其事。

   

等到泰安民『乱』后,巡抚衙门那边晓得沂州是靠这条防止民间囤积粮食、哄抬粮价的,便在山东全省境内施行,效果甚为显著。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八十一章 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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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 义气(下)

往日照王家庄送信的是魏黑,到底是干系大些,也怕别人年轻办事不妥当。魏黑的师傅,就是齐鲁汉子,因此他对王鲁生这个爽直汉子亦很亲近。

   

虽离上次见面还不到月余,但是现下两家的关系却是不同,越发的亲近些。

   

年前郑虎日照送年货,仔细地将王全泰的为人细细打听了。

   

虽说王全泰不是王家嫡支子弟,家里也不算富裕,但是打听下来,为人行事还算是甚好。他是长子,家里有个老娘,跟着他兄弟身边过日子,还有个妹子,去年嫁到登州去了。前几年曾订过一门亲事,未等过门对方姑娘便没了,而后寻了两个,都没有合适的,婚事就耽搁下来。

就是王全泰的兄弟,郑虎也寻个机会见了,老实巴交的人,甚是憨厚老实。他放下心来,便同王鲁生提了王全泰提亲之事。

   

南通府金沙镇郑家,是早先南边采珠的世家之一,只是后来没落了。王鲁生没想到郑虎竟然是郑家子弟,亦是吃惊不已,想起养珠的方子,疑『惑』着问道:“那方子……是郑家的?”

   

郑虎忙摇头,道:“这个,老虎可不敢昧良心,那方子是我家爷的,好像是打洋人的书中翻出来的,说是洋人那边早就有这个。”

   

王鲁生这两年在珠场养珠,晓得这不是种庄家,当年就有收成的,最少也要小三年才好些。他这年就是,十月底才采了第一次采珠。

听到郑虎提到这方子是曹颙的,他心里算了算江南珠子上市的年月,像是康熙四十八年的事,再加上养珠子的三年,这是七、八年前的事。

   

再想着曹颙的年纪,他不禁叹道:“到底是大家子弟,打西洋书里还能晓得这些个。若是不知道的,瞧着那方子上重重禁忌,谁会想到这方子竟是外行人弄的?”

   

郑虎到曹家多年,又是曹元的女婿,对曹颙之事晓得的多些。听了王鲁生的话,心下暗中得意,那珍珠方子算什么,就是东南那几样贡茶也是自己爷的功劳。只是他不是长舌之人,也晓得有些是不好卖弄的,便只是憨憨笑了。

   

虽说定亲之事,还需等王全泰那边,但是郑虎与王鲁生两个却晓得,事情已算差不多定下。

魏黑来日照送信,王鲁生自然是盛情款待。

   

因是口信儿,不好打外人去传,王鲁生便叫了义子郭全有,细细嘱咐了,打发他去蒙阴。

   

日照这边,则留了魏黑喝酒吃席。因不好往城里大动干戈,怕引起有心人的关注,王鲁生便打发人往花楼里接了几个颜『色』好的姐儿过来唱曲陪客。

   

两人都是爽快汉子,年岁又相差不了几岁,都是直来直去的人,说话甚是投脾气。

席间,推杯换盏,喝了个痛快,王鲁生方打发两个姐儿扶着魏黑去客房安置。

   

虽然瞧着另外两个姐儿也不错,但是毕竟是家里,他自己个儿又是一家之长,总要避讳些个,『摸』了两把叫管家送回去,自己往吴氏屋里安置不提。

   

几百里外的沂蒙山中,秦老大与赵老三两个还没有回来,关氏放下头发,穿着中衣,坐在炕上,望着在梳妆台前卸妆的罗氏发呆。她思量着要不要劝她一劝,省得东窗事发,恐有『性』命之忧。

   

想起昨儿上午之事,她不禁面红心热,想不出看着甚是规矩的罗氏怎么那样放浪。

突然,她想起来落在廊下的食盒,不由得变了脸『色』,略带不安地瞧瞧了罗氏,见她并无异『色』。毕竟是涉及阴私之事,罗氏应该也不好开口,她只装糊涂便是。关氏这样想着,方稍稍安下心来。

   

今晚,是罗氏主动提出要过来歇的,道是秦老大不在,她自己个儿带着孩子害怕,便央求了关氏,往这边来安置,并且让杏花带着关氏的两个孩子往她院子里,同她的丫鬟与儿子作伴去了。

   

去了钗环,罗氏只穿着了件小衣,笑嘻嘻地上炕来。因见关氏正瞅自己个,娇声问道:“姐姐瞧什么呢?可是脸上方才没擦净?”说话间,伸手往脸上胡虏了。

   

虽然早先罗氏也这般叫过关氏,但是被秦老大说了之后,便改口了。

现下,罗氏听她这般叫,有些不安,说道:“大嫂,俺可不敢当姐姐,快改了口吧,省得往后大哥与我们家三爷要怪俺不懂规矩。”

   

“这是咱们姐妹的闺房私话,又不当他们面喊去,怕什么?在秀秀心里,只当姐姐是亲姐姐般的……”说到这里,罗氏却是红了眼圈,靠在关氏胳膊上:“秀秀同姐姐不同,也没有娘家兄弟在山里,与大爷也不过是半路夫妻。这两年在山里熬着,也全靠着姐姐照看,方算是好些。”

   

关氏听得心酸,忍不住低声道:“咱们女人家,不就是要这样苦熬吗?若是你真当俺是姐姐,那少不得要劝上一句。大哥……小宝……哎!还是好好过日子吧!”

   

罗氏听了,晓得她的话中之意,羞愧不已,使劲地往关氏怀里钻,肩膀一耸一耸的,却是已哭泣出声:“好姐姐,妹子也是良家『妇』人,只是若是让妹子同仇人做夫妻、过日子,却是不能。”说到最后,已经是咬牙切齿。

关氏还是第一次听这个典故,唬了一跳,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大哥不是那般辣手之人啊?”

   

罗氏抓了关氏的衣襟,哭着说:“姐姐这般说,是不相信妹子吗?是妹子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不成?那年十月,正赶上妹子娘家爹烧周年,我们当家的牵了『毛』驴,送我回娘家给爹爹上坟,路上刚好遇到了他与二爷打外头进山,瞧见妹子,不住眼地瞧。我们当家的,是个急脾气,忍不住吼了两句,他便将我们当家的给打死了……”说到这里,却是泣不成声。

   

关氏听着不禁动容,隐隐记得罗氏初来时是穿着孝衣,原还当是没了男人的小寡『妇』,没想到却是这个缘故,这却是不好劝的了。

   

罗氏“嘤嘤”地哭着说道:“妹子实在是怕他,同他一道安置也睡不安稳,总能梦见我们当家的浑身血淋淋的瞪着我……”

关氏见了,甚是不忍心,坐起身来,拿了帕子给罗氏拭泪,想要安慰两句,又不晓得如何说起。若是小宝是秦老大的骨肉还好,毕竟有孩子在中间牵系着,再大的仇怨也解了;只是听着两人昨儿说话的意思,小宝的生父却是刘国泰。

   

罗氏任她给试了泪,哀叹了一声,说道:“好姐姐,虽是你不说,二爷的事……姐姐心里指定也是瞧不起妹子……将妹子当『淫』贱『妇』人看的……”说到最后,已经低不可闻,脑袋已经垂到胸脯上。

   

人就是这样奇怪,有时候即便不做亏心事,也会心虚,关氏便是如此。就算她是立定主意,要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的,但是想着那漆花食盒,想必罗氏面上也转不开。

   

这样想着,关氏甚是愧疚不安,心里不停地埋怨自己为何这般多事,若是不想着昨儿去送粥,不就什么事都没有。偏生她嘴巴还笨,越想要辩白,越说不清楚,最后已经要诅咒立誓了。

罗氏见关氏急得额上已经出汗,心里暗笑,面上却还是凄楚可怜的模样,道:“姐姐真没瞧不起妹子?”

   

“没有,俺真没有!这些个事情,哪里是俺们女人能够自己个做主的,这都是命罢了!”关氏拉着的罗氏的手,恳切地说道。

   

罗氏心下感动,不由生出一丝愧疚来,不该这般算计她,但是随后想着刘国泰向来是面慈手辣的,这般也是为了保全她的『性』命罢了。

   

她笑着点点头,拿帕子将脸上的泪擦了,披了件衣裳翻身下炕。

关氏见了,只当她要小解,指了指外屋,叮嘱着说道:“马桶在外屋柜子边呢,举着灯过去,仔细别磕着。”

    

罗氏回头笑道:“只是口渴了,倒杯茶吃,姐姐也吃口吗?”

   

今儿的火炕烧得滚烫,屋子里本就有些燥热,又被罗氏连哭带闹折腾了半宿,关氏觉得口干,笑着说:“正想要吃茶呢,劳烦妹子帮俺也倒盏。”

   

罗氏背对着她,倒了两盏茶,端过来,递给关氏一盏。关氏几口饮尽,伸手『摸』了『摸』炕头,烫得烙手,因说道:“妹子,咱们两个的被窝得往炕梢挪挪,今晚这炕烧得有些热,炕头怕是热得不能住人。”

罗氏将茶杯送回,翻身上炕,手里却举着灯,搁在一边的炕桌上,“咯咯”笑着说:“姐姐,妹子怕寒呢,这样烙着觉得身上熨帖!”说着,将中衣脱了,只剩下个大红肚兜,『露』出一身白肉。

   

关氏忙劝道:“可不好穿得这么少,仔细后半夜受凉,骨头疼。”

   

罗氏见关氏一身严严实实的中衣,笑着说:“好姐姐,你也不嫌束的慌,妹子向来这么睡的,寒冬腊月也是无碍的,姐姐放心。”说着,略带俏皮地打枕边『摸』出个小木匣子来,笑着说:“姐姐,给你瞧个稀罕物儿!”

   

打了开来,却是两层,上面装着薄薄的几册书。

关氏带着羞臊,说道:“好妹子,俺爹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没教俺识字呢!”

   

罗氏笑着说:“不识字有什么,妹子也不识呢!不过是当个画本看罢了,只当是瞧描花样子。”说着,翻开一本,摊在枕头上,举了灯,唤了关氏一道儿看了。

   

“哎呀,羞死个人了……”关氏初还瞧不真切,细看后才发现是两个光溜溜的男女搂抱在一起,忙捂着脸转了头。

   

罗氏一把拉了她的胳膊,嗔怪道:“姐姐,咱们都是女人家,有什么好臊得慌的。妹子巴巴地寻来这些,不还是为了姐姐。赵三爷每月有大半月在山下过,谁不晓得他是去窑子里找姐儿去了!姐姐虽然贤惠,却是规矩过了,还不若好好瞧瞧这些个,栓栓三爷的心;要不然,等哪日三爷打窑子里给孩子带回个小妈来,姐姐想要再看,却是晚了!就算姐姐不心疼自己,也要心疼心疼孩子们。三爷才三十来岁,想要再添个小子,不过是几个月的事罢了。”

关氏是晓得丈夫的『毛』病的,只是她『性』子向来柔顺,早年婉言劝过几遭,对赵三爷抡了两个耳光便怕了,再也不敢违逆。

   

听着罗氏这般说,关氏心酸不已。因丈夫爱嫖,经常是常住山下的,孩子们十天半月见不上爹爹一回,大的还好些,知道认人,小的这个次次见到爹爹,都只当是生人,哄了半天也不肯叫“爹”。

   

扭扭捏捏的,关氏还是被罗氏拉过来,趴在被窝里,仔细地挨张看了,越看越觉得身子热得慌,被子已是盖不住。

   

一本书看完,关氏的脸已是红扑扑的。罗氏笑着说:“姐姐也去了中衣吧,汗津津的,怪难受的。”说到这里,打了个哈欠,说道:“夜深了,妹子再去倒盏茶,润润嗓子,咱们歇了吧!”

关氏『摸』了『摸』身上衣服,可不是要湿透了,在被窝里悉悉索索地脱了,也跟着罗氏似的,只剩下个肚兜。

   

罗氏下地倒了茶,将茶盏送到关氏手中,有些伤心地说道:“姐姐,妹子是真心亲近你的,往后要是有惹姐姐气恼的地方,还需姐姐多担待些。”

   

关氏擦了擦脸上的汗,接过茶盏,笑着说:“妹子这却是外道了,相处了两年,妹子还不知道俺是个实心人,惯不会挑歪理的,哪里会恼妹子?”

   

罗氏见她喝了茶,心里叹息一声,想着早已等在外屋的刘国泰,也有些泛酸,但还是忍不住又叮咛一句,说道:“好姐姐,就算是遇到什么憋屈事,你也要想开些,到底要看着孩子面上呢。这世上,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为了两个小的,姐姐也要万事开怀方是。”

关氏听她劝得古怪,不禁心下生疑,蹙眉到:“妹子,你说啥呢,俺咋听不懂?难道是俺家三爷在外头有人了,妹子听到风声?”

   

罗氏勉强笑道:“姐姐多心了,只是多说两句,让姐姐心里有个底罢了。省的往后遇到什么难处,姐姐再钻死胡同。”

   

关氏笑着说:“好妹子,难为你疼俺,俺领你的情。妹子就放心吧,俺早想开了,就算俺家三爷不待见俺,也没啥,俺只守着小凤、小龙好好过日子……”说话间,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倒在枕头上。

   

罗氏见关氏昏昏沉沉,只觉得眼睛一酸,险些要落下泪来。她将关氏『露』在外头的胳膊放回被窝,方将自己的中衣穿好,抱着自己的铺盖,往外屋去了……

……

   

“折腾什么,外屋可冷,没得叫爷心疼……”

   

“爷,亲爷,你莫不是要『逼』死她?就算爷舍了面皮,奴家也没脸看着……”

   

“秀秀这是心里不舒坦了?明儿爷在好好疼你……”

……

   

沂州道台府内宅,曹颙趴在炕上,看着给五儿唱催眠曲的初瑜,很是怨念地说道:“还是找个妥当人看五儿吧,总不能老这么着!”

   

初瑜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声说道:“额驸,好不容易才哄着,小声些。”说着,又去轻轻地拍五儿去了,甚是专注。

   

虽然有些可笑,但是曹颙心里真是嫉妒了,低声说道:“我都躺了将一个时辰了,你也不同我说说话。”

初瑜听了,很是意外,还是头一次见丈夫这般口气说话。瞧着他皱着眉,面『色』有些黑,她心里有些不安。

   

低头见五儿睡得差不多了,她便轻声唤了喜云,抱着五儿往东屋安置去了。而后,她到了曹颙身边,说道:“额驸别恼,五儿这些日子掐『奶』呢,正是闹的时候。”

   

曹颙伸手将她搂在怀里,略带埋怨道:“这些日子,就见你带五儿,都不怎么管我同儿子,我倒是没什么,天佑多可怜。”

   

初瑜身子一僵,笑着说道:“柳家的是个稳当人,瞧着是真心疼天佑的。”

曹颙被初瑜身上的『奶』香惹得心热,使劲地抱了抱,亲热了一番,却不敢再下一步。对于“临门克制”的这种避孕法子,他是不敢再信了。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八十二章 进香

   

第二百八十二章 进香

   

沂州城北,宝泉寺,因这边稍显僻静些,除了初一、十五、佛诞这些大日子,往来的香客不多。

   

今儿,二月初三,刚好经历了二月初一与初二的两天大法事,这边的香客陆续散去,只有一些散客。

不过,客人不多,不代表小沙弥们轻省,这不客房这边便有客人闹将起来。知客僧得了音讯,忙快步赶来,没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的大嗓门:“娘希匹,坏了心的猴崽子,爷使了五十两银子吃顿饭,你们还敢糊弄爷爷俺,可不是讨打?”

   

接着便是小和尚的惨叫声,低声劝阻声,知客僧忙到门外,口宣佛号道:“小僧本海请见刘施主!”

   

“快给老子滚进来,正好找你这个秃驴算账!”就听里面有人粗声喝斥道。

   

说着说话声,有人过来开了门,放本海进去,屋子里的八仙桌边,坐着两个三十来岁的中年汉子,面『色』都不好看。看着穿着打扮,还算体面,像是地主乡绅,边上站着几个五大三粗的管家长随。

这边奉客的小沙弥一个捂着脸,一个捂着屁股,都哭丧着脸。见本海进来,原是想要告状,但是瞧着屋子里这几个凶神恶煞的模样,便吓得不敢吭声。

   

那坐着的两人,一个清瘦些,皱着眉头,脸『色』有薄怒之『色』;另一个身量高大,瞪着双牛眼睛,带着几分彪悍之气。

   

这瘦的,就是本海口中所称的“刘施主”,因他在布施册子上写了“蒙阴刘某”,所以本海这般称呼他。

   

虽然出家人应戒嗔,但是见自己的两个小徒弟被打得这般狼狈,本海也有些恼,忍着怒气,问道:“刘施主,这是?”

姓刘的尚未开口作答,就听旁边坐着那壮汉扯着嗓门道:“你这秃驴,好不晓事!爷没寻你,你倒是寻上门来了?”说话间,已经站起身来,指了指桌子上的斋饭,问道:“你自己来瞧儿,看看爷有没有冤枉你糊弄人?”

   

本海只当是上错了素席,也近前看了,“素火腿”、“扒素鸡”、“素什锦”、“香菇面筋”、

   

“素虾”、“香椿鱼”、“小松肉”、“咯炸盒”等,正是上等的席面,这十来个菜,值二两银钱呢,哪里糊弄人了?

   

正在不解,就听那壮汉又道:“当爷是山货不成?鸡啊、鱼的,爷也是见天吃,怎么不知道竟然还能有豆子味儿?”

竟是遇到了混人,就算是不敬神佛的,应该也能明白什么是斋饭吧,若是真的大鱼大肉上来,那不是佛门罪过。

   

本海合了掌,刚想要出演辩白,就听旁边那位刘姓施主带着怒气道:“三弟,不要胡搅蛮缠!”

   

那壮汉还想要开口,像是颇有顾忌,嘟囔着坐下来。

   

那位刘施主打座位上起身,从袖子里掏出锭元宝来,奉到本海面前,说道:“我弟弟方才心存误会,不小心伤了那两位小师傅,实在还望海涵,这些银子给贵寺添香火吧!”

本海瞧着那元宝足足有十两,心里原先的恼怒也是丝毫不见,笑着接了,双手合十谢过,方带着那两个小沙弥下去。

   

这刘姓施主便是沂蒙山龟蒙寨的二当家刘全泰,他是正月二十一方收到王鲁生使人传的口信的,晓得对方愿意见他们,心下暗喜。

   

秦老大与张老三两个是正月二十七方打济南府回来,也是使了银钱,托人走巡抚衙门的关系,没想到,却被人给蒙了,白白花了银钱不说,好悬没折到济南府中。

   

秦老大还好,只当自己个儿所托非人,张老三却是再不信那些所谓的“官府中人”,说是若是官兵来围剿,要带着兄弟们山里走,实在不行就拼了,也没甚可怕的。

刘国泰却是极力主张搭上曹家这条线的,他读的书多些,早年又在官宦人家做过西席,听说过一些官场的道道。

   

通过王家,投奔到曹家门下,往后前途实不可限量,委实比做个山匪要强出许多。

   

秦老大见刘国泰这般主张,便打发他来沂州与那位“官老爷”见面。赵老三有些不放心,怕老二背着自己与大哥再算计点什么,便也不顾家中正生病的妻子,带着两个人追上了刘国泰同来沂州。

   

他素日爱嫖,一月有大半月是在山下的『妓』院过的,虽说是粗人,也有几分见识,怎么会不晓得斋菜是什么样子,不过是故意闹腾罢了。

等本海出去后,刘国泰板着脸道:“三弟,现下正主未到,你这般怠慢还好;若是一会儿你还这样,坏了大事,那不要怪哥哥翻脸!”

   

张老三亦是牛脾气,立时冷笑一声,说道:“二哥也不用吓唬俺,兄弟少不得要告诫哥哥一句,莫将他人都当了傻子!俺自然要来,要不哪个晓得二哥会不会用大哥与俺的『性』命换个前程?怪不得二哥要往日照跑,王七爷义薄云天,好心却是喂了白眼狼。”

   

刘国泰脸『色』发青,恼得不行,怒道:“混说什么?这话不好空口白牙混说。这些年来,我费心筹划,哪里对你们不住不成?好端端的,竟要受兄弟这般猜疑,看来还是要大哥好好说道说道,别说我冤你不敬兄长。”

   

张老三虽然对刘国泰的装正经向来有些不满,但是毕竟没有真凭实据,听说要闹到秦老大面前,便安分了许多,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怅怅道:“那个鸟官,怎么还不来?订了这么个鸟地方,若是城里,在花楼喝酒不是更妙?”

    *

曹颙已是到了的,就在隔壁的屋子里,听着隔壁的“兄弟斗”。

   

屋子里还有庄先生与魏黑、郑虎两个,因探仔细对方总共来了八人,这边安排的人手便也没有太多。只让张义、赵同他们带了十来个护卫长随在隔壁院子里待命。

   

这寺里的客房,不过是为了备斋饭待客的,墙板甚薄,隔壁说话虽不能全部听清,但是张老三骂知客僧与兄弟争执这几句却是叫曹颙他们听了个明白。

   

曹颙牵了牵嘴角,怨不得人都说山东多匪患,他们也太嚣张了些。既然出了山,就不晓得收敛些,“隔墙有耳”这句话应该是听过的啊。

姓刘的这个,按照郑虎他们之前的描述,应该就是龟蒙寨的那个秀才二当家。他口中的三弟,应该就是那位“张三爷”,只是不知为何那个大当家“秦胡子”没有亲自『露』面,难道是要留后路,省得被齐锅端了?

   

曹颙掏出怀表,瞧了瞧时辰,到了约定的时间,便让郑虎去隔壁请人。

   

在他心中,是当这次会面为谈判待的,他这边只是为了少些杀戮罢了,并没有什么底线与期待的。一切,要明白对方的底线,再做打算。

   

谈判吗,自然是要“主场”方好些,使得对方心里有压力,不敢肆意抬价。

    *

刘国泰见张老三还腻腻歪歪的,甚是瞧不起,不过想着自己给他戴了顶油汪汪的绿帽子,心下也舒坦不少。又想起关氏那身皮肉,却是滑腻无比,丝毫不比秀秀逊『色』,便觉得有些口干。

   

他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瞧着张老三越发不顺眼。

   

这时,就听到门外有人道:“刘二爷,张三爷,我家爷请两位过去说话。”

   

刘国泰收下心神,还不及想对方是怎么晓得来得是他们兄弟两个,到底是有些不放心,对张老三说道:“大哥既然将事情交代给我,自然是我来应对此事,为了寨子几百号人的『性』命,老三要记得慎言方好。”

张老三嘟囔道:“ ‘慎言’个鸟,二哥竟弄这些文绉绉的,直接叫兄弟闭嘴就是。”

   

刘国泰哭笑不得,却也拿他没主意,对跟着来的几人简单交代了,而后亲自开了门,笑道:“敢问这位是曲爷的人,曲爷他老人家……”

   

郑虎回道:“我家爷就在隔壁恭候二位,二位请随我来。”

   

刘国泰想着方来进来时,明明特意叫人看了左右屋子,便不见人的,如今怎么又跑出人来?

他的脸『色』有些僵,讪笑着随郑虎过去。

   

不过是几步路到了,郑虎与刘国泰都止步,张老三不耐烦,想要推门,被郑虎伸手给拦住。

   

虽然张老三粗壮威武,但郑虎亦是魁梧高大。这两人,一个是山匪头子,刀刃上做生意的主儿;一个打少年起在曹家,亦是担当太湖珠场那边的守护之职,也没少出手教训那些窥视的地痞流氓,后来在广州手脚练得越发不错。

   

两人对峙,竟有些不相上下之意,直待刘国泰低声呵斥,张老三方收了手。

郑虎瞧了他一眼,抱着拳对着关着的屋门道:“爷,客人请到。”

   

就听屋子里有人道:“嗯,请二位进来吧!”

   

听了屋里人发话,郑虎才推了门,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刘国泰与张老三两个进去。

   

曹颙身穿华服,笑『吟』『吟』地坐着,这是庄先生的主意,既然对方巴巴地寻上道台府,说不定攀的就是他的富贵身份。他若是弄得太素雅,说不定山匪便觉得投诚没奔头。

不过是为了爱财罢了,若是当官还贫困的话,那怕是他们宁愿做个自在山匪了。

   

果不其然,刘国泰与张老三两个进了屋子,眼睛便直了。

   

曹颙一身华丽的、说不清什么料子长袍马褂不说,帽子上,手上,都是鸽子蛋大小的宝石装衬,身上纽扣亦是宝石的。坐在那里,笑『吟』『吟』的,就像个财神一般。边上坐着的老者,身后站着的独眼护卫,身上所穿亦不是凡品。

   

纵然是在『妓』院里见多了地主老财、富商巨贾,张老三还是瞧出眼前这人与那些人的不同。那味道,说不出,就像是小神见大神一般,眼前这个明显是更有银钱的大神。

刘国泰虽然也早听说这位道台老爷是江南曹家嫡子,年轻位尊,却没想到会是这个年轻法。待醒过神来,他方晓得有些失礼,抱拳道:“小人刘国泰,见过曹大人!”

   

旁边的张老三听了,也跟着道:“俺是张老三,你就是那个鸟……什么道台?”说到这里,略带狐疑地打量曹颙,皱着眉道:“不会是蒙人吧?这点小岁数?俺可晓得,道台可是个不小的官。”

   

这话说出来,连带着刘国泰都生出几丝狐疑来,不过随后又晓得应该没错,若不是做官的,不会有这般气度。打自己与老三见门,对方只是微微地扫了一眼,便像是有些了悟的模样,看来也是心思通透之人。

   

曹颙听了张老三的质疑,但笑不语,只是带着问询之意,瞧了眼刘国泰。意思像是说,这个『毛』『毛』躁躁的家伙是谁?为何要带这样的莽汉来此?

刘国泰心里分外熨帖,到底是世家子弟,慧眼识人,晓得他才是说话的人,老三只是草包罢了。因此,他板着脸,低声对张老三道:“不可无礼,还不快见过曹大人!”

   

张老三正想要试试眼前这人,看看他怎么应对,没想到刘国泰会拆自己的台,心下甚是火大,因不好在外人面前翻脸,只好强忍了,抱了抱拳,算是见过。

   

曹颙只是笑了笑,便没有起身,大剌剌的受了。

   

刘国泰与张老三给曹颙见完礼后,方发现桌子边只有两把椅子,曹颙坐了一把,那个老者坐了一把,再没有其他的。

刘国泰有些失望,看来这曹大人颇有纨绔之风,不晓得“礼贤下士”;张老三则是恼火,晓得对方是没拿自己兄弟两个当回事,想要发作,但见对方气定神闲,心里也直犯嘀咕,毕竟他们只带了六个人来,若是给对方理由,说不定他们今儿就要折在这里。

   

换做其他人,曹颙或许会摆下“礼贤下士”那套,但是既然对方来的是这位“刘二当家”,那他心里是真瞧不起的。

   

正月让魏黑往日照王家庄送信,也有跟王鲁生寻原由之意。“知己知彼”吗,毕竟要对那边了解得通透些方好。除了山匪那边的情形,还问了王鲁生为中人的缘故。

   

虽说王鲁生有所顾忌,但是到底不如魏黑机敏,到底给问出缘故来。

听说在曹颙到沂州前,王鲁生便使了银钱打点这些山匪,只为了其任内三年地方太平、官运亨通。

   

曹颙心下甚是感动,虽说这些话只是王鲁生所说,并没有什么可证实的,但是他心里却不曾有半分怀疑。因此,对这些打着“义气”旗号,却出尔反尔,对王家施威『逼』行径的山匪实生不出好感。

   

不过,他不是义气之人,虽是没好感,也不会任意行事,这般应对只是为了给对方一个下马威,使得对方不敢太张狂。

   

见他们见了礼,曹颙端了茶盏,喝了一口,说道:“听说你们求见本官,因何缘故啊?”说着,望向刘国泰与张老三,目光中『露』出几分犀利。

或许是在官场待久的缘故,曹颙颇有官威,这一眼望过去,刘国泰心里“咯噔”一下,思量着先前所想的几个条件是不是过了,若是这这般说出来,会不会触犯这位大人。

   

张老三见对方架子这般大,一点不像济南府那边的那么热络,心里反而有些坦实。是啊,只有骗子才会对他们这些平民百姓笑着殷勤,真正的官老爷管你是生是死,都是这样眼睛长在头顶上的。

   

刘国泰思量了一回,面『露』迟疑地看向魏黑、郑虎等人,不知好不好在众人面前讲。曹颙只做未见,端了茶盏,又喝了两口,脸上已经『露』出几分不耐烦。

   

刘国泰一咬牙,说道:“曹大人,小人代我们当家的,来寻大人谈谈,便是为了出山之事。”

曹颙挑了挑眉,道:“哦,出山?具体章程,讲来听听。”

    *

   

就在曹颙在宝泉寺见刘国泰与张老三时,江宁那边,曹颂为首的四兄弟随着李氏与兆佳氏都去了清凉寺做法事。曹寅原本是要同来的,结果总督府那边来人,脱不开身,便没有过来。

   

今儿,是曹荃的冥寿,在前几天便往这边送了香火银子。

   

兆佳氏望着亡夫的牌位,自然少不得又哭了一场。

曹颂眼圈发酸,只是不愿意做小儿女态,强忍了。几个小的,却是克制不住,眼圈都红了,曹硕与曹项还哭了一场。

   

曹頫跟在母亲与伯母身边,做完法事后,便在寺里的客房小憩。想起父亲在时,家里的热闹情景,他也是难受的不行,小脸紧成一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心里叹息不已。

   

李氏在旁瞧了,心疼的不行,搂在怀里,温言安慰了。

   

兆佳氏见小儿子趴在李氏怀里,两人那般亲近,不禁有些吃味,点了点儿子的脑门,笑着说:“瞧瞧你这赖皮样子,既是这么喜欢你大伯母,赶明给你大伯母做儿子去?”

曹頫羞臊不已,带着撒娇的口气说道:“母亲!”

   

李氏『摸』了『摸』曹頫的头,笑着说道:“那可是好,我正是巴不得呢!也是我们娘俩的缘法,只瞅着他亲近,倒不像侄儿,更像是小儿子呢。颙儿自幼不在我身边,大了又小大人似的,倒从未像頫儿这般亲近我。”

   

兆佳氏这两年倒是瞧明白了,曹家的兴衰富贵往后多要指着长房侄儿。因此,听着李氏这般话,笑着说:“老大是长房长子,身份担的重呢,打小就是有出息的,哪里能像弟弟们这般淘气。”

   

李氏想到儿子,忍不住叹了口气。虽说儿子已经是弱冠之年,但是在父母眼里仍是孩子罢了,这几年一家人却是聚少离多。先下添了孙子,也不能在眼前,心里多少有些感触。

若是娶的是其他人家的媳『妇』,媳『妇』、孙子多是要留在江宁侍候公婆的;偏生是皇家贵女,曹家的主子,虽说是嫁入曹家,但是也不好让小两口分开,来这边立规矩。

   

转念一想,自己实在太迂腐,若真是媳『妇』不在儿子身边,那儿子的生活谁人打理?总不好为了尽孝心,让媳『妇』到这边带孩子、侍奉公婆,儿子在那边再纳新人。别说儿子如何,就是她这做婆婆的,也看不惯那般行事。

   

想着跟丈夫进京时,要与儿子媳『妇』团聚,李氏心里的难受便减了几分。因想起进京之事,她便问兆佳氏道:“初十我同老爷便启程,弟妹往娘家需备什么礼,这几日也该置办了。”

   

兆佳氏听了,想起一件心事,思量了一回,道:“嫂子,提起进京,刚好有件事儿要寻嫂子拿个主意呢!”

李氏笑道:“这倒奇了,弟妹素来是伶俐的,就是两个我加起来也不顶你一个,怎么还有要我拿主意的?”

   

兆佳氏瞅了瞅李氏身边的小儿子,这是顶小的呢,都十二了,更不要说曹颂已经十九、曹硕十五、曹项十三了。

   

“嫂子,我想带着孩子们回京城府里住去。左右不过是守孝罢了,那边与这边也没什么不同。还能趁着这两年挑些好人家,等他们出孝后议亲时,不至于抓瞎。”兆佳氏说道:“我也没什么好盼的了,只望他们兄弟几个都成家生子,为咱们曹家开枝散叶,完全老爷的托付,我便能心安了。”

   

李氏想起兆佳氏的娘家兄弟前些年丁忧,好像就是年前起复的,就是任的京官。因此,问道:“可是亲家舅爷的意思,想让弟妹带着孩子们京里住去?”

兆佳氏点点头,回道:“嗯,年前我娘家哥哥来的信儿,说是孩子们都渐大了,往后也要往京里的,还不若去京城府里守孝,都是一样的。我思量了小两月,始终拿不定主意,实在舍不得嫂子,孩子们也需要伯父管教。这般冒然进京,怕有不妥当之处。我们娘几个现下都靠着公中的银钱生活,颂儿虽袭了他父亲的爵位,一年到头不过百十两银钱,也是不顶用的。到了京城怕花销大,到时候嚼用不开。”

   

李氏说道:“到底是为了孩子们的前程,听着舅老爷的意思,这也算是个法子。我这边能拿什么主意?想来就是老爷,也不会拦着。嚼用这块,弟妹不必担心,虽说祖上的产业都变卖得差不离,但颙儿名下还有两、三处庄子呢!”

