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ào các bạn! Vì nhiều lý do từ nay Truyen2U chính thức đổi tên là Truyen247.Pro. Mong các bạn tiếp tục ủng hộ truy cập tên miền mới này nhé! Mãi yêu... ♥

Phúc quốc chi ái 2 - 107

第107章宫廷暗波  皇帝派了极信任的心腹贴身伺候沈落雁,又差了妥当的御医宫女伏侍,将她保护起来。一切安排的十分妥当。  昭华又回阳山温泉行宫养病,文康陪着他过去,只要不上朝的时候就陪在他身边,一起吃饭,下棋,赏花,沐浴,作画,看戏。逢到上朝日,一大早天还黑着就起来赶回宫上朝,然后再赶回来,竟不嫌辛苦。  昭华脸上渐渐有了些许笑容,吃饭也能多吃两口。  宫里的妃嫔却是忌恨无比,自从去年皇帝对昭华渐好,极少临幸妃嫔,原想他图个新鲜,新劲过去就罢了,不想他对昭华的宠爱一直不减,少数没有陪伴昭华的时间却给了新来的秀女。没有皇后,六宫主事的是东宫姬贵妃,妃嫔们纷纷到她这里诉苦,要她想办法,姬贵妃是东林国公主,自小受宠无比娇纵,被其他妃嫔挑了几句,直气得咬牙切齿。  时间飞快流逝,不知不觉就快到了祭灶的日子,年事繁忙,许多朝廷上的事也要赶在正月封印之前处理了,按例,皇帝不到腊月就要从冬宫住回皇宫里,为了陪昭华泡温泉,已经晚了半月,赶在祭灶前,文康带着昭华搬回皇宫,把他安置在建章宫寝殿东间,仍是每晚和他在一起。  姬贵妃趁着皇帝回宫上朝处理国事,命人摆了驾到皇帝寝宫。  昭华将她迎入正室。  姬贵妃命内侍退下,含笑道:"听说公子近来画了不少画,可否让本宫观赏一番?"  昭华一笑,道:"娘娘此来,可是有事吩咐?"  鬼才相信她来这里是为了看画,这样的话哄小孩子也哄不住。  "公子聪明过人,本宫就不拐弯抹角了。"姬贵妃直接了当说,"公子独占皇上时候不短了,后宫倍受冷落,长此以往,积怨愈深,对公子也没好处。毕竟,公子不可能永远占着皇上,失宠是迟早的事,总该为自己留条后路才是。"  "娘娘说的也是,可是皇上非要缠着我,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本宫好声给你说话,你却这般傲慢,如此不知好歹,待没了皇上宠爱,看你怎么死。"姬贵妃开始气急败坏。  "那就不劳娘娘费心了。"昭华毫不客气,"娘娘的力气该用在皇上身上,不要浪费在我身上。一个女人拢不住夫君的心该自省才是,怪别人有什么用,难道指望我拒绝皇上吗?"  "你......"姬贵妃气得说不出话来,扬手就是一巴掌,昭华没提防,立时脸上被她尖尖的指甲和锐利的宝石戒指划出了几道血印。  姬贵妃反手又是一掌,昭华若是任她这样定会饱受侮辱,若是反抗还手,定会落个不敬的罪名,更是死罪,所以姬贵妃有恃无恐的抬手打去。  这一掌正要打过去,昭华一伸手捏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捏,姬贵妃大叫起来:"你反了你,敢对我动手动脚。"  昭华冷然:"我不对女人动手,可是也不会任你侮辱。"  姬贵妃掰他的手掰不动,尖叫起来:"你放手,想干什么?救命啊。"  登时,姬贵妃扯破自己的衣服,扒乱了头发,扔掉了金钗,喊叫起来。这一声喊,伺候她的太监宫女如天兵降临般及时出现,指着昭华骂道:"你这不知羞耻的贱奴,得了皇上的恩宠就反了天,竟敢对贵妃娘娘不敬,该活活打死。"  昭华冷冷地看着他们,神态傲然,十分不屑。  姬贵妃更怒,也不再掰他的手,另一只手扬起,又一巴掌扇过去。  昭华捏住她另一只手,轻轻一推。  这一推只是把她推开,不料她竟然仰天摔倒在地,哭叫起来:"好你个贱奴,竟敢殴打贵妃,来人,叫宫门侍卫,叫大内侍卫,把这奴才拿下,活活打死。"  很快,护卫她过来的侍卫及时现身,向昭华围去。  正闹得不开交处,苏送爽已得到禀报,飞速赶来,略知事情经过,向姬贵妃行礼道:"娘娘息怒,公子是皇上的人,要打要罚由皇上做主。"  "后宫现由本宫做主,你算什么东西,敢干扰本宫行赏罚?"  "臣是奉皇命保护公子不受伤害,恕不能听命于贵妃。"  "你......"姬贵妃气得哆嗦,忽然眼珠一转,道:"好吧,本宫去找皇上去。"  说毕,转身离去。苏送爽才松了一口气,又皱起眉头:"不好。"  "怎么了?"昭华问道。  "皇上正在上朝,她这一闹开来,大臣们必然劝谏,定要皇上处置你,这就不好办了。"  昭华皱起眉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向来好脾气,为什么要激怒贵妃?"苏送爽埋怨完又一跺脚:"豁出去了,我去拦住她。"  姬贵妃正哭啼啼向正大光明殿走去,苏送爽施轻功赶上,跪在她面前:"请娘娘留步,皇上正与大臣议事,按制后宫妃嫔不得入内。"  姬贵妃瞪起凤眼:"什么?难道本宫受了欺负找夫君保护也不行吗?快让开。"  苏送爽一动不动:"请娘娘回宫,皇上自有决断。"  姬贵妃怒喝:"你们都是死人哪,看他对本宫出言不逊,还不掌嘴。"  身边伺候的太监抬手打去。苏送爽一动不动,强行忍耐。  正不可开交,只听威严的一声:"住手。"  穿着一身庄重朝服的皇帝出现,身后跟着左相袁子益和大将军公孙昌。  姬贵妃正要上前哭诉,看文康的眼神和脸色,吓得缩了回去。  "怎么回事?"  姬贵妃壮了胆,眼泪及时落下,说了事情经过,又把手腕伸过去,道:"我去求他劝劝皇上保重身体,他不听,还对臣妾动手动脚,把臣妾推倒在地,险些摔断了腿。"  文康见那白皙的手腕上果然一圈青紫,皱了皱眉头,脸色很难看。  公孙昌道:"陛下不能再放任那燕国奴隶如此放肆,先前他殴打大臣,杀伤侍卫,陛下都宽放了他,以致愈发放肆,现在他连贵妃都打,简直太不成体统。"  文康看了袁子益一眼,示意要他发表意见,袁子益向来办事揣摩圣意,当即道:"瞧慕容公子也不是不懂礼法的人,也许其间有什么隐情。"  文康脸色稍霁,道:"主子受了伤,做奴才的难辞其咎,把伺候贵妃的奴才统统责打二十板子,撵到永巷去。"  这下不但伺候的太监宫女吓瘫了,连姬贵妃也傻了眼,那些太监宫女是她的心腹,这一去,身边没有可用之人怎么行,正要说话,却见站在文康身后的大将军公孙昌在朝她使眼色,只得作罢。  "陛下处罚伺候臣妾的奴才,难道不罚那打人生事的奴才?"  文康又皱起了眉,很是不耐,道:"传旨,把昭华关起来听候发落。"  "陛下......"苏送爽有些急,却不敢说话。  "还不去办?"文康没再多说,也没看这些人,径直朝御书楼走去。  苏送爽没法子,只得带侍卫把昭华迁出建章宫,关在寝宫北面的摘星楼,屋里布置仍如昭华在时一样,没人住时也有一两个太监打扫,所以还算干净,略略收拾一下就可以。  昭华蹙着眉头,悲伤忧愁的样子,任谁见了也怜惜,苏送爽不忍,道:"公子不要难过,陛下心知你是冤枉,只是被贵妃拿话挤住,不得不如此,惩罚你只是暂时的。待会儿我命人送火盆过来,你安心在这待几天。"  "我不为这个难过,只难过堂堂男儿,竟沦落到如后宫妾侍般,与女子争风吃醋。"昭华十分伤感,"还连累你也......"  "别这么说,能为你做些事,我正求之不得,你且安心在这里,我定会寻机为你向皇上求情。"  说着,掩上门,命人锁了院门,来向皇帝复命。  "陛下,公子绝不会有竟冒犯贵妃,臣敢担保。"苏送爽跪下很严肃地说。  文康看着他,似笑非笑:"小爽,你真老实,哪天你死在那个人手里还不知怎么回事呢。"  苏送爽愣住,一脸的不解。  摘星楼内室里,跟前没人的时候,昭华不再是一副楚楚可怜相,又恢复从容平静,拿本医书翻看,很是悠然自在。  翡翠用冷水打了手巾拿上来:"主子脸上的伤......"  "别动。"昭华眼皮也不抬翻着书。  苏送爽命人送来火盆,午饭、晚饭也按时送来,只没往日丰盛。  掌灯时分,听得楼梯上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昭华也不起身,放下书面朝里躺在床上。  一会儿,一只手扳他的身子,熟悉的声音响起:"怎么不吃饭,瞧案上饭菜都没动过。"  昭华一睁眼看见文康,微微一惊,起身跪下:"臣该万死,请陛下降罪。"  文康准备找他算帐,看他脸上的红印和指甲划痕,原本有意存蓄的怒气也消散干净,却仍是板着脸道:"你越来越放肆了,连贵妃也敢不敬。"  昭华低着头不说话,文康又说:"一个大男人,居然好意思打女人。"  昭华登时抬眼瞪着他,含着怒气:"我再不堪也不会打女人。"  "你敢说你没捏她手腕,敢说没有推她?"  "我没有用多大力气,她手腕上有伤肯定不是我弄的,我是轻轻推了她一下,但是力道不足以让她摔倒......"  "明天去赔个罪,朕就放了你。"  "我又没做错什么。"  "还敢顶嘴。朕要你去你敢拒绝?"文康眯起了眼,口气也变得危险。  昭华没有再说下去,低下头去,黯然道:"反正你不信我,说这些有什么用?随你处罚就是了。这种被人算计的日子我过够了。"  文康缓缓地压住他:"既然你认罚,朕就好好罚你。"  皇帝喜欢在床上进行惩罚,这种惩罚也仅针对昭华一人,其实就是换种姿势,对于昭华这样出身高贵,性子又矜持,自幼受极正统极严格的宫廷教育的人来说,床上的情趣他绝对是不开窍也不肯开窍的,哪怕换个姿势更能得到快乐,只要不是他认定的姿势,他一概视为惩罚。  文康不禁对老燕皇慕容云枫怨念深深,瞧他把儿子管头管脚,教成什么样了,整个一只不知情爱为何物的人偶,按照储君的要求打造的合格人偶。  不过这样别别扭扭的昭华也蛮可爱的,羞涩隐忍的表情,狼狈不安的眼神,明明沉于欲/望还端着清高矜持的架子,无一不诱人到了极点。所以文康劝自己忍忍算了,万分庆幸当时初入宫时没把他送到调/教处交给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太监□。调/教过程也是一种乐趣,可以充分享受征服的快感,他每次享受调/教带来的快感,没有一丝腻味。  这边,皇帝晚上去摘星楼惩罚犯罪的人。另一边,大将军公孙昌也埋怨了姬贵妃。  "你真是不懂事,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好端端的找他的茬干嘛?"公孙昌和姬贵妃的哥哥在一个师父手下学过武,算是师兄弟,所以对姬贵妃比较关照。  "可是他不能老是占着皇上啊,这样一闹,皇上不是把那贱奴打发走了吗?"姬贵妃不服气。  "那又怎样?皇上晚上还是会去他那里,就算把他冷落几天,皇上也不会找你。"公孙昌为她的不开窍感到头疼,"你惹恼了皇上知道不?瞧你今天干的事跟乡野村妇有何区别?"  "那又如何?"  "你逼着皇上处置那贱奴,自己却失了皇上欢心,你怎么不懂事呢?"公孙昌再次指点她,"那贱奴再怎么媚惑主上,他也是个男人,不可能生子,一旦色衰就会被弃。在后宫,什么情爱,什么容貌并不重要,那都是不靠谱的,最重要的是子嗣,母以子贵,你知道不?那人再受宠也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实质的危胁,你犯得着为了他得罪皇上吗?"  姬贵妃若有所思。  "能危胁到你的应该是怀了皇上子嗣的女人,懂不?"  "懂了。"姬贵妃咬了咬牙,"我不会让她爬到我头上的。"  公孙昌脸色一变:"我警告你,不许打小皇子的主意,这可是我齐国的继承人。"说着,冷冷一笑:"等把皇嗣生下来,那女人就随你怎么处理好了。你自己的肚子也争气点。"  "可是那贱奴霸占着皇上,我的肚子能凭白的大起来吗?"  "你还是把心思放在女人身上,至于那个贱奴自有朝廷大臣对付。"公孙昌脸上浮现一丝阴冷的笑,"等我再搜集些证据,瞅准时机,到时候一击而中,他连性命都保不住。到时皇上自会回到后宫。"第108章求助御医  文康把昭华关在摘星楼以示惩罚,只是每天夜里还是悄悄到那里去,黎明即去,照常上朝处理朝政,妃嫔不满,他只说年关将近,有许多事要在封印前办完。  政务繁忙。是个很好的理由,任何妃嫔都没有理由干扰皇帝处理国事。  皇帝放下最后一封奏折已经是三更时分,再过一个多时辰就该上早朝,反正也睡不着,倒不如看看那人怎么样了。  文康披了件貂裘,也没有叫人跟着,独自出了建章宫北门,到了摘星楼,叫起值夜太监开了锁,轻手轻脚上楼,进入寝室揭开帐子,看那人裹在锦被之中,只露了一张脸,鼻翅随着呼吸轻轻扇动,乖巧的模样让人看了就想咬一口。  文康一身疲累登时散尽,轻手轻脚上床,小心翼翼地他身边躺下。  昭华素来睡眠较轻,这次却没有知觉,只皱了皱眉头,仍然合着眼。  文康躺在旁边以手支头,定定地看着他,心里描绘他的眉眼,他的嘴唇,听着他的呼吸。伸出手来,试图抚平对方眉间那个小小的皱褶,触手却觉得他的肌肤温度不正常,呼吸不是很稳,脸上也不象平日那样苍白,而是带着一抹不正常的潮红,鼻尖额头蒙上一层细细的汗珠。  文康摸摸他的额头,有些发热,着急起来,轻轻摇他:"昭华......"  昭华仍是没有知觉,缩缩身子,眼睛也不睁。文康更担心,下床到外间叫起值夜的翡翠,问:"你主子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翡翠揉揉眼看见文康在面前,清醒过来,听他问话,回道:"主子这几天一直懒懒的,吃不下饭,总是打瞌睡,做什么都没劲,说是心里不舒服。今儿早起就觉得身上发热,饭也不想吃。"  "宣御医没有?"  "主子说他现在正在待罪之中,哪能叫御医,何况......"  "死丫头,你会不会伺候?"文康怒起来,恶狠狠地骂她,又压低了声音道,"去把这里所有伺候的人都叫起来,去宣御医。"  翡翠赶紧披衣起来,一边低声嘟囔:"是主子不要叫御医,就算来了他也不会看医吃药的。"  "臭丫头,你主子闹脾气你该劝着才是,哪能由着他。"文康又低声骂道,"连侍候人都不会,活该嫁不出去。"  不一会儿,当值的太医过来,昭华也醒了,一见不是陈啸仙,把手缩回不肯诊脉,文康硬把他的手拽出来让太医诊了,又命人到陈家去传正在轮休的陈啸仙。  很快,药熬好端来,昭华闭了嘴就是不肯吃,文康又急又气想骂他,可是看他憔悴的脸庞,委屈的眼神,火气也发不出来,端过碗来哄他:"快把药吃了,朕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是当时情况你也明白,姬贵妃那样一闹,那么多人看着,朕也不能明着袒护你坏了宫规。是不是?"  昭华还是不张口,也不抬眼。文康耐着性子继续哄:"你把药喝了,身子快点好起来,等元宵节朕带你出去玩,否则的话你就老老实实呆这里哪儿也别去。"  昭华终于有了反应,张了口,文康一喜,把药喂下去,又捏个金丝蜜枣塞他嘴里。昭华把枣含嘴里,抬眼看他:"什么时候出去玩?"  "快了快了,再过几天就是年节了,那时好玩的很多。"文康说着又绷起脸,"不过,如果你的身子养不好,你哪都别想去,朕说到做到。"  昭华点点头,文康看他乖乖听话,脆弱无力的象一碰就折,恨不得现在就是元宵佳节,带他出去观灯游玩,再次看到他春风拂面的笑颜。  折腾一番,天色将明,文康一夜未睡却未见倦态,起身亲亲他,道:"你乖一点,不要想那不痛快的事,朕下朝就来陪你。"  "嗯。"昭华从鼻子里哼一声表示答应。  文康一笑,他身为帝王,自幼都是接受别人的付出,从没有为谁这般付出过,如今倒过来,这人象个初生婴儿般柔弱无助,等着他去宠爱、迁就,居然别有一番满足滋味,一种充实的感觉涨满心田,原来付出的感觉这么好,虽然得不到回报让人心痛,但是这世上有个人能让他愿意不计后果不计回报的付出,他也甘之若饴。  昭华非陈啸仙的药不吃,也不肯配合治疗,文康不得不命人三番四次去催,才把陈啸仙催到宫里。  "好几天不见陈太医了。"昭华无力地躺在床上看着他,"是昭华惹陈太医不高兴了?"  "最近家里出了事,所以请了几天假。"陈啸仙板着脸,口气带着怒意。"脱衣服。"  "要拔罐吗?"昭华老实地起来脱了上衣,又给翡翠、十六使个眼色。  两人会意,退出屋门,远远守着,不让人接近。  陈啸仙慢吞吞取出火罐,却没有立即开始,瞧了瞧四周,沉着脸说:"你这身子倒是奇怪了,这发热发的莫明其妙。"  "陈太医为何如此说?"昭华趴在床上,含着笑意看着他。  "我费心调理,针对你的体质和病根定了医案,怎么你的身子反而越来越差?可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太医吩咐要吃的药和补品我都在按时吃,每天饮食甚至连喝的水也有内侍登记在本子上,太医想必看过了,并没有相克相反的东西。"昭华把脸趴在床上不看他,"可能我的病根难除。"  "最讨厌你这种病人,不好好的配合,还在暗地里玩些花样和大夫作对。告诉你,就凭你看了几本医书就想在我手里搞花样,你还差得远呢。"陈啸仙脸色难看得要命,责问他:"你说老实话,你是不是偷偷用了什么药?"  昭华听了也沉默半晌,也不再把脸趴在枕上,缓缓坐起,直视对方的眼睛,道:"陈太医果然不愧齐国第一国手,让你看出来了。"  陈啸仙又惊又怒:"你疯了,不想活了?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何要弄药把自己弄得时不时的发烧?想向皇上邀宠吗?"  昭华凄然一笑:"是我不想活了,只因怕激怒皇上,为燕国臣民带来祸端,所以求死不得,陈太医仁心妙手,能治得了病却治不了命。"  陈啸仙压住了怒气,口气软下来:"你这是何苦,年轻轻竟想着寻死。"  "想我本为一国太子,国破家亡被掳至此为奴,受尽凌虐,满身伤痕,这些陈太医都亲眼见的,我受了哪些伤您最清楚。如今被迫承欢,天天小心翼翼侍奉君主,唯恐惹怒龙颜再遭不测,日日战战兢兢提防明枪暗箭,仍是防不胜防,时不时受罚,又被关在这里待罪,这样的日子活着有何趣味?"  昭华神色黯然:"与其等到色衰被皇上厌弃赐死,不如自己选个死法。只要陈太医不揭穿,不出半年,我就会毫无征兆的死去,若是陈太医肯给我个痛快,我更感激不尽。"  "胡说。"陈啸仙木讷冷漠的脸上也开始动容,"身为医者,以治病救人为已任,以父母心待病患,哪里能置人于死地?"  "陈太医若肯让我不再受活罪,同样是救我。"  "休要再提此事,为医者只知救人不知杀人,绝不能做违背医德的事,更不能利用医术做害人的事。"陈啸仙声色俱厉,"你再私下服药,我就禀告皇上,看他怎么处置你。"  看昭华脸上惨然,陈啸仙又放缓语气,道:"你乖乖的照我的医嘱好好调理身子,赶快把你藏在臭腐□里的药扔了,这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不会和任何人提起。"  昭华几乎掉下泪来:"您说我肝气郁结,胃纳不顺,要放宽心怀调养,可是如此屈辱的日子我怎能放宽心,实在是一天也过不下去,成天活在惧怕和防备之中,就算照您的医嘱调理,也迟早会郁郁而终,如今我的性命就在陈太医手上,只有您能够救我。"  "唉......"陈啸仙长叹一声,"你要我怎么救你?"  昭华冷峻凄凉的脸上溢起一丝志在必得的笑意:"只要陈太医肯施援手,我自有办法。"  文康下了朝换下朝服也顾不上休息,径直到摘星楼,伺候的太监立即上来禀报,说陈啸仙来过,经他一番诊治,昭华精神开始好转,也吃得下东西了。  文康听了大喜,急上来看,见昭华靠在床头,正在吃翡翠手里端的一碗米粥。  "今天好些了?能吃得下东西了?"  昭华一笑:"陈太医说,我再不好生吃饭,他就拿针扎我,还要用火烧我。"  文康哈哈大笑:"什么用火烧,那叫艾灸,你这人非得给你点厉害才肯乖。"说着,接过小一手里的粥碗,拿勺给他一口口喂下。  看他认真的样子,昭华有些忧伤,双眼被粥碗中热气熏得模糊起来。  文康给他喂完,拿帕子擦他的唇角的米粒。  "陛下一夜未睡,又忙着上早朝,快回去歇着罢。"  "朕就在这里躺会儿。"  "小心过了病气。"  "不怕。"文康脱了外衣钻到被里紧紧抱着他,"把你的病分担些说不定你会好得快点。"  昭华怔了怔,听他发出一声满足幸福的叹息,看着他合上眼,不一会儿呼吸渐沉,显然是非常疲累睡去了。  昭华一脸凝重,不再有方才的笑容,又摸摸自己的脸,苦笑一下,天天装出一副笑颜曲意承欢,时间一长,自己都分不出真笑假笑,也分不出真情假情了。  试探着伸手碰触沉睡的容颜,小心翼翼,生怕惊醒那人,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的眉毛,刚硬的脸庞,停留在紧抿的薄唇上,温柔地抚摸着。  文康觉得痒,抿抿嘴,张口嘬住那根手指,舔了又舔。  昭华一笑,这家伙还和小时候一样的毛病,如果在睡着的时候碰他的嘴唇,无论是什么东西,他都会无意识地往嘴里嘬。小时昭华调皮,除了用手摸他的唇,有时还恶作剧地把脚丫伸过去,当然,这事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不敢让他知道,想想让他知道时会有什么反应,昭华脸上的笑意更深,温柔带着狡黠,把手指头往里又伸了些,文康还是没有醒,含着他的手指头继续嘬。  忽听外间有脚步声,昭华急缩回手,如受惊的兔子一般,迅速转过头去盯着窗外,又恢复了往日淡漠冷静的神色。  落月从外间进来,看见方才他脸上温柔缱绻的笑意,呆住了。  这一觉黑甜无梦,文康醒来感到精神奕奕,见昭华坐在身边定定地看着他,还是表情淡漠,眼眸中却有着忧伤和温柔,几绺头发随意地搭在额前,有种说不出的韵致。  文康伸手把头发顺在他耳后,道:"你不是正病着,还不好好躺着休息?"  昭华一笑:"其实我也没什么病,是怕吃那苦药才不愿让人知道,偏偏你把一点头疼脑热当回事。"  "我不是把一点儿头疼脑热当回事,而是把你当回事,懂不?"  "懂,懂。"昭华点头,"陛下如此关怀,倒叫我惭愧了。如今我知错了,明日去和姬贵妃赔罪如何?"  "你说什么?"文康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我说我知道错了,不想叫陛下为难,明日去承香宫向姬贵妃请罪。"  "朕那天说要你去请罪并不是真的要你去。"文康见他认错并不高兴,"只是想看看你为了朕愿不愿受委屈,肯不肯做不情愿的事。如今知道你的心,朕也知足了,你不用去了。"  "毕竟她现在是六宫之主,不能让她太难看,也免得我以后在这里难站。还是去请罪比较好。"  "谁敢欺负你,朕宰了他。"文康更不高兴,"你不要理她,当心受气。"  "绝对不会,我保证。"昭华看他疑惑的眼光,微微一笑,"女人心再硬硬不过珍珠宝石,我带着礼物去,她就不会难为我。"  文康也笑了一下:"是啊,对女人,用珠宝首饰绫罗绸缎就可以征服她的心,如果征服男人也这么容易就好了。"  昭华又笑:"如果这样就把一个男人征服了,恐怕陛下觉得毫无趣味吧?"  文康勉强一笑:"可不是。"  用武力用富贵征服一个人,终是没有意思,用温情缱绻,最先深陷的却是自己,先动情的那个是最苦的。  华丽精致的承香宫后殿,姬贵妃诧异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昭华,脸色不豫道:"你来做什么?"  "昭华几天前冒犯贵妃,今日特来请罪。"  "少装腔作势,本宫可当不起。"  "臣是诚心诚意的。"昭华说着打开手里捧着的盒子。  顿时,璀璨绚丽的光芒从盒中射出。姬贵妃吃了一惊,急下座来看,只见盒里一支嵌珠金步摇,上面五蝶翻飞,连翅须都清晰可见,栩栩如生,垂着数串明珠,每个珠子难得的一般大小,光泽莹润。还有一串红宝石项链,光彩夺目,无比华贵。更难得的是还有一顶白玉束发冠,黄金座上面雕成白玉牡丹形,几可乱真,正前方一颗宝珠发出一道令人炫目的光芒。  姬贵妃是东林国公主,自幼见惯宝物,是识货的人,知道这颗宝珠名皓月珠,是价值连城的奇珍。  俗话说伸手不打送礼人,姬贵妃准备好的下马威也使不出来,道:"起来吧。"  姬贵妃命人拿杌子叫昭华坐了,道:"那个束发冠是男人用的,你给我做什么?"  "这个冠可不一般,只能给姬贵妃一人知道。"  姬贵妃命所有人退下,命心腹宫女守在门外,然后说:"就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有什么话说吧。"  昭华不紧不慢地说:"那个束发冠不是给贵妃的,是想送给贵妃的小妹妹的。今年皇上寿辰上见她着男装英姿勃发,令人爱慕。臣一直念念不忘,想送她一样东西,这皓月珠是奇宝,正与她相配。"  "什么?"姬贵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今年文康生辰的时候,她的小妹妹跟随长兄来齐国贺寿,不知昭华怎么见着了,还记得她。  昭华知道她惊讶,微笑道:"记得今年早春时贵妃曾在御书房见过臣,当时您说如果昭华不是奴隶的话,愿把您的小妹嫁给我,贵妃还记得吧?"  姬贵妃想起来了,当时她去皇帝寝宫侮辱昭华,随口戏谑了一句,不想被他记在心里。冷笑一声:"你什么意思?一句戏言而已,你不但是个奴隶,而且年龄比我小妹大许多,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  昭华听她这么说,只是笑笑:"等皇上厌倦我,就放我回故国,到那时我就不是奴隶了,而且令妹也长大成人,可以出嫁了。"  姬贵妃越听越奇:"你不会是因为我当初那句戏言要娶我小妹吧?"  "不是。"昭华严肃地说,"的确是喜欢令妹,一方面也想和皇上亲上加亲。"  姬贵妃冷笑:"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你燕国如今齐国属地,成为奉齐国为上国的属国,你又被废了帝号贬为庶人,还想妄娶东林的小公主。"  "贵妃想必清楚,女子和男子终是不同,不能出去建功立业,最后总得嫁人。嫁个王孙公子,恩爱几夜也就被搁一边了,什么花容月貌,海誓山盟都做靠不住,唯有地位尊崇才保一生无虞,不被人欺负,这最高的位分莫过于国母的地位了。"  "什么意思?"姬贵妃疑惑地看着他。  "贵妃与皇后之位仅有一步之遥,只是这一步却是迈不出去,岂不可惜。"昭华很悠然地啜口茶。  "你的意思是......"姬贵妃听明白了些,却不敢相信。  "昭华希望贵妃登上皇后之位,愿倾全力相助。"  "条件是要我协助你娶我小妹吗?"姬贵妃冷笑一声。第109章灯火阑珊(抓虫)  "不是。"昭华摇摇头,"请贵妃助我回到燕国,到时候我必迎娶令妹,如今各国,和令妹年龄身份才貌相配的男子,实在是很难找到。难道贵妃愿意令妹做妾,天天给正妻做小伏低的请安吗?您也不愿令妹入齐皇宫与自己争那个后位吧?"  姬贵妃脸色极难看。  昭华继续说:"听说贵妃极是疼爱令妹,想为她找个好归宿,放眼天下各国,有哪个王孙公子即身份贵重,年龄相当,人品才貌又配得上,而且又不朝三暮四喜新厌旧?今日我送她皓月珠发冠,来日若有可能,绝不亏待她。贵妃可以考虑一下,我愿意等,等到她嫁人那天。到时候,我与皇上是表兄弟,娶姐妹二人也算亲上加亲,到时候齐燕一家,也是皇上愿意看到的,同时贵妃在宫里的地位也会更巩固。"  姬贵妃若有所思,没有说话。想到能把这个家伙从皇帝身边打发走,是求之不得的事。  "贵妃若有意,请代为收下发冠,转赠令妹,若无意,也请不必和他人谈及此事,免生事端。"昭华最后说了一句告辞离开。  文康下了朝回到寝宫,得知昭华去承香宫向姬贵妃请罪,姬贵妃没难为他,一起喝了茶,说了会儿话,还命总管太监送他回来,居然象是和好的样子,文康暗自纳闷,使人打听,才知道昭华居然向姬贵妃要求娶她的小妹。  文康气得一把将昭华摔到床上,吼道:"你嘴上说要好好侍奉朕,居然还去勾搭别人。"  昭华忍着疼道:"她现在是后宫之主,我向她讨个好也为了后宫安宁,若是再起冲突,岂不是让陛下为难。"  文康气消了些,道:"真的?"  "真的,真的。"昭华忙点头,"我又不是现在娶她妹子,只是等你厌倦我以后再娶。"  文康火冲上来吼他:"你休想,等朕厌倦你,就杀了你。"  "你亲口说过会保护我,如果我安份就不会杀我的。如今想食言吗?我安安份份熬到你厌倦我时还不行吗?"昭华冲他吼起来,又委屈又生气。  文康正要想别的招术威胁他,昭华抱住他:"你不要对我生气,你一生气,我就会很伤心很紧张。"  文康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很无力很疲倦,不想再追究他的用心,一把搂住他,道:"你也不要惹我生气,我也不要你的心了,只要你安份的待在我身边就行了。"  细长的叹声带着无奈和疲惫传入耳中,昭华有些感伤,靠在他的肩上,紧闭双眼,将异样的感觉驱逐出去。  济州城烟袋街,一辆蓝帷马车停在一所院落门口。  陈啸仙下了马车,门上老仆迎入大门:"老爷总算回来,这几天家里正急着呢?"  陈啸仙一脸愁容:"还不是宫里的慕容公子耍太子脾气,非得要我诊治他才肯吃药针灸,今儿他好转了,我才向大总管求了假回家。夫人急坏了吧?"  "老爷慢点。"老仆扶着他,"夫人这几天急得茶饭不思,今天事情已经解决,少爷平安回来了,所以不用急了。"  "什么?"陈啸仙停住脚步一脸惊讶,"少爷回来了?这么说案子解决了?"  "父亲。"  "老爷。"  正房里出来一中年妇人和一青年男子。  陈啸仙大吃一惊,指着青衣少年:"你怎么回来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可是从牢里偷跑回来的?"  "父亲上座,听孩儿慢慢说。"陈家公子把陈啸仙扶进屋内,倒了茶,道:"事情是这样,孩儿当街与人打架,误伤人命,按律当斩,不料昨天苦主撤了状子,说是死者有宿疾,被孩儿误推了一下撞着了,宿疾发作,所以才死了,并不是孩儿把他打死的。于是官府判孩儿在都城服徭役三年顶罪。"  "怎么会这样呢?"陈啸仙又惊又喜。  "是有人给了苦主一万两银子,让他撤状销案,苦主定要孩儿顶罪,他也没好处,不如拿笔银子换得妻儿余生不愁。"  "谁肯拿一万银子巨款来救你的命?"陈啸仙失了喜色,紧张地问。"他可要什么报答?"  "那人说,他主子蒙父亲多次医治,这次帮个忙也是应该的。父亲若想报答,请救他主子一命,若是为难,也不勉强。"  陈啸仙听了呆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旁边陈夫人催促:"老爷怎么了?那人的主子是谁?你若是能救他一命便救,身为医者,就算平白无故的人也该尽力相救,何况人家对咱家有大恩。"  "是啊,父亲。"陈公子道,"既然人家需要父亲相救,父亲如何能袖手旁观?"  陈啸仙以手抚额长叹:"这可怎么办?你们知道那人是谁?救他谈何容易,而且救他就意味着背叛君主啊。"  陈家母子面面相觑。  再过几天就是除夕,文康忙得一刻不停,好在昭华身体已愈,不用他担心,还能帮着处理一些奏折卷宗,翻找一些案卷什么的。  除夕那天,文康愈发忙得不得歇息,从祭神拜宗庙拜社稷,受百官朝贺再受后宫妃嫔朝贺,然后是辞岁宴,赏赐群臣,忙了一夜未眠几乎不得喘息,眼看天色渐明,接着就是新正大贺,也不想歇息,又到摘星楼去看昭华。  相比之下,昭华倒是极清闲,和翡翠等侍者围坐熏笼守岁闲聊,见皇帝过来,赶紧迎入内室。  文康一见他,带着倦意的眉眼舒展开来:"快来,有好东西给你吃。"  "什么东西?"昭华对吃食不大感兴趣,见内侍捧过食盒,拿出一只带盖金碗,上前打开碗盖,一看是一枚鸡蛋,散发着浓郁的肉香。  "我当是什么稀罕物,原来是只蛋。"去年这个时候他吃过,熟过头了,不怎么好吃。  "你懂什么?这不是一般的蛋,是吉祥蛋。"文康不高兴地敲他一下,给他讲了齐国的风俗和这只蛋的寓意,昭华非常惊讶,原来居然这枚蛋有这样的名堂,想到去年和今年除夕,这只蛋都归了自己,不禁怔住了。  "快吃啊。"  "陛下厚恩,臣实在无以为报。"昭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拿了银匙吃下这枚蛋,吃到嘴里无比苦涩又带着甘甜。  这年的春节,文康过得很开心,比往前过得无比惬意,年节期间封了印,空闲时间很多,不是特别紧要的大事,大臣们也不会在这时候来麻烦皇帝。  于是皇帝毫不在乎妃嫔们的怨气,天天和昭华混在一起,观赏歌舞,听戏看杂耍玩游戏不亦乐乎。臣下照例进上许多奇珍异宝以求君主赏脸,文康叫昭华一起观赏宝物,让他先拣喜欢的挑了再赐妃嫔们。昭华也不客气,挑了份量轻容易拿的收下。  转眼间,灯节已到,事前皇帝已经下旨命济州令好好办理京都灯节,不怕花钱,越热闹越好,定要比往年更加繁华有趣。于是自正月十三试灯,到正月十五开始燃灯到十七,连着五天,全城张灯结彩,金吾不禁。  管财政的司农大夫很是有意见,为昭华重建碧涛苑盖栖凤宫已经花了一大笔钱,开渠引豹尾河入都城的工程更是吃钱,现在皇帝又要大放花灯,好象钱是从天下掉下来似的。可是再有意见,也只得遵旨东挪西凑拨了款给济州令。  到了看灯的正日子,昭华早早穿好了文康给他准备的貂裘,等着月亮上来好出去观灯,文康看他急迫心里暗笑,又趁机欺负一番,才带他出去。  因为皇帝的命令,所以这年灯节比往年更加繁华,真是冠盖如云,锦衣络绎,灯棚十里,千万盏彩灯竞相放光,把街市照得如白昼一般。  两边挂着的各色彩灯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再加上杂耍,变戏法的,舞百戏的,耍狮子的,踩高跷的、跑旱船的让人看个不够。  文康和昭华看得极高兴,苦了旁边一帮侍卫,全身毛孔都在高度戒备中。眼看人山人海,灯市口挤得水泄不通,鞭炮歌吹铙鼓之声如雷般,连人说话声音都听不到,偏那两位久处深宫没机会出去放风的主子,哪热闹就往哪凑,直急得苏送爽等侍卫们恨不得多长几只眼几只手才好。  欢乐的气氛很容易感染,文康紧紧拉着昭华的手,生怕他走丢了,看他脸上泛起兴奋的红光,心里也无比快乐。  "以后每年上元佳节,我们都来观灯。每年都来......"文康凑到他耳边说,可惜旁边烟花爆竹,锣鼓喧天,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  昭华纳闷地看看他,显然是没听见,文康捏捏他的手,拉着他挤到步仙桥上。  桥上栏杆一百二十道,雕着十二生肖,许多青年男女纷纷上前摸着十二生肖头。昭华好奇地看着他们,文康凑到他耳前大声说:"这叫走桥度厄。"  传说有仙人下凡在此桥上,遇有缘者会渡化成仙,所以此桥名为步仙桥。每年佳节,都有人在此走过摸十二生肖头,挨个摸一遍,据说老人过一遍可消百病,男人可以厄运全消,妇人过一遍可生男孩,青年男女携手过一遍百头到老。  文康给他解释一通,也顾不上他能不能听见,拉着他的手上了桥,把手放在十二生肖头上,示意他照这样摸一遍。  昭华看看他,不明所以,但是看许多青年男女手拉手过桥摸栏杆,心里也猜到几分,觉得两个男人手拉手过桥摸栏有些别扭,欲抽出手来,文康握的更紧,还瞪他一眼。昭华只得让他拉着,照他的样,一个个的摸过去。  桥下河灯千盏,水面霞光映彩,天上星光,河上灯光,互相映照,无比璀璨,绮丽壮观如人间仙境。文康命人买了两盏河灯,凑在昭华耳朵边大声说:"许个愿,可以心想事成。"  这回昭华听见了,接了河灯,很认真的想了想,嘴里念叨两句,将灯放入河中,看着慢慢飘过去,飘到看不见的地方。  过了桥,两人又去逛街市,昭华对那些宫里少见的民间小玩意极是感兴趣,一件件拿来把玩,文康示意侍卫,凡是他碰过的东西一概打包带走。  两人边走边看,累了就在小摊上坐一会儿,两边摊上卖各色小吃,昭华很有兴致,几乎每样都尝了一口。  "宁州汤团顶呱呱啊。"一声叫卖传来,声音中带着软糯的南方水乡气息。  昭华听了,转身来到那家摊位跟前,要了两碗酒酿汤团。  又问:"听老板口音是南方人?"  "系啊,我是燕国人,两年前国灭家园被毁,又加上齐国征收重税,讨生活艰难,所以来带着孩子济州做点小买卖。"  "哦。"昭华脸上的笑意不变,眼眸中却愈发阴郁。  文康陪他吃,怕他积食,把汤团舀出,只让他喝米酒。苏送爽,还有刚升任御前侍卫长的宋乐志等几个侍卫也散坐一旁。  老板父子在后面烧火揉汤团,一边小声议论:"这两位爷长得真俊,一看就是大家出身。"  "长得俊有屁用?"老板说,"那昭华太子长得俊,所以才做了娈宠,真不知羞耻。男人长得好却做这种事,还不如死了。"  文康一脸寒气,眼眸中闪着暴戾和杀气,转头看了宋乐志一眼,宋乐志点头。  昭华似是不觉,喝了一碗,对老板说:"老板你的汤团做得不错,以后每天做一碗送我家里好么?"  "好,好。"老板忙不迭的答应。  宋乐志脸色稍变,看向文康,文康叹了口气,无奈地对他摇摇头。  这时,另一摊上传来叫卖果酒的声音,昭华兴致很高,又叫果酒来吃,还觉得不够劲,又命人叫了清酒来。  文康这时觉得有点不对劲,劝他:"少喝点,这么冷的天喝一肚子冷酒下去不好,想喝回去天天给你喝,好不好?"  "不好,我要喝。"昭华醉态可掬盯着他,唇角笑意盈盈,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那份抹不去的忧郁比往日更重了几分。  "好,好,你再喝一碗就不喝了。"文康只得哄劝,"我们去那边琼林楼看灯景,那地方是济州皇宫外的最高点,登到楼上可以看到整个济州全景。"  昭华眼睛明亮起来,笑意愈深:"好。"  文康松了口气,放下酒碗,扶着他,众侍卫扈从,在人群中挤出路来,上了马车,直奔琼林楼。  登上高楼,俯视全城,只见一片火树银天,西城东城是贵人富人所居处,主干道火树银天,繁花似锦。南城北城是平民所居,也有几片热闹的看灯之处。昭华没说话,也不看东边和西边繁华热闹的焰火和灯光,只是久久凝望着南方,南城是国都贫民聚集地,只有少量灯火在黑暗的夜里隐隐闪烁,为这寒夜增添了几分温暖。  