   

兆佳氏忙道:“那怎么好?京城的庄子,我也晓得,那是老太太留的,另外两处也是御赐的、幌子阿哥赠的。我们这一大家子,未能为公里赚银钱,吃着哥哥嫂子的不说,还要去吃侄儿、媳『妇』的吗?我可没那个面皮,臊也臊死了!若是真进京了,等没嚼用时,来求嫂子就是。”

   

李氏听着兆佳氏这话,想着二房没个产业,在一块儿过还行,进京后却是有些不便。

仔细想了想后,她说道:“要是弟妹真要上京城府里住去,我便同老爷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重新在京城置办点有进项的产业,正好供你们娘几个在那边花销嚼用,省的使钱不方便。只是,公中银钱,前两年才还了亏空,如今未必有多少富裕的。不过也不怕,实在不行,我那边还有些私房,先买两处小庄子。”

   

兆佳氏听着感动,红了眼圈,用帕子试了泪道:“虽晓得嫂子疼我,也不敢这般劳烦,若是公中银钱紧,我这边还有颂儿他们几个的婚娶银子呢。老太太留下的两万两都在我这边收着。反正他们几个还需守孝,一时半会儿也使不上这个钱,若是大哥嫂子允我们进京,用这笔银钱先置办下产业也是好的。只是这样的话,等到他们哥儿几个成亲时,少不得要央求大哥大嫂了!”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八十三章 绥靖

   

第二百八十三章 绥靖

   

背叛总是来得那么快,结局又未必如想象中那般如意。

刘国泰望着龟蒙寨聚义厅里横七竖八的尸身,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他只觉得手足冰凉,不晓得是哪里出了差错。中间堆萎着一个壮汉的身子,身上足足中了几十支箭,死状极惨,正是龟蒙寨的老大秦八甲。

   

明明前些日子在绿营军中,商议的还是诱附近的几处山匪到龟蒙寨来,一起招抚,若有反抗者,则格杀勿论。这样的话,既能斩首,充作军功;又能投诚,算是有了晋身之路。

   

同样不解的,还有随同登州总兵李雄来“剿匪”的曹颙。是啊,怎么没见到中间有“招抚”这步,直接便安排弓箭手齐『射』了?等他听到消息,与李雄一同来此时,这边已经尘埃落定。

   

满屋的血腥气熏得人难受,曹颙隐隐地生出些怒意来。

虽说“剿匪”本是绿营之事,但这毕竟是沂州地界,况且当李雄布置刘国泰做内应时,他就是跟前。当初确实说的是要先“招安”,而后对那些顽固不灵、拒绝招安的进行剿杀。

   

登州总兵李雄,得意洋洋在站在龟蒙寨的聚义厅上,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身,对随同前来的曹颙道:“曹额驸,这次绥靖地方很是多多依仗额驸了!只是让匪首跑了一个,竟未能得全功,算是憾事!”话中,带着一丝得意:“不过,周遭几处匪寨的头目都在这里,也算是收益颇丰!”

   

说话间,又有人来报,道是其余匪类护着『妇』孺在后山与官兵对峙,请李雄示下。

   

李雄面上狰狞一笑,摆摆手道:“杀!叫这些悍匪见识见识什么是天威!咱们大清绿营的儿郎,难道是没卵子的山货不成?”

曹颙微微皱眉,庄先生之前已经说过,若是登州总兵李雄来剿匪,那少不得要大开杀戒。因前些年李雄初到山东时,便因这沂蒙山匪吃过大亏,因剿匪失利有从二品副将降到从三品游击,去年才托了关系熬上总兵来。

   

地上这些,既是各寨子头目,被冤杀的应不多,毕竟各县报上来的历年的各种劫掠案子不可胜数。只是外头那些家眷『妇』孺,曹颙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李雄用人命充军功。

   

“李军门,且慢!”曹颙扫了眼地上的尸体,缓缓问道:“这是何意,为何本官茫茫然啊?”

   

总兵虽然是正二品,比曹颙的正四品道台高出许多,但是和硕额驸是等同武一品的官阶,这样算下来,又是曹颙身份高些。

李雄是庄亲王府的门人,除了前些年剿匪折了跟头外,这两年仕途破顺,去年进京陛见了两回。曹颙虽说身份比他高些,他心里真没瞧得起,但是面上却不好得罪。

   

李雄笑着回道:“回额驸的话,这些匪类,向来彪悍,若是不乘其不意,怎能斩首近百?怕是他们早就溜回山里了!”

   

曹颙微微眯了眯眼,瞥了一眼旁边面如死灰的刘全泰,轻声道:“莫非是本官记错了,上面的旨意不是‘抚’,竟是‘剿’不成?李军门的意思,可是要来个‘鸡犬不留’,真是好大一份功劳,不晓得万岁爷对这份万寿贺礼满意不满意?”

   

李雄闻言一禀,康熙向来以“仁孝”治国,不管他这边功劳多大,一顶“嗜杀”的帽子扣下来,前程便没指望了。更不要说今年甲子万寿,正是朝野颂歌之时。

想到这里,他的神『色』有些僵硬,再瞧着曹颙时,眼中多了打量。

   

曹颙正望着中间浑身箭只最多的那个,对愣在旁边的刘国泰问道:“那个是谁?莫非就是秦八甲?”

   

刘国泰被曹颙的声音骇了一跳,再望向他与李雄时,眼里已经竟是恐慌,生硬地点点头。

   

秦八甲一死,扳指的线索怕是又断了。刘国泰已经交代过,他与张老三两个都是沂州本地人,只有秦八甲与其几个护卫心腹是外来的。秦八甲尸首附近那几个,像是竭力护着他而亡的,想来就是那几个心腹。

来请示的兵丁还在等李雄的示下,想着外头的游击大人还等着,面『色』就『露』了一丝急『色』。

    

曹颙终不能袖手旁观,任凭李雄自己个琢磨是否该大开杀戒,便道:“既然还有顽匪在后山,那军门与本官过去瞧瞧!”

   

李雄原本以为曹颙凭着守道的身份,掺和进剿匪之事来,是为了抢功劳罢了。虽然打心里腻烦,但是也晓得就算他不来分功劳,也有其他人来。

   

有个和硕额驸在这里顶着,证实功劳是实打实的,往京城再使些银钱,他的品级备不住要再升一升。

如今,太平盛世,斩首百余就是份了不得的功劳。

   

李雄想了想,便也不再贪心,对曹颙说:“既然额驸吩咐,那咱们便过去看看。万岁爷最是仁慈,就算对这些无知匪类,亦是天恩浩『荡』的。况且今年又是甲子万寿,正是天下万民之喜。”

   

后山洼地,官兵已经将打剩下的山匪团团围住。老幼『妇』孺在里,青壮男子在外,手里拿着棍棒刀枪与官兵对峙。

   

围三缺一,目的不过是为了将这些人引到这里罢了。中间地势低,官兵们拿着弓箭围个正着,就等着上头令下,便剿杀立功。

两个带队的游击已经等得不耐烦,正要派人在去催,便见李雄与曹颙带人过来,忙上前见礼:“标下见了军门,见过曹额驸!”

   

李雄只是看着曹颙,并不开口说话,心中却是拿定主意,就算是要“抚”,这个功劳也要自己占大头才好,可不能让曹颙抢了先去,那样的话实在没意思。不过,还要将他推到台前,这样有过错也有大头担着。

   

曹颙不是傻子,怎么会允许他摘干净自己,对李雄道:“李军门,这是要……”说到这里,却是沉『吟』未语。

   

李雄“哈哈”笑了两声,说道:“自然是要‘抚’的,要不如何能彰显万岁爷他老人家的仁心。”说到这里,指了指随着过来的刘国泰,吩咐道:“你,你小子,赶紧给爷喊话,要命的赶紧放下棍棒过来,否则……哼哼……”

刘国泰听了,如蒙大赦,既然有用到他的地方,看来这条『性』命算是保住。因此,立时擦了把额头冷汗,上前一步朗声道:“各位乡亲,咱们聚众于此,本已于国法不合,现下,朝廷恩典,允咱们出山,做回良民,如此功德,怎不使我等感激涕零!快放了棍棒,带着儿孙出来……”

   

话未说完,就听一个青壮怒道:“原来是刘老二是你这个王八蛋卖了兄弟求富贵!怨不得这些个绿营官狗熟门熟路的,你这丧尽天良的,小心老天有眼……”

   

旁边还有两个青壮,也要开口大骂,就见两支快箭『射』来,一支奔喉咙,一支奔胸口,将方才骂话的那人穿了个正着。

   

那人闷哼一声,倒在地上,立时身亡。

原来有些喧嚣的人群寂静无比,半晌没有人吭声。

   

李雄黑着脸,喝问道:“哪个混犊子手欠?还不快给本镇滚出来!”

   

却是两个把总,手里提溜着弓,低着头过来。一个身材高大些,一个身材略低,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

   

李雄喝道:“拖下去,给这两个不懂规矩的臭小子二十鞭子开开眼。”

两个把总面上甚是惊慌,望着李雄身后的那个游击。他们是早得了这游击的命令,对方要是有人出头,便立时『射』杀。目的不过是为了引起冲突,好不被“抚”字束住,谋取更多的功劳罢了,如今怎么是“不懂规矩”了?

   

有个把总想要开口问询,被那游击狠狠地瞪了一眼,又老老实实地闭上嘴。他心里想着,不过是二十鞭子罢了,军门又是向来待下亲厚的,在众人面前打罚,自然有这样做的道理。

   

但是军中打罚都是去铠甲的,这一鞭子一鞭子下来,却是实打实的肉疼,纵然是两个青壮汉子,亦不禁大叫出声。霎时间,满场就听到他们两个的叫唤。

   

曹颙不晓得李雄这般做作的用意,只是往人群里看着,估『摸』着有一两百人,除了边上几十个是青壮外,其他多是『妇』孺。望向官兵的眼中,是深深的恐惧与说不出的怨恨。

曹颙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喘不上气来。这些所谓的匪类,与山脚下那些百姓有何不同?起先也不过是安分百姓罢了,因各种各样的缘故逃到山里来,真正罪大恶极的有几个?

   

转瞬间,一顿鞭子已经挨完,那两个把总又被人架到李雄面前来。

   

李雄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道:“孬种,你们还有面皮叫唤!这些算轻的,下次再犯,按军法行事。”

   

两人不得已,又忍了痛谢过军门开恩,心里却是把传话给他们的那个游击骂了又骂。

李雄等两人谢完恩,方抬了抬胳膊,指了指他们两个道:“本镇记得你们两个,标里的神『射』手……”说到这里,指了指个子高的那个,说道:“你叫鲁……鲁武!”又指了指矮个子那个:“你叫史辽!本镇没认错吧?”

   

那两个把总没想到军门竟然记得自己的名字,都满脸感激,说不出话来。

   

李雄笑道:“你们两个是一个村的,猎户出身,是也不是?”

   

鲁武与史辽抱拳回道:“标下本是登州猎户,军门所言正是!”

李雄点了点头,对旁边跟着的几个武官道:“罚完了,当赏,方才那个算在他们斩首薄上,另外,再赏二十两银子!”说话间,使了个颜『色』。

   

那人是他的亲信,自然晓得他的用意,拿了两锭巴掌大的银元宝,送到鲁武与史辽面前。

   

鲁武与史辽两个做梦似的,神情浑浑噩噩的,捧着银子也不省得谢恩。

   

曹颙却似有些了悟,看了看李雄,这算是个人物呢。

只见李雄上前两步,朗声道:“圣主临朝,天下太平,怎容尔等聚啸深山,贻害地方?今,天恩浩『荡』,圣主宽仁,愿施恩尔等,实是幸甚!除了本镇李雄,今日尚有东兖守道曹大人在此,尔等愿为民者,发回文书,原籍安置;愿意博前程、谋富贵者,可入本镇军中!”

   

虽说被世道『逼』得没活路进山为匪的这些百姓,对官府中人都没甚好印象,但是曹颙因去年平抑粮价的缘故,民望颇高。他们偶尔下山,也有所耳闻,晓得是位好官。

   

对那位满脸正气的“李军门”,通过方才的一罚一赏,也使得大家少了些许敌意。

   

就见洼地中有个青壮出列,犹犹豫豫地问道:“俺也是猎户呢,能吃兵饭不能?”

李雄很是干脆的点点头:“那时自然!想混兵饭容易,能不能升官发财却是要瞧真本事!”

   

除了有几个死了手足兄弟的,说什么也不肯投降,被『射』杀外,其他的青壮都放下了武器。又有人为了功劳,指了指人群中的两个女子与其身边的两个孩子,说道:“禀告官老爷们,她们是大『奶』『奶』、三『奶』『奶』……”说到这里,才忘记了要改口:“不对,是秦老大的婆子与张老三的婆子,那两个小的,是张老三的小崽子!”

   

被指为“秦老大婆子”的年轻女子立时跪在地上,哭着说道:“奴家冤枉啊,奴家冤枉!两位官老爷,奴家本为良家『妇』,前年冬天与丈夫回娘家,途中被山匪瞧见,丈夫被杀了不说,奴家亦被被强抢上山,与仇人为妻。虽然不能守贞,心中羞愧无比,若不是为了报夫仇,也不会苟活至今。”接着,又说了今日她使了力,在吃食酒菜中做了手脚,协助官府剿匪。

   

这番梨花带雨,却哭得李雄心都痒痒了,心下思量着,怨不得这秦老大要杀人夺妻,这般姿『色』的『妇』人,岂是寻常人有福气享的?

曹颙却听着这『妇』人提到的被劫掠的经过有些耳熟,前年冬天,不正是邱老汉儿子被害、媳『妇』失踪的时候吗?他仔细看了那『妇』人一眼,虽是哭得梨花带雨,但是面上却不带半分凄『色』,想来对秦老大这个土匪丈夫确是无情。于是,开口问道:“你姓甚名谁,哪里人士?”

   

听曹颙开口,李雄却是有些不乐意,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也是瞧着这小娘子了?

   

这跪在地上哭诉的女子就是田秀秀,虽然今儿这般官兵来势汹汹,一上来便『射』杀了不少人,叫人瞧了怕得慌。但是瞧着刘国泰安然无恙,眼前这两位官老爷又都是一身正气的模样,便也心下稍安,轻启樱唇,开口回道:“奴家邱田氏,本为邻县赵家庄人,四年前嫁与南山乡八里庄邱家为媳,亡夫名叫邱大宝。”

   

这话却是对上了,曹颙想起还在苦等结案的邱老汉,心下叹息一声。

李雄见曹颙不在应声,问道:“额驸,这邱田氏当如何处置?”

   

曹颙回道:“若是这女子身份不假,那涉及道台府一桩案子。去年本官初上任时,曾接过一邱姓老者的状纸,言道其子被害、其媳被掠,倒是与她说的相合。若是军门这边没有其他安排,本官想带这女子到蒙阴县城与邱老汉对质,亦好了结此案。”

   

李雄笑着说:“既是这般,那本镇自是无话,额驸尽请安排就是。”

   

李雄刚说了这话,就见他身后的游击低声回道:“军门,根据先前的消息,这秦老大还有个儿子呢!”

李雄听了,收了笑,看着田氏道:“匪首秦八甲之子何在?还不快如实说来!”

   

田氏吓得浑身一激灵,流着泪小声说道:“让张老三抱走了!”说到这里,泪流的越发厉害,却是真心疼了。十月怀胎,母子天伦,却不晓得此生能不能再次得见。

   

刘国泰正奇怪为何田氏没抱着孩子,现下才晓得缘故,心里也是难受得不行,不禁开始暗暗向诸天神佛祷告,保佑张老三平平安安地逃出去。不过,也是庆幸不已,要是儿子还在这里,被当成秦八甲的骨肉,怕是难逃一死。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上京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上京

剿匪自二月十五开始,三月初一结束,为时半月,期间剿抚匪寨四座,斩首悍匪两百余人,招抚匪丁四百余,『妇』孺老弱三百余人。

   

这是沂蒙山数十年来首次剿匪大捷,李雄将要带着兵丁北上济南府庆功。曹颙却没有同往,因为得了音讯,曹寅夫『妇』上京贺寿,已经到了沂州。

   

在蒙阴县衙,据邱老汉辨认,那位田氏却是老汉的儿媳『妇』。当晓得儿子是为了媳『妇』毙命时,老人家差点没背过气去,对这田氏亦是口出恶寒。不过,到底是朴实乡民,待晓得媳『妇』已经助官府“剿匪”为儿子报了血仇,气也就消了大半,领了官府的一些剿匪赏银,一道回家去了。

   

案子了结,曹颙也算是少了一桩心事,一路快马加鞭,当天下午回到沂州。

父子去年八月相别,也有半年了。看着曹寅顶着花白头发站在厅上,笑『吟』『吟』地等着自己时,曹颙险些落下泪来,快着上前两步,施礼道:“父亲!”

   

曹寅亲手扶起曹颙,仔细地打量了,最后视线落到他的腿上,问道:“可都好利索了?既是你旧疾之处,且不可轻忽,省的留下病症!”

   

曹颙点点头:“嗯,尽好了,父亲无需挂怀,本就是小伤罢了!”

   

庄先生原是陪着曹寅在这边说话的,见父子相会,正想着要不要暂且回避,就见父子两个齐齐地望向自己个儿,眼中都是问询之意。

他捋了捋胡子,好生为难,这要是实话实说,累得曹寅担心;若是现编瞎话,这方才已经说得差不多了。

   

曹颙瞧着庄先生的表情,哪里还有个不明白的?立时转了话题,对庄先生道:“先生,衙门里那个蒙阴邱老汉的案子结了,其媳『妇』正是被山匪给劫去。”

   

庄先生笑着点点头,这些消息前些日子往来的书信中早就提过,如今说来不过是转移曹寅的注意力罢了。

   

果不其然,就听曹寅问道:“什么案子?为何越级告到这边衙门?”

越级接状纸,也算是官场忌讳。

   

虽然曹颙素日行事算是稳妥,但是曹寅心中却还是放心不下,毕竟儿子年纪甚轻,又没有做过地方官。地方虽不如京城人事倾轧的那么严重,但是其中上下往来亦有些“规矩”是要守的,否则很容易得罪人而不自知。

   

就像去年春日的烧锅之事,虽然明面上看着太平无事,但是其中不晓得树下几个敌人。否则,也不会有这次的惊马之变。

   

想到这些,曹寅望向儿子的目光带了几分关切。他已经是年近花甲,膝下只有这一子,父子之情倒比头些年要看得重些。

曹颙请父亲与庄先生坐了,而后将邱老汉的案子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曹寅细细听了,见儿子处理得还算妥当,又指点了两句,才算是放下心来。

   

庄先生见他们父子还有话要谈,便起身先告退,往自己院子去了。

   

厅上只剩下父子二人,曹颙问道:“母亲在内宅吗?父亲见了天佑没有?”

曹寅点点头,笑道:“你母亲同你媳『妇』说话呢,天佑不错,是个好孩子。”

   

曹颙想起一事来,开口问道:“父亲,天佑的大名可是有了?”

   

曹寅闻言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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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网』:“这个不着急起,进学前定了便是。”

   

曹颙听了,不禁心下生疑,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五、六岁见驾后有的大名,莫非父亲对起名这块是弱项?不是不着急起,而是想不起合适的?是跟着族谱,与曹延孝、曹延威兄弟范个“延”字,还是如历史上曹雪芹那般,只取一个单字?

   

不过,就算是父亲给天佑起个大名叫“霑”,曹颙也不会像过去那些忐忑。曹家的顶梁柱还在,曹家正一点点避免原来的历史轨道。

    *

   

曹颙与初瑜现下住的就是内宅正房,如今曹寅夫『妇』来了,断没有让父母住偏房侧院的道理。幸好先下东屋这边都空着,曹颙他们小两口只住了西暖阁,倒也不用现腾房。

因早就得了二老要来的消息,东屋的行李铺盖、物什器皿都换了簇新的。

   

李氏坐在东屋炕上,抱着大孙子,笑得合不拢嘴。小家伙半岁大了,变得有些爱动,老是伸着小胳膊晃来晃去的,什么东西都抓。

   

初瑜领着五儿,坐在炕边,陪着说话。李氏瞧了瞧笑眯眯的五儿,赞道:“这点年纪,就能看出是个美人胎子,长得比她几个姐姐都俊呢!”

   

五儿周岁虽才二岁半,虚岁却是四岁了,也那个听出好话赖话来,晓得得是赞自己好,便笑着往初瑜怀里靠。

初瑜笑着『摸』了『摸』五儿的头,说道:“瞧母亲说得,瞧着姐姐与三妹妹,想来儿时也都是不逊于五儿的。”

   

李氏摇摇头,道:“她们这一辈的姊妹五个,前边的四个虽然长得还算好些,但是眉目之间都有些像你们的爷爷,稍显刚毅。男儿家还没什么,女儿家这般,『性』子太要强了些,往后指不定要吃这块儿的亏。瞧着五儿却是同她四个姐姐都不同,眉目更肖似其母,看着柔顺些。”

   

初瑜听了这话,想想自己的几个大姑小姑,除了四儿还小,见得次数少,还看不出什么,其他三位『性』子不同,但是却都有些倔强,正如婆婆所言。

   

东院的田氏,西院的韩路两位师母、怜秋姊妹两个听说李氏来了,都过来给她请安。

田氏所出的双胞胎半月前百日,早落地的那个,如今虽比不上天佑大,但也胖嘟嘟的,看着健壮得很;晚落地的那个,则比哥哥瘦小些,不过这几个月一直好『药』调理,看着也同寻常孩子差不离。

   

李氏去年过来住过,与众人都是熟识的,笑『吟』『吟』地将众人让了坐,说了会子家常话。又叫绣鹭给田氏与怜秋补了孩子们的百日礼与抓周礼。

   

说话间,紫晶过来请示,厨房席面已经备好,在哪里摆席为老爷太太接风洗尘。

   

初瑜不好自专,请婆婆做主,李氏笑着说:“没有外人,你瞧着安排就是!”

初瑜请田氏等人陪着婆婆说话,自己随紫晶出去布置席面去了。还是如除夕那般,摆在正房这边。堂上一桌,屋里一桌,只是人数不如除夕多,而后使人往前院请曹颙父子等人。

   

曹延孝与曹延威两兄弟辈分低,没有与堂祖同席的道理,便安排在外堂把盏执壶。虽说曹寅父子孝中忌酒,但也是那个意思。庄先生与韩师爷、路师爷作陪,魏黑并不在内。虽然在曹颙面前自在些,但是他向来以仆从自居的,自然不肯逾礼。

   

里面这桌,几位来请安的『奶』『奶』、太太、姨娘都留了,陪着李氏吃席,由初瑜带着紫晶摆碗布菜。

   

虽然李氏叫初瑜同坐,但是毕竟有规矩在,初瑜岂是不懂事的?自然是执意侍候婆婆用饭了。

这次上京,曹李两家是同往的,乘了几艘大船,行的水路。进了沂州境内,因曹寅夫『妇』要来接儿子、媳『妇』,方分开。

   

虽然还有大半月才道万寿节,但是水路行程慢些,顶多要再逗留一两日,便要往运河去,曹家的坐船还在那边驻留。

   

且不说曹寅一家团聚,其乐融融,李煦与李鼎父子,正站一路北上的船头闲话。

   

虽然也是父子同往京城,但是终究不如曹家体面。早先朝廷的邸报上,进京贺寿的外臣名单中,并未见曹颙,李煦只做寻常。

毕竟曹颙年岁轻,外放又刚一年,在地方也没听说有什么建树。虽说是一路守道,但是如今国泰民安、天下太平,哪里有什么功劳好得的?

   

然,到江宁与曹家汇合,晓得曹颙也是在奉旨进京贺寿外臣之列,李煦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儿。

   

站在船头,瞧着夕阳笼罩的运河,水波『荡』漾中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萧瑟之意。李煦叹了口气,说道:“老太太病的实不是时候!”

   

虽然只有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是李鼎略一思索,便晓得父亲的意思。

虽说这两年,因与前两江总督噶礼的关系,使得李煦受了康熙申斥,但是康熙最念旧情,逢年节对李煦之母文氏老太君的赏赐依旧丰厚。

   

虽说文老太君在宫里当差的时间不若孙老太君年头那么久,但是毕竟做过康熙保姆,又是当初的老人中唯一在世的一个,年逾八旬,在康熙面前还是有几分体面的。

   

难道曹家能靠儿子,自己家却只能靠老祖母吗?李鼎心下不服,开口问道:“父亲,既是曹家已经抬旗,江宁织造理应由内务府安排人接任,为何曹家姑丈还在任上?”

   

李煦摇了摇头,回道:“没这么简单。当年曹家太老爷南下,带着人修建了织造衙门。江宁织造不仅是江宁织造,江宁织造府也是曹府,是曹家祖孙三代生活之地。万岁爷最是要颜面的,待老臣本就优容;更不要说曹家前几年那出‘举家还债’的戏码,使得万岁爷心里熨帖,自然越发恩厚。现下想想,为父却是糊涂了,名利之心日盛,忘记了万岁爷早先的脾气!”

李鼎这次进京,同几年前的曹颙一样,也是要进是侍卫处的当差的,听到父亲说到万岁爷的脾气,心下很是好奇,问道:“父亲,不是说君心难测吗?难道,万岁爷还有什么喜好与禁忌是父亲晓得的?”

   

问完话,李鼎便晓得缘故了。万岁爷除去天子之尊,也不过是个老人罢了,并不比寻常人多只眼睛或者多只耳朵。自己早年也是陛见过的,只是因当时气氛庄严肃穆,他又不像现下这般胆大,都是低头磕头请安,对皇帝的印象只是恍惚记得罢了。

   

父亲在万岁爷身边当过差,晓得些其脾气秉『性』也不算稀罕事。

   

李煦说道:“这些年为父不在京中,与万岁爷得见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只觉得万岁爷越发威严,君臣相处,言谈虽是随和,但再也不见早年的亲近,只是让人心生惶恐。

为父亦生出惊慌之心,为了家族前程,未雨绸缪。却忘记了万岁爷的脾气,最是不耐烦别人有贪欲的。

   

你越是想要求什么,他就算本想要给你的,也要收了回去;反之,亦然。

   

你曹家姑丈这两年云淡风轻,鲜少在官场往来应和,有淡出江南政局之心。怕是他心里巴不得卸了这织造职务,回京养老或是到曹颙任上含饴弄孙。

   

他是这般,曹颙亦是如此,在京城时便是不显山不『露』水,除了几个至亲与没有势力的十三阿哥、十六阿哥,其他权贵,都是半点不沾的。

不知他们父子是有意如此,还是『性』格使然,却也未必能如愿。

   

忠心既是表过了,剩下的自然是万岁爷的荣宠,怎么会允他们父子这般冷清下去?为了保全曹家财物,不使其受搬家劳损,使你姑姑、姑丈有养老之地,怕是万岁爷不会让内务府往江宁安排人了。”

   

“求而不得啊!”李鼎沉『吟』着:“只是不知,曹家姑父是如父亲般,忘记了万岁爷的脾气,还是反其道而行之?”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八十五章 春暖

   

第二百八十五章

春暖

   

京城,东直门北小街,针线胡同,履贝子府。

   

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联袂而来,奉旨探望有恙的十二阿哥。二人上个月初七,同五阿哥、八阿哥、十四阿哥、十五阿哥一道随扈巡幸畿甸,月末方回京。

先前,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并未听说十二阿哥染病的消息,今儿小哥俩儿还是领了皇父口谕,来探病问疾的。

   

贝子府大管家听说是两位皇子阿哥奉皇命所来,忙打发人通禀主子,要开中门迎接。

   

十二阿哥是康熙五十年开府的,虽然比十六阿哥年长十岁、比十七阿哥年长十二岁,但是早年在阿哥所待弟弟们还是很亲厚的。就算在开府后,与几位宫里的阿哥也有所往来。

   

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身穿常服,没有让大管家折腾,直接叫他带路,往厅上等去了。

虽还没见到十二阿哥,但是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也大致猜出来些,这位哥哥怕是害的心病,否则皇父也不会特意遣他们小哥俩儿过来。

   

早在去年秋,便有官员奏本,应将托合齐处以凌迟之刑的,留中未发。

   

上个月初十,原九门提督托和齐在宗人府监禁处病故。其后宗人府衙门提,因其“肆行悖逆、罪恶重大”,应将其挫尸扬灰、不许收葬;其子舒起,仗父威势,恣意横行,应拟绞监候。上从之。

   

虽说托合齐是废太子的拥护者,受其牵连至此,但是毕竟是十二阿哥的亲舅舅。

康熙向来以“仁孝”治国,待臣子向来宽厚,就算对早年弄权的辅臣鳌拜,也不过是圈死了事。

   

十二阿哥向来本分,不掺和那些魑魅魍魉,所说生母位份低,但是亦自在逍遥,没什么可抱怨的。

   

不想这几年夺嫡之争,他却是想避也避不开。其岳父大学士马齐因康熙四十八年涉及谋立八阿哥为太子被罢职拘禁,这两年才放出来。

   

如今,他的亲舅舅又是这个下场。有十三阿哥之鉴在前,他如何不惶恐?听说打圣驾离京起,他便没有再出府了,不晓得近日为何又染病。

十二阿哥听着两位小兄弟身负皇命而来,穿戴整齐来到厅上。他今年才二十九岁,头上却添了不少白发,面容也青白的有些骇人。

   

十六阿哥面南背北,肃手站了。

   

十二阿哥挑了衣襟,跪倒在地,口称:“圣安?”

   

十六阿哥道:“圣恭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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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网』尔病了,好好休养,免得朕挂怀,叫福晋常往宫中给太后妃母请安’。”

    

十二阿哥紧紧地握着拳,险些落下泪来,强忍了,哑声回道:“儿臣尊旨!”

   

传完圣旨,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忙将哥哥扶起,兄弟之间再次见过,而后方宾主落座。

十六阿哥嗔怪道:“十二哥真是,既是病了,为何不给个信儿?倒显得我们这些做弟弟的不懂事。”

   

十二阿哥挤出一丝笑,说道:“多谢两位弟弟挂念,或是换季的缘故,饮食有些不调,现下已经好许多了!”

   

十六阿哥瞧着十二阿哥神情,正『色』安慰道:“十二哥向来是豁达之人,这次怎么还想不开了?不说别的,就是当初索额图获罪时,二哥没受到牵连;明珠下台后,大哥反而更受器重。咱们是皇阿玛的亲儿子,难道还要为了亲戚的不是,远了父子之情不是?”

   

这话却是说得有些直白,十二阿哥甚至感动,笑着点点头,道:“十六弟向来耍怪,如今却是长大了!”

十六阿哥笑道:“弟弟可不敢当哥哥夸奖,听说哥哥这边府上有鄂罗斯过来的酒,使人往弟弟那边送两坛子就是大善。”

   

十二阿哥想起十六阿哥去年因丧子的缘故酗酒,忍不住说道:“到底这杯中物不可贪多,否则与身体无益,十六弟还需有节制方好。”

   

十六阿哥摆了摆手,说道:“我的好哥哥,弟弟也是将二十的人,哪里还需人『操』心这些个?自是心里省得的,哥哥且宽心吧!也不是平白讨哥哥酒吃,却是有缘故的!”

   

十二阿哥听着稀罕,见十六阿哥笑『吟』『吟』的,想着方才皇父的口谕,想来是好消息才是。

还未等他开口发问,便听十七阿哥笑着道:“十六哥要厚道,这个喜还是弟弟来报吧!十六哥要讨酒,弟弟也有要讨的呢!”

   

十六阿哥见十七阿哥笑着『露』出一排白牙,不禁扶了额头道:“别说你是我兄弟,瞧你那合不拢嘴的模样,自不必说,定是要为你媳『妇』儿讨物什!”

   

十七阿哥笑着点点头,对十二阿哥道:“十二哥,去年您府里往各家送的鄂罗斯的皮子,这边还有吗?若是方便的话,给您十七弟妹匀一份出来,成么?”

   

对于十七阿哥两口子琴瑟相合之事,十二阿哥先前听福晋提起过,只当是新婚燕尔,寻常之事,现下见他巴巴地为了媳『妇』讨皮货,实是觉得意外,随后便只有感激的了。

这位小兄弟年岁不大,自幼不怎么爱说话,虽也是庶妃所出,但是颇为要强,鲜少与人开口。

   

如今,十七阿哥开口要皮货虽说是为了疼媳『妇』,但也是没把十二阿哥当外人之意。

   

十二阿哥闭门不出这大半月,门庭甚是冷清,很多原本与贝子府有关系的人家,都是观望,生怕沾上他的霉运。

   

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好消息,十七阿哥说道:“虽还没有正式的旨意下来,但是瞧着皇阿玛的意思,是要等十二哥病好后,使十二哥分管旗务。”

十二阿哥闻言怔怔的,一时没醒过神来。

   

要知道,下五旗的旗务由宗室王爷分管,若是使他分管旗务,那就是皇父亲掌的上三旗了,这可不是一般的殊荣。就是几位出身高贵的亲王郡王哥哥,也未必捞到这个体面。

   

十六阿哥笑着说:“这回,十二哥该踏实了吧!只是毕竟圣旨未出,不好宣扬,十二哥心里有数就成。”

   

十二阿哥点点头,再次谢过两个弟弟,立时叫管家上来,往库里寻两人要的酒与皮货。

十六阿哥忙摆手,说道:“哪里这般急了?弟弟们是打劫的不成,还要立等?我们还要在街里耍耍再回宫,十二哥记得这些事,往后打发人送到宫里就成。”

   

十二阿哥哑然失笑,瞧了瞧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身上的常服,道:“是了,是哥哥心急了!两位弟弟是要淘换万寿贺礼去?”

   

十六阿哥回道:“嗯,虽然预备下几样儿,总不合心,还需再转转方好。”

   

十二阿哥挑了挑眉道:“何必这般费事,谁不晓得你有个冬茶园子,出产的茶叶是好的,直接献给皇阿玛贺寿就是。”

十六阿哥苦笑着摇头:“那才几顷地?一年到头出不了什么,没得去碍那个眼。就是这,都有人在皇阿玛跟前给曹颙上眼『药』了。”

   

十二阿哥笑着说:“十六弟,你不晓得,如今私下里大家管曹颙叫‘茶童子’呢!”

   

十六阿哥却是头一遭听到这个典故,毕竟谁都晓得他与曹颙关系交好,谁也不会在他面前道曹颙的是非。因此,他不禁心中疑虑,只当又有人存了不良心思,问道:“十二哥可以听到什么不对的风声?”

   

十二阿哥道:“不晓得怎么打南面传来的消息,说是早年曹家在福建、太湖那边弄的那几处茶园子,都是曹颙指的地方。当初,他不过是十余岁的年纪,说是读地方志晓得的,这几处有好茶。不过,大家伙将十几个省的地方志划拉个遍,也没寻到相似的记载。去年他往东兖那山旮旯地方外放,人人只当他耐不住地方清苦,要使门路往回调动的,没成想他又弄出千金难换的冬茶来。这京里各个王府,使人往东兖去寻茶园子的,没有十家,也有八家。结果,除了你们占着的那几十顷地,其他的地方没有茶树不说,也不是能种茶的地界儿。”

说到这里,十二阿哥笑着说:“如今有人打听出来了,晓得进京贺寿的外臣有曹家父子,等着堵曹家大门,要请曹颙给指个养茶地界儿的人可是不老少。你瞧着吧,说不定保举曹颙的帖子已经上去了,大家都指望在他身上发财呢,若是能留在京里,不是更便利?”

   

十六阿哥听得怔目结舌,实在没想到,曹颙离京不过一年多功夫,怎么竟成了香饽饽了?而且,这个绰号着实可笑些。已经是孩子爹了,这离“童子”相差的太远了些吧。

   

不过,想到十二阿哥先前领过内务府的差事,十六阿哥问道:“除了外头王府,是不是还有内务府那边人掺和?”

   

十二阿哥点点头:“正是如此!曹家上交的这几处茶园子,这几年听说没少出息,不少往蒙古走的茶也是那边来的。那些人得了油水,又能打着为内库赚银钱的幌子,对外界传言的‘茶童子’,自然也要格外留意。”

十六阿哥想起去年曹颙进京时还没有这些说头,想到去年腊月有个爱茶的宗室国公爷,送了值几百银钱的礼物,来寻他讨茶。不过,因茶园那边出息少,他四处孝敬的地方又多了些,实在匀不出来,便退了礼物,婉言拒绝了,想来这“千金难换”便是这个典故。

   

只是这般被人惦记上,想必曹颙又要头疼了。十六阿哥有些不厚道的笑了,想想曹颙在昌平买的那些山地,早先谁会想到地价会涨成这个样子,莫非这位表哥真是位聚财的“金童”。

   

不过,十六阿哥面上虽然笑着,心里也越发警醒,想要指望曹颙发财的人有,嫉恨他的应该也不在少数。若是有人想要背后使刀子,那却是要掂量掂量自己个儿的分量。

    *

   

曹颙坐在船中,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心下思量着,这不知是谁在叨咕自己。

他们是三月初三打沂州出来,三月初四在大兴镇这边的码头登船。

   

除了曹寅夫『妇』、曹颙夫『妇』、五儿、天佑,曹颂先前的几个丫头都随同上京。紫晶也带着几房家人随行侍候。

   

因船上起居不便,曹颙便同父亲乘坐其中一船,初瑜侍候婆母李氏乘另外一艘船。两艘座船,后边又跟着装着贡品的货船,沿着运河,一路往北。

    

因晓得二房要入夏进京,李氏与初瑜商议后,定下万寿节后,李氏回南帮衬,初瑜带着五儿在京城这边等着兆佳氏进京安顿好再离京。

曹荃生前便没怎么在京城住过,二房母子除了曹颂前些年跟着哥哥在京城中,其他人还是头一遭回京城府里。一些族人亲戚,总要识得才好。

   

沂州道台府,内宅托了田氏,衙门托了庄先生,安排得也算是妥当。

   

因嫌船舱里闷,曹颙走到甲板上,不知为何想起宁春与永庆来。明日,是宁春周年祭,整整一年了,他却仍未能找到宁家变故的缘由。听着曹方所说,永庆像是晓得些缘故,虽然这一年里他去信问过,但是永庆却只是含糊过去。

   

即是甲子万寿,想来大赦天下是免不了的。永庆并不是“十恶不赦”的罪名,算算时日,最迟四月末、五月初也该到京。

曹颙他这边在京城最迟不过逗留到三月末,这次怕是不能等到永庆了。老友相聚,还不晓得要等到哪年。毕竟若是没有旨意或差事,像他这样的外臣,是不能轻易离开驻地,更不要说随意进京。

   

若是三年道台任满,再到西南、西北诸省做官,那能回京的日子更是远了。想到这些,曹颙不禁叹息一声,竟开始怀念起在京城的日子,虽说过得不如外头这般自在舒坦,但是亲朋故旧,许多放不下的事。

   

曹寅小憩醒来,要寻儿子说话,却不见曹颙。问过小厮,晓得到甲板上来,他也出了船舱,刚好听到儿子的叹气声。

   

曹颙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看到父亲出来,笑着说:“父亲不再多睡会儿?这晃晃悠悠的,实在让人犯困。”

曹寅道:“已好了,倒是颙儿,在感慨何事?”

   

曹颙苦笑道:“父亲,说来也怪,早先在京城,一心盼着外放,极不耐烦应付权贵往来,只觉得大家虚来虚去,甚是无聊。如今,离京久了,却是有些想得慌。有些事,是京里方能探寻明白的,人在外头很容易生出茫茫然之『惑』。”

   

曹寅微微皱眉,问道:“颙儿所『惑』何来?”

   

曹颙望了望遥远的天际,回道:“儿子这十余年,活得战战兢兢,始终无法安心。总是怕一梦醒来,天命不可违,徒留悲伤。现下,似乎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心里畏惧少了许多,亦茫然许多,有些不知往后该何去何从了!”

“天命不可违?是咱们家?还是为父?”曹寅正『色』问道。

   

曹颙不晓得为何父亲这般问,像是自己方才哪句话说漏了。

   

他正想着寻什么话岔过去,就听曹寅道:“现下想想,对于咱们家与为父的将来,颙儿心里像是有数般,否则也不会十来岁便想着亏空之事;前几年又早早地在御前求了金鸡纳来。莫非,按照天命,去夏本应是为父……”说到这里,顿了顿,说道:“本应是为父故去吗?不止家事如此,就是对二阿哥,就是为父亦不能说万岁爷对储君彻底失望,颙儿却是两次三番地劝诫为父要远避太子,远避其他皇子阿哥。这些,本不是你能晓得的,颙儿又是何处知之?”

   

纵然父子先下感情还算亲厚,但是曹颙也不敢说出,我原不是你儿子,是鬼上身了。能不能吓到对方不好说,就是他早已将自己当成是曹家的儿子。

不过,有些话,憋在心里也是难受。因此,曹颙尽量有很轻松地口气说道:“说也奇怪,儿子小时便经常做些稀奇古怪的梦,梦到几年乃至十年二十年后的事。梦里,父亲是康熙五十一年夏,染了疟疾西行的;儿子则是几年后病故,留下妻氏马氏,生下一遗腹子。咱们家……咱们家是新皇登基时因亏空抄的。小时候不懂事,总怕噩梦成真,担心了这些年。现下,不管如何,都是与梦里不同了!”

   

曹寅沉寂了好一会儿,方道:“颙儿的梦里,新皇……新皇可是四阿哥?”

   

曹颙闻言,吓了一跳。曹寅背着手,面上带着微笑,说:“或许是祖宗有德,故意点拨颙儿,来解咱们曹家危难也备不住。”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八十六章 相逢

   

第二百八十六章  相逢

三春时节,杨柳轻摇,青江披绿,南山花红,黄鹂弄晓。打大兴镇登船,行了七日后,曹家坐船抵达长辛店码头。

   

早有张义、赵同两个,带着家人随从陆路先行,往京城那边送信。京城这边,一直掐算着行程。因此,当坐船停驻码头,曹颙随着父亲下船时,曹忠早已准备了车马在这边等着。

   

曹颙先去照看初瑜与李氏等上了马车,随后来询问父亲是乘车,还是骑马。却是来了个熟人,正是内务府广储司郎中马连道。

   

他这几年不是很如意,原有机会升内务府副总管,临了被人生生地顶了下来。

本是让他媳『妇』往诚亲王府寻娘家侄女侧福晋田佳氏,想要走三阿哥的门路。可是田佳氏已上了年岁,虽早日封了侧福晋,但是上有与三阿哥夫妻相敬如宾的嫡福晋,下有如花似玉的新人,根本没有在三阿哥面前说话的余地。因此,马连道还是在郎中任上吊着,想要升一步却是太难。

   

马家的事,曹颙在京城时便听过一些,并没有怎么在意。自打康熙给曹颙指婚后,马家脸上抹不开,已经鲜少与曹家走动。虽然曹家并没有允许,但是马家早将曹颙当成姑爷看的,就是马连道的太太田氏在亲戚面上也炫耀过几遭,没想到却是成了笑话。

   

马连道长女参加康熙五十年的“小选”,使了银钱,撂了牌子,没有往宫里当差,去年嫁给一个外放守备,跟着往任上去了。

   

见到曹寅父子,马连道却是十分热络,似乎中间这几年的疏远都不曾有过似的。

曹寅不是小气之人,况且又是多年的故交,亦是笑着应酬,没有不耐烦之意。

   

马连道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对曹寅又羡又妒,两人同庚,同是内务府世家出身,他如今还在郎中任上熬着,对方却已经是显贵。不过,这次听到消息,故意寻个机会过来,只作是“偶遇”,却并不是为了曹寅,而是为了曹颙。

   

他心里有些慌,神情有些僵硬,原还想称呼声“世侄”,却是无法厚着脸皮开口,便只是带了恭敬对曹颙道:“额驸也进京了,这实是万岁爷的恩典啊!”

   

曹寅在旁见了他的不自在,摆摆手道:“老兄客气什么,只需叫他名字就是!”

曹颙不是摆架子之人,但是却没有主动热络地招呼马连道,只是站在父亲身后,看着这一切。等曹寅发话,方说道:“父亲所言正是,世伯唤小侄名字既可。”

   

话虽这般说,曹颙态度却只是平平,并不见什么亲热。“无事不登三宝殿”,虽说马连道只说是偶遇,但是瞧着他说话行事更像有备而来。

   

马连道讪笑着说:“既是这般,那我就拿大,称一声孚若贤侄了!”

   

又说了两句话,曹忠来禀话,说是太太、『奶』『奶』那边问了,何时启程进程。马连道不好再耽搁,立时开口,邀请曹寅明日务必携家眷往马家赴宴。

曹寅犹豫一下,为难地说道:“马兄,明日要往宫里递折子,等陛见;若是马兄不嫌叨扰,改日定当登门拜会!”

   

马连道略作盘算,却是自己急功近利了些,忘了陛见这码字事;再算算曹家在京城的亲眷往来,轮到马家时少不得也五、六天后。还有七、八天才到万寿节,估『摸』着曹家父子要三月下旬方离京,日子还算是宽裕。这样想着,马连道便也不再勉强,只说去交接差事,与曹寅父子作别。

    

不枉费自己费心打探,才这般不着痕迹地与曹家恢复了往来,看来在太太那边也能交差事了。

   

三年前,有七阿哥横『插』了一杠子,使得马曹两家联姻的事情泡汤。如今,曹府这边已经兴土木,专门使人打听了,晓得曹家二房要进京了,马连道两口子的心思又活络开。长女虽然出嫁,次女却也十四,眼看到了说人家的年纪。

虽说曹家二房的曹荃已经病逝,没有当家的男人,但是几个儿子都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等到守孝期满,少不得要在京中婚娶。

   

虽说二房的几个曹家子弟比不得长房嫡子曹颙身份尊贵,但是只要姑娘嫁过去,与曹家、平郡王府、淳王府那边便都有了关系。

   

有曹寅的爵位在,与伯爵府联姻,自己的闺女与郡主格格做妯娌,说出去也是体面。总比小门小户出来的守备女婿强百倍,大闺女嫁的不满意,使得田氏念叨了好几年,马连道的耳朵也没少遭罪。

   

凭着他与曹寅的交情,加上前面亲事不成多少有曹家理亏之处,这若是开口联姻,还不是小菜一碟!

想到这里,马连道不禁有些飘然,脚步立时也轻快许多。

   

等马连道离去,曹颙见父亲面带疲『色』,便请曹寅上了马车,自己个儿起马随行。

   

前前后后,曹家一行人,七、八辆马车,上上下下五、六十口,进城去了。

    *

   

曹府前厅,平郡王讷尔苏与塞什图两个正坐着闲话。

讷尔苏早就叫人从曹府这边打听了,晓得曹家的船今儿到京,本是要往码头亲迎岳父、岳母的,但是被部里的差事耽搁,出来时时辰不早了,便直接往曹府这边来。刚好遇到塞什图过来,便一起在厅上说话。

   

曹佳氏前两日刚诊出来,有了身孕。讷尔苏已经有两个嫡子,正盼着添个嫡女,欢喜的什么是的。曹颐听到信儿,也往王府探望姐姐,心中只羡姐姐好福气。且不说京城各王府,没有几个嫡福晋这般受宠的;就是受宠,能顺利诞下嫡子的,也是屈指可数。

   

虽然厅上这连襟两个,塞什图是妹夫,讷尔苏是姐夫,但是叙起年齿来,还是塞什图年长一岁。

   

讷尔苏想到自己膝下已经四子一女,塞什图成亲三年,却没有添丁的消息,小姨子的孝期还要再守三、四个月,瞅着塞什图的目光便带了些思量。

塞什图低头喝着茶,想起自家在沂州的茶园来。

   

去年五月,曹颙在沂州买的那块茶园,分作六份,除了送平郡王府、淳郡王府、四阿哥、十三阿哥、十六阿哥之外,自己还留了一份,送给妹子曹颐这边,算是后添的嫁妆。

   

去年腊月,这冬茶炒得千金难买,那些皇子阿哥的门槛高,觉罗家一个没落的红带子,众人自少了顾忌,登门求茶,想要接手茶园子的不少。

   

有个老郡王,最是大方,使管家送了京外几处产业的地契来,想同觉罗家换茶园子。

这几年觉罗家虽说日子好些,但胜在人口少,喜塔拉氏对钱财之物并不上心。况且这块园子,是媳『妇』家给添的嫁妆田,也没有婆家人处置的道理。

   

却也不好为茶园子得罪人,觉罗家交际往来并不像其他王府那么广,上等冬茶没舍得送人,手上也有几斤,曹颐便都分了小包,可着几个体面的郡王、贝勒府邸孝敬了;剩下其他求茶的,能推的则推了,不能推的只道明好茶没了,剩下的差的,又送了些出去。

   

说曹颙是“茶童子”的话,塞什图也听说了,回去还说与妻子说知。夫妻两个只是一笑罢了,并不相信这些传来传去越来越稀奇的说辞。

   

然,架不住有人当真。塞什图的大姐夫,是大户人家的庶子,近年来管着公中产业,家族长辈也惦记起茶园来。想起子弟中,还有人与曹家能攀上亲戚,便将这事交给给塞什图的姐夫来办。

塞什图的姐夫寻到觉罗家来,再三央求小舅子,等曹颙进京后帮忙引见。当年塞什图成亲时,他刚好去外地了,会亲家时并不得见。

   

塞什图少年丧父,受这位大姐夫照看颇多,虽然不耐烦掺和这样的事,却实在无法开口拒绝,只好含糊答应下来。

   

现下,坐到曹府厅上,塞什图却是有些后悔,不该揽这样的事,去年冬天时已经闹出一场笑话,这般巴巴的提这些,没得叫大舅哥瞧不起。

   

连襟两个,都没怎么说话,厅上的气氛就有些怪异。

塞什图正思量着寻个什么说辞回姐夫那头,就听到讷尔苏说道:“前些日子南边家书中,提到二房婶子与堂弟们入夏要进京,三妹妹那边怎么说?”

   

曹颐虽然为父守孝,但是并没有认回二房。往后如何相处,还需要有个章程。

   

塞什图也晓得岳母与小舅子过两月要进京来,私下也问过妻子,到时两下里如何相处。曹颐却是没拿定主意,只道是到时候再说。

   

“王爷的意思呢?福晋那边有什么说辞没有?”塞什图斟酌了一下,问道。

讷尔苏失笑道:“一边是她的妹子,一边是她的婶娘,她有什么好说的。归根结底,还是要三妹妹自己个儿主意才是。不管谁是谁非,过去这许久了,无须再提。毕竟三妹妹如今已经是出了门子,不管亲近疏远,随心就是!”

   

塞什图笑笑说:“小二待姐姐却是真好的!若是其他几个兄弟也如此,那也算是幸甚,就算岳父地下有知,亦是心安。”

   

两人正说着话,管事来报,道是曹家的车队已经进胡同口,就要到了。

   

讷尔苏与塞什图忙起身,出了屋子,往大门口迎去了。

待众人下了马车,少不得又是一番厮见。

   

紫晶与绣鹭两个,带着其他人,侍候李氏与初瑜往内宅去了。曹寅、曹颙父子更衣后,与讷尔苏、塞什图说话,无非是即将的万寿节相关的消息罢了。

   

曹寅见塞什图额上有块疤痕,还仔细地多看了两眼,以为是军中较力的时候留下的,并没有太过在意。

   

塞什图却是被看的满脸通红,寻思着曹寅要是开口发问,该如何支吾过去。

待见曹寅并没有询问,他方暗暗松了口气,却正好看到平郡王讷尔苏促狭地瞧着他笑,不禁有些不平起来。

   

这个王爷连襟太不厚道,自家府里美妾丫头不说,庶子也生了好几个。只因向来说得好听,将福晋哄得团团转,日子过得甚是自在和美。自己这边,不过是酒后失德,却闹到妻子娘家人面前,弄出后面的事事非非来。

   

不过,说起来,他也不占理。虽然晓得大舅子孝顺,未必会在亲长面前提起旧事,但他望向曹颙的目光仍带了一丝恳求。

   

曹颙注意到塞什图的目光,一时没明白用意,直到见他『摸』了额上疤痕,才猜测出其用意,趁着曹寅没注意,微微地点了点头。

    *

兰院是内宅主院,李氏便在这边安置。屋子里的器具物什,早就准备好的,窗明几净,看着很是齐整。因长期不住人的缘故,这边屋子原本有些『潮』气,用木炭熏了几日,如今方好些。

   

初瑜带人回梧桐苑梳洗去了,李氏梳洗罢,打『奶』子田氏手中接了大孙子,笑呵呵地哄着。她的心里,对媳『妇』不禁生出几分嗔怪来。

   

这些日子下来,同船而行,李氏瞧着,初瑜待五儿比天佑更亲厚。

   

虽说五儿身世可怜,又是乖巧伶俐惹人疼的,身为嫂子多疼些,也是有的;但毕竟天佑这边也小些,怎么放开手,都托『奶』子照看。

李氏思量着,用不用同媳『妇』儿说下此事,随后想起五儿往后是要留在京城跟着嫡母过的,就算初瑜多疼些,也不过这几个月罢了。她亲了孙子一口,将此事搁在一边。

   

却说初瑜回了梧桐苑,这边看房子的喜雨、喜雪两个齐齐来给主子请安。

   

见了两人,初瑜一愣,才想起自己竟然疏忽了。

   

喜雨、喜雪两个,都比初瑜年长,陪嫁过来时已经十七、八岁,如今三年过去,都是将二十。搁在其他府里,该放出去配人了,因曹家京城府里没主子,没有提及此事,便耽搁下来。

瞧着喜雨容貌照前两年越发艳丽,初瑜不禁有些心虚。虽然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着几个丫头大了,不好耽搁她们的婚嫁,但是若是公公婆婆晓得,会不会当自己是妒『妇』,容不下来的。婆婆去年去沂州,瞧见珠儿、翠儿不在屋子里侍候了,还特意问过几句。

   

成亲三年,丈夫这边一个屋里人没置,初瑜自然是愿意的。小两口两个过日子,哪里好『插』进别人去?但是如今同公公婆婆一同进京,她却是有些忐忑不安。长房只有曹颙一个男丁,作为儿子,也有娶妻纳妾,繁衍子嗣之责。

   

虽然想到这些,但是初瑜却也无法做个“贤惠”人,主动为丈夫纳妾或许安排通房。

   

打发喜雨、喜雪两个下去后,初瑜坐在炕上,『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等丈夫守孝期满,早点添些骨血方好。天佑……初瑜想到儿子,咬了咬牙齿。

起先,她虽然心里拿了主意,但想着儿子不在跟前,三、五个月方能见上一面,亦是难受得不行;不过,瞧着李氏与天佑在一起时,就像是年轻了十岁般,高兴的合不拢嘴儿,让人瞧着甚是动容。

   

喜云自幼跟着初瑜一道长大,也瞧着她看到喜雨后不自在,轻声劝道:“若是格格瞧着她……心里不舒坦,打发出去就是。”

   

初瑜看了喜云一眼,见她面上带着忧『色』,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有什么不舒坦的?说起来,陪嫁这几年,她也吃了委屈。我方才是想起婚配之事,到底是年纪大了!”

   

喜云听了,笑道:“却不晓得哪个有福气得了去?虽然不怎么喜欢她,但是照奴婢瞧着,咱们府里,除了紫晶姐姐,还数她长得最好。”

初瑜不禁苦笑,自己对喜雨,颇为为难,就是为了这“长得最好”四个字。若说是没有提防之心,那是骗人的,她自己都不相信。

   

虽然已经过了两年半,但是初瑜还记得自己个儿嫁到曹家后首次“见红”,叶嬷嬷要按照福晋的意思,安排喜雨做通房之事。

   

当时,她年岁小,又是新嫁娘,况且还有嫡母的意思在里头,哪里有拒绝的余地?不过,那种丈夫要被分去一半的心痛与屈辱,她却是至今未能忘记。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八十七章 疑生

   

第二百八十七章 疑生

曹家父子进京的消息,或许会被有心人关注,但是三阿哥诚亲王起初并没放在心上。他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初九那天,恭请上幸王园,进宴。父子天伦,席间甚是其乐融融。

   

储位虚悬,身为有机会获得大宝的诸皇子阿哥之长,三阿哥岂能没有想法?只是他儒家典籍读多了,素来求稳妥,不愿轻易行事,省得成了出头鸟,成为兄弟们攻讦的靶子,像两位被哥哥那样,落得个被圈的下场。

   

不过,三阿哥不惦记,不代表王府其他人不惦记,好几个幕僚在三阿哥面前提起此事。

   

三阿哥身为亲王,每年有一万两银子的俸禄,开府时也有几处庄子,一年下来,进项总有两、三万银钱。

不过,收入多些,开销却是更大。各府往来交际不说,三阿哥又是出了名的好人缘,在士林中声誉很高,经常助些大儒刊印书籍,甚是慷慨。

   

这两年,因图谋储位,诚王府下面的人手也多了些,三阿哥对门人的赏赐也厚了下。

   

若不是前些年有些积蓄,怕王府账面上早就空了,日子过得甚是紧巴。就是盖个园子,还需内库拨银钱,才能得以动工。

   

想起这些,三阿哥是打心里羡慕四阿哥。门庭冷清,有门庭冷清的好,起码少了好些交际银子。

那位冷面四弟,“酒『色』财气”,样样不沾的,只好烧个香、拜个佛,却不知是给谁看?

   

若说四阿哥毫无夺嫡之心,那不过是笑话,三阿哥压根不信。在他心中,四阿哥这般谨慎小心,不过是与他一样,都怕落下什么是非口舌罢了。

   

当年,太子未被废除之前,因脾气暴虐、行为不检,被人说成是:“此人为君,皇族无噍类矣!”皇父之所以废了太子,未必没受到这句话的影响。

   

三阿哥想到四阿哥,顺带着想起四阿哥府名下的东茶园子,心里就有些不舒坦。

文士爱茶,自是风雅,偏偏好茶欲求而不得。他又不好像其他人家那般,放下面皮,四处去寻。

   

就听那幕僚道:“王爷,说起来,曹颙对咱们府的陈先生有回护之恩,专门登门道谢却也使得。”

   

他口中的陈先生,是诚亲王府的幕僚,原庆阳府知府陈弘道。

   

听到他的名字,三阿哥略带轻蔑地笑了笑,心下有些同情其结发之妻王氏。

陈弘道因前年冬天牵扯到“驿站纵火案”上,被锁拿至京,后经过步军衙门那边调查后,洗清了嫌疑,无罪开释。

   

因陈弘道进士出身,早年在士林中也广有美誉,这两年又因其妻王氏“叩阍”名扬天下,成为世人眼中的刚正不阿、傲骨犹存之人。

   

三阿哥与八阿哥都想要将其收到门下,所以才会暗中斡旋,使得步军衙门那边迅速结了此案。

   

因幕僚中有一位是陈弘道的同乡,早年有过些私交往来,所以最后还是三阿哥这边得了手。

陈弘道本为落魄之人,得皇子亲王的青睐,收在府里编撰儒学典籍,也正合他做学问的心思,便入了诚亲王府为幕僚。

   

去年待王氏周年祭后,陈弘道便由三阿哥做媒,迎娶了一个老主薄的女儿是继室。夫妻甚是相合,哪里还记得惨死发妻王氏?为了怕碍新人的眼,陈弘道对几个嫡子嫡女亦不太亲近。

   

虽然他摆出正人君子的模样,但是私下里笑话他的人却是不少。就是王府的嫡福晋董鄂氏,闲话时也同三阿哥抱怨过几遭,说是府里的笑话已经传到外头去。外面的亲戚女眷提起,对这个陈弘道很是瞧不起,再三问到那位主薄家的小姐是不是天仙儿般的人物,否则怎会『迷』得陈弘道昏了头,忘记了王氏发妻的恩义。

   

三阿哥像吞了个苍蝇似的恶心,原本是要借陈弘道的清名,给自己长脸面的,谁会想到竟然成了笑话?

偏生是陈家家事,又是他给保的媒,实不好说话。因怕八阿哥笑话,其他幕僚心冷,就算是再恶心,人还是要在府里留着。

   

现下,听了这幕僚的提议,三阿哥自然明白其“醉翁之意不在酒”,“道谢”不过是幌子,实是使陈弘道去探探底。有个往来,又不使得王府有私交外臣的嫌疑。

   

毕竟,曹家与诚亲王府素日并无往来,若是冒然召曹家父子过府,或是如何,极亦留下口舌,还不若这般才合适。

    *

   

三月十一,曹颙子正二刻(半夜零点三十分)便醒了。

窗外还是漆黑一片,虽然实在留恋热乎乎的被窝,但是他还是硬撑着爬起来。虽不是大朝日,但是他要陪着父亲去畅春园递牌子,等着陛见。

   

偏生城门要天亮才开,那时就晚了。为了赶在康熙用早膳前递牌子,需要在丑正(凌晨两点)之前到西直门。

   

这边是水门,往宫里送玉泉山的泉水,在丑正(凌晨两点)时开一次城门,刚好可以出城。

   

初瑜已经收拾得利利索索,身着丁香『色』旗装,外罩绀青『色』比甲,梳着两把头,看着很是清爽。

见初瑜起这般早,曹颙心下不忍,说道:“我自己梳洗便是,你赶紧回炕上,多睡一会儿,这些天在船上也没歇好。”

   

初瑜笑着说:“不早了,太太指定也是早起的,咱们还要给老爷太太请安呢!”

   

说话间,喜云、喜彩几个已经端了热水进来,侍候两位主子洗漱。

   

因不见喜雨与喜雪两个人在内,初瑜有些失神。想来两人是因先前的避讳,不往上房侍候的。只是,梧桐苑之前就留着她们两个与两个粗实婆子看屋子,额驸年前回京是哪个侍候的?

初瑜突然心生烦躁,虽然晓得不该胡思『乱』想,但是仍是有些难受,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只是,她面上却一点不『露』,笑着侍候丈夫穿衣。

   

曹颙要穿官服见驾,但是眼前却是好几套,一品和硕额府的武官服,四品的道台补服,五品的三等侍卫服。

   

思虑了一下,曹颙还是将那套三等侍卫服穿上,倒不是怕穿着四品的文官补服怕遇到侍卫处的同僚打趣,而是觉得自己这个年纪,穿着四品文官的补服太碍眼了。

   

下去这一年,远在沂州还没什么,往济南府时,曹颙受到不少异样目光。

虽然官宦人家子弟,有入仕早的,多也是从七、八品的小官熬起。对比下来,这个四品官,对弱冠之年的曹颙来说,则是品级太高了。

   

眼看就要万寿节,各地进京的勋臣督抚差不多都到京。自己戴着四品的顶戴,随同父亲去陛见,有些招摇,哪里有穿着侍卫服,充当个公子哥儿舒坦?

   

初瑜晓得丈夫不是招摇之人,『摸』了『摸』那套和硕额驸的礼服,打发人拿下去了,自己亲自帮自己戴好了朝珠、顶戴。

   

等曹颙穿戴完毕,粥点小菜已经摆了上来。

两品粥,碧粳米粥与老黄米红豆粥;几盘点心,门钉火烧、羊肉烧卖、『奶』白小馒头、金银花卷;还有几道小菜,芥末苤蓝丝、姜汁松花蛋、红油肚丝、老醋花生。

   

曹颙喝了两碗碧粳米粥,用了几个门钉火烧,吃得饱饱的。一会儿,还要骑马去畅春园,还不晓得要侯见多久,饿着肚子只会自己个儿遭罪。

   

初瑜陪着喝了一碗粥,用了两个小馒头,见曹颙用完,也跟着放下筷子,思量了一回,问道:“额驸,府里是不是该放些丫头出去?有几个,年岁不小了。”

   

曹颙正用茶漱口,听了初瑜的话,以为她说的是珠儿、翠儿两个。她们两个去年起便在五儿身边侍候的,后来五儿到初瑜身边,又跟着回到初瑜眼前。

珠儿、翠儿两个那点小心思,曹颙也晓得些,曾与紫晶商量着,打发两人出去。但是因她们两个是南边府里的家生子,是李氏指过来的人,紫晶也不好说话,事情便拖了下来。

   

沉『吟』了一会儿,曹颙道:“按理,内宅的事,你做主便是。只是如今母亲在,这事你出面却是不妥当,还是等我打园子回来,悄悄禀了母亲吧!”

   

初瑜心下不解,打发自己的丫头出去,为何要额驸说?难道额驸也怕婆母误解,不想让自己落下“嫉妒”之恶名,还是在他心里自己就是嫉『妇』?

   

曹颙见初瑜眉头微蹙,面带困『惑』,小模样甚是可爱,忍不住伸着胳膊揽过来,在她脸上啄了一口。

初瑜见曹颙的神情火辣辣的,脸不禁红了,轻轻地推了下曹颙,娇嗔道:“额驸……咱们该去给老爷太太请安了!”

   

刚好喜云几个挑了帘子,进来撤桌子。曹颙便放开手,扶了初瑜起来,问道:“五儿呢,怎么没见她?”

   

初瑜回道:“昨儿下船时,五儿有点见风,身上有些不舒坦。咱们这边西屋又没炕,便让紫晶姐姐带着安置在葵院了。”

   

“那正好呢,那边上房空着也是空着,叫紫晶住也不住,空着怪浪费的。”曹颙点头说道。

不过,听她这么一说,曹颙才注意到她身上衣服也薄呢,叫喜云去取了件薄披肩,亲手给她披上。随后,夫妻两个,提着盏琉璃灯,往兰院去。

   

兰院,上房亮着灯。

   

刚好绣鹭、绣莺带着小丫头撤下饭桌出来,见曹颙夫『妇』来了,忙矮了矮身子,道:“大爷安,大『奶』『奶』安!”

   

曹颙点点头,看了眼饭桌,想来父亲母亲已经用了早饭,便叫绣鹭往里面通报。

曹寅在屋子里,已经听到外头的动静,晓得是儿子媳『妇』来了,扬声道:“进来吧!”