楼上风很大,吹得他衣袂翩飞,一头黑发随风飘散,文康看着他,忽然有种错觉,好象下一刻他会乘风飞去,飞下高楼。  文康有种莫名的害怕,上前挽着他的腰:"当心点,别掉下去了。"  "我不怕。"昭华仍是痴痴地看着。  "看那里。"昭华用手指着,"那里是皇宫前面的大广场,每次重要的节日,百姓们都会在这里集会玩乐,父皇也会登上五凤楼召见百姓与民同乐,姑娘媳妇们穿着最漂亮的衣服,姑娘扎辫子插鲜花穿粉红或其他红裙,已婚的媳妇盘髻贴花胜插步摇,穿颜色很正的红裙,燕国的女子是六国之中最爱打扮的,也是最会装饰自己的。当然男子们也很帅气,趁着机会,把纸条塞在香囊里送给姑娘......"  "哦,好看,好看。"文康哄着他,"你别站在栏杆上,当心掉下去,站里面也可以看见。"  昭华不听,又指着西边道:"城西郊那边是国清寺,香火最盛,每年梅花盛开的时候,红白绽放满城飘香,全城的人都会去赏花,还赛诗,还要求姻缘求平安。在那边,是燕鸣河,河两岸栽的全是柳树,一到春天两岸绿荫一眼望不到边,河水环绕的地方是皇家行宫,每年春天海棠花开,还有父皇母后寿辰的时候,会让全城的人自由进出游玩,大家玩得都很尽兴。旁边是圣贤祠,供奉的是为国牺牲的将士......"  文康抱紧他,轻吻他的额头脸颊:"待过了冬,我陪你回燕国都看看,好不好?"  昭华迷茫地转过头看他,眼眸里雾气蒙蒙:"你是谁?为什么要我回去?我不回去。"  "好,好,不回去,你说回就回,不回就不回。"  "我没脸回去,当年我无比屈辱的离开,我发过誓,要回就要以最风光的方式最尊贵的身份回去,否则......"昭华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听不见说什么,迎着寒朔的风,泪水滚滚落下。  文康手臂收紧,将昭华禁锢怀中。定定地看着他,眼眸中也盛着淡淡的伤感,  昭华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没有了,国清寺已经毁于战火......老百姓被抢掠一空,没钱穿红裙了也没兴致赏海棠花了,父皇母后都不在了,不会有簪花宴了......自由的风,没有了......尊严......也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抱着语无伦次渐渐合上眼睛的人,文康轻抚他的头发,眼神深遂,远望南方。第110章薄情之诺  远处闪烁点点灯火的城市笼罩在黑寂的夜里,忽然,灯火越来越多越来越旺,连成一片冲天大火,剑戟闪着寒光,将士们一个个倒下,百姓们惊慌奔逃,被杀戮,被劫掠,年轻女子被捆成一串押走......  "嗯......"昭华呻吟一声,醒了过来,宿醉醒后头疼得象被巨石碾过。  转转脑袋,昭华睁开眼,看见熟悉的床帐被褥,原来已经回到宫里,转过头去,发现天已经大亮,屋内寂静,只听得火盆中炭火的劈啪声,又看见一个人坐在窗前地上,双手抱头,全身笼罩在一种愁绪落寞之中。  昭华揉揉眼睛,发现那人是文康。一国之君居然坐在地上,象一个孩子般无助。  昭华有些奇怪,想想昨晚玩了一晚,也没发生什么事,如果说有什么事,就是他感觉到了文康的杀气,所以要那卖汤团的父子俩天天送一碗汤团过来,以保住他们的性命。然后登上高楼赏夜景,恍惚中,他好象回到故国,看见故国沦入敌手成为人间地狱......  不对,那是梦,他现在已经醒了。  昭华掀被而起,忍住头疼,走到文康跟前蹲下,问:"陛下,怎么了?"  文康把脑袋从膝上抬起,他神色憔悴,眼中布满红丝,看着他的眼神很古怪,有着极少见的伤感。  "陛下......"昭华愈发奇怪,伸手推他。  "你昨晚喝醉了。"文康淡淡的来了一句。  "哦......"昭华自觉酒品好,不会有什么失态的地方,难道......  "你平日伪装的甚好,醉后吐了真言。你不记得说什么了?"  昭华有些紧张,他说什么了,让文康拆穿他的伪装。  "在朕身边,还敢心念故国,一心想着回去。"文康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声音冷冽,眼神却是痛苦,"是不是彻底砍掉你的翅膀,杀光你的族人,断了你的根把你变成太监,你就会死了心留在朕身边了?"  昭华的表情由惊讶变得悲愤,转而变为绝望,明亮的眼眸竟泛起死灰之色。  "就象我父皇对落月一样,彻底绝了他的所有希望,把他留在身边。"文康脸上现出一抹奇怪的笑,眼神迷茫深遂,好象陷入久远的回忆。  "父皇把想要的人强行拴在身边,用了决绝的手段,结果在憎恶和漠视中一天天绝望,落月很聪明,知道用什么办法来折磨一个在意他的人,用漠视和冷淡来回应,用无懈可击的语言把人折磨得几乎发疯。最后,父皇了无生念,否则就凭你父亲那一剑,还要不了他的命,可以说,是他自己走上绝路,也怨不得旁人。"  文康轻轻抬起昭华的下巴,看着他:"你现在的眼神就和当年的落月一样,冷漠、无情、没有活人的生机,有一种已经刻入骨子里的绝望。我以为,光阴如流水,有些事情可以淡忘,我们可以开始只有快乐没有痛苦的日子。却发现这想法太天真,太一厢情愿,你对我的恨是那样深。"  "陛下,不是这样......"昭华勉强开口,声音暗哑艰涩,说不出话来。  也无话可说。  "是我痴心妄想,是我不知好歹,明知道没有希望的事却还以为只要努力就可以达到目的,以为只要真心弥补终有一天可以使你敞开心扉。可是......"文康笑笑,笑意凄凉。  "可是,我以前那样待你,你怎么可能毫不介意,还要强忍着厌恶和憎恨伺候我,也太难为你了。"  "你和我在一起很痛苦,其实你带给我的痛苦也不少,只是正因为这痛苦,才体会到了什么是幸福,所以我舍不得放手。"  文康深深的叹息一声,轻抚他的头发,发现他的鬓角有了几丝霜白,心里愈发酸涩,才双十年华,正值青春,居然......  自己这番苦恋痴缠害他如此,既然不能给他带来幸福,反而带来无尽的痛苦,既然如此,何必强求,还不如放手。  只是不舍,万分不舍。  "以前我对你不好,现在想对你有所补偿,可是你不愿接受,也不稀罕。既然如此......"文康自嘲地一笑,"好,朕答应你,待厌倦你的时候放你回故国。"  "君无戏言?"昭华的眼眸很快燃起了火花,原本他怕皇帝对他失去了兴趣会永远囚禁他,或是干脆处死,所以他使尽手段笼络,终于使皇帝变了态度。可是得到了这个期盼许久的许诺,心里并没有预期的那样快乐,反而有一种淡淡的若有所失的怅然。  "君无戏言。"文康答应他,眼看着那双一直布满阴霾忧郁的眼眸重新焕发出光彩,心里极不是滋味,不知该喜还是该怒。  "如果不能一辈子,那就得一阵子算一阵子罢。"  昭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看他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深深眷恋,什么也说不出来,  文康继续说:"不过,有一个条件,就是在这段时间,在我们分手之前,你放下所有怨恨和悲伤,尽情欢乐,不许惹我生气。"  虽然他一心要补偿,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份感情是不是能天长地久,一生一世,而且他也考虑过等到欲望消减,兴趣不再,执念已经成为过去时,该如何处置这人,是囚禁还是赐死还是放了他,每当想到这头疼的问题,他对自己说以后的事还早呢。  待看到他郁郁寡欢时,他又想给他尊荣让他和自己并肩并创大业比翼齐飞,然后一起携手遨游江湖。可是他做的种种一切都没有打动这人,现在又被迫做了这个薄情负义的承诺,仅仅是为了抹去这人的忧愁和哀伤,他向来恣意放纵,何时被迫做过不情愿的事。  可是,他可以不在乎得不到回报,可以不在乎他的恨意,却做不到看着他的痛苦而无动于衷。  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和怨气,夜里,文康把昭华按在床上,狠狠地索求,反复的折腾,恶劣的手指不停挑逗他的欲望,就是不肯给他一个痛快。  "陛下......不要了......停下......"昭华被他欺负得几乎要哭出来。  "受不了也忍着。"文康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怒气,狠狠往里挤撞,看着身下的人脸色飞红,眸中泛着水光,心里有种恶劣的快感。  "你不是求朕厌倦之后放你回国吗?那么这段日子你就好好受着,无论朕对得起你还是对不起你,你都得忍着。在朕厌倦你之前,你别打其它主意,老实点。"  "嗯。"昭华细细的答应一声。  皇帝坐拥后宫美女三千,兴趣不会那么长吧,顶多也就三五年的功夫就会厌倦,到时他可以回到故国,无论是否复国成功,也可以埋骨故乡,那样的话虽死无憾了。  可是......  昭华想到一个问题:"你什么时候会对我厌倦?"  文康一怔,这个煞风景的问题他没想过,现在一想,他的怒气似是没必要,如果将来真有那么一天,他不再沉迷这莫明的迷恋,这是很可能发生的,他会守诺放他回国,如果怕他不安份,可以派驻一支军队将他看管起来,也不算违背诺言。既然不再迷恋,那么分手时自会云淡风轻,没什么可难受的。  在厌倦之前,他仍然可以把这人留在身边,享受他的身体,享受他的温柔,还可以利用他的才智,要他效力献计,直到感情淡薄的那一天,至于那一天是什么时候,还早着呢,现在不用想。  想到这,文康心情好了一些,狡黠地一笑,道:"可能三五年,也可能一辈子。"  一辈子......  这个词很重,昭华不相信世上有永远的爱情,他看过有的人爱得寻死觅活非要在一起,结果成亲后不到两年就一拍两散。  几年前娶太子妃时她问他是否一辈子对她好,他没说话,从来没想过爱情可以保持一辈子,男人的心很大,不仅有爱情,还有责任、江山社稷。他不敢保证,大丈夫一诺千金言出如山,做不到的事他不愿意给人希望,所以他明知女人是需要用好听的话来哄,却仍然冷静地看着太子妃渴盼的眼睛,就是没有给她想要的虚幻又美丽的许诺。  什么一辈子在一起,生生世世永远相爱之类的话,他觉得很肉麻,很不真实。凑巧的是,文康也这么认为,从来没说过,如果说了他肯定觉得他很天真很可笑,甚至会气他居然这样骗人。  所以,昭华毫不怀疑文康会厌倦他,也就是三两年的事,这段时间他只需好好笼络住他达到自己的目的就行,于是,放心睡去。  文康也很放心,什么时候厌倦他说了算,真到了厌倦的那天,他会放了他,还会给他补偿,允许他娶亲。在那个时候来临之前,他和他永远在一起,相伴相依不分离,爱他直到不再爱为止。  两人都默默守着那个约定,尽情快乐,等着分手的那一天来临。  昭华开始放开玩乐,眉眼中也多了些明媚,少了些阴云。  后宫妃嫔们见姬贵妃不再找昭华的麻烦,也没有人敢挑头和他过不去。沈落雁在宫里安胎,也一切平安。后宫一切和睦,朝堂上也没什么烦心事,文康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和美,没必要再要求太多。  年节过完,一切朝政恢复如常,各衙门官署照常办公,大将军公孙昌、禁卫军统领韦杰、司农大夫纪淳风和廷尉一起晋见皇帝。  "启奏陛下,有人向臣举报,在宫里有人养鸽子作为传递信息之用,臣身为禁卫军统领掌宫廷京城安全,实在担心,请陛下彻查。"韦杰先行奏事。  文康没吭声,脸色变得极难看,一双鹰目在几位大臣身上扫了一遍,才开口:"你说谁养鸽子不安份,直说好了。"  韦杰道:"陛下,慕容公子在宫里养鸟养狗就算了,但是养鸽子用来传信息,臣不能不问,请陛下允许臣进宫查办。"  "这个......"文康迟疑了一下,"好吧。"  文康还是不放心,带公孙昌,韦杰几人去了摘星楼小院。  院内,昭华养了鹦鹉、孔雀、百灵、鹌鹑还有鸽子,以及狗兔之类,其中一些是翡翠养的,从行宫搬到大内后,没忘了把这些小动物跟着搬过来。文康怕他闷,所以对他养鸟兽从未过问,今日提及鸽子,心里极不痛快。  皇帝一行人进来时,昭华正独在鸽笼喂食,见皇帝过来,迎上前行礼。  文康阴沉着脸,也不理他,只打量了院子几眼,冷冷道:"你的兴致不小,看天色,你的鸽子也该回来了,却不知带回什么好东西,朕很是好奇。"  昭华见他如此问,再看他身后几位大臣的脸色,心里明白几分,只待在旁边不吭声,脸色沉静如水。  文康看他还是镇定平静,心里有气,只耐心等着,公孙昌等人面带冷笑,眼光如刀。  过了一会儿,鸽子回笼了,侍卫上前抓住,其中一只脚上果然缠着信筒。  几位大臣面有得色,好象猎人看到了猎物,只等收网捕捉。  侍卫把信筒呈上,文康抽出一卷纸条,一看笑了起来。  "陛下可是发现很有价值的情报?"韦杰好奇发问。  文康笑个不停,把纸条递给几位大臣,几人展开一看差点吐血,那纸条上写着:"献给吾之最爱翡翠姐:日夜不停思念汝,不见汝面心里堵,何时娶汝进家门,不怕汝是母老虎。"  廷尉捂嘴憋着笑,韦杰看的呆住,公孙昌寒着脸连连冷笑。  文康一挥手:"众卿家回去吧,别把心思都放在找茬上,还是干几样利国利民的正事。"  几位大臣只得行礼退下,出了宫门,公孙昌恨恨地说:"不错,算他厉害,也许他听到风声预作准备,会不会是苏送爽透露了?"  韦杰说:"不会,这事我没和他通气,也可能这种纸条是混淆视听的,真正内外联系的条子夹在当中,只是今天我们运气差,没碰上。"  廷尉说:"不可能碰上了,他不会再用鸽子了。"  韦杰说:"白白让皇上认定我们故意找茬,肯定这事在他算计中。也许他有别的法子传递消息,这鸽子只是混人耳目的。"  "这次且放过他,下回做足准备,定将他击倒不起。"公孙昌咬牙切齿道。  文康把昭华叫进屋来,问:"怎么回事?谁写的?"  昭华老老实实地答:"是卧云斋黄老板的少爷,先前逛街时碰上,翡翠常在他那里买脂粉针线。真的,这鸽子只是传了几次情书,没有别的。"  "这种条子写了多久了?"  "快半年了。"  "他居然坚持那么久?,翡翠也不感动,是那人不好?"文康用闲聊天的口气了解事情经过。  "那位公子很好,家世好心眼好,就是胖了点儿,所以翡翠不待见。我劝黄公子寄情诗给她,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会感动的。"  "你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文康想笑没笑出来,"有的人却是冷血冷情,比石头还硬,不管怎么对他好都没有回应。"  "如果付出真心得不到回应,那是缘份未到。"昭华很认真地说,"今生无缘,来世再聚。"  "来世?今生都把握不住,谈什么来世。可笑。"文康冷笑一声,看着他波澜不惊的面容,恨不得把他连血肉吃下去。  文康回到寝宫,命人去查,没多久暗卫来报,卧云斋在城东劈柴街,做胭脂水粉生意,据说有上大夫屈无瑕的一份股金,老板老实本份,的确有个独子,人缘不错,就是体重近三百斤。  文康对昭华笑道:"这就是你说的胖了一点儿?你不怕他把翡翠压扁?"  "实在没得挑,只有这一个肯要她,没法子。"昭华的表情很无奈。身上却冒了一身冷汗,自从他发现桑田被疏远之后,敏感的意识到皇帝起了疑,所以当机立断下令把鸽信改成情书,至于卧云斋是屈无瑕几年前安置的据点,里头的人很可靠,也很机警,事先已经统一了口风,所以这次皇帝和大将军起疑突然搜查,没有任何结果。再加上他极少使用鸽子,总共算来只用了两次,所以暂时摭掩过去。  虽然皇帝似乎并没有全信,但是他既然选择相信,也只能相信下去。  内侍摆上晚膳,依然是珍馐罗列,其中一个银盘盖着雕花银盖,香气浓郁。文康命内侍把银盘摆在昭华跟前。  "这个菜是专门为你做的,你一定得吃了。"  内侍揭开银盖,一股浓香扑鼻而来,见是青豌豆绿蒜苗中间围着四只油淋鸽子。昭华一见呆住了,不敢置信。  "吃罢。"文康淡淡地吩咐。  "陛下......"昭华气得手抖,"无非是几只鸟而已,你连这个也不放过。"  "对。"文康毫不犹豫,"朕要斩断一切有可能让人怀疑你不安份的可疑东西,以后不许养鸽子,现在朕要看着你吃了它。"  昭华闭了闭眼,平息了急促的呼吸,顺从地拿起筷子,一顿晚膳用完,谁也没再说话。一连三天,昭华都严肃沉默少言寡语,只有皇帝问到才开口说话。第111章勾心斗角  落日余晖洒下庭院,墙角积雪映着淡淡的光,阶下不知名的小草顽强地绽放生机。  昭华裹着狐裘坐在廊下,看着脚下的小狗发呆,这是数月前逛街时在街边拣的流浪狗,当时又脏又瘦,现在养得圆滚滚的,天天在主人脚下讨好。  郑无离带人提了一笼子过来,里面是一只极美丽的绿羽孔雀,雀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是皇上赐给公子玩的,过几天还有更好玩的珍禽送上。"  昭华冷冷地瞥了一眼,命人宰了煮汤吃,又把院里养的所有雀鸟都放了生,猫狗送人。  文康得知,无奈地摇头笑笑,也没说什么。  为了鸽子的事,昭华闷闷不乐也不大说话,直到开春杨柳抽绿,天气转暖,身体开始好转,可以走动几步,不需要用轮椅活动,文康天天陪他游园放风筝,他才稍露笑颜。  这时后宫出了一件事,就是怀了身孕的沈贵人突发急病,经太医诊治是中了毒。  皇帝大怒,命人彻查此事,很快有了调查结果,沈落雁到姬贵妃的宫里闲聊,用了茶点后当晚就腹痛不止,太医查验所进食物,原来沈落雁在姬贵妃宫里所用茶点有柿饼,恰与她吃的早膳中的蟹黄烧麦相克,当天就腹泻不止。  好在皇帝派去伺候的太监总管经验丰富,镇定自若,发现不对劲立即以藕节煮水饮下,同时急命传太医,两个太医轮班守候待命,迅速用了妥善的应急治疗,保得母子平安。  皇帝对姬贵妃愈发生气,念在她是东林国公主也发作不得,去看望了沈落雁,嘱咐一番就回宫了,这事就如此揭过。  见皇帝回宫,昭华赶紧迎上前去,端上他最喜欢的雨前茶,温柔地劝他:"好在没什么事,沈贵人母子平安,陛下不要生气了。"  为了鸽子的事,他怄气许久,却把握着分寸,今见皇帝心情极恶,当然不会再摆脸色,搞得不能转寰。  文康喝了茶,还是闷闷不乐,看到他想起件事来,问道:"方才朕去后宫看望沈贵人,你怎么没跟来?她哭得厉害,正想着你能劝,朕不会哄女人。"  "陛下忘了我是男人,不方便去后宫妃嫔居处,虽然蒙陛下宠爱,可以去任何地方,但是总归男女有别,还是避嫌较好。"  文康点头,这昭华虽是私下里有时吊脸子摆架子,但是却知情识趣,大礼上是不错的,哪象那些后宫女人不知轻重,只知胡搅蛮缠。  昭华见他脸色稍霁,又道:"今天我做了一道葱丝鱼汤,晚膳上来,陛下要尝尝。"  文康来了兴致,先前征卫国落难时吃他煮的半生不熟的鱼汤,去年生日时又吃到他做的叫化鸡,都是简陋之物,其实他自幼娇贵哪会做什么吃的,无非在游历时跟人学了两招在野外凑合填肚的东西罢了,不知道现在在物品齐备的御膳房,他会做出什么样来。  文康本来心情不好不想吃饭,被昭华勾起兴致,也对晚膳产生了期待。笑眯眯道:"你居然亲自下厨,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昭华本来就心里发虚,被他一说,噎得说不出话来。  