   

绣鹭挑了帘子,绣莺接过初瑜手中的琉璃灯,请两位主子进屋。

   

曹寅穿戴整齐,与李氏两个,打东屋出来,往堂上作了,接受儿子、媳『妇』的请安。

   

这父子两个,一个是五品文官服,一个是五品侍卫服,彼此对看一眼,都笑了。

皇权之下,爵位品级不过是虚名罢了,就算是贵为满洲王爷贝勒,亦不过是皇帝的奴才。

   

就是这般,不上不下,混个中不流儿,刚刚好。就算自己是盘菜,也没必要将位置架得高高的,被人放在火上烤。

   

李氏与初瑜虽不解他们父子两个因何发笑,但是却是瞧出他们爷儿两的心情很好,也都跟着高兴。

   

已经是十一,月亮半圆,照在路上,看着甚是清冷。

按照规矩,京里除了亲王、郡王用轿子,其他贝勒、贝子、公、伯等到二品以上文官,除非年老者,可以用轿,其他的文、武官员都要骑马。

   

曹寅虽然不年轻了,但是还没到乘骄的年岁,骑马又颠簸了些,便取中庸之道,乘坐马车。

   

曹颙骑马,曹元、魏黑带着几个仆从随行,一行人往西直门来。

   

西直门内,可以说是车马云集,都是要出城往畅春园去的,只等着未正开城门。

因曹家随行人口少,马车也不起眼,并没有引人注意。

   

有两家,像是外地督抚进京的,从人众多,簇拥着一辆马车,瞧着甚是威武。其中一家的亲兵不晓得怎么与旁边一个贝子府的管事发了口角,就叫那管事带了不少家奴过来,追着那亲兵,狠狠地揍了个半死。最后还是那官员亲自出来,赔了不是,才使得对方消停下来。

   

影影绰绰的灯光下,那官员身上穿着正二品的补服,听着他那边的人称是“中堂大人”,想来是进京贺寿的总督。

   

曹寅在车里听到外面的喧嚣,挑了车帘,低声问了曹颙,听了大致情形后,不禁皱眉。

虽然不晓得是那位总督被发作,但众目睽睽之下,堂堂地方大员,被宗室刁奴『逼』得赔不是,实在让人心生感触。

   

曹颙却只是冷眼旁观,瞧着那总督亲兵先前的傲慢无礼,想来在地方也是骄横惯了的。若是刚刚遇到的不是贝子府的,而是个门户低的人家,欺负人的还不知道是哪个?乌鸦落在猪身上,都是一般黑,谁也不可怜。

   

坐在马上,等了好一会儿,城门也不见开。他掏出怀表来看了,还有一刻钟,只好继续等着。这时,就见有人过来,道:“额驸?真是您进京了?奴才给您请安了!”

   

却是淳郡王府的管事,侍候淳郡王出门的。曹颙下了马,虚扶一把,问道:“是你!怎的,王爷也往园子去?”

那管事回道:“回额驸话,王爷忙着几日后的大典,要见万岁爷禀事儿。方才叫前面动静太大,打发奴才来瞧瞧,正好也看到额驸在。”

   

因昨天进城已经是午后,曹颙还没往淳郡王府请安,即是遇到了,怎么也不好等对方过来。因此,他便同父亲打了声招呼,父子两个,随着那管事往后去,给七阿哥请安去了。

   

七阿哥坐在红盖、红幨、红帏的八抬大轿中,听说曹家父子来了,便出了轿子,与其见礼。说起来,这还是两家结亲后,七阿哥与曹寅首次相见。

   

七阿哥见曹寅身上的补服,又看了曹颙身上的侍卫服,若有所思。

因马上就要到开城门的时间,曹寅与七阿哥寒暄后,便回去了,留下曹颙在这边说话。

   

七阿哥招呼他,上了轿子。轿子里甚是宽敞,七阿哥居中坐了,两边把手处,摆着两盏琉璃灯,两面还有两条侧凳子。他指了指右手边,叫曹颙坐了。

   

听说初瑜带着小天佑一道进京,七阿哥甚是欢喜,说了明日打发人去接女儿、外孙回府串门。

   

曹颙原也打算明日送妻儿回郡王府那边的,自然是点头应承了。

七阿哥又问了些地方差事上的事,最后视线落到曹颙穿着的侍卫服上,问道:“山东本不富裕,沂州又是穷地方,孚若可是想回京了?”

   

曹颙不解其意,摇摇头道:“小婿并无此意,岳父怎么会想到这个?”

   

七阿哥『摸』了『摸』手上的扳指,道:“你是家中独子,想来自幼也是娇惯着长大,年岁又轻,就是吃不了苦也是有的。”

   

曹颙被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低声道:“岳父,小婿已经二十了!”

就算以往有人拿他的年纪说事,这都弱冠之年了,应该是个大人了。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八十八章 陛见

   

第二百八十八章 陛见

   

曹颙虽然嘴里说着他已经二十,但是七阿哥心里只当他与弘曙似的,生怕他有什么疏漏之处。虽然晓得他『性』子沉稳,照同年岁的年轻人强出太多,但是做长辈的,到底无法全然放心。

   

“我这个月忙着大典的事,见的人就多了些,影影绰绰地听到些风声,像是吏部有人使手脚,要保举你回京,你可晓得了?”思量了一回,七阿哥问道。

曹颙闻言一怔,他是昨晚才进京,只见过讷尔苏与塞什图。讷尔苏在兵部当差,见得都是武人,或许并没有听过此事,否则昨儿见面时应会提起。

   

七阿哥见他神『色』,晓得他应是不知道的,不禁摇了摇头,说道:“虽说你们父子两个都是老实本分之人,但是也要防着别人的歹意。我特意寻人查了,想看是谁闹的鬼,结果却甚是可笑。闹来闹去,竟是有人打着我与讷尔苏的幌子走的关系。行如此鬼祟之事,定不是安了好心的,只是还想不到其用意何为。”

   

曹颙想起坠马之事,『摸』了下自己的腿,犹豫了一下,还是与七阿哥说了。

   

七阿哥神『色』凝重起来,瞪了曹颙一眼,怒道:“糊涂!这样的大事,怎好瞒着?应立时往京中来信,这边使人查才对。哪个与你不对付,哪个府使人出京,总有蛛丝马迹可循。这都几个月过去,却是不好查清,总不好白白地吃这个亏!”

曹颙还是头一次见他发火,晓得是真关心自己,并不恼怒,解释道:“起先,只当是意外,并没有想到还有其他缘故,到腊月底了,才晓得些不对。”

   

七阿哥正『色』道:“我瞧你还好,不过太不警醒些,虽说实心待人是好,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就是至亲,也要有三分提防之心。”

   

曹颙听他话中有话,像是意外所指,刚想要继续问,便听外头王府管事的声音,道是城门开了,问王爷是否起轿。

   

七阿哥看了眼曹颙,摆了摆手,道:“既是你父亲在,也不好多留你,明日你也回王府这头吃饭!”

曹颙点头应了,起身下了轿子,往前寻自家车马了。

   

等水车进门,候着这边的车马陆续出城。

   

因是夜路,大家都没有疾行,车马轿子缓缓地往畅春园方向行去。

   

夜风一吹,曹颙微微有些冷,紧了禁衣衫,心里有些郁闷。姐夫在搞什么鬼?!能够被称为“至亲”,又使得七阿哥语焉不详的唯有他。

虽然不晓得讷尔苏的用意,但是曹颙相信他不会有歹意,只是其中缘故,一时半会儿想不清楚。昨晚瞧他,并没有异样之『色』,倒是坦『荡』的紧。

   

不过,就算讷尔苏真是好意,这般自作主张的行径也使人心里不舒坦。

   

行了将近一个时辰,曹颙随着父亲,到了畅春园外。这边已经有不少官员都递了牌子,等着陛见。

   

停了马车,曹颙扶父亲下来,向前寻了内侍,递了父子两人的请见牌子。

因能够递牌子陛见的除了三品以上京官与侍卫处侍卫外,只有外省督抚才可。那内侍见曹寅穿着五品官服侍,就要退回牌子,看清其身边站着的是曹颙,才收回手来,笑着说道:“原来是曹爷京里来了,瞧奴才这眼神,才瞅清楚。”说话间,仔细看了曹颙身边的曹寅,算是认出来,忙道:“哎呦,曹大人呢,您怎么穿这身行头。幸好是奴婢当值,要不这牌子怕是不好收。”

   

却是康熙身边的内侍魏珠,以前与曹颙颇有交情。前些年,曹寅京外见驾那次,他是见过曹寅的,只是方才只看着身上的补服,没认出来。

   

乾清宫总管太监梁九功被拘拿圈禁之事,昨儿讷尔苏已经对曹寅父子提过,也提到这个魏珠已经被提拔为副总管。

   

这些人物,虽然无需特意结交,但却是万万不能得罪的。曹颙这边早已备下礼,是个装了上等珠子的锦囊,直接往魏珠手里塞了,道:“两年没见了,等改日总管休沐,只管寻我喝酒去!这些个小物什,是特备的贺礼,你别嫌薄,留着赏人就好。”

魏珠使劲地握了握锦囊,面带难『色』,低声道:“曹爷,若是钱财之物,现下可忌讳着。”

   

曹颙笑道:“只是小物什罢了,公公若是喜欢,留着把玩,若是不喜欢,赏人用也是极好的。”

    

魏珠笑着抄进怀里,挑了挑眉『毛』道:“还是曹爷疼奴婢,那奴婢就不同曹爷见外了。”说到这里,转头对曹寅道:“万岁爷这两日可念叨了好几回,对曹大人颇为想念,昨儿见李大人时,还专程问起。奴婢这就往万岁爷面前递牌子去,曹大人还请稍候。”

   

曹寅虽看不惯儿子与内侍有私交往来,但是他自己个也做过侍卫。侍卫与内侍都是天子家奴,都在宫里当差,关系好些,也不算什么忌讳。见魏珠客气,他便也道了谢。

等魏珠转身进了园子,就有不少大臣围了过来。

   

起先,夜『色』黑,曹家又人少,大家都没认出他们父子来。方才在等下,曹家父子与魏珠说话。虽然众人不晓得内容,但是远远瞧着,也看出魏珠这位内臣新贵对他们甚是客气。

   

虽然曹寅离京多年,但还是往年随扈南巡的大臣认出他来。

   

近前来打招呼的,有看着面熟的,也有看着生的,曹寅皆客气地回礼。

过了两刻钟,就见魏珠气喘吁吁地过来,道:“万岁爷口谕,宣,曹寅、曹颙父子见驾!”

   

曹寅、曹颙忙跪下,听完旨意,才口称领旨,起身随着魏珠进了园子。

   

起来等着陛见的官员,瞧着曹家父子两人渐行渐远,不禁窃窃私语起来。江南曹家,江南曹家,看来圣眷犹在啊!有消息灵通的,说道:“岂止曹家,李家、孙家也上京了,万岁爷对旧臣很是体恤啊!”

   

有两个科班出身的御史,听了这样的说辞,不禁冷哼了一声。什么“旧臣”,只是体面的说辞罢了,这几家不过是天子家奴。虽说曹寅、李煦、孙文起并没有什么昭显的劣迹,但是也称不上什么好官。

孙家还好些,这些年行事小心,并不招摇。曹、李两家则是有些过了,就说现下的户部亏空,李家就是其中大头。

   

曹家账目上虽然干净了,也不过是掌盐茶私利,还自家的亏空罢了,到底是与国与民无益。远在江南,也是便宜曹寅,若是在京城,有御史衙门这些人盯着,怎容他这般肆意?

   

曹寅之子曹颙,身为外臣,私结皇子阿哥。若不是有其中伴读的事,使得他们不好做文章,怕是弹劾的折子早就堆满御案了。

   

想要做个铁骨御使,自然要拿这些“国之蠹虫”开刀,纵然是权贵又如何,就算不能将他们弹劾罢官,也能使得万岁爷有些警醒,不被这些弄臣欺瞒。

想到这些,这两个御史彼此对望一样,眼睛亮了不少。

   

虽然有些求名的私心,却也不碍他们的忠君爱国。看来,未来个把月,大家算是有得忙了。因万寿大典,像曹家这样的外臣进京不少,保不齐有一家两家行事不检点的。

   

虽不会在万寿节期间,闹将出来,惹得万岁爷发火,但是等万寿节后,却没那么多顾忌。若是能逮住曹家最好,扬名士林;就算逮不着曹家这块“肥肉”,其他小鱼小虾的,也算是有所进益。弄好了,升官发财,并不是难事。

   

曹颙并不晓得自己已经被御史定位为“肥肉”,随着父亲往清溪书屋见驾。

外头当值的两个侍卫,都是熟人,一个是纳兰富森,一个是赫山。纳兰富森已经升为一等侍卫,赫山也升了二等。

   

因需要噤声,虽然同僚老友重逢,大家也只能点点头见礼。只是看到曹寅时,纳兰富森躬身行礼,态度很是恭敬。

   

曹寅笑着点点头,看着纳兰富森的目光也多了些慈爱之『色』。

   

纳兰富森是纳兰容若的庶子,生母在纳兰病逝后改嫁,使得他的处境尤为尴尬。若不是有曹寅、傅鼎这些纳兰容若的故交帮衬,康熙也想不起纳兰膝下还有这个幼子,他也没可能到御前当差。因此,他对曹寅甚是敬重与感激。

少一时,魏珠进去禀奏出来,宣曹寅、曹颙父子进去。

   

自打康熙四十八年腊月算起,康熙与曹寅这对君臣已是三年半未见。两下相见时,见了对方的神容,都有些吃惊。

   

万岁爷老了,曹寅只觉得鼻子酸涩,想起幼时出入宫廷时,那个挺着小胸脯,略带几分傲气的孩子。他甩了甩衣袖,要跪下磕头行礼。

   

康熙心里,也是不好受,说起来曹寅比自己个儿还年轻四岁,前几年险死还生。如今,看着精神头虽好些,但是也老相的厉害,看着不像是五十多岁的人,倒像是七旬老翁。

见他要跪下,康熙哪里忍心,忙叫曹颙扶了。

   

曹颙跟在父亲身后,刚要随父亲一道跪下,就听到康熙口谕,往前一步,将父亲扶住。

   

康熙往炕上坐了,命魏珠搬了椅子,叫曹寅坐。

   

曹寅口称不敢,只待康熙再次开口叫坐,方挨着椅子边做了。

康熙瞧了瞧曹寅已经花白了一半的头发,叹了口气,道:“这才几年功夫,咱们都老了!”

   

曹寅听他话中带了萧瑟之意,笑着说:“奴才是见老了,主子瞅着还不显,除了看着瘦些,还与奴才大前年觐见时并无二样。”

   

康熙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朕心里有数,你不必宽慰。这两年多思少眠,头发掉得厉害,体力也不如以前!”

   

曹颙站在父亲身后,见康熙老态横生,手上已经起了老年斑,也生出英雄暮年之感;再看看自己的父亲花白了一多半的头发,心里实在是难受。虽然曹寅没有如历史上那般,在康熙五十一年去世,但是他的身体损伤过多,虚不胜补,不知道还能撑几年。

曹寅道:“主子日理万机,还需多保重方好。说起来,奴才这里刚好有个乌发的方子,是奴才的儿子寻来的。奴才这两年轻省惯了,不耐烦弄这些,倒是可以借花献佛,献给万岁爷。”

   

康熙闻言,抬头瞧了瞧曹颙,点了点头,对曹寅道:“你是好福气,有个好儿子,晓得孝敬你。”

   

曹寅道:“不敢当万岁爷夸奖,他文不成武不就的,哪里有什么出息?只是他跟着老太太身边长大,『性』子老实些,心地良善,待人憨实,大了又有主子的照拂,倒是没用奴才『操』心。”

   

康熙听了曹寅的话,不禁失笑,说道:“你啊你,到底是贬儿子,还是夸儿子呢!”说到这里,顿了顿,道:“小曹颙这个秉『性』,朕也晓得!真是不知你怎么教儿子的,好好的年轻人,说得好听,叫‘谨慎小心’;说得难听,就是‘胸无大志’,缺了少年人的锐气。以他的年纪与阅历,就算他有什么不对之处,朕还会与之计较不成?早年使他往户部去,就是有『操』练他之意,虽是无差错,却也无进益。”说道最后,看向曹颙的目光不禁有些失望。

曹颙不禁腹诽,你是皇帝,自然说什么都成。万一自己真的行错一步,有国法家规在那里摆着,就算是贵为天子,也不好真纵容哪个为所欲为。

   

曹寅见了康熙的神态,笑着说:“主子,他虽素日口拙些,却是一心想着为主子尽忠!”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八十九章 献礼

   

第二百八十九章 献礼

   

听到曹寅说自己“一心想着为主子尽忠”,曹颙很是别扭。虽说自己算不上是个花脸『奸』臣,但是也算不上“一心尽忠”。今儿父亲怎么了,没得这样说自己儿子好话的,听着倒像是讨官,在康熙面前有些不妥当吧?

果然,康熙也似察觉曹寅的异样,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曹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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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网』道:“哦,还有这个?这小曹颙,朕还当他特意寻个僻静地方偷懒呢!”

   

虽然康熙仍是温煦依旧,但是曹颙的心里却“咯噔”一下,只觉得那眼神刀子一般剜人。心里虽然不晓得父亲这样说的缘故,但是他仍坦坦然然地接受了康熙的注视,略一低头表示自己的恭敬。

这一年多来,纵然他没有什么功绩,却也没有什么纰漏。在庄先生与韩、路两位师爷的帮衬下,衙门的事也处理得井井有条,他并没有心虚之处。

   

曹寅从座位上起身,打袖子里掏出个折子,双手奉上,说道:“万岁主子,这是奴才上供的万寿贺礼。”

   

康熙接过,笑着说:“朕倒要好好瞧瞧,你们父子到底淘换了什么宝贝。”说着,打开折子看了,面『色』却渐渐沉重下来。

   

看完折子,他沉寂了好一会儿,对曹颙道:“十六阿哥在无逸斋,你们也是许久未见,过去说话!”说着,又打发魏珠给他领路。

曹颙担心地瞧了父亲一眼,尊着皇命,随魏珠退了出去。

   

纳兰富森与赫山两人,见曹颙自己个儿出来,有些意外。

   

原本曹颙还想着问问两人休沐的日子,改天好一道吃酒去,随后想着眼下自己也算是“外臣”了,京城又人多口杂,弄出些是非反而不好。因此,他便没有多说,只向两人抱抱拳,随着魏珠往无逸斋去。

   

清溪书屋在畅春园东路,十六阿哥的无逸斋在西路,中间倒是不近的路程。

曹颙掏出怀表看了,已经是卯时二刻(凌晨五点半)。

   

因是暮春时节,东方渐白,不需要灯盏引路。

   

想来魏珠已经瞧了曹颙给的锦囊,面上笑得比方才越发殷勤,口中道:“多些曹爷厚赏,奴婢跟在万岁爷身边侍候,虽说见过不少好珠子,却只能干过眼瘾罢了。像奴婢这样的废人,别人不过是当成阿猫阿狗,只当甩几个金瓜子,就是给奴婢面子。只有曹爷,倒是拿奴婢当个人看呢!”

   

说起来,他年纪与曹颙大不了几岁,自幼入宫弄了个残废身子。虽然他尖着嗓子,行动之间也略显女态,但是曹颙却是只觉得可怜,并没有鄙视之心。

听他说得这般凄楚,曹颙劝道:“你何必妄自菲薄,这有史以来,以内官身份,青史留名的,也不在少数。就算不图那些虚名,日子过得自在就是,做好自己的差事,便是好的,何必理会别人嘴脸。你这个位置,想来背后妒忌的也不在少数,总要越发隐忍才是。忠『奸』是非,万岁爷心里自是明白。”

   

这一番话,却是良言。魏珠正『色』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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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网』道:“曹爷是好人, 这些提点,奴婢都记下了!”

说话间,两人到了后罩殿前,刚好遇到一队宫人出行,便止了步,退避到一边,低头候着。

   

等她们去的远了,魏珠方松了口气,对曹颙道:“是德妃主子,应是往寿萱春永殿给老佛爷请安去了!”

   

怨不得魏珠这般紧张,虽然后宫位份最高的是贵妃佟佳氏,但是管理宫务的却是惠、荣、德、宜四妃,又以宜、德两妃为主。

   

两人过了后罩殿,行了没几步,就碰到了十六阿哥身边的太监赵丰迎面走来。

看到曹颙,赵丰笑道:“果然是曹爷到了,我们主子方才得了消息,说是曹爷跟着曹大人递牌子,还不信来着,打发奴婢去打听打听!”说着,给曹颙与魏珠两个打千儿。

   

曹颙却是想起一事来,无逸斋是十六阿哥在这边的住处,不晓得有没有女眷在。大清早的,自己这样过去,不知方便不方便。

   

魏珠见曹颙没有应声,笑骂道:“行了,你这猴子,如今也学起规矩来,忘记早年同我摔跤的时候了!”

   

赵丰笑道:“就是怕总管大人记仇,小的才要越发费心巴结,来,再给您打个千儿!”说话间,真要俯身下去。

魏珠笑着摆摆手,说道:“别扯这些,小时候玩『色』子,你可没少蒙我银钱。等哪时我这边有空了,自少不得要寻你赢回来。”

   

赵丰道:“那敢情好,小的也手痒痒呢。”

   

说了两句,几人往无逸斋去。

    *

   

清溪书屋里,西暖阁。

屋子里只剩下君臣二人,康熙阴沉着脸,扬了扬手中的折子,道:“上面所记,却是属实?这……是你亲自『操』办?”

   

曹寅躬身回道:“是奴才亲自『操』办的,因没有主子旨意,没有章程,并不敢肆意张扬。”

   

康熙皱了皱眉,说道:“牛马是畜生,岂能与人同类?这‘牛痘’之说,或许是无稽之谈。”

   

曹寅道:“不只主子爷,就是奴才初听闻时,也只当是妄谈,随后走访了一些地方,对那些牛倌等人,也都仔细详查,倒是也有些收获。但仍是放心不下,毕竟是人命相干的大事……”说到这里,顿了顿,道:“请主子先赦奴才大不敬之罪!”

康熙正听着“牛痘”之事,突然听曹寅来了这一句,摆了摆手道:“你同朕君臣了一辈子,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且说无妨!”

   

曹寅犹豫了一下,禀道:“那奴才便宽衣了!”

   

康熙虽是意外,但是也晓得他不是胡闹之人,便点了点头。

   

曹寅去顶戴与外头官服,只着了中衣,随后将袖子卷起,『露』出左臂来。只见上面一块泛红的疤痕,拇指盖儿大小。

虽然没见过,但是对照方才的折子,康熙也猜到这疤痕是何物。他立时打炕上下地,脸上却是罩了一层寒霜,指了指曹寅道:“你……你……这是用到自己个儿身上了?”

   

曹寅放下袖子,回道:“总要有第一个试的,若是这方子得用,真防了‘天花’之患,利于民生繁衍,亦是主子爷的恩德。咱们大清朝,疆域辽阔,民以万万计,主子的伟业早已超过前朝历代君主,千年万年后,定会仍为世人传诵。”

   

康熙见他瘦骨伶仃,站在那里,如风中秋叶,终是不忍,按捺住心中怒意,道:“穿了衣裳说话!”

   

等曹寅穿戴整齐,康熙才冷哼一声,道:“就算是为朕攒功德,你便要舍了自己的『性』命?‘修身齐家平天下’,就算不爱惜你这身子骨,也要为曹颙他们母子想想。朕的臣子千万,表忠心的还差你一个不成?就是‘人痘’方子,当年经过死囚反复试过的,这事儿你也该省得,为何还要糟蹋自己个儿?”说着到里,站在曹寅面前,喝道:“朕待你如何,你不知吗?你拍拍良心,问问自己个儿,你到底在怕什么?难道便认定了朕是寡恩之君,不能保全你们曹家到底?”

曹寅见他涨红着脸,瞪着眼睛,确实恼了,忙跪下,一边磕头,一边道:“主子爷息怒,奴才包衣下贱,能有今日的体面,都仰仗着皇恩浩『荡』,就是粉身碎骨亦难报主子的天恩,怎会生出别个心思?只是而今风烛残年,没有什么能为主子进忠的,也请主子成全奴才的拳拳之心。”

   

康熙的脸『色』渐渐平复,对曹寅道:“行了行了,这话却是说得远了,起来回话。”

   

曹寅站起身来,康熙往炕上坐了,皱眉问道:“这方子,又是小曹颙弄来的吗?差点断送了自己个儿的老子的『性』命,哼哼,他还真是个大孝子!”

   

曹寅回道:“奴才不敢欺君,却是曹颙无意听说的。去年下半年,淳郡王府小阿哥‘见喜’,郡主担心幼弟,惴惴难安。曹颙不知哪里听说这方子,心下便当了真。只是沂州山多田少,耕牛不多,他怕出什么纰漏,便写信给奴才,请奴才在江宁这边查询‘牛痘’之事。奴才不敢小觑,走访了江南几个州府,访过牛户千户,栽花大夫百余人,方算是踏实些。”

说了着会儿话,康熙的怒气渐渐平息了,他喝了一口茶,也晓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曹寅的『性』子他是省得的,带着几分执拗,忠心可嘉。

   

想到这“牛痘”若是真能得法,使得百姓众生免除“天花”之祸,康熙的心中不禁也有几分雀跃。不过,想着塞外的蒙古人,他又沉思起来。

   

蒙古人不敢轻易南下,也同畏惧“天花”有些关系,若是免了“天花”之祸,那蒙古人往后会如何?八旗劲旅进关不过六、七十年,如今已经糜烂的不成样子,几十年后,上百年后如何抵挡蒙古人的铁蹄?

   

他放下茶盏,对曹寅说道:“这份贺礼,朕收了!你且安心休养,想学佛也好,想论道也罢,朕还想在耄耋之龄,与你一道说古。”

曹寅俯身领旨,只听康熙又道:“刚刚你夸了曹颙那些好话,可是心疼在外任上辛苦,想要求个恩典,将他调回京来?”

   

曹寅躬身回道:“奴才不敢有徇私之心,只是担心他年纪阅历有限,怕他有什么闪失,对不起主子的提点。”

   

康熙微微皱眉,看了曹寅好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道:“晓得了,朕想想,你先跪安吧!”

   

与清溪书屋中君臣的应答相比,无逸斋里的气氛则要好得多。

十六阿哥刚好要用早点,便拉了曹颙入座。这边只是他的临时住处,福晋、侧福晋的都在宫里,只有两个宫女在这边侍候,并不需要避讳什么。

   

其中一个,看着有几分姿『色』,十六阿哥还特意叫她过来,给曹颙见礼。

   

曹颙见她虽然是宫女服饰,但是看着有些面熟,又一时想不起哪里见过。她脸『色』带了几分羞涩,望着十六阿哥时的眼神也柔情的要拧出水来。

   

等那宫女退下去,十六阿哥才眉飞『色』舞的问曹颙道:“如何,瞧着她像不像李氏?倒像是亲姊妹两个,往后到宫里,指定能吓她一跳!”

李氏是十六阿哥的侧福晋,他最宠爱之人。

   

曹颙想起之前往来的信中,听十六阿哥说过,侧福晋怀孕之事,便问道:“几月的产期,太医那边可诊得了?”

   

十六阿哥笑着说:“六月,不过百十来天了,我就要做阿玛了!指定是个小阿哥,小家伙整日踢他额娘的肚子,忒调皮了,还不知往后会淘气成什么样子。”说到这里,斜了曹颙一眼,道:“别瞧你儿子比我儿子生的早,到底辈分在那里摆着!”

   

曹颙笑笑,懒得与他说这些,这孩子哪里有当爹的样子?

十六阿哥胡『乱』用了些点心,见曹颙吃的也不多,便放下筷子,起身道:“走,咱们去瞧瞧你父亲,若是陛见完了,使人先送回去,咱们两个进城耍去!”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九十章 姑嫂

   

第二百九十章 姑嫂

   

曹颙不是傻子,自是晓得康熙打发魏珠同自己出来,是要有什么话私下对曹寅说。

   

等同十六阿哥往清溪书屋这边,碰到陛见出来的曹寅时,曹颙虽然心下甚是好奇,但是也不好当十六阿哥的面问,便也只好先忍下。

曹寅晓得儿子与十六阿哥亲厚,倒是没说什么,只交代他看护好十六阿哥,不要有什么闪失。

   

十六阿哥在旁听了,笑着说:“表姨父就放心吧,我们都大了,又不是小孩子!”

   

听到十六阿哥这般称呼,曹寅刚想说不敢,见十六阿哥已经回头去与曹颙说笑,便没有说什么。

   

待曹颙送曹寅出了园子,扶着父亲上了车,打发曹元他们返程回去,十六阿哥这边已经使人牵了马出来。

除了赵丰,十六阿哥这边还有七、八个侍卫跟着。曹颙这边,只留了小满与魏黑两个。

   

十六阿哥不耐烦人多,除了赵丰,与两个相熟的侍卫外,其他的便打发在后头跟着。

   

曹颙与十六阿哥并肩而行,说起山东、京城两地的闲话。

   

十六阿哥想起一事,说道:“对了,李家次子进京了,昨儿听人说起,像是要往侍卫处当差。小时随扈南巡,在苏州逗留时,曾见过他两遭。虽然是副笑容样,但是却亲近不起来。”

别说是十六阿哥,就是曹颙,对李鼎也没什么亲近之意。想着前些年,李家在江南闹得那出“争权”的把戏,曹颙只觉得可笑。

   

虽然并不亲近,但是到底是亲戚,若是李家真有什么闪失,曹家也难免被波及。因此,曹颙对李鼎还是颇为关注的。万一他去党附夺嫡的皇子,曹家总要提前有个防备才好,省得被莫名拖下水。若是他主动交好的是十六阿哥,曹颙反而不怕。

   

想到这些,他问道:“娘娘怎么说?没交代你与李家表哥亲近亲近,虽是见的次数不多,但是瞧他是个聪明人。”

   

十六阿哥叹了口气,道:“晓得你是个怕麻烦的,本不想与你说,但是也怕他聪明过了,牵连到你身上!”

曹颙挑了挑眉,有些不解,李家才进京几日,难道就这般迫不及待的在京城弄事了?

   

十六阿哥道:“听说他家也学着你们家,将苏州的茶园子献个了内务府。”

   

这事曹颙到底头一次听说,十六阿哥又道:“偏生他在内务府那边没少说你的好话,只说是早年从你家请的人收拾的园子,还说你自幼聪慧过人。年后,因冬茶的缘故,本来你就被很多人惦记上了。他这般做作可好,倒像是证实了你却是对茶园子有所得一般,而且已经有人揣测你是不是‘扮猪吃老虎’了,毕竟先前你在京中,素来是以老实人的面目在人前的。”

   

曹颙只觉得头皮发麻,虽然晓得李家在京中,但是因今天先赶来陛见,还没有见到李家父子两人。李鼎想要献园子也罢,想要表忠心也好,犯不着把他抻出来。

十六阿哥见他也是浑然不知的模样,道:“听说吏部那边有人保举你呢,照我看,你还是回京吧,要不鞭长莫及,有点什么事,也有我们照看不到的地方。”

   

曹颙是满脑门官司,若是没记错,他出京不过一年半,半年前还回来过一遭,并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这都哪儿跟哪儿。就算是要找软柿子捏,也犯不着寻千里迢迢外的自己掐吧。

   

思量了一回,他问道:“你瞧着,前两年我在京中,往死得罪的到底是哪个?”

   

“往死得罪?”十六阿哥沉『吟』片刻,回道:“郭络罗家的贵山算一个,他成了瘸子,又被皇阿玛夺了爵位,丢了大面子。若不是后来你迎娶了大格格,怕是他早就要动手脚。只是见你圣眷在,不敢妄动罢了。”

这个贵山就是曹颙进京后发生纠纷的那个,宜妃的侄子。

   

“顺承郡王布穆巴或许算一个,前年夏天,他想要出门避难,被你拦下。虽然后来没有什么埋怨出来,但是听说他身边受宠的小子就是死在时疫上。有个传言,也不晓得真假,说是当初拦他出城的那个步军尉死了,就是顺承王府那边使的手脚。”十六阿哥继续说道。

   

曹颙的心越听越沉,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是他对那个步军尉的印象很深刻。那位个头不高的中年汉子,跪倒在顺承王府的马车钱,一连串叩首。虽然没有相交往来,但是却能看出是个堂堂正正的汉子,就为了王府的颜面,这么没了?

   

十六阿哥说起也是心烦,摆摆手,笑着道:“不说这些,怪腻歪的,你心里有数就行。不管是哪个,咱们也不怕他。虽然不喜欢麻烦,但是也没得让人欺负到门口的。等过几日有闲了,咱们也仔细商量商量,嘿嘿,别叫咱们抓到马脚才好,否则咱们就陪他玩玩。”

曹颙也笑了,十六阿哥说得对,自己离京是躲是非去的,反而被人追着算计,这也太没意思了。来而不往非礼也,对于这般关照自己的仁兄,总要“投桃报李”方好。

   

等曹颙他们一行人进城,已经是近巳时(早上九点),路上渐渐有行人往来。

   

十六阿哥笑着对曹颙道:“走,咱们去琉璃厂,前些日子在那边瞧着个好东西,说好了今儿去取的。”

   

却是正好,曹颙进京前,庄先生最宝贝的砚台被他的闺女妞妞是摔碎了。虽然庄先生舍不得训女儿,却是真心疼了,长吁短叹了好几日。

曹颙记在心上,便想着进京后淘换两块好的送庄先生。

    *

    

西城,曹府,兰院。

   

李氏坐在炕上,拉着曹颐的手,仔细地看着,瞧着她精神气『色』都好,方算放下心来。曹颐红着眼圈,半晌说不出话来,母女两个也小三年没见了。

   

初瑜抱着五儿在旁边,瞧着跟着曹颐回来的丫头都眼生,并不是当初陪嫁的几个,心下有些不安。不过,在婆母面前,也不好说什么,便也只好缄默。

曹颐也瞧见嫂子略带疑问地看自己,忙使了个眼『色』,隐隐有祈求之『色』。

   

李氏瞧见曹颐身上的素服,拍了拍她的手,说道:“生老病死,上了岁数,哪个也免不了,你也不必太过伤怀。”

   

曹颐听了,轻轻颔首,道:“母亲放心,女儿还好!”说着,仰起头,对初瑜道:“嫂子,天佑呢,这……是五儿?”

   

初瑜笑着说:“是啊,正是五儿!”随后,低头对五儿道:“五儿,快叫人,是三姐姐呢,你的小镯子就是三姐姐给的。”

五儿扳着手指,『奶』声『奶』气地说道:“三姐姐!”

   

曹颐见她可人疼,忙从初瑜手中接过,抱在怀里,细细打量了。好看虽好看,却半点不肖其父,想来应该是像其生母了。

   

她心中叹了口气,轻轻地『摸』了『摸』妹妹的头。与这个命苦的妹妹相比,她算是福气到家了。

   

初瑜已经唤了『奶』子抱天佑过来,曹颐见了侄子,这才放开妹妹,又是一番稀罕。

天佑不怕人,只是笑着,偶尔打个哈欠。曹颐虽然舍不得放手,却也心疼得紧,刚想要送还『奶』子怀里,就觉得身上湿乎乎的一热,已经被侄子给『尿』了一身。

   

『奶』子忙接了天佑过去,初瑜很是不好意思,道:“这实对不住三妹妹了,我这就使人取套我的衣裳来,三妹妹别嫌弃,先换上。”

   

曹颐『摸』了『摸』天佑的小脸,笑着对初瑜道:“嫂子说的外道,就是嫂子不取来,妹妹也要问嫂子讨的,哪里还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

   

李氏在旁只是笑,对曹颐道:“这可是亲侄子的童子『尿』,倒是好兆头。既是这般喜欢孩子,等颐儿孝满了,生一个就是。”

曹颐羞得不行,嗔怪道:“母亲,妹妹还在呢,哪里好说这个?”

   

李氏说:“她才多丁点大,还不记事呢,有什么可忌讳的。”说到这里,她也注意到跟来的丫鬟面生,问道:“春芽她们几个呢?怎么没侍候你出门?”

   

曹颐笑着回道:“有两个放出去了,在城外庄子上当差,春芽、夏芙两个在给女儿做帮手,今儿赶上清明,需要准备的祭祀之物也多,便没让她们跟过来。”

   

李氏点点头,说到:“因昨儿才进京,忙忙活活的,都没留意到今儿是清明。”说到这里,问初瑜道:“咱们府里的祭祀之物都准备了吗?虽说祖坟不在京城这边,祠堂这边也要祭拜的。”

初瑜回道:“媳『妇』也好悬没忘了,还是紫晶姐姐提醒媳『妇』儿,媳『妇』儿才省得,已经都置办下了。”

   

说话间,喜彩已经打梧桐苑取了套簇新的素服过来。

   

初瑜请婆婆照看五儿,自己带着曹颐往东屋更衣。

   

到了东屋,曹颐将跟来的丫头都打发出去,拉了初瑜的手,低声祈求道:“好嫂子,就算是疼妹妹,去年的事千万别在母亲面前漏了口风!”

初瑜点点头,说道:“不用妹妹嘱咐,我省得,就是额驸那边,也没有让老爷太太晓得的意思。毕竟已是过去之事,没得让老爷太太『操』心。”

   

曹颐吁了口气,拍了拍胸脯,道:“谢天谢地!隔了这老远,不能经常承欢父母膝下,已然是不孝,若是再让二老为我『操』心,那妹妹就是大罪人了!”

   

初瑜正『色』问道:“妹妹,不是嫂子说你,都是至亲。既是老爷太太那边说不得,哥哥嫂子这边还说不得吗?怎好什么委屈都往肚子里咽?你哥哥向来疼你,我自问待你也算亲近,你这般,让我们多伤心!”

   

曹颐红着眼圈,道:“好嫂子,妹妹晓得错了。想想大冬天的,劳烦哥哥与弟弟千里迢迢的来京,妹妹是羞愧,往后定不让哥哥嫂子惦记就是。”

初瑜点点头:“这样方好,到底咱们是亲骨肉,总是你的依靠,没什么可瞒着的。”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问道:“春芽她们两个可是开脸了?所以,你今儿没带回来……”

   

曹颐忙摇头,红着脸回道:“嫂子想哪儿去了?妹妹说得都是实话,到底是清明,家里需要准备的物什多,虽然婆婆允我回来探望母,也不好做个甩手掌柜,便让她们两个在家里照看。”

   

初瑜尴尬的笑笑,很是抱歉:“妹妹,实在对不住。我也不晓得这几日怎么了,整日里看着丫鬟在眼前转来转去的,很是胡思『乱』想,这才会想左了。”

   

曹颐歪着头,打趣道:“看来嫂子是紧张哥哥了,嫂子且宽心,哥哥是正经人呢。”说到最后,忍不住小声辩白道:“他虽比不得哥哥,却也不是坏人,哥哥嫂子不必因妹妹的缘故看轻他。”

初瑜帮着她换了衣裳,说道:“过去的都过去了,妹妹也不必放在心上。只要妹夫待你好,自然是咱们府的贵客,要不别说你哥哥,嫂子也不能待见他。”

   

曹颐低下头,低声说道:“他待妹妹甚好,待婆婆也是越发孝顺,他不是坏人……”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九十一章 笔洗

   

第二百九十一章

笔洗

    

南北柳巷,琉璃厂。

   

曹颙与十六阿哥两个下了马,信步而行。侍卫们将马寻地方拴了,留了一人看着,其他的也都或近或远的随行。

   

除了十六阿哥与赵丰、小满是常服外,其他人包括曹颙在内,都是一身的侍卫服『色』,少不得先就近寻个成衣铺子,将大家身上的侍卫服都换下。

这边铺子的成衣,虽然有料子好的,但是大多颜『色』花哨。其他人还没什么,曹颙孝期未过,只能寻素服,没有什么合适的,最后只寻了件布质的素儒服换上。

   

虽然略显肥大,幸好他个子也能撑起来,看着倒也不算邋遢。

   

曹颙刚换好衣裳出来,就见大堂里进来个手抄折扇的青年,后边带着个小厮。那人二十五、六的年纪,长着一副笑面。虽然拿着折扇轻摇,但是他却不见读书人的斯文,手上明晃晃的金节制,腰间几个玉佩,倒像是土财主,看人时下巴微微扬起,神情略显傲慢。

   

曹颙并没有在意,在小满的帮助下收拾衣冠。

另有个小伙计快步到客人面前,说道:“客官快请进,您是要挑得什么物什。”

   

那青年并没有应答,而是冲旁边的小厮努努嘴。那小厮不情不愿地往前一步,打怀里掏出个银锭子来。

   

那青年眉头一皱,冷哼一声。那小厮看来甚是纠结,又掏了锭金子出来。

   

小伙计的眼睛已经亮了,掌柜的也出了柜台迎着,那青年用折扇往四下里一划拉,说道:“不嫌贵,给爷挑两套最体面的衣裳来,爷晚上要做东请客!”

曹颙见他行事气派,原还当是那个地主老财家的少爷进京赶考,听着是南方口音,不是直隶的,才知道不是。

   

虽说今年加恩科,但是乡试二月间举行,三月放榜,外地的举子最早也要四、五月才能进京。

   

那青年也注意到曹颙,见他穿着朴实,气度儒雅,只当是进京应试的寒门士子,便拱拱手算是见礼。

   

曹颙穿戴完毕,见他客气,便也拱拱手,算是回礼,而后方出了成衣铺子。

铺子里小伙计已经去取衣服,掌柜的将这青年让到堂东侧的椅子上坐了,叫了另一个伙计奉茶。

   

那青年皱起眉,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怪了,怎么瞧着那小子眼熟?难道也是徐州的?”

   

旁边的小厮见掌柜的走远,方低声抱怨道:“爷,咱们身边的银钱没多少了,还是省省吧!”

   

那青年瞥了他一眼,道:“多嘴!下晌要去探望伍乔先生,难道要穿着旧衣访友?再被仆人当成是打秋风的,给轰出来,那不是笑话!”

那小厮闷声无语,沉默了好一会儿,方到:“爷,为啥不开始就寻程爷?如今,这银钱都叫人糊弄光了,就是寻了程爷,也没银钱跑官了。”

   

那青年人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行了行了,让爷耳根子清净两日。伍乔先生是未来的翰林老爷,最是清贵,哪里会晓得这些门道?爷只是去吃酒罢了!”

    *

   

十六阿哥在外头已经等得不耐烦,见曹颙穿着件不合身的儒服出来,再看看街上行来过往的士子,笑着对曹颙道:“啧啧,‘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句话果然不假,看着你这身打扮,哪里还有四品道台的影子?谁看了,都定会以为是个进京赶考的穷秀才!”

   

曹颙虽不是挑剔之人,但是穿着这衣服也是不自在。这边的成衣为了防蛀,都是用熏香反复熏过的,味道浓烈的刺鼻。

他瞥了十六阿哥一眼,道:“方才绕个小弯就能容我回府去换,你偏赶集似的,现下也不着急了?”

   

十六阿哥讪笑两声,说道:“急!急!走,咱们先往松竹斋去,我在那边订了只永乐年间的青花笔洗,正好今儿带齐银票过去取。”

   

松竹斋是琉璃厂最有名的南纸店,里面的书画用纸、文房四宝最是精致齐全。曹颙要为庄先生寻砚台,也是想着这松竹斋的。

   

曹颙前几年第一次来这边,见到“松竹斋”的名字就觉得耳熟,后来晓得他们东家姓张,五十年前开业,便想起上辈子听说过的琉璃厂老字号“荣宝斋”来,好像先前的名字就是松竹斋。

尚未进松竹斋,就听到里面传来七嘴八舌的喧嚣声。曹颙与十六阿哥有些诧异,进了铺子,就见几个书生围着掌柜的喋喋不休、说个不停。

   

曹颙与十六阿哥听了几句,像是他们看上了什么物什,但是银钱又不够,所以拉着掌柜的还价。掌柜的苦着脸,只说是东西已经有主了,不好再卖。两下里说来说去,就有些『乱』。

   

曹颙还在货架上看着砚台,庄先生的老生女儿小妞妞三岁了,正是淘气的时候,整日猴着老爹,见到什么都要把玩,糟蹋了不少东西。

   

这次给庄先生要寻个结实的,经得起妞妞摔的砚台方才好。石的、玉的、紫砂的、瓷的都不能要,曹颙瞧着一块造型古朴的铜砚,心下想着,就是它了,吸墨不吸墨不好说,能架得起孩子摔是关键。

十六阿哥则是越听越不耐烦,挥手喊了个小伙计,让他招呼掌柜的过来。

   

那掌柜的听了小伙计传话,抬头望来,瞧见客人的模样,脸上如蒙大赦的模样,指了指十六阿哥,对那几个书生道:“就是那位客官定的,实在是对不住几位公子了!”说着,向那几个书生抱抱拳,往十六阿哥这边来。

   

十六阿哥见掌柜的来了,叫赵丰掏出张这边铺子的收条来,说道:“爷前些日子定的笔洗呢?今儿来取了!”

   

那掌柜的笑着道:“等着您呢,金爷,小的这就给您取来!”

十六阿哥笑着点点头,看着曹颙在挑砚台,便要过去寻他说话,却被那几个书生给拦下。

   

虽然大多数侍卫都在铺子外候着,但是贴身跟着的也有两个,见状立时上前,护在十六阿哥身前,对那几个书生喝道:“止步,不得无礼!”

   

那几个书生唬了一跳,忙退后几步。

   

曹颙察觉铺子里气氛不对,放下手中的砚台,往十六阿哥这边来,低声询问缘故,十六阿哥亦是不解。

那几个书生见十六阿哥穿着不凡,虽然面容温煦,但是带着威严,又有这么凶悍的护卫跟随,还以为是哪家的权贵子弟。

   

众人正惴惴不安,见穿了布衣的曹颙过来,见他与十六阿哥倒像是友人,就都以为自己想左了。若真是豪门大户的世家子弟,个个眼睛长得头顶上的,哪里会有布衣之交?

   

看着曹颙像是好说话的,便有个书生上前一步,带着几分得意,对曹颙说道:“这位公子,我们乃今科中试的举子,明日要去拜谢房师,正寻谢礼。若是不为难,能否请贵友转让那件笔洗,也好成全我等尊师之心。”

   

虽然眼前这几个书生看着都是副良善模样,这话儿说得也算是客气,但是曹颙听着却不耐烦。凭什么这幅理所当然的态度?就算是新举人,得意些,也不好不管不顾的,这般歪缠。

他瞧了十六阿哥一眼,十六阿哥的脸上也现出不耐之『色』。只是既然对方礼貌周全,曹颙便也很有礼貌地道:“我们寻这个物什,也是为了送礼,无心转让。”

   

说话间掌柜的已经拿了梨木盒子,要将摆在架子上的那只笔洗装了。有个书生不死心,伸手去拦,刚好碰了掌柜的胳膊。

   

掌柜的手一抖,青花笔洗滑落到地,立时碎了,碎片散落一地。

   

掌柜的心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蹲下来捏了一片在手中,一边站起身来,一边哆嗦着嘴唇道:“九百两啊,这可是九百两啊!”

那书生也晓得闯了祸,吓得往后退,却被掌柜的一把抓了袖子,只听掌柜的道:“这位公子,这本是那位金爷定的物什,小的早已对你们说了,偏生还这般不休不止,如今东西都碎了,您看怎么办?”

   

那书生跟着同窗过来,本是大家伙儿凑银钱买明日谢礼的,就是大家加起来也没有九百两。这会儿见闯了祸,他心里也是惊慌,眼神闪烁,口中嘟囔道:“是掌柜的失手,怎来寻我?”

   

这话却是没担当了,连跟着他来的几个书生都觉得臊得慌。其中有个方才跟在众人身边一直未吭声的,现下出来一步,对那掌柜的说道:“掌柜的别急,既是我们弄损的,张罗银钱赔偿就是,定不叫掌柜的为难!”

   

那掌柜的起先听前面的书生耍赖不认,正是又气又怒,听到他们肯认,脸『色』方算好些。

他放下那书生的衣襟,走到十六阿哥身边,面带愧疚地作揖,说道:“实在对不住金公子了,定金我们立时双倍奉还,若是公子还要寻笔洗,鄙铺里还有只象牙笔洗,原是卖一千五百两,若是公子看得上,小店愿九百两银钱奉上。”

   

虽然他方才为了只九百两的青花笔洗差点落下泪来,但是此刻却是毫不含糊地降价六百两。

   

旁边的几个书生听了不忿,只当方才这掌柜的是故意刁难;曹颙却是暗暗赞赏,怨不得能经营几百年,能够注重名声,不贪图小利,应该是这铺子能长久经营的诀窍吧。

   

十六阿哥被这个几个书生败了兴致,脸『色』本是黑了许多,听掌柜的这般说,才算好些,点了点头。

掌柜的有些不放心那几个书生,给外头的两个小伙计使了个眼『色』,而后才快步进里屋取笔洗。

   

两个小伙计往门口站了,守了个正着,面带防备地盯着几个书生。

   

这几个书生闹得无趣,又被防贼似的,也有着恼的,想要发火,被那个年长之人拦了。几人低声说话,像是在凑银钱之类。

   

曹颙见十六阿哥有些沮丧,问道:“可是要给……老爷子的寿礼?”

十六阿哥瞪了那边的几个书生一眼,点了点头。

   

曹颙略一思索,道:“记得我家好像有个差不多的青花笔洗,前几年接的礼,并没有用,直接收库了,一会儿咱们去找找看!”

   

十六阿哥听了,摆了摆手,说道:“送这个,只是我的心意罢了,皇……老爷子哪里缺这个?就算没有青花的,象牙的也是一样,顶多被骂两句奢靡就是了!”

   

曹颙笑道:“没这样儿的,既是送礼哄长辈开心,哪里还能找骂?我那边搁着也是搁着,你客气什么?反正是别人送的,我又懒得做学问,也是要走礼用,你拿去用就是!”

说话间,掌柜的已经捧着只檀木盒子过来,在十六阿哥面前打开,里面放着只象牙雕山水人物的笔洗。

   

十六阿哥端在手里,仔细看了,确是精致无比,对曹颙道:“你瞧着可好?”

   

像瓷的、玉的笔洗家里有些,这象牙的曹颙还是第一次见,点点头,赞道:“是个好东西,像是值一千五百两银子的。”

   

十六阿哥闻言一笑,道:“你喜欢就好!你说得对,既然送礼贺寿,没得落下训斥。既然你家有不用的,那我就不跟你客气,只是也不好白占你便宜,就用这个象牙的换。不过是做走礼的物什,这个更体面。”

曹颙晓得十六阿哥的『性』子,骨子里带着天家傲气,并不是爱占便宜之人,便笑着应道:“那敢情好,正是两下便宜!”

   

十六阿哥叫赵丰将剩下的银钱结了,又给了掌柜的十两银子做赏钱。

   

掌柜的忙不迭的道谢,将笔洗装好,交给十六阿哥的随从。

   

那几个书生将身上银钱都凑了,也凑不齐八百两。众人正急得什么似的,有个眼尖的,见门口过去一人,忙大声唤道:“又玠兄,留步!”

就见门口进来主仆二人,正是曹颙方才在成衣铺子遇到的两位。

   

那拿扇子的青年已经从头到脚换了簇新的一身锦衣,见几个书生唤他,很是受宠若惊的模样,笑着大步进来,与几个书生见礼。

   

那几个书生坑坑吃吃的,指了指地上的碎片,低声说了缘故,最后少不得开口借银钱。

   

对于屋子里这几个书生,曹颙实是没好感,懒得理会他们的丑态,只是觉得便宜他们了,刚好拉过来个有钱的主儿。他转过身来,指了指那个铜砚台,向掌柜的询价。

虽说是铜制的,算不上好砚,但是却是晋代古物,价格也不便宜,掌柜开价八百两。

   

曹颙估算了一下,直接还了个四百两。

   

掌柜的目瞪口呆,最后苦笑着给了个七百两的底价。

   

连带着十六阿哥都听愣了,忍着笑,对曹颙道:“你买过东西么?哪儿这般杀价的?”

小满也在旁扯了扯曹颙的衣服袖子,低声道:“大爷,讲价不是这样讲的,一成、两成的,不算什么,若是还到五成,商家还卖的话,那他们价钱虚高,不是『奸』商吗?”

   

曹颙出了个纰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吩咐小满取银票给掌柜的。

   

以往他亲自买东西的时候甚少,就算偶尔有过几遭,大都是同初瑜在一起。每次都是初瑜乐此不疲地讲价,他只是旁边笑着罢了。单独买东西的时候,因都不是值钱物件,都是小满他们他们直接付银钱,也没有讲价的时候。好不容易买个古董砚台,他这杀价还闹出了笑话。

   

那边的几个书生,已经嘀嘀咕咕地商议好,像是剩下的几百两银钱都让后来的锦衣青年给包了。只是他们主仆身上的银钱也未足,像是还差百十来两。

锦衣青年倒也干脆,立时脱了身上新衫,打手上撸下金戒指,从腰间解下玉佩,一道交给他的小厮,道:“寻个当铺当了!”

   

几个书生羞愧得不行,纷纷开口相阻,只道是另寻法子,无需如此。

   

锦衣青年指了指地上的碎片,正『色』道:“几位与我李卫并无深交,我这般做,也不是单单为了要几位承李卫的情儿,只是这买卖行里有买卖行里的规矩,若是这银钱不补足,这掌柜的饭碗怕保不住!”说着,打小厮怀里取了包袱,翻了旧衣,随手披上。

   

“李卫”两个字,听得曹颙眼睛发亮,立时转过身,直愣愣望过去。怎么看都是个纨绔公子哥儿,哪里有半点小叫花的影子?到底是不是雍正朝的模范总督“李卫”,还是同名同姓罢了?

李卫也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抬头望去,却是方才成衣铺子见过的公子,便点头致意。

   

不管他是不是那个总督李卫,他方才的言行却是甚对曹颙的胃口。虽然看起来是个浪『荡』纨绔,但是却想到这掌柜的生计,比那几个书生,已是强出甚多。

   

这样想着,曹颙便对掌柜的道:“这砚台我再加价百两,掌柜的通融一下,那边的笔洗便容他们少赔百两,如何?”

   

掌柜的也听了李卫的话,见他与几个书生并不像深交,但是拿出身边全部银钱不说,还要去典当衣物,只为了怕他饭碗不保,甚为感激;想要开口劝阻,又顾忌到账面不平,东家面前交代不过去,很是为难。

听了曹颙的话,掌柜的忙作揖道谢:“这感情好,多谢公子体恤,小的实在谢谢您了!”

   

几个书生闻言,也要围过来道谢。十六阿哥看着不耐烦,催促着小满立时结了银钱出来。

   

等出了铺子,十六阿哥点点头道:“虽说那几个书生不是东西,这个李卫倒是个人物!”说到这里,想起曹颙方才杀价的情形,再也憋不住,“哈哈”地笑出声来,拍了拍曹颙的肩膀道:“没想到啊,真没想到!打我认识你,就是见你稳稳当当,什么都成竹在胸的模样,原来只是装小大人罢了,还是有你不晓得的!”

   

曹颙也笑了,道:“若是样样晓得了,我不是成了活神仙?向来只说‘人心不古’,如今我算是明白了,‘信义无价’,此时的商家确实值得尊敬。”

十六阿哥不以为然,道:“士农工商,士农工商,商贾之流,虽不可鄙,但是也没什么值当敬重的,这话说得不妥。你虽然待人随和,毕竟是官身,与人打交道,还需要端出些架子来,否则被御史盯上,一顶‘轻浮’的帽子扣下来,有你闹心的。”

   

十六阿哥的这种看法虽带着局限『性』,但是封建社会千百年来重农抑商的结果。曹颙也晓得他是为自己好,便笑着应了。

   

松竹斋隔了不远,便是家首饰铺子,十六阿哥又拉了曹颙来这边。也是先前订好的东成对。

   

十六阿哥吩咐赵丰将那赤金点翠镯的锦盒装好,自己那了装白玉元镯的那只,笑着对曹颙道:“这是我孝敬姨娘的!前些日子晓得姨娘要进京,刚好给老爷子选寿礼,便也想着给额娘与姨娘也挑些。宫里的东西虽然精细,但是都带着‘内造’的字样,还要存档什么的,好生麻烦,还不如外头的省事。只是一时寻不到好的,只能用这个做孝敬了!”

曹颙说道:“不过是心意罢了,就算没这东西,母亲还能远了你不成?”

   

十六阿哥笑道:“说得也是,走,咱们这就去你家!早先虽在江宁见过,人多规矩大的,太过匆忙,连个亲戚也不好认!”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九十二章 念头

   

第二百九十二章 念头

   

因是清明节,想来各府都有祭祀之事需忙。等曹寅陛见回来,曹颐拜见过父亲后,李氏便没有多留女儿曹颐,叫她先回府忙去,还叫她给喜塔拉氏问好,改日自己再过去会亲家。

临行前,趁着李氏张罗着给亲家带的土仪,曹颐又将嫂子拉到一边,红着脸低声询问了几句。初瑜虽是长嫂,说起来比曹颐还要小两岁,也是臊得不行,却也晓得曹颐问得是正经,忍着羞臊,低声应答了几句。

   

曹颐再次道了谢,可巧儿李氏这边也收拾好了,她便辞了父亲、母亲、嫂子等人,带着丫鬟、婆子回觉罗府了。

   

等送走曹颐,李氏想起即将进京的兆佳氏,叹了口气。不管如何,兆佳氏与曹颐都是母女名分,偏生一个言辞锋利,一个外柔内刚,还不知到时候该如何相处。

   

曹寅见了女儿后,便到了前院书房。虽然因半夜起来,他有些乏了,但是也没有大白日在内宅的道理,便在书房这边的炕上歪着,心里却是有些不是滋味儿。

“牛痘”虽然利国利民之举,但是万岁基于社稷江山考虑,为了防范蒙古人,会不会……

   

在牛痘方子刚得时,他也想过这个可能,最终还是说服自己。皇帝有皇帝的骄傲,应愿意泽披天下万民,成就千古“仁君”之名。不过,现下他却有些拿不定主意。

   

万岁爷老了,他的眼神中更多的是犀利与提防,就算是面对相交半生的臣子,也生出了探究之心。

   

一个已到暮年的帝王,变得多疑起来。或许在他心中,年轻力壮的儿子都成为他的对手,恭敬顺从的臣子都变成心怀叵测之人。

曹寅扶着额头,有些个头疼,不晓得自己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正犹豫着,便听有人来报,道是李家舅老爷与表少爷来了。

   

曹寅闻言,坐起身来,说道:“快请到厅上坐!”说着,出了书房,往外迎去。

   

说话间,李煦、李鼎父子两个已经一前一后地进了客厅。曹寅忙拱手让座,又吩咐小厮上茶。

李煦笑着坐了,『摸』了『摸』胡子,笑着对曹寅道:“东亭,晓得你昨日到京,心下惦记,便做了不速之客,勿怪,勿怪!”

   

曹寅摆了摆手,道:“大哥说这些作甚?咱们至亲,哪里说得上这个?今儿因是陛见,起得早些,不想回来有些乏了,要不也想着往寻你。”说着,又看了看坐在李煦下首的李鼎,问道:“新成差事可都妥了?分了内班,还是外班?”

   

“新成”是李鼎的字,他听到曹寅问话,起身说道:“回姑丈话,侄儿分了内班,正好是纳兰富森侍卫那班,侍卫处那边说了许侄儿过了下个休沐日入宫当值。”

   

“哦!”曹寅闻言,笑着对李煦道:“大哥,这不是缘分是什么?当初咱们同容若兄在万岁爷跟前当差,如今小一辈又是如此?若是颙儿还在京中,也在万岁爷身边当差,这算称得上一段佳话。”说完,又冲李鼎点点头,示意他坐了。

说起这些,李鼎隐隐有些得意。想当初曹颙进京时,虽然也是三等侍卫,但是并不在御前,而是在外班;后来是受了什么委屈,被宜妃娘娘的侄儿打个半死,万岁爷为了安抚曹家,才给调到内班。

   

孙珏以前还是补的笔贴式,现下不过是个正六品主事;自己才当差,就是正五品侍卫,李鼎还是有些得意的。

   

不过,想到比自己小几岁的曹颙现下已经是正四品,李鼎便有些觉得没有意思。同样是承父荫,纳兰富森入宫便是二等侍卫,自己却只是个三等,不过是差个出身罢了。在那位天子眼中,除了满洲旗人外,汉人只能是奴仆视之吧。

   

曹寅与李煦说起闲话,当初打南边启程前,与孙家通过音讯,也说是要成行的,不晓得什么缘故耽搁,现下还没到京。

不说曹颙与李煦如何寒暄,却说曹颙与十六阿哥两个打琉璃厂出来,十六阿哥还惦记着给李氏买果匣子,众人便从前门这边绕行,买了几件京八样,而后方回了曹府。

   

曹颙刚在门口下马,便有门房上来牵马,同时回了李家舅爷与表少爷到访之事。

   

曹颙点点头,看了十六阿哥一眼,道:“是他们父子来了,走,进去,一道见见!”

   

十六阿哥在曹颙身边,也听到那门房的禀告,闻言皱皱眉,低声对曹颙道:“他们怎么来了?那我就不进去了!昨儿李鼎见我,说要请我吃酒来着,我只说是最近不得空,往后再说。这若是遇到,却不大好。”

说着,他示意侍卫将果匣子递给小满,而后自己个儿打怀中掏出锦盒,送到曹颙手上:“这个你先替我捎给姨娘,过两日我再来探望她老人家。反正如今我在内务府与礼部都有差事,想要出宫极是便宜!今儿,先往十三哥府上耍耍去!”

   

曹颙点点头,说道:“若是这样,我便不留十六爷。到十三爷府上,代我给是十三爷请个安,就说这两日我便亲去。”

   

十六阿哥点头应了,打赵丰手里接过马缰,翻身上马,带着众人离去。

   

曹颙等他们渐远了,方转身进了大门,对那门房交代了两句。原想要直接往厅上见客,不过低头见见自己这身打扮,却是不妥,他还是往内宅换衣裳去了。

客厅里,方才李煦就问过曹颙的去向,曹寅不好说被十六阿哥拉去耍,便说是被十六阿哥身边的侍卫拉去。

   

李鼎心下还在琢磨,打听了一圈,都说曹颙与十六阿哥交好。不过,昨儿见过十六阿哥,见他带着天家贵气,瞧着并不像是能折节下交的人物。想来这些交好之类的话,都是曹家为了撑颜面,故意如此说罢了。

   

梧桐苑,初瑜与几个大丫头都不在。曹颙想寻套衣服换上,又不晓得收在哪里,便走到门前寻人,刚好见个丫鬟低头打房后走来,便摆摆手道:“你,过来一下!”

   

那丫鬟闻言止步,而后抬起头来,曹颙却是认出来,正是那个喜雨。

曹颙想起她原本要给自己做通房的,有些尴尬,咳了一声,问道:“郡主与喜云她们几个呢?”

   

喜雨俯身,道:“回额驸的话,喜云、喜彩随着格格往太太院子里去了,喜烟、喜霞两个在厨房准备祭品。”

   

曹颙点点头,吩咐道:“你去太太房里,跟郡主说,让她打发喜云、喜彩他们回来一个,我要寻东西。”

   

喜雨俯身应了,不过并没有立时转身出院子,而是看了曹颙身上的衣服,顿了顿,回道:“额驸可是寻衣裳?这个奴婢晓得,衣裳搁在西屋外间的大衣柜里,腰带在里屋炕上北面的箱子里,靴子与帽子在外间条桌里。”

一连串柜子、箱子、桌子的,听得曹颙头疼,道:“既然是晓得,劳烦你帮我找一下!”

   

喜雨轻声应了,慢步进了上房。

   

曹颙只在厅上坐了,却是有些恍惚。也不晓得这个喜雨怎么长的,每次见到都让人心虚得很。就是那种,不做坏事也心虚的心虚。

   

年前他回来时,这边开始就是喜雨与喜雪两个服侍。后来曹颙还是叫曹忠家的说了,唤了小满进来给自己梳头。

要不,媳『妇』不在跟前,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在眼前侍候着,曹颙怕自己稀里糊涂地犯错误。不是他不相信自己的人品,而是男人吗,多少都有些好『色』之心,尤其是他又因守孝禁欲了大半年,正是想女人想得不行的时候。

   

仔细想想,喜雨却是有几分像初瑜,只是没有初瑜爽朗,看着眉间悲切了些。

   

想到初瑜,曹颙立时醒过神,告诫自己不要瞎琢磨。就算如今历史发生变化,自己不用再像前几年那般为了生生死死的问题费脑筋,但是也不能“饱暖思『淫』欲”啊!

   

虽然对十六阿哥那种妻妾成群,他偶尔也会艳羡一下,不过也仅仅是艳羡罢了,并没有去尝试的念头。

若真是纳个美妾在屋子里,他不是硬心肠之人,这边守着小老婆亲热,怕心里就要担心初瑜搂着儿子哭了;若是守着初瑜呢,不免又惦记个那边的新鲜。到时候分身无暇,还不够累得慌的,他也是慵懒得紧,不爱费那些个心思。

   

少一时儿,喜雨已经捧着衣服帽子等物打里屋出来。她犹豫了一下,对曹颙说道:“额驸,这套素锦的,您瞧着可还好?”

   

曹颙扫了一眼,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嗯,还好,你搁这吧!我口渴了,想吃杯热茶,劳烦你去厨房取些热水来。”

   

喜雨应了,将手中的衣服帽子搁在椅子上,低头退了出去,眼圈已是红了。

她实不知自己哪里碍了额驸的眼,这上房空着,只有两个小丫头在院子里扫地,并没有其他人手在跟前。就是这样,额驸还巴巴地将她打发出来,生怕她脏了屋子一般。

   

她清清白白一个人,到底哪里脏了?喜雨越想越伤心,再也忍不住,还未出院子,眼泪便滑下,忙低头去试泪,不想恍惚之中与初瑜撞了个正着。

   

因在婆婆跟前,小姑子又回来,初瑜穿着旗装,踩着花盆底。被喜雨一撞,她身子一咧巴,险些跌倒,幸好喜云、喜彩两个扶了。纵是如此,仍是扭了脚踝,疼得她不禁皱眉。

   

喜雨见撞了初瑜,唬得脸『色』发白,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初瑜是听了信儿,晓得丈夫打外头回来,才从婆婆院子里出来的。见喜雨一副心神不宁、梨花带雨的模样,她的心不由沉了下去。

   

喜云却是恼了,瞪了喜雨一眼,喝道:“瞎了眼么,往格格身上撞?还这般大剌剌的直着,摆出委屈的模样,做个谁看?”