待晚膳摆好,昭华把鱼汤端到皇帝跟前,他尝了一口,汤色乳白,微辣浓鲜,极是美味。  文康有些疑惑:"是你做的?"  "是。"  "你会剥鳞会剖肚?"  "不大会,御膳房有打下手的杂役,说这活很脏还容易割了手,所以他刮鳞剖肚。"  文康点头,心想该好好赏那杂役才是。又问:"你会切菜?这姜葱笋丝切得如此均称,没有几年功夫做不到。"  "是御膳房御厨切的。"  "哦。那你会调味?"  "是御厨把调料调好在碗里,只需下锅就行。"  "那你干什么了?"  昭华想了想,不大好意思地说:"我把鱼放锅里了。"  "噗。"文康一口汤喷了出来,哈哈大笑,笑得几乎上不来气。  昭华脸红微嗔:"你笑话我。"  "不是不是。"文康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我是觉得你做的鱼汤很好,是感动的笑,真的,看我的眼多真诚你就知道这是真话。"  昭华看他调笑的眼神,绷着脸不理他。  "好了,不笑了。一起吃吧。"文康把他拉到身边坐下,又指着一碗白色的汤状东西问:"那是什么东西?"  "这是江南乡里的小吃一溜下。"  "什么?一溜啥?名字这么怪。"  "是翡翠做的,酸酸凉凉很开胃,女子都喜欢。"昭华舀了一碗推到他跟前,"翡翠想把这个送给沈贵人,陛下可恩准?"  "准。"文康心情一好,变得好说话,胃口也因为好好笑了一下变得好起来。  次日,翡翠做了一碗"一溜下",还有几样南方的精致小吃到了沈落雁的住处宜芸宫,行了礼,把食盒打开,将食物一样样取出来。  "有劳姐姐了,真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还能吃到家乡的小吃。"沈落雁笑得温柔娴雅,完全没有前日的梨花带雨可怜相。  "是啊,贵人怀着龙胎一定要保重才是。"翡翠笑眯眯看着她,细细打量一番,"哎呀,贵人这香囊绣得真是精巧,听说沈贵人心灵手巧,针线活做得极好,不知能不能赏奴婢看两眼。"  沈落雁瞧她一眼,道:"进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里间卧室,宫女守在门外。  翡翠没有废话,压底声音问:"这次是怎么回事?你想用肚里血肉和姬贵妃火拼吗?"  "你知道?"  "是主子猜到的。他说以姬贵妃的为人想不出这种法子来害人,况且好端端的你到姬贵妃宫里喝茶必有所图。"  "主子说的没错,我入宫的任务就是对付姬贵妃,坏了齐国和东林国的盟约,要想达到目的,靠皇上恩宠远远不够,只能靠肚里的龙种才够份量。"  "主子不希望你们拿无辜的胎儿当武器。"  "我也不希望,可是现在的情势是敌强我弱,硬碰硬绝对不行,只得如此。"  翡翠叹了口气:"主子很担心你,你这样拿命跟人拼太危险了。"  沈落雁一笑:"只要坏了两国两盟,我燕国将来复国就少牺牲万千将士,我这条命拼得值。"  "可是主子不赞成这样对未出世的孩子下毒手,要你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其他事情他会想法子的。"  "他能想什么法子?靠皇帝的恩宠拿这条命和人拼?上回他被林相国抓到天牢受一晚上酷刑煎熬,皇上也没把林相国怎么着,难道这回他还想自己弄掉半条命来拉姬贵妃下水,算了吧。"  沈落雁冷笑:"我若不做点什么,对不起杨相国所托,又对不起被我辜负的容乾,如此背井离乡也太不值得了。"  说着,沈落雁郑重道:"你回复太子,我自有办法,请他不要插手,也不要担心。"  翡翠无奈地叹叹气,拿了几样鞋样回去。回寝宫悄悄给昭华回了,昭华皱皱眉,长叹一声没说话。  除了沈贵人险些落胎一事,齐皇宫非常平静没什么可供谈资的插曲。春暖花开时节,河岸化冻,因上冻而暂停的引河工程继续开工。  文康下了朝回到寝宫,阴沉着脸,昭华上前为他换下朝服。  "陛下为了何事愁眉不展?"  "今天朝上,司农大夫启奏说,引豹尾河入都的工程已经进展一半,只是耗资巨大,后续工程的款项没有着落。"  "司农大夫掌管全国财政,该当为君分忧,设法筹款。"  "国库每年开支都有定数,如今多了开河入都这样的大工程,亏空了好大一块,除非挪用扩军的军饷,可是公孙大将军肯定不答应。"  "臣有一策,陛下可愿听?"昭华郑重站起身来。  "坐着说吧。"  "陛下可以征赎罪钱,有人犯罪可用钱帛来获得减免。"  "这个......"文康思忖一番,"会不会坏了吏治?这可是动摇国本的事。"  昭华冷笑:"陛下这话不妥,难道不征赎罪钱吏治就不坏?前几年齐国灭燕国灭魏国,大肆劫掠,那么多钱都到哪儿去了?难道都在国库?那个时候可没什么赎罪银。"  文康一阵心虚无话可说,说是下旨禁烧杀抢掠,不过一句空话,下面将士阳奉阴违,见美女就夺见财物就抢,有人反抗就杀,如果治罪的话,刚刚打下敌国就治有功将士的罪,落个"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灭功臣亡"的恶名不说,更是寒了将士的心,所以他只得申斥一番,不敢来真的。  正是将士们看出皇帝不敢真的治他们的罪,再加上当时的蒙大将军纵容,打下燕国后抢掠得特别厉害,皇帝曾答应昭华的投降条件之一勿烧杀掳掠基本上没兑现,只是保住燕皇宫宗庙陵寝的完好。  昭华对帝王权术烂熟于心,自然明白文康的苦衷,换了他坐在这位子上,也不得不睁只眼闭只眼来笼络人心维持平衡,只是看故国遭劫百姓受苦,心里的怨气难以平息,只怪自己无能又恨敌人狠毒。  他虽然没有表示怪皇帝的意思,皇帝却心存歉疚,觉得自己做了食言之人,心里盘算着无论如何也得把这事办下去。  昭华继续说:"如果官吏不犯罪,当然用不着什么赎罪钱,如果犯了罪,让他们把非法所得吐出来有什么不对?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对有操守的人来说,有没有赎罪钱都一样守节,对没操守的人自是百般算计捞钱。按说我的身份不该对朝廷上的事置喙,只是工程到了一半,如果半途而废,以前所做白白弃了,是更大的大浪费,更令国都百姓失望。"  "你不用说。朕心里有数。"  昭华见他如此,知道他心里有了定见,没再说什么。  次日早朝,文康把征赎罪钱的事提出廷议,不少大臣反对,认为会坏了吏治。文康在朝上一番舌战,暗示右相国袁子益,你受贿卖爵之事朕都知道,赎罪钱的事不通过到时你的事犯了就按律处置,再暗示大将军公孙昌,不同意的话就挪军费补这个亏空,最后暗示司农大夫纪淳风,不同意你就另想法子筹钱,筹不来钱你这司农就别做了。  最后,身份最高的相国和大将军都不反对了,其它大臣也无力反对,征赎罪钱的事就通过了廷议。  昭华听他说了朝上的事,忍不住笑,笑引河工程得以继续,更笑文康头脑灵活,帝王权谋玩得愈发得心应手。  笑完后又叹气,如果文康不是敌国君主那该多好,也许他们真的可以并肩战斗共创大业,共赏万里江山。只可惜,他们的国家不能共存,他们两人也迟早面对一场决战。  昭华默默地环上他的腰,把头靠在他肩上。  "刚才很高兴,怎么又不笑了。"文康摸摸他的头,  "春花好景不常在,人不可能永远开心无忧。"昭华抱着他幽幽叹气,这个身体以后就没有机会再抱着,这样的日子无论快乐还是悲伤,过一天就少一天,这个人无论是带给他痛苦还是快乐,以后再也没机会在一起。  司农衙门的书办们忙着销算的事,下了朝司农大夫纪淳风向公孙昌抱怨:"皇上怎么会想出这样的馊招,似乎可以解燃眉之急,但是长久下来对吏治并不好。"  "先把眼前的困难过去再说。"公孙昌冷笑,"这样头头是道,精打细算,考虑又周全,不象是皇上想出来的,他身边有能人啊。"  "是谁?"  "还用说吗?呆在皇上身边又能影响皇上意见,了解皇上心思,而且把列国朝政天下局势都了然于胸的还能有谁。不少人见他沦为战俘、奴隶,就觉得没什么可顾忌的,却忘了他虽然身为卑贱,可是胸有丘壑,精通帝王权术,只是换种方式使用罢了。先前我也被他哄住,觉得他困于牢笼又温驯屈服不会翻多大的浪,还觉得先前蒙大将军想方设法置他于死地也太小题大作了,现在见皇上被他玩于掌股之中,看来竟是我大意了。"  "这话怎么说?"  "你在这里为筹钱发愁,可是那人却仗着皇上恩宠,拿着皇家的钱大肆收买人心呢。"  "岂有此理,我要告他,大将军这么说可有证据?"纪淳风气得脸发红。  公孙昌冷笑,深沉的眼眸愈发黑暗。"不要急。证据是有的,我正在搜集,只是他正受皇上宠爱,日夜伴君,纪大人要告他,一定要看准了再出手,务必一击而中,令他不能翻身。"  "采薜荔兮水中,攀芙蓉兮木末。思公子兮未敢言,目眇眇兮愁予......"  建章宫内,管弦之声,悠扬动听,艺人乐师们颂唱着《湘夫人》。  文康和昭华一起欣赏会乐署待诏们新排的曲文,不时点评一番。  "启禀陛下,司农大夫有要事求见。"门外太监回禀。  文康有些扫兴,到想可能是工程款项的事有了新进展,所以还是换了衣裳出正殿接见。  纪淳风行礼毕,道:"陛下,臣奉旨筹款,征国都内店肆和百工商税,前日到东斜街珠宝古玩铺查验,发现了这个。"  说着纪淳风把手中的盒子奉上,内侍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块镂雕盘螭暖玉佩,文康一见脸色阴沉下来。  "臣仔细一看,这玉佩分明是内府制造,供上用的,而且也只有皇室才能使用。"纪淳风无视皇帝难看脸色继续分析,"上用内造物品居然流出宫里,臣怀疑有不安份的奴才盗取皇宫宝物,所以又检查了所有珠宝古玩铺,有了大发现,原来是受陛下万般恩宠的慕容公子暗中将陛下恩赐的宝物拿出变卖,当然臣也不敢对陛下恩宠之人有所怀疑,偷运皇宫宝物出宫是死罪,按律处置就是了。只是臣觉得奇怪,公子要什么有什么,还没开口,陛下就主动送到他跟前,他要那么多钱做什么?所以臣担心陛下左右有心怀叵测之小人,故冒死禀告......"  "够了。"文康怒喝一声,"不用说了。"  "陛下是否宣廷尉大人来彻查此事。"纪淳风看着皇帝的脸色,如果皇帝宣廷尉彻查说明他彻底怒了,如果不愿交廷尉府讯问,说明皇帝想私了。  "退下,朕自有处置。"第112章记仇忘恩  文康脸色阴沉,戾气逼人,呼地一下站起来握紧了拳头,停了一会儿,又坐下来慢慢啜着手里的茶。他在学着克制自己的脾气,以免暴怒下做出不妥当的事。  昭华曾说,当愤怒的时候做几个深呼吸,用其它事情来引开自己的注意力,等情绪平复了再去处理那件令人发怒的事,会更妥贴一些。  所以,文康坐下来,提了笔写起字来,写到三页纸,手越来越稳定,一双眼睛眸光闪烁,似是在回忆往事,又似在思考什么问题。  写了十页纸,文康徐徐起身,背着手踱到后殿。  管笛箫笙和着歌声越来越清晰,乐府待诏们仍卖力演奏,昭华见他进来眼里含着笑意,站起身来,命十六带乐师们退下,每人打赏三千钱。  文康嘴角扯出一丝笑容:"你出手真大方,随便一赏就成千上万。"  "陛下心疼钱?"  "不是。"文康摇头,"你如果安份听话对朕真心实意,整个皇宫宝库给你都无所谓,你若是暗存异心,那么朕不会姑息,朕可不是那种为搏美人一笑自毁江山的昏君,你所做所为只要不触朕的底线即可。"  昭华收了笑容看他:"敢问陛下,臣做了什么事让陛下不快了?"  "朕问你,去年朕赐你的金雀衣为何不见你穿?"文康又冷冷一笑,"以前朕问过你,你说要惜福,穿用此珍物怕折福寿,那今年,你是不是换个说法?"  "陛下,臣是不喜欢过分享受,以惜福养身。"昭华仍然从容不迫道,"今年开春袁相爷大寿,臣送这个做寿礼了。"  文康的脸色愈发难看:"这金雀衣整个齐国仅此一件,朕尚舍不得拿出来,特意给你,想不到你随手送人毫不在乎。"  昭华低头跪下:"臣罪该万死,请陛下降罪。"  文康狠狠捏着他的下巴,迫他抬起头来:"你只要安份呆在朕身边,朕自会宠你护你,你想要什么有什么,可是你拿宝物巴结朝廷重臣什么意思?想结党乱政你还差点。"  昭华下巴疼得要碎掉,说不出话来,看着他的双眼仍然澄澈镇定,没有惧意。  "来人。"  "奴才在。"郑无离赶紧过来听候吩咐。  "去公子那里搜,把赏物档拿来核对,看少了什么多了什么。"  皇帝日常生活除了有文史馆起居注官撰写起居注以外,物品进出都有随侍太监记档,再由内府官员存档,所以皇帝赐给昭华的东西从珍宝衣饰到食物日用件件有档可查,昭华日常在内库支领物品也有记档,再核对现存的东西,讯问伺候的人,不难查出物品来源去向。  文康吩咐完又转向昭华,道:"趁这个时候你老实交待,朕赐你的东西都到哪里去了。"  "是。"昭华垂下头,一副畏惧驯服的样子。交待了宝物的去向,一是拿出变卖,一是送给朝廷大臣,还有一些小的玩意则打赏给太监侍卫或是进宫演奏的艺人。变卖所得也用来打赏了。  "打赏?"文康气得连连冷笑,"朕给你的宝物你随便用来打赏下人,你笼络人的本事真不赖啊。"  一会儿,郑无离将查验结果禀报,皇帝所赐宝物多半已经不在,只有不易搬动的大件还留在宫里。  除了那些消失的东西,还有一些多了的东西,大多是某些会钻营的大臣们托内侍送进来的。关于这种事昭华事先给皇帝禀过,收下的理由是:"只因臣御前侍奉,掌文墨案椟,所以那些人试图结交揣测君心,若不收下,那些人心里不安,只怕会对臣不利。只是臣并未泄露半点有关陛下的心思或意见。"  "那是你禁于深宫,没机会向外泄。"文康瞪视一眼,他也明白这点,清正之人若不自污只怕难容于世。他虽收昭华为臣,但是并没有完全放手,一直命人留意检查,昭华自任秉笔主簿以来,来往文书都仔细处理,没有扣留,没有疏漏,也没有受任何人请托做任何职权范围之外的事,也没有向外泄漏半点有关皇帝的事,让一心挑他错的人大大失望。  本来他见昭华做事仔细,又安份没有疏漏,打算要信任他,却又发生这样的事。  心里的愤恨是一波接一波,分派在他身边监视的宫人,包括朝廷重臣居然这样被他大肆收买,他蛊惑人心的本事倒真是不小,其实也该料到,连自己不也被他蛊惑了去吗?何况普通宫人?  和他这场斗智斗力的仗,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真的不死不休,为什么狠不下心杀了他?  过得一会儿,搜查的人拿来一个东西,说是在床头小箱子里面发现的,是一个人偶,上面写着皇帝的生辰八字,还插着细针。文康看了,意外的没有发怒,只是冷笑一声:"朕知道你对朕恨之入骨,只是......想要朕性命,你随侍御前多的是机会,没必要用这邪恶的巫蛊之术。"  昭华见到那人偶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听他这么说,更是脸色惨白,道:"不是......不是......这是陷害......我没有......"  "住口!"文康喝道,"你还敢狡辩。"  继续翻查时,小箱子里还有几样奇怪的东西,金锁、香囊、戒指、玉箫,还有一件染血的奴隶服。文康认得玉箫是太后所赐,其他几样不知何物,问过之后脸色阴得可怕,比看见人偶更加阴狠。连连冷笑:"你保存这奴隶服是不想忘了以前的事,提醒自己曾被朕折辱过,是吧?"  "陛下,不是......"昭华赶紧辨白。  "朕对你再好,你也毫不在意,只记仇不记恩,这种无德小人,朕后悔那样宠爱你。"  "陛下......"昭华看他冷淡疏离的眼神,心如被利刃划过,不知道说什么好。  "朕不想听你说话。"文康打断他,吩咐郑无离,"除了玉箫,把这箱子所有东西烧了。"  "陛下,不要。"昭华绝望地喊,"那是我父皇母后留下的念信。"  "哼。"文康不为所动,看也不看他,冷冷地吩咐:"烧了。"  落月见状,赶紧上前接过箱子,亲自去烧。  昭华悲愤之极,恨恨地瞪着文康,紧咬下唇,一声不吭。  文康不理他,看着内侍送上来的物品清单,发现先前赐给昭华的齐国大内至宝皓月珠也没有了,更是勃然大怒。询问去向,昭华却不吭声,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文康更怒:"来人,传板子。"  "陛下息怒,给公子一个反省的时间。"落月见状不妙,赶紧上来劝解。又回身对昭华说:"现在不是怄气的时候,陛下问话快老实回答。"  昭华还是倔强地咬着嘴唇,根本没有屈服的意思。  "快向陛下认错。"见他不肯屈服,落月只得退一步,暗示他先把皇帝的怒气哄过去。  最心爱的纪念品被无情地烧毁,昭华愤怒不能自抑,一股倔劲上来,就是不肯求饶。  "不肯说,是吧?你以为朕查不出来吗?"文康的火气也愈发旺了,下令:"重重的打,看他硬到何时?"  落月,苏送爽等人急忙求情。  昭华恨恨地瞪他,眼神含着怒火和不屑:"陛下除了以强力压迫别人,可还会别的?"  文康气得一怔,说不出话来,气极反笑:"没错,朕就是要用强力压人,你势不如人,就该受着,否则,就该乖乖听话,这才是明智,你非要做不明智的事,怪不得别人。"  说完,怒吼一声:"还愣什么,重重的打,谁都不许求情。"  旁人见皇帝震怒,哪敢拖延,立即拿来刑具,把昭华按倒打了三十竹板,看到大总管落月暗中打的手势,没有用阴劲,不伤筋骨,只是外面皮开肉绽,鲜血淋淋,看上去很是可怕。  落月再劝:"陛下消消气,公子心疼父母遗物被毁,正在气头上一时转不过弯来,等他想明白自会认错,陛下何必跟他计较?况且公子一直体弱多病,再打下去万一有个好歹,后悔也晚了。"  文康看昭华满头冷汗,气弱面白,亵裤上渗着斑斑血迹,十分可怜,心里暗痛,面上却仍是冷若冰霜,沉吟一会儿,吩咐:"把他关在刑房反省。"  说着,又走到昭华跟前蹲下来看着他的脸说:"知道该反省什么吗?你是朕征讨燕国的战利品,是奴隶,是阶下囚,朕宠你几分,你就兴头的忘了自个现在的身份,拿起以前当太子的款来,摆起主子的架子,敢大肆笼络大臣下人,你该想想,朕能给你翅膀,也能折断你的翅膀,能给你宠爱,也能收回去,没有朕的宠爱,你什么都不是,只是个任人践踏、卑贱之极的奴隶罢了,你要想明白些。"  昭华听到这话,微微睁开了眼,没有看他,也没有任何愤怒悲伤的情绪,反而如放下什么重物一般,平静淡然。  寝宫角上的刑房,还是和以前一样,墙上挂着几件简单的刑具,没有窗户,黑暗阴冷,只有门缝透入一线光明,昭华趴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紧闭的大门,脑子里空空的,什么都不愿意想。  一会儿,门轻轻打开,落月进来,拿着被褥,铺在地上。  "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消气,你还是在这里安心呆一段时间吧。"  昭华淡然一笑:"恐怕某些大臣不会让皇上消气的。"  "不错。司农大夫这次发难,必然是大将军在后面坐镇,他们知道皇上忌的是你和他不一条心,暗中搞什么花样。他们这次出手,针对的就是这一点,没有满意的结果是不会罢休。这次的人偶恐怕是趁机栽赃。"  "伺候我的那些人怎么样了?"  "翡翠被赶回洗衣局了,其它人被下令杖毙。"  "什么......"昭华惊得脸色惨白。  "我向皇上求情,终于饶过他们的死罪,改为杖四十,贬到永巷干杂活。"  "是我连累了他们。"  "你做的这事,如果没有下人帮忙,你也做不成,以皇上的性子,放在以前,肯定没一个人能活命,现在肯饶过他们,也是多亏你这两年和他在一起,消了他不少戾气。"落月叹口气,又微微一笑,"以前我就对你说过,你能控制他改变他,果然如此。"  昭华想起以前暴虐的文康,再想起现在的他,心里又一阵刺痛:"他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总不肯放下戒心,时时监管我,有时对我很严厉,来显示他才是控制一切的人。"  "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自己做的事也很难让人放心,也就是皇上因为有情才会容忍你如此。内侍结交外臣,在历朝历代都犯了君主的忌,你不要忘了,皇上首先是君,其实才是宠你的人。"  昭华默然不语,趴在褥上不说话。漠然看着四周,忆起当年初入宫时在这里受的酷刑,还被关在这里三天不进水食,皇帝又将他关在这里,看来是真的恼怒了,要重新调/教他,让他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要再有任何不安份的念头。  落月离开不久,苏送爽又进来,拿着上好的伤药和干净衣裳。  昭华看也不看一眼,冷冷地道:"苏大人没听见今日皇上说的话,说要我反省,明白自己的身份,按规矩,奴隶没有主子恩准,是不能用药的。"  "你又怄的什么气?"苏送爽发急,"皇上嘴上说得硬,他的心你还不明白。"  "我明白,皇上不就是要我安份,守规矩么?若是得知我又坏了规矩,又该找事了。"  "你......"  "苏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的伤不妨事。你赶紧走吧,当心让皇上知道要责怪你。"昭华看着他说道,语气十分温柔却又坚决。  苏送爽拗不过他,只得离去。  昭华昏沉沉睡去,恍惚觉得有人走近,掀开被子,一睁眼,看见是陈啸仙正在看他的伤势。  昭华一笑:"这是怎么了,一个个的都来看我,我又没死,况且也不大可能重新获宠,有什么好看的。"  陈啸仙看了看他的伤,知道掌刑的下手没有用阴力,外面看上去皮开肉绽很吓人,其实里面筋骨完好,用些外用药很快就没事,看他伤势不是特别严重,心里略放了心,道:"你怎么不和皇上说实话?"  "说什么?"  "说你变卖御赐宝物,是为了筹钱救我那不肖子?"  昭华摇摇头,没说话。文康是聪明人,那些宝物的价值远不只一万两银子,而且他确实是用宝物笼络大臣侍卫,无从辩解,陈啸仙不知实情,以为他是为了救陈公子而获罪,又急又担心。  "这个药是我自己配的九毒灵芝膏,治外伤最好,用了它,两晚上你就行走如常了。"  "不用。"昭华淡淡地说,他现在需要用疼痛来保持头脑清明,提醒自己不要沉溺于镜里恩爱,梦中柔情,而忘了自己的责任。  第二天,司农大夫纪淳风和廷尉前来觐见皇帝。  文康知道他们为了什么事,等他们开口。  纪淳风先开口:"慕容公子违犯宫规,使宫廷宝物流落商肆,且身为御前侍奉,却结交外官,笼络大臣,居心叵测,不可不严惩。"  廷尉接着说:"更严重的是对陛下使用巫蛊邪术,欲置陛下于死地,绝对不可轻饶。"  文康不置可否,只问:"廷尉掌管刑狱司法,你看该如何处置?"  廷尉以为皇帝会庇护,没料到他会问到自己,道:"且不说结党的事,只说在宫中使用巫蛊之术,按律处置,自然是该五马分尸,诛九族。"  文康闭了眼,思索着,道:"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又是先皇后的侄子,就开恩给个全尸吧,三天后赐死。"第113章风雨前奏  纪淳风和廷尉大为惊讶,没想到皇帝会如此处置,没有任何犹豫或不舍的态度,看来他真是想通了,看清了昭华的真面目,只是搞不懂他为何要三天后才赐死。  大将军公孙昌知道后,大喜过望,没想到这次能轻而易举除掉祸根,皇帝果然变聪明了。  其他人知道,有喜有忧,喜的是后宫的妃嫔男宠,从此可以分得君主雨露。忧的是伺候皇帝的宫奴,因为他们发现,只要昭华和皇帝过夜,哪怕两人在怄气,第二天,皇帝阴沉的眼眸会添几分温柔,脾气也好许多,如果昭华被处死,天知道皇帝的脾气会不会变回老样子,到时候,伺候的人日子没法过了。  "请陛下开恩,饶了公子。"  文康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为昭华求情的陈啸仙,眼神凌厉,他发了雷霆大怒,把昭华关在刑房,然后冷眼旁观众人的表现,看哪些人被他笼络了去,但是万万想不到,第一个冒着逆龙鳞的危险来求情,居然是这个木讷寡言,谨小慎微的御医陈啸仙。  "凭什么?"  "公子是犯了错,却是为了救臣那不肖子,陛下若怪罪,该怪臣教子无方。"  "怎么回事?"  陈啸仙难以启齿,脸胀得通红,支支唔唔硬着头皮说了儿子为了争一青楼女子,和人起了争执打死人命入了牢狱的事,昭华派人给了苦主一万银子巨款销案撤状。  文康听了冷笑:"干得好,你养的好儿子,做了如此丑事,还好意思说。"  陈啸仙伏地叩首不敢说话。  文康看着窗外的白玉兰沉吟着,在心里暗自谋划,道:"看来陈太医劳心宫里的事,连家都不顾了,你也不用再当值了,回家好好教你儿子去吧。"  陈啸仙吓出一身冷汗,叩首谢恩离去。  旁边的人一看,连最近受宠的陈御医都因为昭华求情而被罢了职,想求情的人再也不敢说话。只有苏送爽还不怕死地继续进言求情,皇帝一怒之下,把他也关了起来,关在皇宫一处侍卫值房。何恬恳求把昭华囚禁冷宫免其一死,也被皇帝直接驳斥。  这下子,谁都不敢吭声了。  晚上,翡翠从洗衣局逃出来,跪在落月的房门前,磕头出血,苦苦哀求。  落月没有答理她,关着房门,在房里沉思着。  身边伺候的心腹小太监说:"大总管打算怎么办?私自把御赐宝物拿出去变卖或送人,这罪可大可小。只是以巫蛊邪术害人,这事只能大不能小,对这种事的处置历来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公子这次真的在劫难逃。"  "你错了。"落月摇摇头,盯着放在桌上的花布人偶,道:"恰恰相反,这次人偶的事是小事,变卖御赐宝物才是大事。"  "为什么?"小太监很不解。  "这个人偶恐怕是搜查的时候,有人趁乱放进去的,皇上虽然生气,但是过会儿能想明白。这御赐宝物流失可是实打实的。"  "既然皇上把宝物赐给公子,他有权处理,虽然过份些,但是也不是不能原谅。"  落月叹一声:"你不懂,这不仅是表面上宝物流失的问题,而是皇上的心意被糟蹋,信任被利用。皇上想到这一层,就很难消气了。"  屋里沉默下来,谁也没说话。  夜愈发深了,屋内外的人都各怀心思,直到烛泪成烬,落月打开房门,翡翠马上扑过去抱住他的腿,哭道:"求大总管想想法子,主子是冤枉的,真的,那个人偶绝对是栽赃陷害。"  "你能确定?"  "真的。"翡翠哭得脸都花了,一个劲的点头,"主子的东西都是奴婢打点的,那个小箱子一直放着主子的重要东西,怎么会突然多出个人偶?"  "如果真如你所说,公子是被人陷害的,那么只凭你一面之辞,怎能做为证据,既然人家是有备而来,定然不会凭你一个宫女的话就认定公子无罪。"  翡翠哭得愈发伤心,却没有办法。  "你回去吧。"落月劝她,"人偶的事要看皇上会不会相信,至于宝物流失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仅仅是宝物流失公子结党而已,这里的纠葛很复杂,你没必要知道,知道了也没法子。回去老实呆着就算帮你主子的大忙了。"  翡翠没法,只得起身离去。落月又叫住她,道:"你老老实实回去,不要行动,也不要想法子见你主子。"  翡翠不大明白,只得答应了。  落月回头对小太监说:"拿上那个人偶跟我走。"  夜晚,月冷露重,风中传来的花木清香都带着透骨寒意。  文康没有召任何人侍寝,独自站在阶下,望着远处,视线落在宫院的某处,眼神冷漠又怅然。  "陛下。"  文康转头一看是落月,手里拿着一个盒子。  "来求情的?"  "不是。"落月一笑,"奴才只是看不惯某些人借机耍花样糊弄陛下。"  "你说。"  "这个人偶制作用的布料是宫外普通料子。公子那里的绸布都是上用内造的上等品,好象没必要为了制人偶专门出宫上街去买块普通料子。"  "就这些?"  "老奴去详细问过搜查公子住处的所有人,连恐吓带威逼,果然这里有猫腻。"  文康点点头:"朕也觉得那个人偶有问题,他这人喜读圣贤书,不信鬼神巫卜之类的东西,不象是会做这种蠢事。"  "那陛下打算怎么办?"  "经过林丞相那事,朝廷上不能再乱了,朕不想为这事再处置大将军或是其它什么重臣,你去把查出人偶的奴才处理了,给那耍花样的幕后人一个警告即可。"  落月一脸佩服:"陛下如此处置,即宽宏大量又警告了栽赃的人,甚是妥当。"又问:"只是公子怎么办?"  "他如此不安份,居然敢结党,朕这次不愿宽恕他。"文康神色淡漠,看不出什么波动。  落月按住心中疑惑,又道:"陛下,臣下结党有的是为了获取更多私利,有的是为了自保。公子送宝物给重臣,虽有结党之形,却并未获什么私利,可见是为了自保,以公子的处境,这样做也不是不能宽宥。请陛下......"  文康打断他:"朕说过,谁也不许求情。三日之期一到,朕会赐他三尺白绫,已经够宽宏了。"  落月哑然不再说话。文康又发话:"说了不许求情你还敢和朕对着干,别以为你把朕带大,就可以恃宠生骄。"  落月被他这番怒火搞得莫明其妙,正要说什么,文康一个字也不听,直接下令命人把他送到宫中神庙。  刑房里,昭华忍着身上一波一波袭来的疼痛,望着高墙上那个极小的用作通气孔的小窗口,心里的转了无数念头。  只听门上锁响,看守的把门推开,躬身:"大将军请进。"  昭华嘴角上扬,这出戏真不错,这么快就来了。  公孙昌高大的身影被月光印在地上。蹲下来,盯着躺在地上的人,道:"听说你快死了,我来看看你,"  "有劳大将军了。"昭华微微一笑,"大将军居幕后指挥,如今得偿所愿,恭喜了。"  公孙昌也笑,志得意满的笑:"太子不动声色之间影响皇上决断,搞垮林家,还杀了我的爱将,看上去却似一片忠心为皇上考虑,如此行事滴水不漏,更令人佩服,只可惜你势不如人,最终棋输一着。可怨不得旁人。"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昭华不是输不起的人。"  公孙昌感慨:"大丈夫可以被打败不可以认输,你就是这种人,虽处弱势也绝不认输,伺机而动。身上有热血,心中有气节,满腹才华,胸有丘壑,在下今日得见圣者,怎不令人感叹,请受我一拜。"  "大将军能吸取前人教训,谋定而后动,最终制住对手死穴,昭华由衷佩服,也想一拜。"  "如今你命在须臾之间,可有什么未了心愿,我愿成全你。"  "多谢大将军。"昭华看着小窗口透进来的细微月光,微微叹息,"天地万物生也柔脆死也枯槁,人终究难免一死,昭华只有一个心愿,就是死后能归葬故土。"  "好,我答应你。"公孙昌郑重点点头,"待你死后一定把你的棺材送回去厚葬。"  昭华也郑重点头:"若昭华侥幸不死,日后必与大将军光明正大一战,我也会将你厚葬,赐予身后哀荣,成全你的心愿。"  公孙昌一愣,哈哈大笑:"我的心愿就是能为国尽忠沙场,你可记住了。"  昭华淡淡一笑,看着他离去。  寝殿内,文康一边梳洗一边听宋乐志汇报,吩咐:"谁来看他,你一定要记下名字向朕回报。"  "是。"宋乐志领命。  与此同时,被调去管理奉先殿的桑田偷偷出宫,守宫门的侍卫收了银子,也没什么为难放了行。  桑田出了宫,直接换装去了屈无瑕的府上。屈无瑕详细问过事情经过,沉思良久。  清晨,寝宫一切如往常,文康用完早膳正端过消食茶。  负责看守刑房的侍卫长宋乐志惊慌地跑来禀报。  "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事不好了?一点都沉不气。"文康不慌不忙地端起茶碗。  "公子在刑房里摔碎饭碗,用碎瓷片割腕自杀了。"  文康手一抖,茶水泼了一点,很快恢复沉静,缓缓地啜了口茶,道:"结果伤口不深,被及时发现,他没死成,对不对?"  宋乐志有些傻眼,呆呆地看着皇帝:"陛下怎么知道?好象亲眼见了。"  文康一笑:"朕没亲眼看见,只是太了解他的为人,他那么坚强,受了那么多的苦,都从来没有想过要像懦夫一样用死来逃避,这会子会自尽?可笑。"  "那他为何......"宋乐志摸不着头脑。  "他是想见朕,想求饶,想保护某些人,或是想借此传递消息出去。"见宋乐志还是一脸茫然,文康也懒得解释那么多,直接吩咐:"说了你也不懂,你只要好好看着他,如果怕他自残,把他绑起来好了,但是切记,不要和他说话,不要让他见任何人,包括大总管,苏送爽,任何人都不行。"  宋乐志莫明其妙地领命。  昭华躺在地上,眼睛盯着紧闭的大门,凭着那个小小的通气窗透过来的光亮,他勉强判断已经离皇帝下令将他处死,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了,没法子传递任何消息。  腕上的伤口不深,很快就止了血,身上被绳索绑着,连手指头都动不了,想了无数个法子,也没有可行的。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他紧张地盯着门看。  门被推开,宋乐志进来。昭华大失所望。  宋乐志蹲下来看着他:"听看守说,你不肯吃饭,这是何苦?就算明天死,也得做个饱死鬼啊。"  说着,扶他坐起,端起摆在地上的汤要给他喂下。  昭华摇头:"求你转奏皇上,说我要见他。"  "皇上说了,不到行刑的时候,他不见你。"  "那么求你带信给苏大人,或是大总管都可以,我要见他们,交待一下后事,总可以吧?"  "皇上说了,这两天不许你见任何人。"宋乐志又补充一句:"因为替你求情触怒皇上,苏大人被关在侍卫房里,哪也不能去,大总管被打发到宫里神庙,也被禁足,不准自由行动。"  昭华更急:"我腹痛难忍,求你去叫陈御医来。"  "陈御医因为替你求情,被皇上罢了御医之职,赶出宫了。"宋乐志拿羹匙搅了搅汤,"你喝点热汤,肚子就不疼了。"  昭华满脸忧急,又道:"那你解开绳子,我自己喝。"  "不用。"宋乐志又拒绝,"我怕你趁机给我一下子,你的功夫我可亲眼见过了。"  昭华无奈,只得哀求:"宋大人,我知道你最急公好义,肯帮助弱小,你......"  "停,我什么也帮不了你,皇上说不许任何人和你说话,我方才已经违旨了。"宋乐志说着掰开他的嘴把汤硬灌下去,心里暗自纳闷,他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是现在已经感觉到皇帝和昭华之间在较量,好象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却猜不出会有什么事,只得按照皇帝的命令,严加看守,将刑房看守得连苍蝇都飞不进。第114章血洗宫廷  刑房的小窗口只在正午时分透出一点光线,昭华看着那点短暂的日光,急得如在火上烧在油锅里煎,却想不出好法子,显然皇帝已经做了万全准备,不日就要动手,这样一来,他的心血,不知多少条人命就葬送了。  眼睁睁看着小窗口的光明消失,又是一天过去了,无力的感觉令人饱受煎熬。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昭华迷迷糊糊睡去,忽听外面嘈杂起来,人声慌乱,有人在大声喊叫:"走水了......走水了......"  "快召宫门侍卫来救火......"  "宋大人,你还不快去护驾。"  "我马上过去,你赶快命人去救火。"宋乐志的声音很镇定。  昭华紧张地坐起来,心脏砰砰直跳,直盯盯地盯着大门,听着外面乱糟糟的吵成一片。  这时,门上锁响,一个人影闪了进来,昭华一看那身影,不出意料地发现是桑田,叹了口气,来不及多说什么,急道:"你怎么来了,快回去。"  桑田过来扶起他:"来救你,我让人在寝宫放了火,引开守卫,老大在宫外接应。"  "你中计了,皇上不会杀我,他这么做是为了引你们出来,拔掉所有钉子,你快走......"  桑田一怔。  "你相信我没错,皇上要杀我为何要放到三天后,分明是给你们准备的时间好拔出钉子。"  "可是......"  "别可是了,快走。"昭华急得催他。  "晚了。"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文康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沉,宋乐志等一干侍卫护持身后。  "你主子看出来朕不会杀他,所以不惜用瓷片做自尽的样子,为了吸引朕的注意,向你们示警,你居然还这么跳下来。真够笨的。"  桑田一看死到临头,也不再慌乱,很平静地说:"我们也怀疑过你是不是真的要将主子处死,可是陛下胸怀大志,只怕不会为私情坏大事,万一你真的要处死他怎么办?所以我们冒不起这个险,只能赌一把。"  "结果你还是来了,果然够忠义。"文康嘴角上挑,露出一抹笑意,说不出的可怖。  "启禀陛下。"侍卫过来禀报,"所有参与此事的人已经全部拿下,有太监,有杂役还有宫门侍卫。"  "陛下......"昭华开口,挣扎着跪下,看向皇帝的眼眸中有乞求有害怕。  "闭嘴。"文康打断他,"你想保下他们的性命,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如果你安份守己,朕也不是小器嗜杀之人,你和你的人都会好好的。可是你非要不安份,也别怪朕狠心。"  说完冷冷的下令:"把所有参与的人杀了,一个不留。"  一场宫廷血洗,随着君王的一句话开始。  昭华脸色惨白,瘫坐在地上。  文康的笑意更加阴冷:"桑田,你潜伏宫中这么多年,也培养了不少人。如今你安插的钉子全被拔掉,心里一定很失望吧?"  桑田低下头,全身发颤,哆嗦得象秋风刮落的枯叶,跪了下来:"求陛下饶命......"  文康笑得很得意:"现在求朕饶命,不觉得太晚了么?"  正在皇帝和侍卫们得意间,桑田忽然冲出门外,宋乐志以为他要行刺皇帝,飞速拔出佩剑掷了过去,却见桑田不躲也不停,直冲到门外,利刃穿胸而过,桑田倒下前,从怀中掏出一物扔出。  众侍卫只顾着护着皇帝,没料到他临死前放了一支烟花,红色的火光直冲天际,照得诺大皇宫亮成一片。  文康和昭华反应最快,明白怎么回事,都齐声惊呼。  皇帝望着散在夜空的烟花,再回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桑田,看他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好象在说:"你终究不能将我们一网打尽。"  气得文康狠狠地跺了他一脚,下令:"快去宣太医,务必要他招出宫外同党再让他死。"  看着他嘴角汩汩流血,还不解恨,又狠狠跺了几脚。  到现在,众侍卫终于明白了,桑田假意害怕让人放松警惕,然后突然冲出门外放的那支烟花,是向宫外接应的同党发信号,营救失败速撤。也就是说他们做了两手准备,这次的行动虽然挖掉了宫里的钉子,可是宫外的钉子仍然存在着。  侍卫赶紧遵命去宣太医,一个侍卫回禀:"陛下,他死了。"  文康恨恨地吐了口唾沫,狠厉的眼光移向昭华,任谁看到这样一双眼睛,都会吓得颤抖。  昭华又惊又悲,两眼含着泪忍着没掉下来,看他暴虐的目光,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反而平静下来,等着接下来的厄运,静静地回望他。  两人虽有一步之距,却如咫尺天涯。  "啪!"文康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恨恨地道:"你果然能耐,说,宫外的同党还有谁?"  昭华倒在地上,嘴角缓缓流出血丝,仍然面无惧色,很平静的答:"是桑田找的人,我一直被关在这里,不知道。"  "你敢再说句不知道?"文康自然是不相信,气得一脚踢在他的腿上。  昭华疼得一缩,道:"真的不知道。"  现在,屈无瑕是燕国硕果仅存的暗卫,绝对不可以把他暴露。昭华咬紧牙关,拒不吐露。  文康两眼喷火,直刺心间的怒意涌上来,双手抵上他的喉咙,慢慢收紧。昭华没有挣扎,只是将漂亮的眼睛安然的闭起,苍白的容颜象睡着一般。  看着这样的昭华,文康心痛欲裂,松了手,抄起墙上挂着的鞭子,劈头盖脸地抽了下去,昭华满头的冷汗涔涔而下,身上是一道道的血花,忍着疼一声不吭。  抽了几鞭,文康心里的恨却愈来愈烈,象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上面喘不气来,想惩罚他,也想惩罚自己,扔了鞭子,粗暴的拉开他的双腿,压了上去,掏出压抑许久的欲/望,狠狠地进入,重重的冲撞。  为了爱惜他的身子,他压抑欲/火苦苦忍耐,结果这番苦心仍被视为粪土。  为了还他尊严,欲与他共享江山,而他毫不在乎。  对他的好,对他的宠爱,只是成为可以利用的工具。  昭华淡淡地看着墙上的小窗,任凭身上暴怒的野兽肆虐,被撕裂的痛楚,激烈的叫嚣,疼得满头大汗,全身止不住颤抖,胸膛剧烈起伏,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苦苦忍耐,不求饶,不迎合,虽然无力反抗,可是宁死也不配合,这是他唯一能坚持的傲气。  "你到底说不说?"  "我......真不知道......"昭华虚弱地答。  "你......找死......"  心里存着惩罚的意思,文康毫不容情,愈发用力,凶猛地撞击着。  直到身下的人昏死过去,文康才停下来,看着他身上青紫的瘀伤,被咬得出血的嘴唇,惨白的脸色,文康只觉得从里到外都似被掏空了,虚弱无力,伸手抚过他额头汗湿的乱发,解开绳子,摩挲被勒得发红的手腕,轻轻地吻着。  喃喃自语:"我真的好恨,恨不得杀了你,可是......如果真的能杀了你该多好。"  可是,若无情,何来恨?  无边无际的黑暗,阴冷孤寂,四处都是凶狠的眼睛,闪着绿莹莹的光,昭华浑身发冷,充满恐惧悲伤,反复碰撞寻觅却找不到出路。  忽然,文康在前方出现,手里拿着一支火把,昭华惊喜地过去,却被他狠狠地推开。  闪着寒光的利刃划过,黄三郎的血,桑田的血,无数人的血,冲天的大火吞噬了一切......  "啊......"一声惨叫,昭华醒了过来,睁开眼,两眼发黑,好半天才看清眼前的一切,一张木桌一把木凳,旁边的木架上放着脸盆,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被褥都是粗布制的,并不柔软。  昭华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他以前住过的奴隶下房。原来皇帝真的恼了,又把他贬为奴隶,帝王恩宠,犹如叶上秋露,消失不过朝夕之事。  几起几落,对自己所受的待遇也不放在心上了,可是想到皇帝这次借机血洗,不知多少人为他丧了性命,心里的悲痛无法扼止。  不知道昏了多久,只见月牙西斜,暗淡的月光映着屋里的灰壁和阴影,愈发凄凉。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太监服饰的人进来,看着他,不耐烦地说:"你刚才鬼叫什么?"  "我做了恶梦。"昭华低声说道,觉得虚弱得抬根手指都困难,似在水中沉浮,只觉阵阵发晕。腰被折断一般剧痛,疼痛到麻木,好像身体都已经不是自己的。  忽听门外有人说话:"大总管请走这边。"  是落月来了吗?昭华心里一喜,强撑着身体想坐起来,却觉得身后疼得如撕裂一般,动一动就疼得直冒冷汗。  一见进来的人,十分失望,不是落月,而是郑无离。  "很失望吗?"郑无离看着他,脸上冷冰冰的。  手下的小太监急忙拿着丝帕铺到唯一的木凳上,献媚道:"大总管将就着坐。"  郑无离一脸嫌弃:"这么脏的地方,哪能坐人?"  "那是,大总管是伺候皇上的,怎么可以随便坐在下贱的地方。"小太监一脸谄媚。  "觉得很奇怪吧?"郑无离转向昭华,说道,"你也该猜到,查出桑田是十几年前安插在宫里的燕国暗卫,当初他入宫时是落月调/教的,十多年了居然都不知道宫里有燕国奸细,这失察之罪,罪过不轻。不过,落月有先皇赐的免死金牌,又是从小照顾皇上长大,皇上虽然生气,也没把他怎么着,打发他到宜芸宫伺候沈贵人了。"  昭华恢复了平静:"有他照顾沈贵人,相信会母子平安。"  郑无离有些惊讶,随即又笑道:"这会儿你还记着沈贵人母子,却不想想自己的处境。"  昭华还是平静淡然,如山间一缕清风。道:"皇上打算怎么处置我?"  "皇上开恩,饶了你的死罪,要你学会安份,好好守着做奴隶该守的本份。"  "请大总管指教我该怎么做?"  "你别老是躺在这里享福,待过两天能动了,就在这里打扫宫院,挑水,擦洗地板,拔草浇花,搬马桶,每晚将宫规和奴隶手册抄写二十遍,好好的换换脑子,我会教你规矩,如果敢不安份,照宫规处罚,你可仔细着。"  "是。"昭华很恭顺地答。  "皇上以前怎么对你,已经都过去了,如今他对你这份情唯天可表,你怎么可以这样践踏,老是让他伤心难过。你的心呢?你难道没有心?"郑无离的口气带着不满和指责。  昭华冷然回道:"昭华只是个连身子都不属于自己的奴隶,这身子给人糟蹋供人发泄欲望,是没法子的事,唯有这颗心,只属于自己,没有任何人可以掌控。"  郑无离眼里燃起怒火,握起拳却没有进一步动作,只说:"你太残忍了,让人爱上却不付出一点真心。只是一味接受皇上宠爱,却不想回报,只想着算计和利用,世上没有比你更冷酷无情的人。"  待他摔门离去,昭华冷淡的神情开始显得怅然若失,轻轻摩挲着手上的指环,心里又不断涌上酸涩。当一种感情不能接受不能回应的时候,只能刻意去逃避它。  隔着国仇家恨关山万重,担负着多少人的期望和千钧重担,如何去爱?  从出生那一天起,就已经注定了今生今世不能如普通人那样活得纵情恣意,能爱能恨。  过了两天,昭华下了床,下面仍是疼痛,行动困难,前两天受的笞刑,挨的鞭子没有上药,被粗糙的衣服一摩,火辣辣的疼,却怕激怒皇帝,又要逼问他同党的事,不敢在床上养伤,稍觉能支持,就下床活动。  郑无离在宫里熬了多年,十分谨慎,虽然最近得了宠,却并未象一般人那样摆一副踩低攀高的恶嘴脸。先让昭华在寝宫里浇花拔草,扫地洒水,做些容易打发的活,一边观察皇帝的态度,免得皇帝又如先前那般,气消了惩罚过了,又把他重新放在手心里宠,到时候落个那个赵和一样的下场,可就不值了。  依然富丽的寝殿,郑无离把昭华每天抄的宫规和奴隶手册呈上御前,文康翻看一下,见字迹清秀工整,没有错漏,也看不出有任何敷衍之处,只觉得气闷。  "你这法子有用吗?抄这些......"  "比起鞭子和酷刑,效果不是很快,也不是很明显。"郑无离看着皇帝的脸色,很小心地说,"但是抄这个不伤身体,时间长了,可以换脑子,读书人一腔忠孝节义,不就是从小背诵经典,聆听师长教诲,以至深刻入心吗?陛下要他牢记自己的身份,不可再生不安份的举动,却又不想伤着他的身体,只好这样了。"  皇帝轻轻抚摸着那些熟悉的字体,觉得很无力,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他应该狠狠惩罚昭华,叫他害怕,安份,让他知道皇帝不可违逆,不可背叛,可是这样做有什么意思呢?这就是他想要的么?  那些虚情假意,虽然令人气愤,可是到底实实在在的存在过,所以也就更加惆怅。  郑无离看出他的情绪低落,问:"陛下要不要传哪位娘娘来解闷?"  文康忽然来了精神,怎么没想到这桩呢?自从沈贵人有了子嗣后,他好象完成了任务,日夜都陪着昭华,在那人身体不适时,或是耍脾气时,他宁可自己解决,也没有想到找其他人舒解,竟忘了后宫还有一群忘眼欲穿的女人,只要他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会为他万死不辞,既然那人如此糟蹋他的心意,他又何必为他守着寂寞。  "哪位娘娘可疼些?"文康问道,许久没有抚慰后宫,谁是谁他都记不清了。  郑无离想了想,道:"上回选秀时,有位云贵人,受了封后一直没有承恩,她模样脾性都好,一心盼着陛下施以雨露呢。"  "就叫她吧。"文康懒得在这上面费脑子,女人不都是一回事嘛,找谁都一样。  郑无离去后宫传旨,后宫大部分妃嫔们都在承香宫给姬贵妃请安,正在一起闲聊,香茗细点让她们谈兴很浓。  "听说,皇上又贬了慕容公子,不知道这回是真的下定决心不再理他了,还是闹够了消了气又回去宠他。"一个宫妃提起话头。  "我敢打赌,皇上气够了还会再回头找他的。"另一个宫妃接过话头,"看皇上这两年待他,忽好忽坏的,也不知搞什么,又不是小孩子了。"  去年才入宫被封为淑媛的冯氏说:"皇上天纵英明,胸怀壮志,一心想光大祖业,统一天下,心里也明白不能和那慕容公子太过亲近,以免被他蛊惑,无形中危害社稷,所以皇上对他狠辣,让他安份,可是天天和他在一起不知不觉中被他引诱,又忍不住想宠他。慕容公子此人,毕竟是敌国之君,深谙权术,一旦皇上待他好,他得了机会就会得寸进尺,所以皇上才惩罚他疏远他,只是每次都不彻底,于是两人就这么忽好忽坏的。"  正准备进殿禀告的郑无离听到这话,停住脚步,悄悄站在外面听她们说什么。  "冯妹妹不愧是冯太傅的嫡亲孙女,看事看得很准。"妃嫔们纷纷赞同。  皇帝对昭华先是凌/虐,后来又渐渐好转对他宠爱,然后又不知何故动了拶指之刑,后来又对他好,重伤时日夜照顾他,伤好后把他迁出寝宫疏远他,然后再亲近宠爱他,还带他出征,回来后宠爱一段时间不知怎么又贬他到永巷,没多久又召回宠爱,再贬到军营,不到一天又召回来继续恩宠,甚至为他修建了供其疗养身体的栖凤宫,如今又把他贬回奴隶。  皇帝这番反复无常的举动,让人莫明其妙,觉得这是君王的老毛病,喜怒无常君心难测,经冯淑媛这么一分析,大家豁然开朗,可以看出皇帝并不是沉迷情爱不顾江山的庸君,他也曾挣扎过反抗过,只是效果不大,仍然陷了进去。  "现在,趁皇上冷落他,我们应该想办法把皇上的心笼过来,帮他摆脱那人的诱惑,拔出脚来,可保皇上江山无忧。"一个妃子说道,其他女子纷纷点头赞同。  "各位娘娘说得有理。"郑无离从门外进来,行礼请安毕,传了旨意:"皇上召云贵人伺候。"  云贵人高兴的喜形于色,几乎坐不住。其他妃嫔们有些羡妒,不过她们知道现在不是吃醋的时候,而是要齐心协力先对付了最难办的外敌才是正理,所以围着云贵人纷纷为她献策。  "皇上如此宠爱那狐媚公子,恐怕是吃腻了山珍海味想换个鲜。"一个妃嫔指点,"所以你不要打扮那么华丽戴那么多珠宝,又不是开首饰铺子。"  "就是就是。"另一妃嫔附合,"打扮的清新些,你看那妖孽公子啥时候在脸上涂脂抹粉穿戴华贵过?"  "还有。"一个较年长的妃嫔补充,"你要温顺善良,抓住机会表现得有情有义。你看那慕容公子,明明和他的太子妃没多大感情,国破时却先保她的安全,有情义呢。"  "你怎么知道人家和老婆没感情?"一个妃子反驳。  "难道不是吗?如果他和他的太子妃好的蜜里调油似的,会成亲两年没孩子?"那妃子辩解,然后总结,"说明慕容公子这人虽然不轻易动情,但是很负责任,肯保护家人。谁要是嫁给他这辈子不会受苦。"  一直没说话的姬贵妃听到这话,心里一动,含笑道:"你说这人会是个好丈夫?"  刚才说昭华很不错的妃嫔听到发问,回道:"是啊。现在有身份有权有钱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喜新厌旧?甚至反目成仇的也不少。肯负责任,重情义,自始至终善待妻子,不因感情而改变的,这种男人少见。嗯......除了被贬的林相爷就是那个慕容公子。"  "就是,现在的好男人很珍奇。"另一个妃嫔赞同,"如果他不是个亡国奴的话,我一定想法把我妹子嫁给他,有个负责任的男人肯在危难之际保护,做为女人还有啥说的。如果感情好的话,那更是太幸福了。"  姬贵妃看着一群七嘴八舌的妃嫔,视线落在装着皓月珠发冠的妆盒上,若有所思。第115章移情泄恨  妃嫔们退出后,姬贵妃把云贵人带入内室,命人揭了镜袱,道:"你打扮的素净些,皇上似是喜欢人穿一身淡雅的青草绿叶色,你穿这件试试。"  云贵人依言妆扮。  "这是梅花香膏,慕容公子就用的是这个,可见皇上喜欢,你用这个抹头发。另外,不要在脸上涂太多粉,也别太花哨,气度要从容,你看那慕容公子就落落大方,很高贵优雅的样子,可见皇上好这一口,你好好揣摩一下,如果这回能把皇上的心收到后宫来,算你大功一件。"  "知道了。"云贵人答应着,挑那最珍贵的首饰戴在头上,妆扮停当,挑了把兰花纨扇,袅袅婷婷跟着寝宫的太监过去。  皇帝听到禀报,抬眼一看,那云贵人体态娇小玲珑,五官精致秀丽,颜如桃花般娇艳,眼睛里闪烁着抑制不住的期待、紧张和喜悦,脸上却摆出一副从容淡漠的表情,行动举止故作高贵,再加上她带着稚气的眉眼,看上去说不出的一种别扭。  再看她穿一身水绿色衣裙颇为淡雅,象一把水葱似的,可是裙脚袖口却用金钱绣着极繁杂的花色,压着她本来还没长开的个头更显小了。  文康看了心里有种莫名的不舒服,皱皱眉,道:"你穿这个做什么?难看死了。"  云贵人是自小被人捧在手心宠的娇女,不谙世事,被他这么不留情面的贬低,心里的恼意腾地一下上来,小声嘟囔了一句:"穿在那个贱奴身上就好看吗?"  文康见她这么不知轻重,也恼了:"你算什么东西,怎么能和他比,他是骨子里透着高贵雍容,发自内心的淡泊宁静,每一寸身体都流着贵族血液,哪象你这种人,把全天下的珠宝绫罗裹在身上,也掩不住暴发户的俗气。"  云贵人听了,气得说不出话来,她本来是个小官的女儿,父亲发了笔横财买了个官,被乡里人讥刺为"树小墙新画不古"的暴发户。为了攀高枝,便在去年选秀时进了宫,一直没得恩宠,如今好容易有了机会,却受到这样对待,越想越不平,又被刺中心病,"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文康越发烦躁,道:"去,去,不愿伺候一边待着去,哭什么哭,烦人。"  郑无离赶紧把云贵人领出寝殿,送回后宫,姬贵妃见了埋怨:"告诉过你,皇上顶讨厌人哭哭啼啼了,你还这样。"  "他说我穿这衣服俗气,还说我是暴发户......呜哇......"云贵人又哭了起来。"我要妈妈......呜......"  "你......"姬贵妃懒得说她,只好先哄着,"行了行了,改天叫你母亲进宫,别哭了。"  哄走云贵人,姬贵妃转头又问郑无离:"后宫妃嫔伺候得没让皇上满意,是我的罪过,现在我马上再换一个人去伏侍皇上。"  郑无离暗自叹气,心道,看来女人只凭一张脸漂亮是不够的,象云贵人那种稚气未脱的女孩儿,虽然可爱,可是明显收不住皇帝的心。仔细想了想说:"依奴才看冯淑媛娘娘贞静端庄,又是名门闺秀出身,一定知轻重好歹,就算她有什么不周到之处,皇上看在冯太傅面子上,也会宽容体谅。"  姬贵妃点头称是,又下令去传冯淑媛。  冯淑媛接到旨意,从容沐浴更衣,照以前自己的喜好妆扮停当,跟着郑无离来到寝宫,恭恭敬敬见驾,礼节娴熟,举止端雅。  文康原本带着挑剔的眼光看她,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招她过来坐下,随意闲谈几句,从诗赋谈到经书,又谈到故乡风土人情,家庭琐事。那冯氏是太傅孙女,精通琴棋书画,胸襟见识与普通女子不一般,文康倒有几分喜欢,一起用过晚膳,携手共上龙床。  冯淑媛又羞又怕,头也不敢抬身子也不敢动,垂着的长睫毛轻轻发颤,轻咬樱唇显示着她此时极为惧怕。  如果是昭华这个样子,文康会觉得有趣,会有种很想上去蹂躏的冲动。可是看一个女孩儿这样,文康只觉得自己象那街头欺凌无辜弱女的恶霸流氓,颇感无趣,只得打起精神,温言抚慰一番,一边脱了她的衣服。  文康精力旺盛,再加上体质强健身材高大,那东西比常粗大几分,再加上又年轻性急,床第间难免有失温柔体贴。那冯小姐初次承恩,又怕又疼,起先还硬撑着不动也不叫,后来实在疼得顶不住哭泣起来,抽泣着求饶。  文康和昭华在一起习惯了,在床上时,使尽千般手段,百般花样,或狂野或温柔或恶劣,把他折腾得情动求饶,心里有种征服的快感,然后又去体贴温存,一起共赴极乐。  如今用先前用惯的手段对待妃嫔,见冯氏疼得面白气弱,哭得梨花带雨,文康没感觉丝毫快感,觉得自己象是那令人恶心的强/奸犯。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一只啸傲山林的猛虎,现在他觉得自己象一只欺负柔弱小白兔的老虎,实在有愧百兽之王的称号,他喜欢的是和另一只猛虎搏斗,经过一番激烈搏斗,把对方压倒,在鲜血中品尝胜利,体验激情。  毕竟现在身下之人是只受不得半点委屈伤害的小白兔,而不是那只可以随便欺负,偶尔会张牙舞爪反扑过来的小老虎,那些手段使出来也没意思。  文康觉得兴味索然,草草了事躺倒睡觉。  次日起来,一切照旧,上朝,批折子,接见大臣,文康觉得无味之极,心里又烦又乱,浑身骨头都象生锈了似的,动也懒得动一下。郑无离很见机地上前请示:"陛下想召哪位娘娘陪伴?"  文康想起冯淑媛,昨夜自己表现得象个欺凌弱小的恶霸,今天再召她实在不好意思,又想起昨天的云贵人,虽然对自己的急脾气和毒舌头有一点点歉意,但是对动不动就哭的稚气女孩儿实在没兴趣。只得下旨,赐云贵人珠宝锦缎,把冯淑媛升为贤妃以示优宠。  再想想其他女人,都是一门心思的想着邀宠献媚,穿衣打扮,和她们也没什么话说,稍微严厉点就哭哭啼啼,真没意思。  忍不住生气,一心想着调/教那个亡国奴,不料却被他反调/教的不愿亲近女人。  文康越想越气,道:"叫他过来,想清闲享福哪有这样便宜事。"  郑无离知道皇帝说的那个"他"是谁,赶紧亲自过去传话。  寝宫小花园里,昭华正蹲在地上拔草,听得呼唤抬起头来。  郑无离一看到他,赶紧过来拉他:"你怎么在这里?