   

喜雨这方醒过身来,立时跪下,颤颤悠悠地请罪道:“是奴婢的不是,求格格饶恕奴婢这遭吧!”

   

初瑜看着这张比自己出众三分的容貌,心里有些酸,咬了咬嘴唇,说道:“去找许嬷嬷领十板子。跟紫晶姐姐说,停了她这个月的月钱!”前一句是对喜雨说的,后一句却是吩咐喜云了。

喜雨磕头领命,喜云也应声,而后初瑜方由喜云、喜彩两个扶着,进了院子。

   

曹颙在屋子里换了衣裳,听到院子外传来说话声,出门走到廊下,正见初瑜忍着痛楚,被扶进来。他担心的不行,立时对喜云与喜彩她们道:“止步!别动!”

   

说话间,他已经大步奔了过去,打喜云手中接过初瑜,关切地问道:“怎么,扭了脚了?”

   

初瑜笑着点点头,曹颙不觉有些恼,瞪了她一眼道:“我早上走时说什么来着?不让你穿这个,你偏穿,这好几寸高呢,不扭脚才是怪!”说着,将她拦腰抱起。

虽然脚踝处疼得厉害,但是此刻初瑜却似感觉不到了,只是笑着看着自己的丈夫。

   

喜云与喜彩两个,跟在后边,低声笑着。

   

院子门口,喜雨扶门站着,看着眼前这一幕,却似痴了一般。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九十三章 悔不悔

   

第二百九十三章 悔不悔

李氏晓得哥哥与侄儿来了,也到前院来见过,说了会儿家常,留了李家父子在曹府这边用饭。

   

酒菜摆在前院,李氏带人安置好酒席后,便回了内宅照看初瑜去了。

   

曹寅父子,留在前院待客。席间大家都带着笑模样,看着彼此间都甚是亲热。

   

就曹寅与李煦两个长辈的的意思,是想让孩子们好好亲近的。

说起来,小一辈与他们还不同。当初他们虽然都在万岁爷身边当差,但不过是同僚友朋,后来成了姻亲;到曹颙与李鼎这辈,却是血脉相依的表兄弟。

   

李家儿子不多,曹颙这边是独子,这表兄弟两个都是家里的顶梁柱,正该好好亲近才是。

   

李鼎与曹颙两个可没老一辈想得那般亲热,虽然在饭桌上,在亲长前,两人颇有些把盏言欢之意,但是心里都各有思量。

   

曹颙想着十六阿哥的话,想不通李鼎在内务府那边为自己“扬名”的缘由,总不会是真觉得自己好,生怕别人不知道吧?这个理由太无稽,曹颙感觉不到他的善意,但是也想不通他要对付自己的理由。不管过去有什么摩擦,对外来说,曹、李两家都是连络有枝、密不可分。

这样想着,曹颙就举起手中的茶盏,对李鼎道:“表哥,这里小弟要敬上一杯,谢表哥对小弟的称赞。虽然表哥是好意,但是咱们是至亲,这些夸小弟的话,打表哥嘴里出来,外人也难当真,往后还是免了吧!”

   

李鼎闻言一怔,神『色』有些僵硬。曹寅与李煦却是头一次听这话,有些好奇,往这边望过来。

   

曹寅笑『吟』『吟』地说道:“新成当外人夸你表弟了?他弱冠之年,不文不武,哪里值当着夸一把?”

   

李煦对曹寅摇摇头,说道:“东亭谬矣,别说如今的这些年青人,没有几个能同孚若比,就是咱们年轻时,也不见得比他做得好。这两日在京中往来应酬,还听说孚若在山东剿匪大捷,立了功劳呢!”

曹寅忙道:“大哥别捧杀了他!他是文官,就算是剿匪之类的,也是绿营那边的事,他不过是个协从罢了,哪里有什么功劳?”

   

李煦指了指曹寅道:“你呀,你呀,生怕人晓得孚若的好一般!这绥靖地方,怎不是大功劳?山东民风彪悍,山林之中常有歹人聚啸,危及民生百姓。孚若不过到地方年余,就能有这般功劳,是难能可贵了!”

   

曹寅听了,只是笑笑,问李鼎道:“新成也是听了剿匪之事,与人说起了?”

   

李鼎站起身来,刚想硬着头皮胡『乱』应下,抬头正见曹颙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不觉心头火起,有些不耐烦扯谎,便笑着道:“姑丈,不是这个缘故,是侄儿往内务府交茶园时,赞过表弟几句。那年在苏州弄园子,不是向姑丈家借的人手吗,听他们无意说过,说是姑丈家的茶园子,像是得过表弟的指点。如今,京城都传表弟是‘茶童子’呢,说是受过茶圣奇书云云,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内务府那边说起此事,像是对表弟颇为不肖,侄儿不忿,便赞了表弟几句。”

虽然曹寅与李煦还笑着,但是席间的气氛却遽然冷了下来。

   

曹寅看了李鼎半晌,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叹了口气,对李煦缓缓说道:“看来咱们都老了,孩子们都大了,有自己个儿的打算,怕是轮不到咱们『操』心!”

   

李煦有些尴尬,勉强笑道:“都是为兄的不是,向来惯着他们,行事有失分寸。”

   

曹寅笑笑,说道:“北面风大,独木难支,大哥心里有数就好。”

李鼎本仗着曹寅向来看重他,便这么巧言令『色』,颠倒黑白,将自己的过错说出是“义愤”,只当能轻轻抹去。没想到,曹寅却似看透他一般,理也不理,还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他站在那里,见父亲给曹寅赔笑,觉得十分碍眼。

   

李煦听曹寅说完,自是晓得他的意思,曹家、李家在江南还有些分量,到京城来却不算是什么,只有彼此扶持,才好过些。

   

他收了笑,对李鼎呵斥道:“胡闹,还不给你表弟赔个不是!二十多岁了,行事还这般『毛』手『毛』脚!京城是什么地方,哪里轮得上我们这样的人家招摇?你表弟行事素来谨慎,你这番不清不楚的说辞出去,不晓得要给他引来多少麻烦。这哪里是夸,这是祸害人罢了!”

不管李鼎本心如何,在曹家父子面前,被父亲这般教训,面子上挂不住,臊得满脸通红,低着头使劲地握着拳头,半晌说不出话来。

   

曹颙想起前几年望凤山庄的事,晓得这李鼎看着和气,却是个狠辣之人。毕竟要看在李氏面上,不好与他撕破脸,因此曹颙便开口对李煦道:“舅舅不必如此,想来表哥也是无心之故。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也不算什么过失。”

   

李煦闻言,宽慰地点了点头,有些激动地说道:“孚若能如此想,大善!咱们是至亲骨肉,难道还能生出坏心么?你表哥初到京城,还不晓得这边与南边不同,舅舅又没有叮嘱他,便有了这样的事,你没有误会最好。”

   

曹颙看了李鼎一眼,对李煦道:“舅舅放心,外甥明白。”

因有了这个桥段,这顿饭吃的也是抑郁。虽然而后众人还是笑着说话,却有些难熬了。

   

少一时,众人皆放了筷子。李煦与曹颙寒暄了两句,便带着儿子告辞。

   

将李煦父子送出大门外,看着两人带着随从离去后,曹寅转过身,看了身边的儿子一眼,道:“你跟为父到书房来,为父有话问你!”

   

“是!”曹颙应声,跟着父亲进了前厅西间的书房。

曹寅坐了下来,抬起头来,皱着眉对曹颙问道:“康熙四十九年五月间扬州之事,你从头到尾,再仔细给为父讲一遍。”

   

曹颙心下松了口气,原还担心父亲被李鼎的温良外表给蒙蔽,看来父亲也有所警醒。接着,他便将望风山庄的事,没有添油加醋,如实地对曹寅说了。

   

曹寅思量了一回,半晌方说道:“是为父糊涂了!李家小二,不比他父亲,看来是个主意正的,往后你们之间相处……哎!还是看看再说吧,不必勉强!”说到这里,望向曹颙,眼神却变得犀利起来,眯了眯眼,问道:“当年的事,亲眼见死了那些个人,或许里面有无辜之人,不晓得多少家留下孤儿寡母。不管李鼎如何辣手,说到底都是你『逼』迫太过的缘故。你,可曾后悔?”

   

曹颙虽不晓得父亲为何会想起来问这些,但是他却知道自己从未后悔过。他没有想过做个圣人。如果危及到他的家人,危及到他的『性』命,不管是十条『性』命、还是百条『性』命,他都不会后悔。纵然不好受,纵然心下会难安,但是,他决不后悔。

说到底,他只是个自私的普通人罢了。没有危险时,他愿意做个善心人,为那些苦难的人做些力所能及及之事;若是危险了,他心中的小人儿便长了翅膀,扑闪扑闪的。

   

想到这些,曹颙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儿子不后悔!”

   

曹寅站起身来,扶着桌子,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为父没听清!”

   

“儿子不后悔!”曹颙抬起头来,放大了音量。

曹寅抬起头来,狠狠地盯着儿子,问道:“若是不是百条人命,是千条呢,你后不后悔?”

   

曹颙有些不解,不知父亲为何这般发问,喃喃道:“父亲……”

   

“若是万条人命,十万条人命呢?”曹寅继续沉声问道:“若是你一念之差,若能救了这些人的『性』命,代价……代价是咱们曹家上下……你会怎么做……”

   

曹颙想说万人、十万人与自己何干,但是却说不出口,只觉得胸口堵得难受。

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他能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他自己也不知。为了曹家上下,要了万人、十万人的『性』命,他有那个魄力去做么?怕愧疚之心也『逼』得自己活不下去;若是为了万人、十万人,舍了父母家人,他也做不出来。

   

曹寅见曹颙这般『迷』茫,心下有些担忧,寒着脸,喝道:“跪下!”

   

曹颙被他的声音吓得一激灵,直到曹寅再次让他跪下,他方跪了。

   

曹寅背着手,不再看曹颙,沉声说道:“你要好好想一想,自己个儿到底想要什么!是要家人安康,还是成就一番济世爱民的伟业?要想清楚,想仔细,想明白,不可有半点犹疑。等你晓得自己个儿要什么,再起来寻为父说话!”说完,迈着大步,出了书房。

是家人安康?还是济世爱民的伟业?曹颙有些想自嘲,这是什么朝代,是皇权至高无比、庶民如草芥的康熙朝,难道自己还要想着青史留名不成?父亲为何这般问?

   

不过,他没有起身,即使是在曹寅离开后,他仍是在地上跪了。

   

父亲说得对,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自己终究要想清楚。一方面装个好人的样子,一方面行自私自利之事,这双面人做得委实可笑些。

   

若是所谓的民生,与家人、与自己的安危相悖逆时,他是学着做好人,还是扯了面具,『露』出粗鄙嘴脸?答案,显而易见。

不管自己如何装着良善,终究是个自私自私的小人罢了,曹颙俯首到地上,心下一片茫然。

    *

   

东直门内,李家宅邸。

   

不管心中多么不忿,在李煦的怒火下,李鼎还是乖乖地跪了。

   

李煦强忍着心中怒气,指着儿子,骂到:“别说你是无心的,你那点花花肠子,还瞒不过你老子!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是无知孩童么?不管你对曹家有多么不满,对曹颙如何嫉妒,怎么能这般行事?”

李鼎前面的还听着,待到说自己“嫉妒”曹颙那句,很是不服,挺着脖子,辩白道:“父亲,儿子哪里嫉妒他,儿子何须嫉妒?他不过是凭借平郡王府与淳郡王府的势罢了,又有什么真本事!”

   

李煦见儿子这个态度,心中大怒,抬腿就给了他一脚,骂到:“你这个作死王八羔子,老子这一路上白交代给你了!与你说什么了,到京城需谨言慎行,半步不能出差错的!曹家是咱们姻亲,正是彼此依仗的助力,算不上外人。你倒好,你瞧着曹颙名声大了,不忿了是吧?故意说出这些个话来,引得别人打曹颙的主意。你当你自己个儿能看热闹,让曹颙落得个灰头土脸,却不晓得自己个儿已经成了笑话!大笑话!”

   

说到这里,李煦顺了口气,道:“内务府的人,虽是与八爷那边关系近,但是现下的管事阿哥却是十六阿哥!同样是表哥,你这个应付过两面的,如何能比得起他们相交几年的?怕是都瞧出你藏了歹心,往后谁还敢亲近你?你要是不解了这个结,等到万寿节完了,还是告病,跟我回南边得了;省的留在京城,被有心人利用,作出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来!”

   

李鼎已经是听的傻了,眼神直直的,说不出心中,是悔,还是不悔。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九十四章 归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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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归省(上)

陛见次日,弘曙带人来,接姐姐与外甥儿归省。因曹寅夫『妇』在京,弘曙虽然身份尊贵,但是毕竟是晚辈,还是专程拜见。

   

他是皇孙身份,曹寅夫『妇』怎能受他的礼?还是避了开来,说了问候王爷、福晋的话,客套了两句。

   

弘曙已经十七,停了上书房功课,随着父亲在礼部当差。今日淳郡王又往畅春园去了,留了儿子在城里,接长女一家归省。

   

曹寅要去访友,李氏这边,平郡王福晋也使人来接。李氏想要带五儿去王府那边,偏生五儿跟在初瑜不肯挪步。最后,还是初瑜领着她回娘家。

扶着初瑜上了马车,曹颙上马,与弘曙并肩而行。

   

弘曙去年大婚,迎娶的是蒙古侍郎之女博尔济吉特氏,去年腊月成亲的。因是初瑜同母弟,还是王府里第一次娶媳『妇』,曹颙与初瑜专程送了好些贺礼。

   

弘曙见了曹颙,不免再次谢过。曹颙见他有些清瘦,面上隐隐带着疲惫之『色』,有些不放心,问道:“怎么?部里的差事繁重?”

   

弘曙笑了笑,说道:“还好,只是近些日子忙着大典的事,跟在阿玛身边跑的地方多些。”说到这里,看了看曹颙道:“瞧着姐夫气『色』倒好,却像是比去年有精神!”

“每日天黑了就睡,混日子罢了!”曹颙笑道,不过想起小舅子还是新婚,看着他的眼神不由有些暧昧,指了指弘曙道:“怨不得见你清减了,原来是新婚燕尔,怕是要夜夜春宵了!”

   

弘曙倒是没有反驳,而是回头看了眼初瑜的马车,对曹颙说道:“姐夫向来能干,又是家中独子,姐姐嫁了您,真是她的福气。”

   

这话转得却是有些快,曹颙想起淳郡王府嫡福晋抚养六阿哥弘景之事,思量了一回,对弘曙劝道:“若是为了六阿哥的事,你也别太纠结,到底还是需王爷拿主意。就算是养在嫡母名下,皇家玉牒上却是蒙不了人的,不必这般担心。”

   

弘曙皱着眉,摇摇头,说道:“姐夫,我不担心这些个。阿玛早就对我说过,让我安心。我是……我是觉得人大了,『操』心这儿、『操』心那儿的,忒没意思!”说到这里,长叹了口气,望望远处的飞鸟,甚是寂寥:“还是小时候好,整日里就想着骑马『射』箭,不『操』心别的。”

曹颙听了,却不晓得该如何宽慰他。不止弘曙如此,这个时代十六、七年少年,有几个还能做孩子的?更不要说弘曙是长子,还是郡王府的长子,需要往来应酬的,就更多了。

   

待一行人过了前门,进了东江米巷,王府门口已经有人迎了出来,是弘倬与弘昕小哥俩儿。

   

两人向来与曹颙亲近,见到他过来,都笑着迎了过来。

   

曹颙翻身下马,伸手『摸』了『摸』弘昕的头,又看了弘倬一眼,笑着说:“这才几个月,二弟个子又高了!”

弘倬略带不满地对曹颙说道:“姐夫,我都十四了,不是小孩子了!”不知为何,说话间若有如无地扫了弘曙一眼,神情有些疏离。

   

说话间,马车进了王府大门,到了仪门外停下。初瑜的脚踝虽然昨日下午寻大夫瞧了,也擦了不少『药』酒,但还是有些不方便,由喜云、喜彩两个搀扶着。

   

弘昕见了,瞪大眼睛,忙奔了上去,扶着初瑜的胳膊,抬起头来,对初瑜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弘倬的脸却是立时耷拉下来,转过头来,盯着曹颙,眼神似刀子一般,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曹颙微微地皱了皱眉,心里很不舒服,不是为弘倬对自己的态度,而是发觉弘倬似乎变了许多,整个人变得锋利起来。

   

初瑜笑着对弘昕回道:“昨儿穿花盆底扭了脚,并无大碍,四弟别担心!”

   

翠儿牵着五儿,『奶』子抱着小天佑,也都下了马车。

   

弘昕像见了玩具一般,放开初瑜,先去看了看天佑,随后『摸』了『摸』五儿的小辫子,抱了起来,对初瑜道:“姐姐,『奶』子抱着的是外甥,这小丫头是谁?长得怪好看的!”

五儿被弘昕吓得小脸发白,向初瑜挥着小手,唤道:“嫂……妈妈……”

   

这些日子,初瑜怕五儿在婆婆面前叫漏嘴,整日里翻来覆去教她改口。虽然近日来已经很少唤“妈妈”了,但是被弘昕吓的,五儿又叫错了。

   

初瑜嗔怪地对弘昕说道:“这是五儿,姐姐的小姑子,你别吓到她。”说到这里,又笑着对五儿道:“五儿乖,这个是哥哥呢,快叫人!”

   

五儿虽是没哭,但是小脸却缩成包子似的,也不看弘昕,扳着手指头,小声道:“哥哥!”

二门里是内宅,曹颙是不好进的,弘曙吩咐当值的婆子去禀告福晋,就说大格格回来了。

   

等那婆子应声刚要离去,弘倬却唤住了那婆子,对弘曙道:“额娘早就等了,我同四弟送姐姐与外甥他们进去,大哥陪姐夫在前厅说话吧!”

   

弘曙脸『色』有些僵硬,看了弟弟一眼,终是点点头。

   

就是才下马车的初瑜,也察觉出弟弟们有些不对,但是现下也不是说话的时候。

在弟弟的搀扶下,初瑜刚进二门,淳王福晋已经得了消息,带着人迎过来。

   

见初瑜腿脚有些不便利,淳王福晋唬了一跳,甚是关切地问道:“大格格这是怎么?”

   

初瑜微笑道:“额娘不必担心,只是昨儿不小心扭了脚,并无大碍。”

   

说话间,众人已经到了内院正房。

这还是小天佑第一次到外祖家,各位福晋、侧福晋、庶福晋都是外婆辈分的,自然少不得各自奉上见面礼;又看着粉雕玉琢的五儿,也是喜欢得不行。尤其是前几年折了个小格格的庶福晋伊尔根觉罗氏,瞧着五儿的可爱模样,稀罕得什么是的。

   

初瑜在炕上坐了,见生母纳喇氏身后跟着个穿着大红旗装、身量高挑的少『妇』,不由多看了几眼。

   

淳王福晋见初瑜瞧那新媳『妇』,笑着对初瑜道:“这是你的兄弟媳『妇』博尔济吉特氏,你还是头一遭见呢!”说完,对博尔济吉特氏道:“这是你大姐姐,还不快见过!”

   

博尔济吉特氏淡淡地看了淳王福晋一眼,应了声“是”,上前跟初瑜见礼。

初瑜笑着仔细看了,虽然博尔济吉特氏容貌并不算出挑,但是看着甚是端庄,当得起郡王府长媳『妇』儿的身份。她又抬头看了看纳喇氏,见生母望向儿媳『妇』的目光很是柔和。

   

博尔济吉特氏见过初瑜,又退回到婆婆身边,很是规矩的模样。初瑜心下稍安,因听说这个弟媳『妇』儿是太后那边的亲戚,还担心是个『性』子傲慢的蒙古格格,如今看来倒是不错。

   

说话间,已经有人去接了几位格格来见姐姐与外甥。

   

与初瑜同母的二格格,嫡福晋所出的五格格,还有庶福晋李佳氏所出的七格格。姊妹三个,走到初瑜面前,与姐姐见过。

二格格十五,五格格十三,都是亭亭玉立,少女的模样;只有七格格,是康熙初瑜出嫁前一个月落地的,只比五儿大几个月。七格格看着初瑜身边坐着的五儿,很是好奇,想要过去说话又不敢,还是有『奶』子领着,回到旁边的生母身边。

   

初瑜见随着随着几个小格格同来的,还有两个容貌娇好的少女,一个穿着雪青『色』旗装,一个穿着浅粉『色』,穿着打扮有些素,容貌有几分相似,像是姊妹两个,自己却不认识。

   

这姊妹两个进了屋子,却没有上前,而是在靠近门口的位置站了,带着笑意看着众人。

   

淳王福晋向那两个少女招了招手,说道:“巧芙,巧蓉,你们还站在哪里做什么?还不快过来见见你们的大表姐!”

“表妹?”初瑜想起嫡母有个庶妹,随着丈夫的外省做官,记得去年家书中提过,道是这位姨母家的两个女儿都进京选秀。看两人身上并不华丽,身边跟着的丫鬟婆子也不多,看来是落选的。

   

淳王福晋笑着对初瑜道:“她们是你五姨母的女儿,个子高的是你大表妹巧芙,身量小些的是你二表妹巧蓉。早年她们离京时,还到过咱们府,当时你还带她们小姐俩顽过。”

   

听淳王福晋这般说,初瑜也想起来些,总有十来年了。

   

“大表姐!”巧芙、巧蓉姊妹两个已经婷婷拜下。

初瑜却不好坐着受礼,打炕上起来,与两位表妹见过。

   

巧芙十五、六岁,身子丰腴,看着很是温柔文静;巧蓉只有十三、四,很是爱笑。看着初瑜耳朵上的耳坠子,她歪着头,笑嘻嘻地说哦道:“大表姐,这个真好看,妹妹还没见过这个颜『色』的珠子!”

   

她这一说话,大家都往初瑜耳边看去,可不是,耳坠子上是玫瑰红『色』的珠子,小拇指盖大小。是正圆珠子,又是这个颜『色』,确实少见。

   

见这位表妹一脸羡慕的模样,初瑜『摸』了『摸』耳边,有些不好意思,换做其他的,说送也就送了,这些却是额驸给的珠子。

都是自家珠场出的珠子,像这种颜『色』稀奇的、成『色』较好的,曹颙都叫人留了,叫初瑜自己个儿配首饰。虽然李氏那边也用珠子,但是年纪在那里,用的都是白『色』的正圆珠子,彩『色』的并没留。

   

因此,初瑜道:“这个是你姐夫给的,却不好送二表妹了!”说着,打手上褪下一串珊瑚手珠,拉了巧蓉的手,搁在她手上,笑着说:“若是表妹不嫌弃,这串珠子送表妹把玩。”

   

巧蓉不禁红了脸,瞧了瞧淳王福晋,喃喃道:“大表姐,妹妹不是管你要东西!”

   

初瑜帮她将珠子套在手上,笑着说:“就是表妹不要,这见面礼表姐亦是应给的。”说着,又褪下一串沉香手串,送给巧芙做见面礼。

巧芙见淳王福晋点头,便上前接过,随后又俯身谢了。

   

巧芙与巧蓉姊妹两个,往二格格与五格格身边站了。按理说,几个女孩儿年龄相仿,应该投缘才是。但是不知为何,二格格与五格格却似对这两位表亲有嫌隙似的,不经意往边上退了一步,与姊妹两个距离远些。

   

巧蓉咬着嘴唇,带着不忿地看着两位格格;巧芙却满脸通红,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帕子。

   

纵然是后知后觉,初瑜也察觉出不对来,环视了屋中众人,除了淳王福晋面『色』如昔,看不出什么外。其他人的脸上,望向巧芙、巧蓉姊妹两个时,有撇嘴鄙夷的、有幸灾乐祸的、有面生同情的,各不相同。

二格格与五格格两个,则是看也不看,生怕污了眼睛一般。侧福晋纳喇氏,看不出是喜欢还是厌恶这姊妹两个,神情很是复杂;博尔济吉特氏则是挑着嘴角冷笑,身上说不出的凄然之意。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九十五章 归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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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归省(下)

   

看着屋子里众人百态,初瑜不知该作何想,不过一年半未回来,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淳王福晋从『奶』子怀里接过小天佑,『摸』了『摸』天佑的小脸,见他胖乎乎的也不怕生,脸上流『露』出几分慈爱之『色』。

   

除了阿玛,初瑜其他人都见了,独不见六阿哥弘景与侧福晋巴尔达氏这母子两人。

巴尔达氏在诸位福晋中最年轻,入王府最晚,但是六阿哥出生后,淳王福晋报了内务府,将她由庶福晋抬为侧福晋。因此,她在郡王府女眷中的地位,仅次于淳王福晋与纳喇氏。

   

初瑜笑着问道:“侧福晋与六阿哥呢,怎么不见?”

   

淳王福晋笑了笑,回道:“她们娘两个有些不舒坦,我叫她们养着呢,等你下回来了,再见也不迟。”

   

初瑜本是打算过去探望的,但是因淳王福晋将话头堵死,她也只能陪着笑笑作罢。

又说了几句家常,淳王福晋脸『色』『露』出些疲『色』来。初瑜有话想同生母纳喇氏说,便寻了个由头,往纳喇氏的院子来了。

   

到了纳喇氏院子,大家进了上房。

   

因没有外人在,初瑜与弟媳『妇』博尔济吉特氏又重新见过,并且让喜云拿出表礼:赤金累丝长簪成对、榴开百子镶嵌珠石翠花成对、翡翠元镯成对、碧玡瑶各式佩四件。

   

博尔济吉特氏见礼物甚是贵重,迟疑了下,道:“姐姐的礼太重了,年前已经收了一次,这……”

纳喇氏笑着说:“即是给你,你就收着!不用跟她客气,你大姐的婆家比咱们王府富裕,你姐夫又是独子,日子过的很滋润呢!”

   

博尔济吉特氏听了,说不上是羡慕,还是惆怅,挤出几分笑来,向初瑜道谢。

   

初瑜见她脸『色』没有新嫁娘的欢喜,有些奇怪,就听纳喇氏对博尔济吉特氏道:“要等王爷打城外回来方能开席,你先去厨房瞅瞅,前两日宫里穿出来制法的那两道点心可得了。若是得了,送一份过来给你大姐垫巴垫巴。”

   

“是,额娘!”博尔济吉特氏应了,又同初瑜别过,带着丫鬟出去了。

纳喇氏将丫鬟婆子都打发出去,五儿与天佑也叫人抱到东屋午睡。

   

屋子里只剩下母女二人,她方叹了口气。

   

初瑜有些不放心,眉头微蹙,问道:“额娘,怎么了?可以福晋与弘景……”

   

纳喇氏拍了拍胸口,使劲地吁了口气,看着女儿,咬牙切齿道:“初瑜,怎么办?额娘快疯了,额娘真怕自己个儿哪天忍不住,冲过去往她脸上抓两把!”

虽然纳喇氏没有提名道姓,但是初瑜却也晓得她说的是淳王福晋。虽然生母与嫡母之间向来有些较劲,但是初瑜却是第一次见到纳喇氏这般愤恨的模样。

   

初瑜拉出纳喇氏的手,明显地感觉到她的颤栗,心下不由有些慌:“额娘……福晋又在人前寻您的不是了?“

   

纳喇氏的眼圈已经红了,摇了摇头,道:“若是寻额娘的不是,额娘忍下就是。她是嫡福晋,额娘是侧室,名分在这里摆着,受点白眼有什么?可是,她若是要算计你的弟弟,额娘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

   

初瑜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喉咙很是酸涩,一边是待她如亲生骨肉的嫡母,一边是血脉相连的生母,她该如何?

纳喇氏瞧着女儿的神情,摇摇头道:“额娘晓得你心里为难,本不想当你说,可是额娘实在憋闷的不行,只觉得喘不上气来。”

   

初瑜见纳喇氏虽是涂了粉,但是仍难掩饰她眼角的皱纹,心里很是难受,说道:“额娘真是的,有什么是不可当女儿说的?遇到什么难处,正应同女儿商议才是。”

   

纳喇氏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哭着说道:“弘倬这个孽障,猪油蒙心了,被人撺掇着,将哥哥当成仇人一般,正月里还挥了拳头!”

   

“啊!”初瑜惊讶不已,方才在二门外觉得弟弟们有些古怪,还当是兄弟口角,没想到竟到了这个地步:“到底是为了何事,弘倬向来最敬着弘曙……”说到这里,想起巧芙姐妹两个,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去年十月就选秀完了的,金家姐妹两个的家世虽然差些,但是从容貌上来说,也算是凑合,全都落选就有些反常。再说这已经过去半年了,两人大姑娘,有父有母的,没有一直寄住亲戚家的道理。

   

她思量了一回,问道:“额娘,弘曙、弘倬他们两个,总不会是为金家两个表妹有了嫌隙吧?”

   

纳喇氏用帕子拭了泪,冷笑道:“谁说不是?明明是两个知礼的阿哥,怎么会为了两个黄『毛』丫头坏了手足情,还不是有人在其中兴风作浪。”

   

“弘曙的世子位,阿玛可是放出话来了?”初瑜轻声问道。

纳喇氏点点头,回道:“去年六阿哥过周岁生日,因弘昕见喜,拖到八月间才办。她又要大肆张罗,被你阿玛拦下,向她说不能越过弘曙去,弘曙要请封郡王长子的,让按照弘倬、弘昕的例办。她就病了一场,过后虽说还带六阿哥,但是却不再拦着巴尔达氏瞧孩子。而后,便想要『插』手弘曙的亲事。待金家这两个巧儿上京,她就想要将大的给弘曙。王爷嫌她们家门第低,不同意这门亲事,请太后老佛爷指了你弟媳『妇』过来。按你阿玛的意思,是要托关系,让金家姊妹两个留牌子,指宗室的。高的攀不上,当个国公夫人、将军夫人还算是体面。她却不愿意,宁愿撂牌子,自行聘嫁。我只当她眼界高,要是外甥女儿寻更体面的亲事,没想到她却是另有打算。”

   

说到这里,纳喇氏歇了口气,方继续道:“连脸面都不要了,你弟妹没进门时,隔三差五打发巧芙往弘曙屋里去。你弟妹嫁进来后,好不容易消停一个月;不想,等你弟妹回娘家住对月时,她不知使了什么手脚,让巧芙留在弘曙院子里过了一夜。而后,她自然不肯委屈外甥女,要为外甥女做主,『逼』着弘曙纳巧芙为侧室。弘曙有口难辩,只说是新婚,不愿让妻子难堪,一年后再纳。她生怕弘曙反悔,事情有变,等你弟妹打娘家回来,便让巧芙给你弟妹敬了茶。”

   

初瑜听了,很是抑郁,问道:“难道,弘曙他……”

   

纳喇氏苦笑着摇摇头,说道:“天可怜见,幸好弘曙还不糊涂,没有沾巧芙的身子,要不你当她为何只在府里闹腾!若是弘曙与巧芙真有了首尾,怕是她早就要闹将开来。虽说你阿玛属意弘曙为世子,毕竟还没有正式请封。若是弘曙新婚就闹出这样的事来,传到太后的耳朵里,哪里还有他的好?”

“她”这番筹划,怕仍是心有不甘的缘故。这些年来,有给淳郡王生儿育女的纳喇氏衬着,她这个嫡福晋,不像个妻子,更像个摆设与管家。

   

初瑜却不晓得该怎么劝了,想起方才说话的缘由,问道:“这些都是弘曙的事,又干弘倬什么,怎么会使得他恼了?”

   

听初瑜问起这个,纳喇氏道:“说起来,都是冤孽!巧芙经常往你哥哥院子去,没有入你哥哥的眼,却是让弘倬看上了。等闹出后来的事来,他只当弘曙使坏,欺负了巧芙,又不肯给巧芙名分。不只是哥哥,他连着嫂子都埋怨上了,当着面说你弟妹是妒『妇』!”

   

初瑜越听越恼,想不通素来老实懂事的弘倬为何会变成这幅模样:“额娘,阿玛怎么能容他这般?不管如何,弟妹已是受了委屈,还要无端受小叔子的气,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纳喇氏道:“你阿玛那个脾气,谁敢告诉他?还是有次让你阿玛瞧见他顶撞弘曙,才晓得兄弟嫌隙之事。你阿玛火大,罚弘曙跪了三日,打了弘倬二十鞭子,又吩咐她将金家姊妹送走。她哪里肯依?闹了几遭,终是将她们姊妹两个留下了。这往后,弘倬对哥哥就疏离得不行!”