找你半天了。"  "是大总管要我拔草......"  "快点,皇上要见你。"郑无离不及听他说话,把他拉到井台边,"看你脸上又是泥又是汗,手上这么脏,快点洗干净了。"  昭华洗净手和脸,郑无离替他胡乱挽了头发,带他回到寝殿。  寝殿内,皇帝在批奏折,一边看着桌上的奏折,一边瞄着殿门口,直到看见那好几天没见的熟悉身影出现才把眼光回到奏折上。  "给陛下请安。"熟悉又清朗的声音带着几分冷漠和疏离。  文康又忍不住抬眼,一个月没有见他,看他比以前清瘦了些,一双黑眸仍然如秋水般澄澈。可能刚才跑得急了,鼻尖冒出点点汗珠,苍白的面颊也泛起少许红晕,再加上几绺发丝不听话地散落额前鬓边,竟是别有一番惑人的风致。文康只觉心脏不争气地乱跳起来,对自己又气又恨,无处发泄,把火气移到昭华身上。  "还跪着做什么?过来磨墨。"没有好声气的命令。  昭华遵命过去,前些日子受的刑伤还没有完全好利索,走路也有些困难。站在案边磨墨,头也不抬,低头垂眼也不说话,一会儿,头发上的水珠落到御案上,昭华偷偷瞄了文康一眼,见他正盯着自己,脸色很不好看,吓得赶紧用衣袖把水珠擦去,慌乱之下又把茶碗带翻,茶水流到桌上把奏折弄湿。  昭华赶紧跪倒在地:"陛下恕罪,奴才该死。"  看他紧张得脸红手颤,文康一肚子火不觉消了许多,语气仍然冷硬,道:"还不快弄干净。真笨。"  昭华手忙脚乱拿干手巾擦桌子,又擦干打湿的奏折,一边悄悄地瞄他。  文康看见他拿眼瞄自己,一时心情好转,烦闷尽去,开始拿起奏折一本本看下去。  昭华站在一边磨墨,磨了一大块,直累得手酸腕疼,正要停下,文康拿眼一瞪:"谁许你停下了?"  昭华只得继续磨下去,手腕都要抽筋,腿脚也站得酸痛。  近来国事繁忙,直到掌灯时分,文康才把奏折看完,只累得说话的力气也没有。昭华去端了水给他洗脚洗脸,伺候他上了床,正要退下,文康才发话:"谁许你退下了?从今日起,你负责值夜的差使。"  昭华听了有些惊讶,值夜就是夜里听候主子呼唤,伺候起夜喝水或是其他什么事,一般都是极受信任的内侍干的,不知为什么派给他。  郑无离更是惊讶,又有些担心,让昭华值夜只恐有什么意外,到底皇帝是想折腾人?还是对自己的手段太过自信,认为把昭华制得服服贴,根本不在意他会有什么动作?或是想引他有什么动作?又或是想召昭华侍寝却拉不下脸说不出口?  郑无离摸不着头脑,只得答应了,却又出去通知宋乐志在殿内上夜,注意夜里的动静。  文康毫不在意别人心里怎么想,又吩咐召后宫嫔妃侍寝,并要昭华去后宫接人。  这下子,众人都相信皇帝这么做是存心要昭华难受,个个拿眼瞄他看他反应。却见昭华怔了一下,似是不相信皇帝派他这个差使,随即又行礼退下,遵旨去后宫传话,带妃嫔进寝殿,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异样反应。  那妃子听得宣召,喜形于色,精心妆扮了过来,正要施展千般手段哄得君王龙心大悦,却见文康似是疲惫不堪,提不起精神,只是用手胡乱挑逗,却命她大声□,叫得越销魂越好。那妃子莫明其妙,只得卖力呻/吟,声声勾魂摄魄,诱/人之极,文康却没什么反应,竟自己睡了过去。  照后宫规矩,妃嫔男宠一概不得与皇帝过夜,完事后就有太监用锦被裹了送出寝宫。只是这次值夜的是昭华,他并不懂这规矩,往常皇帝和他在一起,都是相拥而眠,并不觉得侍寝之人完事后应该退下龙床,便只在外间听唤,听里面叫得翻云覆雨,过一会儿安静下来,更不敢惊动,只坐在地上闭目养神。  其他太监侍者没得到值夜之人的示意,也都没有行动。  清晨,第一缕阳光从雕花窗棱中射向寝殿,文康睁眼后习惯地看向龙床里侧,却发现一美人玉体横陈正靠在自己怀里。  文康立即把她推开,叫起来:"你是谁?为什么在这儿?"  那美人委屈地道:"陛下昨晚召臣妾侍寝的。"  文康想起来了,又道:"谁许你在朕床上过夜的?你懂不懂宫里的规矩?"  美人越发委屈,嘟囔道:"那昭华公子先前还不是天天在龙床上过夜,凭什么他可以不守规矩?"  "住嘴!"文康本来早上就有起床气,听了气更大,一把将美人扯下床来,"做什么一个个要和他比?谁许你叫他名字,朕说过的话敢不听......"  昭华在外间值夜,早听到里间动静,却不敢进去。过会儿听得里面女人哭泣声,正要进来伏侍劝解,一看美人未着衣衫,昭华脸一红,急忙退出命宫女进去把宫妃扶出来。  "昨晚谁值夜?"文康仍然余怒未消,"连宫里的规矩都不放眼里了。"  "陛下恕罪。"昭华赶紧跪下。  文康这才想起昨夜是他命令要昭华值夜的,怒气移到昭华身上:"叫你抄宫规白抄了是不是?存心惹朕生气是不是?"  "陛下恕罪,奴才该死,请陛下处罚。"昭华战战兢兢连连请罪。  文康看他神色慌张,面色苍白,一时发不出火来,脸上仍是一副气冲冲的样子,嘴里恨恨地说:"真没用,还不过来更衣?"  昭华赶紧过去伺候他更衣洗脸梳头,用过早膳,文康吩咐:"剩下的这些你吃了,然后抄宫规二十遍,把缸里的鱼喂了,你再把鱼喂死等着瞧。"  说完,前呼后拥的去上朝,昭华看他离去,松了口气,又恢复冷静从容的神色。  当晚,皇帝又招了另一个妃嫔侍寝,闻到她身上浓浓的脂粉香和头发上花露油的味道,看她刻意做出的媚态和娇羞,提不起兴致,草草了事,命人带她下去。  昭华带太监进来,拿锦被把妃子裹了,抬出寝宫。  每天晚上象例行公事一样,皇帝换不同的女人陪伴,毫不掩饰对她们的热情,大肆赏赐珠宝锦缎。可是上了龙床之后,面对脂光粉艳的娇媚妃嫔,却提不起兴趣,也没有体会到快感,行云布雨弄出的动静却是不小。昭华在外间值夜,每晚听着颠鸾倒凤,仍然是淡定从容,如万丈深潭,平静无波,看不透水底。  皇帝天天换不同的女人和男宠,火气却越来越大,对下人更苛刻,对昭华更是严厉,时常刁难,更没有好脸色。而昭华如初入宫时一样,对他的折磨非难淡然处之,默默承受,没有任何愤怒或悲伤的反应。  打发走侍寝的妃嫔,文康独自躺在宽大的龙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只觉得身边空空的,带着心里也少了一块似的,又下令:"你进来。"  正在外间坐在地上养神的昭华听得吩咐,赶紧进来,问:"陛下可要起夜?"  "不要。"  "要喝茶?"  "哪来这么多废话,你上来。"  昭华迟疑着。  "你敢抗旨?"冷冷的声音带着危险的味道。  看到床上留着一个人的空位,昭华挪到龙床跟前,轻轻爬上床,缩在一边,离皇帝较远,生怕碰着他似的。  "过来一些。"皇帝的声音带着火气。  昭华只得再往里靠靠,还是不敢碰皇帝。  "把衣服脱了。"  昭华犹豫一下,脱了衣裳面朝外面躺下。文康手脚并用贴上来,胸膛贴着他的后背,觉得怀里的人比抱枕好用得多,又拿唇蹭他的后颈,心里舒服了些。隔了一个月,再一次碰触他的身体,竟有种怀念的感觉。  文康觉得无比可耻,却舍不得放手,轻轻抚摸他的身体,摸到一些交错的伤痕,是那天他亲手用鞭子留下的痕迹,因为没有用药的缘故,伤口愈合得很慢留下了疤痕,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新伤痕,似是藤条留下的,问道:"怎么回事?"  昭华很平静地答:"奴才犯了错,没有伺候得陛下满意,大总管略施惩罚。"  文康没说话,手上的力道轻了许多,又用舌头轻舔他身上的伤痕。顺手从床格拿过一瓶外伤药,用手指醮了给他涂抹。用极轻柔的力道边抹边抚摸,慢慢摸到下面,听他呼吸渐促,却不见他转过脸来,仍是身体僵硬一动不动。  不知道他到底是太舒服还是不舒服,文康焦躁起来,把他扳过来。  只见昭华淡然地望着帐顶,神色冷漠,一副准备忍受酷刑的样子。  文康兴趣顿减,带着恼怒在他肩上咬了一口,道:"装什么木头?再装就到军营去伺候别人。"  昭华深呼吸一下,尽量使自己放松,轻轻道:"不敢,不是装,只是闻不惯陛下身上的脂粉香。"  正在抚摸的手忽然停下,文康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坐起身来。昭华以为他又要想什么法子折磨自己,闭着眼等待着,却感觉到他摸索着下了床,过一会儿听到外间响起水声。  昭华疑惑,也起身下床,去外间一看,发现文康正在桶中洗浴。昭华吓了一跳,那皇帝表面看上去魁梧健壮,其实内里娇气无比,如今虽是夏季,却不见得能经得起冷水浴身。昭华赶紧过去拉他:"陛下你这是做什么?小心着凉,快出来,要沐浴命奴才去提热水来。"  昭华为他擦身,拿衣服裹着他,把他拉到床上,正要离开,文康一把拉住:"你到哪里去?"  "去提热水啊。"  "提你个头。"文康恼怒地说,"朕只是把身上脂粉味洗掉,又不是要沐浴。"  黑暗中,一片寂静,昭华幽深的眼眸闪动着莫名的光芒,轻叹了口气,又躺了回去。  文康心里一松,就觉得身上一颤,"啊欠",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看,着凉了吧。"昭华语气中带了一丝埋怨,下床从暖壶中倒了一碗热水,服侍他喝下几口。然后又上床,伸出双臂把他紧紧抱住。  文康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温暖,觉得说不出的安宁,也没心思折腾,不一会儿沉沉睡去。  昭华却睁着眼睛看着床帐,心思起伏,难以入睡。  夜深人静,不知过了多久,昭华困意上来,也有些迷糊。  "公子,公子......"门外一声极轻的呼唤,刻意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焦急担忧。  好象是落月的声音,昭华一个激凌,彻底醒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  昭华听到呼唤,轻手轻脚起身,扯过薄被给文康盖好,来到外间一看是落月,另一个人是值夜的侍卫宋乐志。  "怎么了?"  "去请皇上的驾。"落月简单地吩咐一声。  昭华突然心慌之极,这么晚了,把正在熟睡的皇帝叫起来,必是有十分紧要的事,一般是重要军报,大灾或是重臣亡故,可是这样的事应该是奏事处书记官来奉折禀报。如今却是被打发到宜芸宫伺候沈落雁的落月深夜赶来,这就是说,是沈贵人出事了。第116章新生命  昭华心跳如捣,手心冒汗的,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只得拿眼乞求地望着落月,期盼他不要带来坏消息。  落月强抑着担忧和焦急,道:"沈贵人要生了,从定更时就有些坐卧不安,似有转胎之象。"  "日子不对呀。"昭华压住心里疑惑,强做镇定问道:"不是有御医和稳婆守着吗?"  "当然,是早产了。"落月急得维持不住以往的优雅沉静,"可是生不出来,御医问保大还是保小,急死人了。"  "这......"听他这么一说,昭华也慌了手脚,赶紧去里间,"我去叫皇上。"  宋乐志拉住他,道:"等等,半夜时分,皇上被强行叫起,火气大着呢。"  方才落月赶来禀报时,他也为难,皇帝近来心情恶劣,每晚都睡不好,次日起身床气极大,整个寝宫的人都吓得惴惴不安,真把他从好梦中拽起来,后果一定很不好。可是这事只能由皇帝拿主意,一时间所有人都急得不知所措。  昭华想了想,当机立断道:"宋大人,请你速速出宫去陈家请陈太医过来,要快。请大总管赶快回宫照顾沈贵人,不要离开。我去叫起。"  落月和宋乐志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想不到这么一个刚失了宠的奴隶竟如一个面临突发宫变的帝王一样分派起人来,不过他们正在又急又怕六神无主之际,听了吩咐,毫无异议地听命行事。  "陛下,陛下......"  文康美梦正酣,听得耳边熟悉的声音在急切呼唤,迷迷糊糊睁开眼,便看见昭华焦急担忧的面庞。  没等他发问,昭华把他扶起来,穿衣挽发,又用冷水打了手巾给他擦脸,一系列动作做得利落之极,嘴里一边解释:"沈贵人要生了,好象是难产,陛下不用慌,御医和稳婆都守着,必能保母子平字,陛下春秋正盛,日后定会子嗣绵绵。"  文康被他硬从床上拽起,脑袋还不太清醒,只听得什么"要生了......母子......"之类的话,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他拉着出了寝殿大门,一阵快步往后宫奔去。  等出了宫门,文康才清醒过来,明白出了什么事,恢复了帝王威严,甩开昭华的手,大步走向后殿。昭华也乖觉地在他侧后方跟着。  "怎么回事?"文康沉声问道,虽然身上只披了件外袍,也没有戴冠,可是威严的气概仍然散发着震慑人心的力量。  心慌意乱的人们见到皇帝,愈发害怕,总管太监落月向前禀报:沈贵人入夜有滑胎之象,如今胎头未入盆,经稳婆验看,是最难办的胎横位,只有一条胳膊出来,再这样下去,母子俱危,御医也束手无策,恐怕不能两全,正欲请示皇帝,万一不能顺利,是保大还是保小。  文康拧着眉头思索着,昭华先开了口:"陛下春秋正盛,后宫佳丽众多,以后定会子嗣绵绵,沈贵人正年轻,还有的是承恩怀孕的机会。"  文康正要说话,闻讯赶来的郑无离也开了口:"皇嗣是国家之重,事关江山社稷,还是保皇嗣要紧。后宫佳丽众多,少了谁不行?"  "陛下......"昭华焦急地唤了一声,用乞求的眼神看着皇帝,"陛下与沈贵人也算恩爱一场,难道没有一点情份?怎忍心为了一个不知是男是女的胎儿坏她一条性命。难道在陛下眼里,女人只是生孩子的工具?陛下竟对枕边人没有半分怜惜之意?"  昭华快急疯了,此时无比后悔当初定下用美人计的复国方略,想到自己的计策要害得容乾失去爱人,沈落雁无辜丧命,心里如油煎一般,方才来时的路上他暗自祝祷,如果这次文康肯保下沈落雁的性命,他再也不生文康的气,再也不恨他,从此恩怨两消。  文康心中一动,看着昭华焦灼乞求的眼神,若有所思,皇嗣固然重要,可是如果自己真的下令只要小的不要大人,想必在某人心里,定认为自己是只顾江山地位,不念情义的刻薄寡恩之人。  昭华看他已经动摇,赶紧抓住机会,继续进言:"陈太医正在往宫里赶,他医术绝高,一定会有起死回生之术,陛下不可放弃。"  见他还在沉思,昭华急得要落泪,拽住他的衣袖跪下恳求:"陛下......求你......求你......"  文康终于点点头:"也罢,你们再试试看,如果能保母子平字,朕有重赏,封荫三代。若不成,试着保大人。"  昭华听了,无比感激又温柔的看了他一眼。文康第一次被他用这样含情脉脉的眼神望着,只觉得又欣慰又心酸又有一分苦涩。  过了一会儿,陈啸仙赶了过来。天还没亮,他就被宋乐志从家里拽起来,知道了事情经过,得知不是皇帝下旨,而是昭华让人把他叫来,心里又惊又怕。不过,他也顾不上这样做有什么后果,一路上他只考虑各种救人方案。  到了宜芸宫,陈啸仙听了御医和稳婆报告的情况,仔细想了想,听得沈贵人痛苦的叫声,知她力气还未散尽。先命人用浓参汤喂她服下,又嘱她不要大声叫喊以保持体力。然后对皇帝说了处理方案,就是先正胎位,也就是他以特殊手法,辅以针刺穴位,把胎正过来。  "什么?你要动手?这不行。"文康想也不想的否决。  岂有此理,一个大男人进入皇妃寝室,因是太医的身份,已经很破例了,再要他用手在皇妃肚子上摸来摸去,岂不是有辱皇家尊严体面。  "陛下......"昭华知道他的脾性,着急起来,又扯他的袖子,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虚礼,这可是两条性命,若是母子不保,那些虚礼有何用?"  文康正在考虑,昭华不等他思考出结果,直接下令:"请陈太医赶快进去正位,稳婆在旁辅助,刘太医听从指派。如果母子平安,皇上会重重封赏你们,若是有个闪失,皇上龙颜大怒,你们的性命,包括家小性命,谁都没把握保住,可仔细着。"  昭华见沈落雁安胎数月好好的没有任何异状,如今却莫明其妙提前生产,而且胎位不正,心里怀疑,却无证据,只得先把稳婆这些人恐吓几句,若有人背后搞鬼,皇帝震怒之下,必不会放过这些伺候之人的性命。  太医,稳婆,宫女太监们吓得连连点头听命,皇帝正在六神无主之际,也听任他发号施令,一时间,竟任凭他成为指挥者。  陈啸仙进去,先用手把滑下来的胎臂推回去,再在肚腹上用手摸索着一点点正位,差不多时又以银针刺穴位,将胎头倒过来。  文康在外面急得坐立不安,紧张得两眼发直。头一次遇上这事,"父亲"这个词似乎离他很遥远,打弹弓放风筝恶作剧好象还在昨天,如今却有了一个崭新的身份。听说男人只有做了"父亲"才算真正的长大成熟,他听了还撇嘴,现在看来这话确是真理,延续自己血脉的生命降临人间,他要面临这个新生命带给他的新的责任。  这个新生命,不但延续着他的生命,还要延续他的霸业和壮志。  一想到这里,便觉口干舌燥,浑身冒冷汗。  忽然,一双温暖的手握过来。文康抬眼一看,是昭华,正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目光温润似水带着无形的力量,好像一切纷乱的情绪,到了他那里,都会被梳理被安抚。  手上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让他想起征卫国失败时,这双手拉着自己一路奔逃,又是这双手拉他离开冰冷黑暗的河水,带来寒夜唯一的温暖。  文康登时平静下来,那么艰难的困境都熬过去了,现在算什么。  "哇......"一声响亮的啼哭声冲破黑暗飞上天空,也松开所有人绷紧的心弦。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或真或假的笑容。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沈贵人产下皇长子,母子平安。"落月跪禀,声音里也含着掩不住的喜意。  文康说不出话来,只是呵呵傻笑。  昭华又替他下令:"各位辛苦了,传乳娘进宫,命小厨房熬炖补养膳品,派人向宗人府报备、通知太常寺准备拜宗庙的祭品,通知内府准备赏赐物件,大家小心伏侍,所有伺候的人都有重赏。"  文康回过神来,直点头:"啊......啊......,重赏,重赏......"  郑无离看看皇帝,又看看昭华,直皱眉头。  过了一会儿,嬷嬷抱着婴儿过来,襁褓裹着一团肉乎乎的小家伙,闭着眼,脸上皱巴巴的,细细的胎发贴在头上。  "怎么这么丑?"文康皱眉,以前看过人家的小孩子,眼睛明亮,皮肤嫩得吹弹得破,怎么这个家伙象只小猴?  "陛下。"昭华在旁温言解释,"刚生下的孩子没长开,都是这样,过几天就好了。"  文康有些茫然地点头,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也接受了这个说法,伸出手去准备抱婴儿。  "陛下小心。"昭华又开口,"托着脑袋,轻些。"  文康依言托着头部把婴儿抱在自己的臂弯,怀里这个软软的、暖暖的、肉乎乎的小东西,身上流着他的血液,和他血肉相连,将来他不但延续着生命,还要延续着家族的荣光。  