   

听了这番讲述,初瑜沉默了半晌,对纳喇氏说道:“这样看来,不过是误会罢了,同胞兄弟,有什么解不开的冤仇?他们同额驸向来亲近,让额驸做个和事佬,来给他们说开了就好了。额娘不必太过忧心。”

   

纳喇氏看着初瑜,有些愧疚,说道:“都是额娘的不是,再忍忍就是,何苦同你吐苦水,倒累得你跟着『操』心。”

   

“我是额娘的女儿,额娘说这些见外的作甚!”初瑜嗔怪着,神『色』却『露』出些许迟疑来。

知女莫若母,见女儿这般神情,纳喇氏问道:“这是咋了,初瑜也有心事不成?有什么,别憋着,跟额娘好好唠唠。有什么难处,还有你阿玛与额娘我在。”

   

初瑜看着窗台上摆着的盆景,沉默了好一会儿,方道:“额娘,女儿不晓得自己个儿怎么了,甚是怕得慌!委实是心下不安!”

   

纳喇氏见她脸『色』发白,不禁有些心疼,使劲『揉』了『揉』她的手,问道:“这是道远累着了,可是梦魇了?”

   

初瑜没有回答纳喇氏的话,而是说道:“额娘,女儿想放几个大丫头出府,除了配小子,直接放归父母家好么?”

纳喇氏听得有些糊涂,说道:“若是做事仔细,侍候主子忠心,恩赏其出府归家,也没什么。只是你们府里,还有外头的人当差不成?曹家也算是几辈子体面,怎么家生子儿使唤不过来,要打外头进人?”

   

“是喜雨、喜雪,还有珠儿、翠儿几个!”初瑜的神『色』有些落落寡欢,言道:“她们几个都是容貌好的,配小子怕糟蹋了她们,到时女儿心里也难安。便想着,放归父母家,由亲爹亲娘做主聘嫁,总是妥当些。”

   

“喜雨!”纳喇氏听到这个名字,神情有些异样,对初瑜道:“怎么?这都将近三年了,额驸还没有纳她?”

   

初瑜微微皱眉,说道:“额娘,难道我们夫妻过不得,非要巴巴地拉个别人搅和进来?”

纳喇氏自知失言,道:“额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额驸只有兄弟一个,就是为了繁衍子孙计,想来也是要纳妾的,到时候外头抬来个淘气的,还不如陪嫁过去的便宜!”

   

初瑜只是不语,心里却纠结得不行。难道自己是自欺欺人,一双两好,真是求不得么?

   

纳喇氏略带试探地问道:“你真是要打发喜雨出府?她爹妈都没了,只剩下叔叔,却是个不成器的。若是真放出来,怕也落不下好。”

   

初瑜不是心硬之人,但是实在是喜雨的身份尴尬,容貌又越来越好,这样的一个人放在院子里,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总之,就是不对味儿罢了。

纳喇氏迟疑了一下,很是肯求地对初瑜道:“初瑜,答应额娘,就算要放喜雨出来,也给她安置个好去处。喜雨的娘亲是额娘的陪房,早年也是尽心侍候过额娘的。若是喜雨这丫头有什么闪失,额娘怕是要愧疚死了。”

    *

   

且不说初瑜陪着生母纳喇氏说话,曹颙与弘曙却是去了校场。

   

只有拿起弓箭,对着靶子的那刻,弘曙方『露』出些朝气,“嗖嗖嗖”地『射』出三箭,两支中靶心,一支下沉半寸。

   

曹颙却是有些手生了,虽然同样『射』出三箭,但是却只有一支中靶心,另外两支都离靶心有一寸远。

弘曙看着靶子,有些意外,转过头上下地打量了曹颙,很是不解地问道:“姐夫这两年没练习骑『射』?怎么同前年比起里差这许多?”

   

曹颙握了握手腕,自嘲道:“这两年歇的,你姐夫我老了!”

   

不知何时,弘倬与弘昕两兄弟已经在边上站了。见曹颙这个成绩,兄弟两个有些看不过眼,都拿弓箭『射』了几支。虽然不能说比曹颙精湛,但是也都是有模有样的。

   

弘倬放了弓箭,脸『色』有些自得,瞥了眼曹颙道:“姐夫,两年没见,姐夫虽说是名气大了,这手上的功夫却是『潮』了!”话中,隐隐带着鄙夷。

曹颙察觉出他有些不善,不晓得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个二小舅子。不过,弘倬只是个十四的半大孩子,他也不好多计较,便笑笑与弘昕说话。无非是骑『射』师傅是哪个,每日『射』多少支箭,云云。

    

弘昕叽叽喳喳地答了,还一本正经地特意“指正”了姐夫方才箭沉的缘故,颇有些骑『射』大家的风范。

   

曹颙面上虽笑着,心却沉了下去。弘昕脸上那些因天花留下的小坑,使得他省得了一件事,那就是父亲昨日在书房问那番话的缘由。

   

能关系到千人、万人、十万人『性』命的是什么?有什么能牵连到曹家上下几百口的生死?答案显而易见,就是他请父亲研究的那份“牛痘”方子。

已经是三月中旬,又是正午时分,曹颙却不禁打了个寒颤。

   

虽然看着几个小舅子说话,但是他的思绪却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只觉得这个世界甚是遥远,自己如同梦中游一般。

   

等曹颙省过神来,弘曙与弘倬两个兄弟正斗鸡眼似的,不知不觉面上都带了阴沉。

   

曹颙有些恼,虽然不晓得他们兄弟因何起了摩擦,但是这种不兄不弟的样子却都不像话。

曹颙正琢磨着询问询问缘故,有小厮来报,道是王爷回府了,请额驸书房说话。

   

今日,在畅春园有小朝会,除了身上带着差事的皇子阿哥外,大学士与六部九卿都在列。

   

康熙有旨意下,因直隶各省年老官员来京祝万寿者甚多。这些人中,除本身犯罪官员外,或有因公挂误降级、革职的,俱酌量复还原品,于十八日随班行礼。

   

除此之外,却是还有个大大的好消息,谕旨里除了优待老臣外,还提到,近日要大赦天下了。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九十六章 言传

第二百九十六章 言传

   

因不晓得详情,曹颙也不好与岳父说什么,但是在回府的路上,他还是向弘曙问了弘倬『性』子变化的缘故。

   

弘曙迟疑了一下,问道:“姐夫是不是哪里得罪了十四叔?”

   

“十四爷?”曹颙有些不解,随后想起十四阿哥尚未分府,住在宫中,与上书房的小阿哥们向来亲厚,有些明白过味儿来:“是十四爷说了?”

弘曙点点头,回道:“听着十四叔的话,像是对姐夫成见颇深,我只当是前年姐夫围了十叔府,得罪了那几个叔叔的缘故。去年开始,我在部里当差,不往上书房去了,与两个弟弟不像过去朝夕不离的。只是听说,他们两个跟着三伯家的几个阿哥,常往十四叔院子里耍。不知什么时候起,二弟便说些姐夫的不是,我反驳了几句,他便说我是被姐夫糊弄住了。后来,家里也有些事,他连带着对我这个哥哥也不待见了!”说到最后,很是抑郁。

   

弘倬十四岁,正是叛逆期。曹颙听说他同十四阿哥亲近,心下有些担忧,但是又有些恼。这个臭孩子,以往白对他好了,难道别人几句话,就撺掇着没了立场?

    

这样下去可不行,淳郡王府这边之所以能过清净日子,就是因淳郡王并没有其他的心思,与那些参合夺嫡的兄弟都避而远之的缘故。

   

曹颙思量了一下,对弘曙道:“过两日寻个空,咱们同弘倬好好说道说道。不管是有误会,还是真地心存不满,总不能老这样下去。”

弘曙沉默了半晌,有些低沉地问道:“姐夫,相信我的人品么?若是有人跟你说,我如何如何,做了坏事云云,你信不信?”

   

曹颙侧过头,看了看弘曙,笑着说道:“我信不信,不是还要看你么?你姐夫我是懒人,不耐烦自己费心思。我会去问你,到底如何如何,是否做了坏事?不管是你说是,还是说不是,我都信的,因为晓得你不会对我扯谎。”

   

弘曙神情怔住,许久说不出话来,最后脸『色』多了丝苦笑:“像姐夫这样的人,又有几个?有些个人,是不信自己的耳朵的。”

   

曹颙见他有些落寞,不禁皱眉,道:“你是小孩子么?还整日里纠结这些个!堂堂男儿,顶天立地,难道是为了别人的脸『色』活着?信不信你又如何?重要的看你到底在意什么,就是二弟这样,若是你还在意手足情深,就寻他说清楚、说明白。若是他听不明白,你就想个法子让他明白。你们同胞咒手足,这世上谁还能亲过你们去?若是二弟糊涂,能劝就劝,实在劝不得,揍也要把他揍醒了!即是兄长,行事就干脆些!难道还要小的自己个儿想明白,自己在这边委屈来、委屈去的,腻歪不腻歪?”

弘曙自幼听到的都是“兄友弟恭”这些,哪里听过这样的话?他瞧了瞧略显文弱的曹颙,有些踌躇地问道:“姐夫,素日也是这般对兄弟?”

   

一句话,问得曹颙无语了。不管是曹颂,还是曹硕、曹项他们几个小的,都算是曹颙看着长大的。从血缘与名分上,他们是曹颙的兄弟不假;但是打心里,他还是将他们当成晚辈子侄待的。

   

现下想想,若是曹颂哪里真犯浑,他也没什么不能动手的。

   

想到这里,他瞥了弘曙一眼,道:“曹颂在我面前敢这般无礼?你做哥哥的还是有不对的地方,『性』子太绵了。温和待人是好,但是有时候也需严厉些,要不还让小的反了天去?岳父终有老的那日,往后还不是你们兄弟彼此扶持!”

弘曙晓得姐夫这些都是好话,并不气他的指责,反而生出几许感激来,说道:“姐夫若是我的哥哥就好了!”

   

曹颙听了这孩子气的话,看着弘曙的憔悴,有些心疼。不过是个十六、七的孩子,王府长子的压力也使他难熬。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曹府这边的胡同,正好见有人打曹府出来。不是别人,正是御前一等侍卫纳兰富森。

   

他穿着常服,骑着马,只有个长随骑马相从。见到曹颙回来,纳兰富森的脸上添了些许笑意。

因在御前当差,纳兰富森也见过弘曙这位淳郡王府的大阿哥,当即翻身下马,冲弘曙打了个千:“大阿哥吉祥!”

   

弘曙勒住马缰,点头回礼。

   

曹颙翻身下马,笑着问道:“富森大哥这是刚打小弟家出来?昨日实不方便说话,原还想等富森大哥休沐时一道吃酒来着。”

   

纳兰富森道:“我这刚打园子里回来,因孚若回来了,新成又要开始御前当差,便想着同你们表兄弟两个聚上一聚,给你接风连带着给新成道贺都有了!”

听提到李鼎,曹颙心里有些不自在,但是也晓得因两家的关系,彼此也避无可避的。说实在话,他倒是想要寻李鼎,问问其到底意欲何为。毕竟在京城这边的人家看来,曹、李两家是至亲,密不可分。

   

这样想着,曹颙便应了,问纳兰富森在哪里吃酒。纳兰富森笑道:“近日往京中的官宦多,咱们常去的那几家不知还能不能订到席面。不管在哪儿,孚若将明儿下午的功夫空出来,到时我打发小子来请你。”

   

曹颙点头道好,请纳兰富森掉头进府喝茶。纳兰富森看了看前面的马车,对曹颙摆了摆手:“就是为了寻你说这个,既见到你了,便好了,还要往李家走一遭。”说完,与曹颙、弘曙作别。

   

听纳兰富森这般说,曹颙便不留他,拱拱手,目送他骑马离去,才又上了马。

弘曙见纳兰富森与曹颙往来这般亲近,有些不解,问道:“姐夫,不是说您在御前没当差几个月,便给十六叔做伴读了么?怎么与纳兰侍卫这般交好?”说到这里,压低了音量,道:“外头都说揆叙是八叔的人,纳兰侍卫是他的亲侄子,姐夫怎么不避讳?”

   

曹颙却是头一遭听弘曙提什么“避讳”不“避讳”的话,有些措手不及,望向弘曙,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弘曙见曹颙的神情,略带一丝得意道:“姐夫以往教导的,说来说去,不过是叫我们兄弟几个‘明哲保身’,不要与那些个夺嫡的叔叔们扯上关系罢了。”

   

难得他心情好些,曹颙也不忍泼他冷水,点点头应道:“确实如此,你能想到这些,看来这一年的差事没白忙!”

弘曙有些不服气,看着曹颙道:“说到底姐夫也比我大不了几岁,整日里装着小老头一般,小心姐姐嫌弃你!”

   

见他提到初瑜,曹颙的心里立时暖暖的,回头看了一眼妻子的马车,转过头来,带着笑意道:“这你可说错了,不管我是装老头,还是真的变成老头,你姐姐都不会嫌疑我!”

   

弘曙见他毫不掩饰的笑意,跟着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到了曹府,弘曙没有进府,目送初瑜进去后,要直接带人回王府。临行前,他有些不放心,将曹颙叫到一边,有些忐忑地问曹颙道:“姐夫,要是弘倬还手怎么办?”

曹颙见他眼中隐隐流『露』中雀跃之『色』,看来也是被弟弟气得,憋火很久。略作思索后,他回道:“你比他大三岁了,若是连个半大孩子都打不过,那你找块豆腐撞死得了。动手是能动手,不过你可得记住几点。”

   

“嗯,姐夫说,我听着!”弘曙忙不迭的点头,满脸讨教的模样。

   

曹颙伸着手指头,给他数着禁忌:“毕竟是兄弟之间的私事,不可闹开了,要寻没人的地方,过后谁也说不出什么来。省得沸沸扬扬的,倒像是唱大戏,让人白白地瞧了热闹,传出来还不好听。”

   

弘曙点头应了,继续看着曹颙。

“要记住,不能往脸上打,要挑肉厚实的地方,使这小子疼,还不能显得手黑。就算过后弘倬实在不老实,想要去告状,你也不能给他留下戏肉。”曹颙嘴里说着,心里却在反省,自己是不是太邪恶了,这十几岁的孩子咋能说打就打?

   

不过,他转而一想,弘曙与弘倬这两个孩子,『性』子都有些内敛,放不开。兄弟两个从形影不离,到今日这般疏离,想来也是苟同少的缘故。

   

男孩子皮糙肉厚,打上一架,心里痛快了,有什么说不得的?

   

想到这里,他脸上就浮出笑意,接着说道:“也不能干打架,你做哥哥的,心里到底想啥,也都同弟弟说说。要是那小子心里不服,就打他到心服为止。”

弘曙捏了捏拳头,眼睛亮亮的,很是留恋地说道:“这说起来,我同二弟七、八年没打架了,小时候,背着阿玛额娘,我们也没少动手。”

   

曹颙拍了拍弘曙的肩膀,笑着说:“别的我也不磨叽了,到底他还小,打完了,别忘了好好哄哄。有什么他喜欢的,就买给他,到底是哥哥么!若是钱不够使,就跟姐夫说。”

    

虽然他自认为说得很真诚,但是弘曙的神『色』却有些古怪,待骑上马,要走前,他没头没脑地对曹颙说了一句:“姐夫,往后我可不得罪你!”

   

曹颙正想着这句话打哪儿来,弘曙已经催马前行,还不忘回头,笑着对曹颙喊道:“姐夫,我算明白了,往后我就跟姐夫学,准保不吃亏!”

看着小舅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曹颙站在大门前,『摸』了『摸』下巴,这个算不算是“近朱者赤”?看来,这个小舅子,很有潜质。

   

不管如何,对几个小舅子的担心总算是少些。曹颙转身回府时,颇有成就感,问过管家,父亲、母亲已经回府。

    

曹颙到书房时,曹寅正背着门,背着手站着,不知望着窗外的什么出神。

   

已是夕阳时分,屋子里有些昏暗,曹寅站在那里,笔直而枯瘦的身影,不知为何让人平添沧桑之感。

曹颙的脚步止住,许久没有说出话来。看着已经苍老的父亲,他不由的挺了挺胸脯,往后不能再懒散下去,不能在躲在父亲的羽翼下混日子。

   

好半晌,就听曹寅叹了口气,转过头来。见曹颙站在门口,他微微一怔,随后道:“你这是刚打王府回来?七爷那边可还好?”

   

“岳父那边都好,只是万寿节先要忙一阵子,用了饭便又往礼部去了。岳父让儿子给父亲带好,说是忙完万寿节,请父亲母亲吃酒!”曹颙进了书房,笑着对父亲回道。

   

曹寅『摸』了『摸』胡子,道:“甲子圣寿,本朝也无先例可循,想来也是忙活得紧!”说到这里,顿了顿,看着曹颙的眼睛,正『色』问曹道:“昨日为父问你的,你可想明白了?”

曹颙只觉得自己的头有千万斤重,身子僵硬的不行。他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儿子想明白了,……儿子……胸无大志……不求闻达于天下,亦无能担当济世救民之责,惟愿承欢父母亲膝下,保家人安康……”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九十七章 意会

   

第二百九十七章 意会

    

三月十三上午,曹颙随着父亲,去兆佳府拜会了姻亲前兵部尚书玛尔汉。

   

玛尔汉已经是八旬老人,看着仍是精神矍铄,因耳背的缘故,说话嗓门倒是比先前更大,生怕对方听不到。

他是顺治朝举人,出仕五十余年,前几年才以老病乞休。虽然做了大半辈子文官,但是他最为骄傲的还是早年平三番时,曾署骁骑参领,随着从扬威将军阿密达,自江宁移师讨伐叛应吴三桂的陕西提督王辅臣。

   

当时,在江宁为他们筹备后勤军饷的就是曹颙的祖父曹玺。

   

“王辅臣盘踞西凉,叛应吴三桂,整个西北都『乱』了。我们用了几个月的功夫,万里行军到了陕西,除了大将军阿密达外,副都统是谁来着……”玛尔汉坐在炕上,说到这里,有些糊涂了,按了按放下手中的烟锅,看着坐在下首的曹寅问道。

   

这些陈年旧事,又是过去四五十年,曹寅哪里会晓得?正不知该怎么回答,就听上前给玛尔汉点烟的丰德低声道:“爷爷,是鄂克济哈与穆舒珲!”

丰德是玛尔汉的长孙,早年与曹颂做过同窗,比曹颙大两岁。他父亲去部里当差去了,他与弟弟丰彻两个在部里任笔贴式,今日他正好休沐,便在家中照看祖父。

   

玛尔汉没听清楚,探过耳朵,问道:“谁?奇哈苏浑,那是谁家的小子?”

    

丰德给玛尔汉点了烟锅,略带愧疚地看了曹寅一眼,提高了音量道:“爷爷,当年你不是跟着鄂克济哈与穆舒珲两位副都统攻城么?”

   

玛尔汉这次听清了,吃了一口烟,眯着眼点点头,对曹寅、曹颙说道:“对,是跟着副都统鄂克济哈与穆舒珲两个,自泾州进兵,一路上屡破堡垒,斩首级数百,克宁州……”说到这里,便陷入一种沉思,半晌也没动,像个木像般。

丰德见祖父如此怠慢亲戚,脸上有些不好意思,低声对曹寅道:“曹伯父,爷爷不是诚心怠慢,前几年还好,说话都便利;自打去年入冬,耳朵背了后,爷爷便经常想起早年的事。逢人便拉来讲,讲到一半,不知又想什么去了。”

   

曹寅摆摆手,道:“不碍事,人上了年岁,都是如此,身为长孙,你更要仔细照看祖父才是。”

   

丰德肃手应了,曹寅对玛尔汉道:“老大人,您好好休养,晚辈改日再来探望!”

   

“贪顽儿,又是那个小子捣蛋,是丰德,还是丰彻?”玛尔汉撂下脸来,一本正经地问曹寅。

少不得,又是丰德上前去对祖父连哄带劝一番,道是客人要走了。玛尔汉这才有些明白过了,点点头,对曹寅道:“要是忙,就回去,改日闲了,再来说话。你媳『妇』儿……你媳『妇』儿添了个闺女?满月了没有?”

    

曹寅看了眼曹颙,回道:“老大人,晚辈媳『妇』添了个男孙,已经半岁了,等大些带过来给您磕头!”

   

“男孙?小子?”玛尔汉摇摇头,道:“不对,不对啊,明明是个闺女。当初我在户部做郎中,刚好有个同年在内务府,听说还专程定制了不少物什送去,都是万岁爷亲自吩咐的……这个礼可不能少了,明儿我就吩咐人备一份……”

   

这番话说得颠三倒四,听得曹寅父子疑『惑』不解。

丰德见祖父越说越没谱,忙对曹颙道:“孚若,这实在对不住,明明早就告诉爷爷的,你添了个小子,真不知他老人家咋记的。”

   

哎,看来,玛尔汉虽然看着有些硬朗,但是委实有些糊涂了。曹寅与曹颙起身,与老人家作别。

   

玛尔汉瞧着曹寅道:“这事真稀奇,想来,万岁爷真没拿东亭当外人……”

   

曹寅心下一动,问道:“老大人,哪里稀奇,要不您同晚辈好好说说?”

玛尔汉微微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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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网』不得,这事说不得……”

   

少一时,众人便听到鼾声起,老人家坐着睡着了。

丰德先同曹寅父子告了罪,随后上前去,轻轻从祖父手中抽了烟袋,取了个枕头,扶着祖父躺下。

   

等安置好玛尔汉,丰德才送曹寅父子出来,很是歉意地对他们说:“祖父看着精神还好,整日里大多半在睡觉。”

   

曹寅也是将六十的人,想起康熙朝早年的大臣,没有几个有好下场,能像玛尔汉这样完名引退的,更是少之又少,不免生出唏嘘之感。

   

曹颙则是觉得丰德颇有脱胎换骨的感觉,与先前那个领着弟弟、表弟们四处胡混的浪『荡』公子儿截然不同。到底是大了的缘故,稳重多了,褪去了少年张狂。

丰德见曹颙看他,想起曹颂来,问道:“孚若,姑姑与小二几月上京?若是凉快些还好,若是赶上夏天,路上可遭罪。”

   

曹颙想起之前母亲李氏说过的,回道:“若是早些,五六月份,迟些则七八月份,入秋前后怎么也到京了!”

   

丰德笑道:“那感情好,年前小二太匆忙了,就见了一面,这往后就好了。姑姑带着表弟表妹们进京,两下往来也便宜。倒是孚若你,跑那山沟里做什么,趁早回京吧!”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低声道:“若是真如外人所说的,有什么发财的门路,切记别忘了拉扯兄弟一把。”说着,还挤了挤眼睛。

   

这下子,却把长子长孙的稳重劲儿都散了,又恢复到顽童的模样。

曹颙见他一提银子,眼睛里都冒光,甚是好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省得了,省得了,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先来寻你就是。”

   

说话间,出了大门口,曹元已经带人将曹寅的马车停在这边。曹颙将父亲扶了上马,自己骑着随行,别了丰德,返回曹府。

   

想到已经老糊涂的玛尔汉,曹颙忆起早年曹颂在京时,与几个表兄弟在学堂打架时,玛尔汉教训孙子外孙的情形。这不过三四年的功夫,对于暮年老者来说,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想到这些,曹颙转过头看了看父亲的马车,总有一日,父亲母亲也会这般,如孩童似的,需要晚辈哄着。

此刻的曹寅,坐在马车里,心中却惊涛骇浪,总觉得方才玛尔汉的话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是自己不晓得。

   

玛尔汉早年确实任过户部郎中,是在康熙二十八年到康熙三十三年的事。康熙三十三年,他升为翰林院侍讲学士,再迁兵部侍郎。

   

而且,曹寅还记得,长女曹颜出生后,京中确实有赏赐下来。

   

当时只当是看在孙氏老太君的情分,又是曹寅的第一个孩子,万岁爷才会看重些。现下想想,他却似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头。

想到最后,答案却甚是荒唐,曹寅摇了摇头,无法相信这些个猜测,怕是自己想多了。

   

回了曹府,曹寅往前院书房去了,曹颙回内宅换衣服。因下晌要同纳兰富森吃酒,无需穿着这般郑重,他便寻了身轻便的衣服还上。

   

见初瑜的气『色』还好,曹颙稍稍放下心来。

   

昨天打王府回来,她虽然在婆婆面前还是笑模样,但是回到梧桐苑却呆呆了坐了半晌。直到曹颙回去,她的精神才好些。

曹颙以为她是为弘曙、弘倬兄弟两个的嫌隙担心,劝慰道:“你别惦记,我同弘曙说了,让他寻机会同弘倬和解呢!”

   

初瑜以为丈夫是安慰自己个儿,有点感叹地说道:“弘曙向来最笨,弘倬又是个倔强的,他们两个哪里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

   

曹颙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笑着说:“由我给弘曙做军师呢,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弘倬再倔强,不过是个半大孩子罢了。”

   

见丈夫这般说,初瑜也心下稍安,原本她也是想要开口同曹颙说这些的,请丈夫帮两个弟弟做个和事老。

虽说那些王府的事事非非不该同丈夫唠叨,但是等夜里安置后,初瑜仍是忍不住将归省的所见所闻,对曹颙讲了。

   

对于淳王福晋的作为,曹颙并未说什么。虽然那从情感上来说,他更偏向于侧福晋纳喇氏这边,但是对那位嫡福晋也是生出些同情之心来。

   

虽然这番所作所为,有算计弘曙的成分在,归根结底她是想要有所依靠。没有亲生子,关系并不亲密的庶子将成为王府的继承人,庶子之母又是她明争暗斗了一辈子的对手,怎么不生出忐忑之心?想要『插』手弘曙亲事,已经之后安排外甥女做弘曙侧室,也是为了将来屏障。

   

初瑜晓得丈夫是不喜背后论人是非的,对于嫡母与生母之间的纠葛,她也是一笔带过。尽管如此,曹颙仍听出她话中的迟疑,少不得又温存宽慰一番。

    *

到了未初二刻(下午一点半),纳兰富森打发人来请曹颙。

   

因下午开局晚,曹颙不晓得大家要吃到多暂,便吩咐初瑜累了就早些睡,不必等到他回来。

   

出了梧桐苑,又去兰院同母亲说过,看了看儿子天佑,曹颙才离府,随着纳兰家的长随往吃酒的地方去。

   

路上问过,曹颙才晓得要去的地方,是李鼎定下的馆子。

馆子离曹府不算远,在什刹海边上,是个略显僻静的四合院。外头看着不过寻常人家一般,不过是显得洁净些。

   

过了影壁,就是四间三明一暗的正房,东西各有三间厢房。正房左边,隐了个暗门,看来里面还别有洞天,只是不知是花园子,还是内宅。

   

房前植着几株芭蕉,院子还有两个尺半的鱼缸,金鳞摇曳,看着甚是悠闲自在。

   

虽然看着雅致些,但是并不算稀奇,但是曹颙心里却生出莫名的熟悉感。

屋里已经听到外头的动静,纳兰富森与李鼎两个笑着迎了出来。

   

“富森大哥,表哥!”曹颙跟两人见过,随着进了屋子。

   

三间没有隔断的屋子,显得很是亮堂,曹颙却是不免生出感触之心。因这屋子里的布局,盆栽的摆放,角落里的棋盘,看着实在是眼熟得很,同他当年的江宁弄的林下斋都有几分相似。

   

纳兰富森笑着说:“孚若看傻了吧,哥哥方才也是呢,这么个雅致的地方,谁会想到是馆子?”

因是李鼎寻的地方,他充当半个主人,请纳兰富森与曹颙坐落了,而后笑着对纳兰富森道:“纳兰兄太小看孚若了。说起来,这种私家馆子,还是孚若少年时捣鼓出来的。”

   

“哦?”纳兰富森却有些意外,略带佩服地对曹颙道:“素日只知孚若稳重,原来还晓得这些营生上的事儿,委实令人佩服。”

   

曹颙笑着摆摆手,说道:“不敢当大哥的夸奖,不过是小时候胡闹罢了,哪里是什么正经事?”

   

李鼎眼下待曹颙的态度,却比前日亲近几分,笑着对曹颙道:“说起来惭愧,原是不想请纳兰兄同表弟来这边的。也不瞒表弟说,这是表哥家一个管事开的馆子,开了一年多了。他早年跟着父亲去江宁,去过表弟的馆子,便照猫画虎,弄出这么个四不像来,说来却是有些不厚道。”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九十八章 “亲近”

第二百九十八章 “亲近”

   

因曹颙吩咐过要寻僻静地方与兄弟“亲近”,省得留下什么事事非非,弘曙回去后,就将想到的地方都琢磨了一圈。无奈之下,他终于发现这地方不是那么好寻的。

   

若是在王府外,空旷僻静的地方虽然有不少,但是兄弟几个跟着的侍从也多;若是在王府内,要是弘倬实在不服,闹将起来,『乱』『乱』哄哄的,他这个当哥哥的,免不得要背负个欺负弟弟的坏名声。那样的话,不是适得其反?

   

因心中急切,又想不到合适地方,夜里躺在床上,他少不得长吁短叹一把。博尔济吉特氏坐在梳妆台前,才放下头发,听了丈夫的叹息声,上了床后,询问了丈夫缘故。

夫妻两人,成亲三个多月。博尔济吉特氏大家出身,少了些女儿家的温柔小意,弘曙又是木讷惯了的,不是花言巧语之人,因此夫妻两个原本感情只是平平,并不似其他新婚夫『妇』那般如胶似漆。

   

而后,有了巧芙的事,博尔济吉特氏面上也是挂不住。只是碍于规矩礼法,对于嫡福晋的吩咐,她这个做媳『妇』的,不得不遵从罢了。再说,早在嫁人前,她便晓得丈夫不会只属于自己个儿。

   

繁衍血脉,开枝散叶,是每位爱新觉罗子孙需承担的责任。

   

不过,对于『性』子向来有些绵的弘曙,能够架住嫡母『逼』迫,要一年后才纳人,这让博尔济吉特氏有些意外与感动。弘曙因愧疚,则对妻子比过去体贴,小两口倒比先前越发亲密些。

弘曙虽还没正式请封,但是外人早将他当成王府世子待。他的亲事,内务府也是按照贝勒品级的规格办的。

   

博尔济吉特氏未出阁前,家里请宫里嬷嬷来教授规矩,也是按照王府未来女主人的身份教的。嫁进王府后,她才发现丈夫的处境并没有早先想象的那么好。

   

新婚两月,就要接受其他女人的敬茶,这对任何女子来说都是羞辱。博尔济吉特心中怎能不恼?但是她也瞧出来,嫡福晋看着虽是和气,却不是鲁莽之人,断不会无缘无故地安排这出。随后,小叔子的冷嘲热讽,丈夫的满眼阴郁,婆婆脸上的愤恨不平,使得她冷静下来。

   

若是闹出来,谁会落下好处?既是晓得是坑,她怎么会跳?接了巧芙的茶,不过心下却生出防范之心,对与嫡福晋也忌惮起来。

见妻子发问,弘曙虽不想瞒她,但还是换了说辞,只说是因兄弟嫌隙不安,想寻个僻静地方,与弟弟喝喝酒,交交心,“亲近”一下;又不想让王府的人晓得,省得亲长们担心。

   

博尔济吉特氏听了丈夫的话,晓得他口中的“亲长”,就是指嫡福晋。最近,嫡福晋待弘倬很是亲厚。弘曙他们兄弟起嫌隙,少不得有这位嫡母从中推波助澜的缘故。

    

思量了一回,博尔济吉特氏笑道:“要寻僻静地方,可不是有处现成的?什刹海边的那处宅子,爷忘了?虽然有两房下人在那边看房子,但都是陪嫁过来的,与王府那边半丝儿瓜葛都没有。”

   

博尔济吉特说的是她陪嫁房产,在什刹海边上,一座三进带花园的宅子,原是博尔济吉特家送女儿、女婿在京中避暑用的。

弘曙忙不迭地点头,道:“却是正便宜,那边着实僻静。”

   

就这么着,次日弘曙跟着父亲忙了半日后,便寻由子打礼部衙门出来,去了东华门,等着弟弟们出来。

   

弘倬与弘昕从上书房下学出来,见哥哥笑眯眯地等在外边,颇为意外。这两月,弘倬对哥哥不如过往那样恭敬,弘曙对弟弟也是有几分埋怨的,相处起来,自然也很少有好脸『色』。

   

弘昕却没想那么多,上前问道:“大哥,您怎么来了?”

弘曙『摸』了『摸』弘昕的光脑门,问道:“小四儿,你先前不是喜欢大姐从山东带来的小玩意儿么?大姐这次上京,指定没少带,趁着还没走人情,你不再去淘换淘换?”

   

弘昕刚想拍手叫好,不过还是收声,面带犹豫问道:“大哥,那样是不是太厚脸皮,会惹姐姐、姐夫笑话么?”

   

弘曙听了,笑道:“这是什么话?他们是咱们嫡亲的姐姐、姐夫,又不是外人?姐姐、姐夫不疼咱们,还能疼谁去?再说,姐夫向来对咱们如何,你也该心里有数,犯不着为了这个那个的闲话,远了不该远的。”这后一句话,却是说给弘倬听的。

   

弘昕拍手道:“好,好,那咱们就去姐夫家。也不好空手上门,到前门那里给小丫头与天佑买好吃的带去。那边的褡裢火烧最好吃,他们指定也爱吃。”

这番话说得弘倬也有些意动了,却听弘曙接着说道:“只是今儿要你一个人去了,大哥与你二哥有些事要办,让白兴他们先送你去姐夫家,天黑前我们再去接你。”

   

白兴是王府的管事,负责带人护送弘倬与弘昕两个小阿哥上学的。

   

弘昕听了,看了两位哥哥,有些不乐意,嘟囔道:“大哥、二哥要去哪里顽儿,怎地不带弟弟?”

   

弘曙笑着拍了拍他的脑门:“就晓得顽儿,眼下人人都忙着皇玛法大寿的差事,哪里是去顽的?”

弘昕晓得父兄近日都忙这个,不疑有他,只当是大哥奉了父亲之命。想着不用自己个儿回府发闷,能去姐姐家淘换那个木雕柳编的小物什,他很是欢喜地点了点头。

   

弘曙有对弘倬身边的几个小厮长随摆摆手,道:“二阿哥要跟爷去跑腿,你们好生侍候四阿哥去曹家,等会爷同二阿哥往那边寻你们。”

   

几人都应了,跟着白兴,护送着弘昕去曹家了。

   

弘曙心下稍安,来之前他已先到过曹府,与姐姐说了缘故,请姐姐往王府那边送信,只说是留兄弟几个在曹府这边晚饭。

看着小弟骑马渐远,弘倬有些怀念曹家的点心吃食,但是随即想到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便转过头来,问哥哥道:“这是要往礼部去?阿玛让大哥来寻我的?”

   

弘曙笑笑,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而是抬头看看天『色』,笑着说:“快上马吧,没多少功夫了,不好太耽搁!”

   

弘倬虽不晓得大哥今日为何这般高兴,但是怕耽误差事,便也不再啰嗦,翻身上马,跟在弘曙身后。

   

弘曙往日出行,身边长随侍卫也是七、八人的,今日他却只留了两个心腹在,其他的都打发走了。

骑在马上,看着前面是往什刹海去,弘倬有些稀奇地看了哥哥一眼,问道:“这是要去十叔府上?”

   

弘曙的笑容越发灿烂,嘴巴都合不拢,『露』出一口白牙道:“二弟,到了你便晓得了!”

   

微风习来,杨花曼舞,明明是晚春时节,弘倬却似隐隐地觉得有些冷。他看了看水面,心想,或许是靠海子的缘故?

   

就在兄弟两个路过的一座四合院里,酒菜上来,曹颙与李鼎、纳兰富森几个已经入席。

“照猫画虎”毕竟只是“照猫画虎”罢了,这边的布置虽然学着林下斋,但是吃食却不相同。不过,档次也不低了,应该是请的南边大厨子,上来的都是地道的淮扬菜。

   

虽然说不喝酒不热闹,但是李鼎还是叫人给曹颙准备了茶来替代。

   

酒菜齐备,李鼎端起酒杯,站起身来,对纳兰富森道:“小弟久居江南,对京中规矩不熟,往后还要劳烦纳兰兄费心指点。这里,小弟先敬哥哥一杯,先饮为敬。”说着,一仰脖,干了杯中酒。

   

纳兰富森摇摇头,笑道:“新成呀,新成,原是我这当哥哥的要给两位弟弟接风的,这……这话儿闹的,竟是来吃新成了!”说着,起身将酒盅里的酒也一口饮尽,而后方坐下。

曹颙只是笑着,看着李鼎说话,看来李家也是用了心思。想来李鼎要进京,是早就打算好的,否则也不会一年半前就使人往京城来开馆子。

   

李家是豪富,在江南谁家不知、哪家不晓?不说别的,听说单李家的家班,每年就要上万两的银钱开销。千里迢迢地往京中开这么个小馆子,哪里会是为了赚几个银钱?不过是充当耳目罢了。

   

李鼎见纳兰富森饮尽杯中酒,亲自把盏给其斟满,随后又将自己面前的酒盅也斟满,举起杯子,带着几分歉意对曹颙道:“表弟,今儿,表哥要同你赔罪了,还望表弟念在表哥初到京城,不晓得深浅,原谅则个!”

   

他这出做派,看得纳兰富森面『露』『迷』茫,略带问询之意,看向曹颙。

曹颙晓得李鼎能说出软话来,怕还是李煦的功劳,否则依照这位表兄的『性』子,想见这位表兄赔情可不是容易。只是曹李两家的事,何必拉来纳兰富森看热闹,倒显得他这个年纪小的不懂事。

   

因李鼎站着,曹颙不好直愣愣继续坐着,只好也跟着起身,说道:“表哥,这说得是哪里话?没得让富森大哥笑话。表哥不过是当着外人夸我几句,算不得什么。若是表哥无心之失,那表弟怨不得表哥;若是表哥‘成心’替弟弟扬名,那弟弟自然是该‘重谢’表哥才对,也没有让表哥赔情的道理。”说着,举起茶杯,与李鼎碰了碰,喝了一口。

   

虽然曹颙面上带着笑,但是李鼎却听说他话中之意。若是想要拿他做筏子,算计到他身上,就算彼此是亲戚,也会给予“回礼”。

   

李鼎神情有些僵硬,看了看杯中酒,对曹颙说道:“咱们两家是几辈子的交情,我与表弟又是骨血相连的至亲。虽说我痴长几岁,但是往后少不得也有依仗表弟之时,自是晓得该怎么行事,表弟尽管放心就是。”

曹颙见他说得恳切,也收了脸上笑容,道:“虽然相处时日少,但是打小算起,表哥与我亦是见过多次,彼此是什么秉『性』心中也有数。太客气的话,我也懒得说。表弟行事,向来先想南边的父母亲人,并不求闻达朝野,只望彼此平平安安,就是咱们做儿子的福气了!”

   

李鼎喝了杯中酒,道:“表弟是孝顺之人,这个哥哥早省得,姑姑、姑丈有子如此,也是他们二老的福气。”

   

纳兰富森虽一直是武职,但不是草莽武夫。见这表兄弟两个话里话外都打机锋,席间气氛沉闷,他便笑着道:“行了,行了,你们表兄弟有什么体己话,无人时再说,要不这般赞来赞去的,哥哥我都要坐不住了!”

   

李鼎既是与曹颙彼此点的差不多,便不再啰嗦,坐下来,与纳兰富森把盏言欢。

曹颙笑着听着,心里却希望这位表哥真能听到自己的话去,别为了名利不管不顾起来。

   

想到李家的茶园,与他们同内务府那边的关系,曹颙丝毫轻松不起来。自己出面怕是没用,看来还是要父亲劝劝李煦才好,千万别学着别人,惦记拥立之功,往那个倒霉的八阿哥身边凑合。

    *

   

东江米巷,淳郡王府,驶出一辆青呢马车。

   

巧芙坐在车里,有些不安地看看身边的博尔济吉特氏,不晓得为何表嫂回娘家会带着她,难道是因上个月“敬茶”之事……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二百九十九章 梳理

第二百九十九章 梳理

   

直到被哥哥给抱住肩膀,摔到地上,弘倬才省过味儿来。他顾不上肉疼,瞪大眼睛,问道:“大哥,你要做什么?”

   

弘曙捏了捏拳头,扫了地上一眼,这边是花园子的空地,没有铺青石板,摔几个跟头应该问题不大。

   

听弟弟还傻乎乎地发问,弘曙笑道:“做什么?刚不是告诉你了,咱们兄弟练练布库,松快松快!”说着,指了指弘倬身上的衣服:“去了外头衣服,省得弄脏了!”

弘倬被摔得狼狈,只觉得哥哥的笑容甚是刺眼,也耐不住火气了。他“哼”了一声,伸手去了外头衣裳,撸巴撸巴袖子,仰着下巴道:“大哥,这是要收拾我?”

   

弘曙点了点头,笑着说:“没错,今儿就是要收拾你,做哥哥的,总不好看你不懂规矩,整日里眼睛都没人了,要翻到天上去了!”

   

弘曙笑得愉悦,弘倬却险些气炸肺,怨不得自己的长随都让哥哥指使去送弟弟,这是早有预谋。他挺了挺胸脯道:“我哪里有做错的?大哥想要教训我,也要说出个三六九来,要不然小心我的拳头不懂规矩!”

   

弘曙见他这番倔强的模样,渐渐止住了笑,目光了多了深沉,指着弘倬,问道:“你整日里往福晋身边孝敬,在我们面前摆脸『色』,是不是忘记自己是谁生的?这般往额娘心上扎钉子,我该不该揍你?”

弘倬想要出言辩白,张了张嘴巴,终说不出来,扭过头去,嘟囔道:“孝敬福晋又如何?你不也是老实地在福晋面前卖乖!额娘眼中,只有你这个长子,哪里还能看见别人去……”话音未落,他身上已经挨了一脚,身子一趔巴,险些跌倒。

   

弘曙已经开口大骂:“混账东西,你拍拍良心,竟有脸这样说?咱们兄弟三个里,额娘为哪个『操』心最多?你自幼身子弱,我同弘昕都是由『奶』子照看,独有你养在额娘身边,七岁才断『奶』。弘昕小时候亲近下额娘,你都要哭闹不休,使得大家都哄着才肯好。”

   

或许是压抑太久的缘故,弘曙越说越恼,身子气得微微发抖。

   

弘倬的眼圈已经红了,狠狠地盯着哥哥,却是不吭声。

弘曙又道:“阿玛是什么品『性』?战战兢兢,生怕有半点差错。大伯、二伯的例子都在前面摆着,他早就告诫咱们要远着那些叔叔,你为何还往十四叔身边凑?”

   

弘倬却是不服,挺着脖子,喊道:“十四叔是巴图鲁,你们,你们是……”说到这里,却是说不下去。

   

弘曙冷笑道:“你想说阿玛同我都是狗熊是么?阿玛十七岁跟着皇玛法西征,统率镶黄旗大营,军功赫赫,十九就封了贝勒。那个勇武的巴图鲁,除了依仗着皇玛法的宠爱与德妃娘娘的势,为八叔摇旗呐喊外,可有什么建树?‘说人是非者,便是是非人’,姐夫『性』子温良,哪里得罪过他们?不过是因前年时疫,圈了十叔的府邸,伤了他们的脸面罢了!”

   

说到这里,他带了几分激愤,道:“前年之事,你也当记着。十四叔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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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网』,九叔、十叔两个都在京城。人人都惜命,不是躲在府里,就是琢磨着怎么出城,只有四伯在内城忙乎,实在寻不到人手,才将户部当差的姐夫调来。那种既得罪人,又是说不定何时便染病的苦差谁稀罕?姐夫是傻子么?难道不晓得十叔身份贵重,不好得罪?为何还如此,还不是为了遏制时疫,少死几个。我就奇怪了,过后十叔府里,虽说死了不少下人,但是因太医、『药』材都备着,十叔同家眷都平安无事。这本该好好谢谢姐夫才是,怎地到了他们眼里,这伤了颜面比救命之恩还大么?”

   

弘倬虽也晓得哥哥说得是实情,但是仍摇头不愿承认,道:“他只是装老实罢了!谁不知道他们家在江南作威作福,哄骗了皇玛法,掌盐茶私利肥己,是国之蠹虫!”

   

弘曙怒极反笑,道:“真是好大的帽子!看来叔叔们真是迫不及待,这话怎不敢当着皇玛法的面儿说去?国之蠹虫,国之蠹虫,九叔名下产业遍及京畿,见谁家的铺子生意好些,便要想尽法子弄到手,真是会经营?八叔贤名远播,跺跺脚,朝野应声无数,这交际的银钱又是哪里来的?当谁是傻子?这些话本不是我这个做侄子能说的,但是他们想要做什么?在你面前这般诋毁姐夫,离间骨肉亲情,他们这心眼儿使得忒不是地方了吧?”

弘倬说不过哥哥,使劲握了握拳头,道:“你就会替他说好话,姐夫亲,还是叔叔亲?”

   

弘曙素日寡言少语,鲜少有说这么多的时候,觉得甚是畅快,见弘倬不进盐津儿,心下也腻味了,道:“姐夫平日穿什么,吃什么,你不晓得?京里偌大一个伯爵府,若是没有大姐陪嫁过去的那些人,上下还不满百人。这样安分过日子,凭甚么还要无端端地受人诋毁?”

   

弘倬被哥哥一口气训了这些,丝毫没有回嘴的余地,心头一阵烦躁,憋得满脸通红,道:“说来,还都是你占理,那巧芙呢,又怎么说?明明晓得我喜欢她,还这般不明不白的;既是欺负她,又不肯给她名分,算什么男人!”说到最后,却是真怒了。

   

怒得岂止他一个,弘曙也有些克制不住,瞪着眼睛道:“好呀,这十几年的兄弟情分,竟还比不得一个女子?我算是白疼你了,你这个分不清好歹的白眼狼!好话赖话,我也不耐烦同你说了,你就混蛋下去吧!”说着,转身要走。

“你说谁是白眼狼?”弘倬上前一步,拦在弘曙面前:“你给我说清楚?”

   

“自是说的你!”弘曙气极,满脸寒霜,眼中满是失望。他将曹颙吩咐的别往脸上打的那条给忘到脑后,挥手给了弘倬一巴掌。同方才嬉笑着摔的那跟头,后来给的那脚不同,这一巴掌是实打实的,震得弘曙的手发麻。

   

弘倬被打得耳鸣眼热,早已顾不得兄友弟恭这一套,嘴里吼的“杂『操』的”,人已经冲弘曙扑过来。

   

兄弟两个,立时扭成一团,拼命地殴打。一时间只见拳头横飞,弘倬虽是年纪不大,力气却不小,一拳狠狠地打在弘曙腮上。

弘曙只觉得嘴里腥咸,身上不由添了几分凶『性』,抓住弘倬的辫子,伸出脚去,给他拌了个跟头。

   

弘倬想要翻身,却被弘曙用膝盖使劲压住。一通拳脚下来,弘倬疼得眼泪都出来了,直觉得自己个脑门发麻,最后实在忍不住,带着哭腔道:“大哥……”

   

这声“大哥”,使得弘曙清醒过来。见弟弟鼻青脸肿、满脸委屈地躺在地上,他心里也有几分心疼,但还是板着脸道:“你服不服气?”

   

弘倬只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疼,哪里肯服?结果,刚说出个“不”来,弘曙的拳头又到了。

他又气又恨,但又打不过哥哥,忍不住嚎啕一声,大哭起来。

   

虽然他虚岁十四,但是因是十月的生日,现下还不到十三周岁,不过还是个孩子罢了。

   

弘曙见弟弟哭得委屈,有些后悔自己个儿出手重了,翻身坐到他跟前,道:“你也不小了,好好想想,我说得那句错了?”

   

弘倬却是不理,仍是哭。弘曙道:“别哭了,听哥哥一句劝,离十四叔远些,左右在上书房只剩下大半年的功夫,明年咱们兄弟一起,跟在阿玛身边做帮手。”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道:“咱们是同胞手足,哥哥还能害你不成?福晋为何要抚养弘景,这个你不晓得?我同你嫂子刚成亲,哪里会生其他的心思?她想要塞外甥女过来,无非是瞧着你嫂子同额娘亲近些,心里不舒坦罢了。”

弘倬哭了一鼻子,自己个儿觉得不好意思,慢慢收声。

   

弘曙道:“可是打疼你了?那哥哥向你赔不是,你不是喜欢海冬青么,哥哥那只送你如何?”

   

他所说的海冬青,是前几年一个进京的蒙古番王送给淳郡王的。淳郡王因腿脚不便,不喜游猎,就给了弘曙。

   

弘倬闻言,眼睛一亮,抽咽着说道:“大哥没扯谎,真舍得送我?”

弘曙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弟弟重要,还是一个玩意儿重要?”

   

弘倬用袖子擦了擦泪,却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弘曙心下松了口气,抬头看看天『色』不早,伸手将刚才搁在一边的衣服取了穿上。这时,就见守在园子外的长随来报,道是夫人到了。

   

弘曙见弘倬还不起来,笑道:“快别坐着了,你嫂子还等着咱们呢!”

弘倬『摸』了『摸』脸上的痛处,嘟囔道:“大哥,怎么还把嫂子扯进来?多寒碜人!”

   

弘曙瞥了他一眼,道:“寒碜寒碜你怎么了?你嫂子同大姐一样,在娘家也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到咱们府才多咱功夫,受了这些个委屈,连小叔子也要使脸『色』。哼,说到底,还是我纵的你!你转过来想想,要是曹颂敢对大姐这般,姐夫的拳头是不是早上去了!”

   

说话间,兄弟两个将外头的衣服穿好,出园子往后院来。

   

博尔济吉特氏坐在炕边,看着坐在下首椅子上的巧芙,『摸』了『摸』自己的指甲套,没有说话。

巧芙很是不安,这边宅子僻静,并不是侍郎府邸,终是忍不住,低声道:“表嫂,这是哪儿……”

   

博尔济吉特氏轻轻一笑,道:“这是我娘家陪嫁的宅子,表妹不必拘谨,要自在些方好!”

   

虽说刚嫁进王府时,博尔济吉特氏对这两位表妹还算客气;但是自打娘家住“对月”回来,被『逼』着接了巧芙的茶后,她便懒得再应付她们,脸『色』也难看起来。

   

像今日这般『露』出笑模样,却是少有的了,巧芙颇觉受宠若惊。

巧芙正不晓得该说什么话,就听博尔济吉特氏轻轻道:“大爷与二爷,表妹喜欢哪个?”

   

这话问得直白,巧芙只觉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要跳出来。

   

就听院子里脚步声起,弘曙与弘倬兄弟两个来了。

   

弘倬进门,刚要给嫂子见礼,就见一边椅子上,低头坐着的,正是自己喜欢的巧芙,不由得看呆了。

弘曙没有理他,大踏步地进了屋子,坐到妻子身边。夫妻两个,相对一笑,只觉得这些日子的抑郁心情一扫而光。

    

巧芙被弘倬盯得满脸通红,却也不好大剌剌的坐着。她从座位上起身,低头给弘曙见礼:“表哥安!”

   

弘曙摆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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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网』,别站着了!”说着,对弘倬道:“傻小子,一会儿有你看的!现下,我有话说,你先坐下听了!”

   

弘倬虽不知哥哥要说什么,但还是听命进来坐下,眼睛却是止不住地往巧芙那边扫。

   

弘曙见了,看了眼妻子,看来妻子说得对,解铃还需系铃人,心病还需心『药』医。

   

博尔济吉特氏见丈夫这般看自己,脸上浮出红晕来,对丈夫浅浅一笑。

弘曙不由得看痴了,素日只觉得妻子虽然端庄,但是不够美貌温柔,如今看着却是打心底喜欢。

   

四个人这般坐着,谁也不吭声,气氛十分古怪。

   

博尔济吉特氏见丈夫失态,轻声唤了一声。

   

弘曙这才醒过神来,咳了一声,对弘倬正『色』道:“二弟,哥哥在这里认真地问你一句,是真想要巧芙么?”

一句话,问得弘倬入坠梦中,混沌不解:“自是真想要,谁还扯谎不成?”

   

弘曙闻言,没有再说话,给博尔济吉特氏使了个眼『色』。

   

博尔济吉特氏摩挲着指甲套,对巧芙道:“表妹,这可是你亲耳听了,二弟的心意你也该信了,实不枉你对二弟的情分!虽说福晋好心,但是表妹与二弟情投意合,我们做哥哥嫂子也不好束手旁观,看着长辈『乱』点鸳鸯谱。今日,嫂子就在这里问你一句,可愿跟了二爷?花烛都已经备好,只要你点头,立时送去拜堂成亲。不必担心长辈那边,一切有哥哥嫂子担待。”

   

巧芙还没应声,弘倬已经打椅子上跳起来,犹自不信地看着哥哥嫂子,问道:“这……这是真的?真要让我们成亲?”

弘曙点点头,笑道:“这种事也是能说笑的,自是真得不能再真。这边宅子的下人可以忙了大半天,洞房都收拾出来,就差新郎官与新娘子了!”

   

“太好了,兄弟谢谢大哥大嫂!”弘倬欢喜得不行,几乎手舞足蹈。

   

博尔济吉特氏见巧芙半晌没应声,笑着对弘倬道:“二弟别高兴得太早,总要新娘子点头,才能拜堂呢!”

   

弘倬使劲地点点头,满是笑意地看向巧芙,说道:“快点头,真要多谢大哥大嫂的安排呢!”

巧芙抬起头,望了屋子里众人一眼,如坠冰窟,只觉得冷得要发抖。

   

弘倬等得不耐烦,催问道:“到底乐意不乐意,你倒是应声啊!”

   

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也没有人给她选择的余地,巧芙点了点头,只觉得再也支撑不住,身子几乎要倒下来。

   

就听博尔济吉特氏笑道:“新娘子点头了!”说着,唤了丫鬟婆子出来,送一对新人梳妆换衣去。

少一时,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两个,博尔济吉特氏叹了口气道:“凭表妹的品貌,这般下来,却是委屈了!”

   

虽说这边张罗拜堂,但不过是为了生米煮成熟饭,省得淳王福晋节外生枝罢了。没有经过内务府那边,算不得正经亲事。

   

况且,有先前在弘曙面前闹得那些,巧芙到底是德行有亏,淳郡王不可能同意这个已经担了几月长子侧室名分的女子为次子正妻。

   

弘曙听出妻子话中的内疚之意,拉着她的手劝道:“咱们也是尽心了!他们情投意合,总比横在咱们中间碍眼强,还影响兄弟情分。说起来,这已经是极好的安排。福晋那边,你不用担心,就是巧蓉的事,也不必提起!”

博尔济吉特氏回握丈夫的手,笑道:“总要给她个台阶下。爷过两年总要纳侧室,就算没有巧蓉,她也会想法子塞别的人过来。还不如巧蓉,没啥心眼,不像是闹事儿的。”

   

弘曙也晓得,要是成为王府继承人,就算自己不纳,宫里也会再指人过来的。想到这些,他愧疚地看了眼妻子,叹了口气:“真是委屈你了!”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三百章 伪君子

   

第三百章 伪君子

   

自三月初十进京伊始,曹颙连陛见带应酬着忙了好几日。三月十四这日,曹寅夫『妇』被马连道请去吃席。

虽说对马连道的为人行事,曹寅看不过眼,但是毕竟两家是父祖辈就有的交情,若是不应酬也不好。倒显得曹家势利,因如今抬旗了,瞧不起老友故交一般。

   

曹颙则是去了新街口内的勇武伯爵府,探望永庆之父万吉哈。万吉哈自从去年开始生病,时坏时好,一直在府里休养。

   

对于曹颙的造访,万吉哈态度很客气,看不出是亲近,还是疏离。这半年来,门庭冷落,也使得他想明白许多,倒不像先前那般热衷功名。

   

对于将永庆家谱除名之事,曹颙心下虽然晓得,但是面上只作不知,除了问候万吉哈身子康健外,言谈之间,也只是说着京城与官场的一些轶闻。

自始至终,万吉哈都没有提及流放盛京的长子永庆。曹颙原想问一句,是否安排人往盛京接永庆;若是没安排的话,曹府那边去人了,可要捎信否。不过,他终是没有开口。

   

有些事,是完颜府家事,他也不好『插』手。

   

他想要利用在京的这些日子,为永庆寻个安置的地方,但又怕永庆的『性』子执拗,难以应对京城的官场倾轧。

   

思量了再三,曹颙还是决定等问询永庆的意见后再做安排,省得帮了倒忙。因有叩阍流放的这些在前头,其实就算是不寻差事,沉寂几年,等事情淡淡再出仕也是好的。

待说了两刻钟话,见万吉哈端茶送客,曹颙便知趣地起身告辞。万吉哈沉『吟』了一会儿,看了曹颙一眼,神『色』有些犹豫,终是什么也没说。

   

虽然曹颙是晚辈,但是从品级上来说,两人都是和硕额驸,万吉哈不好托大,起身要亲送曹颙出府。

   

因他看着精神不大好,喘得还厉害,曹颙便请他止步,不必相送。

   

待曹颙跟着管家从客厅出来,福惠郡主已经使人在外头等着了,请他偏厅相见。

同万吉哈不同,福惠郡主待曹颙倒是比前几年热络,反而没有再端长辈或者郡主的架子。她请曹颙相见,除了道谢外,就是请曹颙看在自小交好的情分上,往后能拉就拉扯永庆一把。

   

即将大赦天下之事,完颜府这边已得了信。

   

永庆流放这一年多来,福惠已经央求了万吉哈数次,说得也无非是儿子回京后如何安置。虽然去年有除家谱这段,但是永庆妻儿并未别府而居,还在伯爵府住着。若是不认回儿子,那就要将媳『妇』、小孙女移出府去。家里人口本不多,也没有两处生活的必要。

   

万吉哈能说什么?除了祖宗传下的爵位,他还是完颜家族长,若是包庇长子,将有可能危及家族的永庆重新当成继承人,族里那些长辈们是那么好相与的?

不管妻子如何唠叨,万吉哈始终没有松口,平日里将次子永胜叫到身边,言传身授些官场经验,仔细地教导。

   

有官场与亲戚之间的人情往来,万吉哈也都叫永胜出面应酬。任是谁都看出了,完颜家的继承人是哪个。

   

没有爵位,没有家族庇佑,福惠如何能不为长子忧心?先前,她已听永胜提过,永庆能够避免流放宁古塔,多是曹颙派回京打点的缘故。

   

不管福惠过去的态度如何傲慢,但是此刻她不过是个不放心儿子的母亲罢了。况且,就算她不说这些,曹颙能帮的,还是会帮的。

见曹颙答应得爽利,福惠道:“我这当额娘的,往后也不图他飞黄腾达,只要他能平安,我便安心了!说起来,能有你这样的知交,是我们永庆的福气!”说到这里,看了曹颙一眼,心里叹了口气,想起自己的女儿永佳来。

   

简亲王府那些七七八八的事,她也听到过一些,怎能不替女儿委屈?只是说起来,女儿与曹颙也是有缘无分。谁会想到淳郡王府那边会横生枝节,自己这边晚了一步,终是没有结成这门亲事。

   

虽然曹颙看出福惠瞧着自己的眼神像是略有深意,却想不到其他上去,只当她是惦念永庆,不免又宽慰了几句。

   

打完颜府回来,曹颙又去了宁春家,见到了宁春的继母与旁支过继来的小兄弟。那孩子不过七、八岁,有些怕生,躲在养母身后,半天不肯见人。

宁春的继母却极似宠溺这个嗣子,眼睛围着孩子转,片刻也不离身边。

   

因现下府里人口少,还有宁家留下的一些产业,这边的生计不成问题,没什么可惦记的。

   

曹颙亦没有久坐,陪着说了几句话便告辞。

   

骑马行在路上,曹颙缄默了许久。自己到底是怯懦之人,这般糊弄自己,对自己说因没有线索,所以没法子为宁春报仇,说到底不过是惜命。

虽说疑团重重,看似毫无头绪,但左右不过那几个阿哥。或许是太子当初要灭口,或者是八阿哥党人的嫁祸,或许是第三方势力对两人的双重嫁祸。

   

如同当年在草原上见过的黑影般,回到京城他虽是查,虽是防范,却始终不愿主动出击,生怕一不小心搅和进夺嫡的漩涡中。

   

在他心里,还是想要独善其身的。但是身为宁春的至交好友,又无法坦然地面对这些,他便不痛不痒地查一番,说是没线索,报不了仇。然后,便心安理得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这般的虚伪,实是让他都要鄙视自己了。

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里面坐的正是李煦。听到长随报,说曹家表少爷在前面,李煦挑开车帘子看了,却没有叫人上前招呼,而是避到一边。

   

看着曹颙满脸阴沉地骑在马上,带着几个侍卫、长随过去,李煦『迷』『迷』糊糊的,觉得甚是奇怪。

   

难道曹颙遇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每次见他都是云淡风轻的模样,甚少有这么神『色』浓重的时候。

   

李鼎昨日向曹颙赔不是,化解两家误会,虽然合李煦之意,但是多少还是让他有些不舒坦。

曹颙是老实忠厚,还是机敏手辣,没有谁比李家父子晓得得更清楚。偏生心里晓得,他们也只能装糊涂,对人说几句实话,也有嫉妒陷害之嫌疑。说起来,实是令人抑郁。因此,李煦虽然恼儿子的不知深浅,对曹颙亦是腹诽不已。

   

小小年纪,如此心机手段,怎能不让人生出防范之心?所谓的亲戚之情,或许在他眼中,不过是狗屁罢了。

   

这样想着,李煦对曹颙的行迹有些好奇,伸手叫来个心腹,指了指曹颙方才过来的方向,带着几分醉意吩咐道:“仔细打听打听,这附近住的都是什么人家!”

   

“遵命,老爷!”那人应声下去,策马往那个胡同去。

待曹颙带人去得渐远,李煦放下车帘,叫马车前行。他刚应酬回来,浑身酒气,阖着眼睛,只觉得脑袋有些沉。

   

马车颠簸,加上方才又见了风的缘故,李煦胸口就有些发闷,难受得不行。

   

李家在东城,这道还远着,李煦想起什刹海边的宅子,便叫车马往什刹海去。

   

李鼎由纳兰富森领着,拜见侍卫处的几位内大臣,并不在这边。

李煦由小厮扶着下了马车,刚进宅子门口,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弯腰呕吐起来。

   

少一时,李煦吐了一地秽物,连带着衣襟上、袖子上都沾了不少。众人七手八脚地收拾了,将晃晃悠悠的李煦搀扶住。

   

这边的管事姓申,是李家父子心腹。见李煦醉酒,申管事哈腰道:“老爷,您是要往前头歇,还是后头。”

   

李煦摆摆手,道:“自是后头,叫人快点烧水来,老爷我要拾到拾到。”

想着后头住着那人,申管事刚想要秉知李煦,但随后想着他们父子是不忌讳这些的,便没有多事,亲自与小厮一道,一左一右,扶着李煦往后院去了。

   

虽然晓得儿子使人弄了这个地方出来,但李煦还是头一遭过来。

   

进了后院上房,看着满屋子的香艳陈设,闻着熟悉的麝香味儿,李煦不禁笑着自言自语的:“这个混账行子,就晓得弄这些个歪门邪道!”嘴里说着,心里却不禁有些意动。

   

屋里有两个丫鬟,见管家扶着位老爷进来,虽不晓得什么身份,但仍是恭敬地俯身回礼。

李煦瞧了两个丫鬟几眼,见姿『色』寻常,便失了兴致,吩咐那两个丫鬟侍候自己宽衣。

   

两个丫鬟迟疑着,不知该不该听从吩咐上前。申管事瞪了一眼,道:“还磨蹭什么,这是我家老爷。”

   

两个丫鬟战战兢兢地上前,帮李煦去了外头的脏衣裳。

   

申管事不见那人,有些奇怪,忍不住低声问那两个丫鬟:“你们姑娘呢,怎地不见?”

其中一个回道:“姑娘有些乏了,在里屋小睡。”

   

李煦听着,心下微动,对申管事吩咐道:“还杵着做什么,快去厨房催水!再打发人回府取套干劲衣裳来。”

   

申管事犹豫了一下,还是应声下去了。

   

李煦只着了中衣,仍是觉得燥热无比,对那两个丫鬟道:“去煮茶来,看着火候,要酽酽的才好。”

待两个丫鬟出去,李煦望了望里屋门,对儿子有几分埋怨。这才进京几日,便寻了人藏在这边,只是不晓得这回的姿『色』如何?这北地花魁,能否比得上南方女子?

   

俗话说的好,酒是『色』媒人,因这醉酒之下,不管男子女子,都极亦情动。

   

李煦家里姬妾七八房,京城府里这几日也刚收用了两个俏丫头,说起来是一日也离不开女人的。醉眼朦胧下,他便走到了里屋。

   

因挂着窗帘,屋子里有些昏暗,还有若有如无的幽香。

入眼,便是大红的幔子,里面隐隐约约地躺着一个女子。

   

李煦走到床边,挑了幔帐望去。这一眼望去,便是散落的青丝无数,与两截藕臂。

   

美『色』当前,他哪里还忍得住,立时扑了上去。

   

那女子半梦半醒,任由他摆弄,并未睁眼,只是带着撒娇,嗔道:“爷,你折腾了奴家一晚上,怎地还来……”

廊下,两个丫鬟端了茶水回来,刚要进屋子,便听到屋子里传来女子的尖叫声。端茶的那个一失手,茶壶茶杯都落到地上,立时摔了个粉碎。

   

屋里的女子听到有人来,放大了音量:“来人,快来人!”

   

两个丫鬟刚想要掀帘子,就被随后而来申管事给喝住。

   

申管事低声骂道:“作死么?还不快下去,没有爷的吩咐,谁也不许到这边院子来!”

那两个丫鬟虽是不情不愿,但是谁也不敢忤逆,低着头下去了。

   

申管事四下瞅瞅,见院子里再不见其他人,便蹑手蹑脚地走到西窗下,侧身听着。

   

虽然那女子还叫着,但是声音越来越小,随后传出的是“吱呀吱呀”的摇床声,想来已经入巷了。

   

申管事慢慢张开嘴,眯上了眼睛,想着那女子的容貌,不觉得一哆嗦。到底是块好肉,若是自己也寻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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