心里充满一阵阵的幸福和甜蜜,喉咙里涌上一股热气,使他几乎落下泪来。  昭华在旁边看着也面带喜色,沈落雁转危为安,总算没辜负容乾苦苦等待,这对苦命情人日后还有团圆之时,想到这里心情大好。再想到文康最终肯下令放弃皇嗣保大人的性命,心里愈发柔软,看着文康的眼神也温柔起来。  仔细看着这对新父子,见大的一脸幸福,英挺的剑眉,狠厉的双目,坚硬的唇角无不透着温柔。再看小的,肉乎乎粉嫩嫩,娇柔的小脸很安静,好象在享受降临人世的欢欣。这一刻,他的眼睛也发热,心里满是温柔,忍不住伸出手去。  "住手!"一声斥责唤回他的理智,转头一看是郑无离。见他神色有些紧张戒备,带着敌意看着他,道:"不许碰,你有什么资格碰尊贵的皇长子。"  昭华惊觉,回到残酷的现实,意识到自己尴尬的身份,讪讪地收回了手,一脸黯然。  文康皱了皱眉,瞪了郑无离一眼,没说什么。  这时,天已大亮,所有人几乎一夜未睡,但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个个都脸带喜容,一是宫里有了喜事所有人必须面带喜色,二来皇帝龙颜大悦,大加赏赐,除了宫奴们赏赐衣料食物银钱,外面大臣们也有赏赐,甚至宫外的普通百姓也沾了光,凡家里有婴儿的家庭都收到官府派给的酒肉之类的赏赐,从宫里到都城都一片喜气洋洋。  沈落雁由低位的贵人直接升为德妃,成为后宫仅次于贵妃的尊贵女人。  所得赏赐都是按皇妃品级赐予,皇帝还有额外加赏,沈落雁也按规矩谢了恩。  皇帝还每天驾临宜芸宫看视小皇子,命昭华跟着。  奶娘把婴儿抱过来,文康看到小婴儿,脸上的线条就变得柔和,眼里满是温情,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抱着,心里被幸福涨满。  昭华在旁边看着,脸上是温柔的微笑。  忽然,文康把婴儿抱到他跟前,道:"想抱吗?来抱抱。"  昭华有些惊讶,看他神色不似说笑,又感激地对他一笑,轻轻抱过婴儿,闻着肉乎乎的小身体散发的奶香,一股热流冲上来几乎落泪。  文康看着他温柔之极的眼神看着婴儿,唇角的笑容如春风融化万丈寒冰,完全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也忍不住感染他的欢喜,笑道:"看你的样子对抱孩子还有点经验,以前抱过?"  "陛下忘了十几年为何回燕国省亲?"  文康想起来了,十几年前母亲回燕国省亲,就是因为靖安王妃生产在即,母亲是出自靖安王府,幼时入宫当公主,靖安王是她亲兄弟,世子才是亲侄子。文康对这小表弟没有任何印象,只记得当时昭华兴奋激动的跳来蹦去,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那刚出生的小肉团上面,几乎没功夫答理他。文康千里迢迢随母省亲被他冷落,心里很不爽,对这才出生的小表弟没有任何好感,看都懒得看一眼,更别说抱了。  如今转眼十几年过去,那小表弟慕容昭明也有十二三岁了,听暗卫禀报,燕国亡时,昭华曾下令万一他有不测,由昭明继位,也许是盼着皇帝念在小昭明是他真正的亲表弟份上对他手下留情。  文康想笑,其实那小表弟虽然血缘关系更近些,但是在他心里,哪有昭华重要。  看昭华一脸喜悦,文康心里愈发柔软平和,无意中一回头看见郑无离一脸不悦地紧紧盯着昭华,眼里满是警惕,好象生怕他使什么坏招,把婴儿摔下去。  文康对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那么紧张。昭华的性子他了解,哪怕恨他恨的咬牙切齿,恨不得食肉寝皮,也不会拿一个无辜婴儿撒气,他不是那么没人性的人。  "瞧,他嘬手指头呢。"  想到文康也是这般睡着时无意中嘬住碰到嘴唇的东西,昭华笑意更深,抱着婴儿给沈落雁看。  却见沈落雁脸上带着合乎礼仪的优雅微笑,眼里却没有初为人母的欢喜,看向婴儿的眼神也很冷淡。  昭华脸上的笑意消失,想起落月方才悄悄对他说,沈落雁至今都没有抱过孩子,似是对孩子不喜。昭华看看怀里的婴儿,又看看沈落雁,眼里掩饰不住的担忧。第117章各怀心思  接下来是隆重的洗三活动,许多大臣妃嫔都送了添盆的礼物,另外还有献给皇长子的礼物,金银玉器堆积如山。沈落雁一直带着无可挑剔的温雅笑容,雍容华贵的端坐一旁看着。  洗三完毕,众人散去,皇帝回到寝宫,当天晚上又是昭华值夜,见四下无人,对皇帝说:"看沈妃娘娘似是体虚无力,没有精力抚养孩子,不如陛下将皇长子接到身边抚育吧。"  "哦?"文康略有纳闷,黑暗中看不见昭华的神色,只觉得一双手在被中伸手握住他。  皇帝亲自抚育孩子,于礼不合,是绝无仅有的,等于向举国臣民宣示皇帝极爱此子,要亲自教养,等同提前立了太子,但是转念一想,他也无意再与后宫女子纠缠,这个孩子恐怕是他唯一的子嗣,正需好好养育,将来好继承大业。  "嗯。"文康答应一声,盘算着在寝宫哪处地方安置皇长子,没有多想其他。  皇子初生带来的忙乱过去一阵,郑无离寻了个机会对皇帝说:"陛下待那人实在是宽厚过了,以致于他狂妄无礼之极。"  他也不知该如何称呼昭华,叫他名字皇帝不许,称他公子他现在又失了宠,所以含糊称指,反正皇帝知道"那人"指的是谁。  文康听了没吭声。  郑无离继续说:"明知道宫里的规矩,没有皇上的旨意,外人不得随意入宫门,何况又是半夜时分,他居然擅自下令半夜让陈太医入宫,还有宋乐志居然也听他的。真不象话。宫门就这样随便让外人出入吗?"  "事急从权,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文康喜得贵子,宽宏大量许多,也不想再和昭华生气或是计较他的逾越之处。  "可是皇上在的时候呢?他还不是照样替皇上下令。"郑无离继续表达不满,"就算当时陛下关心则乱,后来又太过高兴,忘了下旨,还有总管太监,什么时候轮到他发号施令。"  "行了。"文康很不耐烦的打断,"无非你嫌他越了你的次序去,这事已经过去,没什么可计较的。"  郑无离本来想劝皇帝注意些,和那人保持距离,见他毫不在意,只得住口不提。  皇帝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中,对昭华的担忧,沈落雁的异常没有丝毫察觉。命人收拾寝宫东侧的偏殿,又命人置办了各种玩具和婴儿用品放在里面。  还命内府好生筹备过满月的事,皇长子满月的时候,恰好是皇帝的生辰,两桩喜事放一块,庆贺活动会更大一些,到时外国使臣来祝贺的会更多,接待事宜,赏赐回礼都是内府和光禄寺官员忙碌的事,不可出差错。  虽然遇大喜事,文康还没忘了做为皇帝的职责,他要建立一个强大的帝国,要称霸天下,要后人记住他不是一个只靠着先祖余荫碌碌无为的庸君。  他的信念是宁做暴君不做庸君,宁被人骂也不愿被淹没在历史长河中藉没无闻。他要在有生之年给他的儿子留下一个强盛的帝国,那时他可以放下一切,和心爱的人携手并肩,一同看江南杨柳依依烟花三月,看大漠长沙落日苍茫广阔,那是何等惬意,人生在世夫复何求。  面对堆积如山的奏折,文康深吸一口气,提起劲来,道:"泡茶,浓些的。"  郑无离听见,赶紧过来端茶,文康很是不满:"哪里用得着你倒茶,那家伙到哪里享福去了?"  郑无离只能苦笑,大将军和司农大夫他们要他设法使皇帝疏远昭华,可是皇帝仍然时不时想起他来,美女在怀也忘不了他,就算皇帝提到他时气呼呼的绷着脸,可是他在皇帝心目中已经牢牢生根,难以拔除,硬要□势必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皇帝的命令不能违背,郑无离只好一溜小跑,亲自把昭华叫了过来。  昭华遵命过来,行过礼后端茶磨墨,皇帝没发话也不敢停。  文康看着不见减少的奏折,又念着小皇子,心里烦躁,把一封奏折重重摔下,道:"把这些整理一下。"  昭华瞄他一眼,瞧他的脸色是真的,过来站在御案边,把堆积的奏折分了一下,先把请安折子分出来,这些折子只需写圣安二字即可,于是奏折少了一部分。再把那些例行请示如祭祀封赏之类只需照旧例行事的折子再分出来,批上照例或依议二字,最后剩下的是需要皇帝裁夺的部分折子,三分之一不到,难以裁夺的地方为皇帝提供可供借鉴的前例。  昭华博闻强记,许多律例都记在脑中,皇帝遇上难以裁夺的事向其垂询,他就有律依律,无律援例,只要有律可依,有例可援,拿到朝堂上,谁也不能说什么。  皇帝处置起来顺利许多,两人这么一分工,不到一个时辰,就把当天的折子处理完。  文康满意地伸个懒腰,看向昭华的眼神柔和许多。果然两人配合着做事,效率高许多,如果他真的肯臣服辅佐自己那该多好,虽然自从他被迫臣服以来也献过几策,但是绝对有所保留。这一点文康非常清楚。  现在命他整理奏折,见他仍如先前一般,处事不见私心,应对把握分寸,文康心里暗叹,朝上那些大臣对他极不放心,盯着他挑他的错,可是经他手处理的事都是依律援例,并无偏私,所提计议也是顺天道合礼法,并无错处可挑。  那么他也许是真心臣服愿为齐国效力,私赠宝物是有结党之嫌,也许是为了自保,也许并非有什么图谋。拉帮结派各国难免,历朝屡禁不止,也是处于弱势的臣子们对抗君主的一种无奈之举。内臣与外臣结交,向来为国君严禁,可是昭华有结交之形,却没有作乱之实,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为君者若是严苛之极,不容半点污垢,怕是于国无益。那么先前对昭华的暴怒,是否太过?  是不是自己心底深处仍然对他怀有疑虑防备,才会把他所有行为都往逆心上推测?  文康看着侍立一旁的昭华,带着探究的眼神,若有所思。昭华不知道他一脸严肃在想什么,垂眼低头,大气也不敢出,  "去偏殿。"过了一阵儿,皇帝下令,昭华自觉的跟上。  偏殿是建章宫东边一处院落,离皇帝寝殿不远,皇帝打算亲自教养长子,所以现在重新布置做为皇长子的居所,赐名为"毓华宫",饱含着美好的寓意,华丽舒适自不必说,里面的布置绝对是非常精心,寝室无比舒服安全,书房藏书丰富,还有间大屋专门放了各种各样的玩具。  每样陈设,每本书籍,皇帝都亲自过问。  文康环顾四周,看着一屋的玩具,心情大好,把严肃考虑的事情暂放一边,用手指着,道:"瞧,这些东西是从各处搜来的,有民间的,也有贵族用的。"说着,文康拿起一个九连环把玩着。  又拿起一只木鸟,这木鸟做得极精致,黑珍珠为眼,竹木为翅,据说得鲁班真传,可以飞翔盘旋,三日不下。  还有一个会旋转的木塔,每过一个时辰,就会有一白玉美人出现在窗口,击鼓报时。还有一辆小木车,叫流车,可以前后左右行进自如,人坐在上面用足蹬转,可以自由操纵。更奇的是一个机械舞人,穿着绫罗绸缎,可以端茶斟酒,还可以舞蹈吹笙掷剑,在齿轮的转动下,进退自如,着实奇妙无比。  文康本来要看这里是否摆置妥当,看着如此众多好玩的玩具,居然爱不释手,玩个不停。那深沉的眉眼竟有了一种如孩子般的天真和热情。  昭华起初在旁看着,看他一脸专注地玩着木鸟,好奇地观察着机械人是如何舞蹈,脸上是一副兴奋的神情,看着看着,昭华的眼眸变得温柔,似是陷入久远的回忆。  "快过来看这是怎么回事?"文康唤他,不知怎么搞的,这机械人一只手动不了了。  昭华上前检查是怎么回事,被他感染,也被那机械舞人吸引,也跟着玩起来。  两人拭着变换机关,转动齿轮,使舞人做些更难的动作,玩得不亦乐乎,不到一时辰,会跳舞的机械人彻底残废,连脑袋都动不了。  司设监的工匠奉命来修理,以为是哪个小孩子顽皮,玩坏了舞人,待看到搞破坏的是两个大男人,只得无语摇头。  昭华看见工匠的神色,有些羞赧,道:"他心里笑话我们。"  听到他说到"我们",文康心情变得更好,也更宽宏,道:"随别人怎么想,以后朕要亲自抚育皇子,和他一起玩,谁管得着。"  文康目光闪闪,道:"朕要亲自把孩子养大,看着他成长,教他说话,听他叫一声父皇,陪他捉迷藏,玩游戏,还要教他认字,猜谜语。还要教他习武射箭,亲自扶他上马,如果他学不会,嗯......朕也不会苛求,更不会罚他,定要让他快快乐乐,享受童年之趣。"  昭华听他说着以后的日子,含笑不语。  文康愈发豪气万丈,脸上洋溢着幸福和希望:"朕一定会成就不世霸业,等孩子到朕这岁数,齐国要成为天下的中心,各国的霸主,天地所有一切都在我齐国的庇护照耀之下。"  "陛下会得偿所愿。"  "等到朕成就一番事业,那时皇长子已经二十岁,他已经成长成人,娶了妻子,朕把江山交给他,然后四处游历,赏遍山河。和......"  和谁一起赏遍大好山河?  逼着他和自己在一起吗?文康苦笑一下,说不下去。  毓华宫将在皇长子满月之前全部布置完毕,里面栽种的花草全是无刺的,供捉迷藏的假山石洞也极牢固安全,秋千华丽,草坪翠绿柔软。殿内的陈设更是无比新奇精致。  看皇帝如此上心,大臣妃嫔们都明白,以后齐国的主人九成九就是这粉嫩的皇长子了,有人欢喜有人忧自是不提。  在毓华宫完全布置好之前,皇长子仍然在母亲处抚养。  宜芸宫庭院内,花团锦簇。廊下的花盆中,还有院落的花坛里,含笑、芍药、石榴花各自绽放,红白花束散发幽幽芳香。  沈落雁手执纨扇站在花坛边,一副悠闲的样子,乍一看似是在赏花,没有人发觉她的眼神空蒙,似是沉思,视线根本没有放在花上。  "娘娘,在这站了许久,当心腿疼,回屋去吧。"侍立一旁的宫女恭敬上前劝道。  沈落雁听了没说什么,摇摇地回到寝殿,却没有休息,而是径直到了抚育婴儿的房间。默默地在摇篮边坐下,痴痴地看着婴儿,伸出手去。  侍女以为她要抱孩子,赶紧过来伺候,却见她伸手轻轻碰碰婴儿的脸,又捏捏孩子的小手,眼神深邃,饱含着说不清的复杂情绪,就这样呆看婴儿良久。  "禀娘娘。"外间侍女禀报,"贵妃娘娘准备来探望主子。"  "哦......"沈落雁回过神来。  生下皇长子后,她在宫里的地位提高许多,以前不来往的人,敌视她的人,骑墙两边倒的,个个都来巴结,纷纷带着礼物来探望,为皇长子添喜,只有姬贵妃打发了太监送来礼物,自己却没有过来,甚至洗三的时候,她也称病没有出席,不知今天为何要来探望。  侍女悄悄禀报:"据说公孙大将军劝了贵妃,说别把事做得太明显。"  沈落雁含笑点头,嘴角的笑意没有一丝暖意。  "我不方便见她,你代我迎着,就说我闷了,去御花园逛逛。"  侍女答应了,沈落雁也不带人,只独自一人步出寝殿后门,往花园方向走去。  这里宜芸宫的大侍女迎着姬贵妃,禀报:"德妃主子觉得闷了,去御花园散闷,奴婢这就去请驾。"  "罢了,难得你主子身上好些,愿意出去逛逛,就不要防碍她,我看看皇长子就走。"姬贵妃很大度地说。  她早就嫉恨沈落雁占了皇帝散给后宫的为数不多的雨露,两人维持着面上的礼数,心里早瞧对方不顺,今日她不得不依着礼来看望皇长子,并不想见沈落雁,得知她不在,倒松了口气,避免两人相见尴尬。  宜芸宫的大侍女将姬贵妃引到内室,姬贵妃命人退下,来到摇篮旁,看着熟睡的婴儿,眼神复杂,忽尔忌恨,忽尔伤感,忽尔温柔。却没有伸手去抱,只是摸摸婴儿的小脸,将身上一块玉佩放在襁褓边。  正值天气炎热季节,午后时分,各处人等都觉神思困倦,见主子没有呼唤都各自偷闲躲懒,找地方打盹。沈落雁并未到御花园,而是从后门到后院闲走了一番。在月洞门后看着姬贵妃带着人来,一会儿又带着人离开。待她离去,沈落雁从后院通过寝殿后门进入内殿,来到抚养婴儿的内室。  紧紧盯看着婴儿,沈落雁表情变幻几遭,一会儿哀伤痛苦,一会儿决绝狠厉,呼吸逐渐急促,脸胀得发红,伸出手去,轻轻将小被子盖上。  文康悠闲地踱着步子朝宜芸宫走去,没有传步辇,只没有前呼后拥,只有少数几人跟着,苏送爽,宋乐志,郑无离,昭华,还有落月。  落月每天这个时候都照例到建章宫禀报皇长子情况,吃奶几次,拉尿几回,甚至打嗝了没有,都详细禀报,文康听他说着皇长子的情况,嘴角含笑,眼神也无比温柔。这天和昭华一起处理完了奏折,又一起来宜芸宫看孩子。  沈落雁接到引领太监禀报,妆饰妥当了在宫门跪迎御驾。文康亲自扶起,仔细瞧她气色比先前好多了,薄施脂粉,玉容带着一抹红霞,分外娇艳。  "爱妃好生将养身子,勿须多礼。"  "谢陛下天恩,日日垂顾皇子。"  "这也是朕的孩子,当然要关爱有加了,爱妃快把孩子抱来吧。"  沈落雁温柔一笑,去内室抱婴儿。  文康在外间等候着。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在高大的殿堂响起。第118章稚子何辜  文康和昭华等人正在外面明间等候,却听得里面一声尖叫,不知出了何事,赶紧冲进去看。  只见沈落雁扑在摇篮边,面白气弱似是要崩溃疯狂,尖叫:"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文康傻在当场没反应过来,昭华急步冲到摇篮边看视,登时惊得呆住。  摇篮里的婴儿面色青紫,口唇暗淡,浑身冰凉,已经没了气息,再仔细察看,似是窒息而亡。  文康终于反应过来,把昭华推到一边,再看婴儿,顿时又惊又悲,如遭雷击,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啊......"高大的殿堂发出一声凄惨如受伤野兽的嘶吼,文康踢翻了桌案。  所有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呆住了。  落月也惊得全身发抖,却还不死心,命人去传太医。  沈落雁悲声啼哭,眼泪哭花了飞霞妆。其他人全吓得抖如筛糠,都觉得大祸临头。  "这是怎么回事?"文康怒吼,眼睛血红,象是喷火的巨龙,要把人撕成碎片。  所有人吓得说不出话。只有沈落雁上前回奏:"臣妾今日身上好些,便去御花园走走,然后回到寝宫,见皇儿不哭不闹,以为他睡了,也没在意,就去一边歇息,听得陛下驾临,急妆扮接驾,方才奉旨去抱皇儿,发现......"  沈落雁口齿清晰,大致说了经过,又哭道:"这是怎么回事?"  "谁在这里伺候?"文康怒问。  乳母赶紧上前,哆嗦着回奏:"是......是......"  吓得牙齿打战说不出完整句子。  沈落雁问她:"你莫慌,回想一下今天我不在时,有谁看望过皇儿?"  乳母才回过神来:"是贵妃来看过皇长子。"  "什么......"文康眼神凌厉盯着她。  正要再问,只听沈落雁一声哀嚎:"这怎么可能?我的孩子又没惹她,就算她忌恨我,冲我来就是了,怎么可能?你一定弄错了......"  乳母战兢回禀:"今天确是只有贵妃来这,当时娘娘不在,贵妃便逗弄一会皇子就走了。"  文康看看她,又看看摇篮,视线落在一块玉佩上,那玉佩为莲叶鲤鱼形,下面是金黄穗,正是去年她生日时赐给她的宝物。  文康胸膛起伏,双目喷火,双拳紧握捏得格格作响,旁人正吓得六神无主之时,只见他冲了出去,挟雷霆怒火朝承香宫而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不知所措,包括昭华,只是他惊过之后,一直在观察沈落雁,见她痛不欲生,几乎哭死过去,哭声大,眸中也没有太多悲色,突遭大变,回话却清楚明白,井井有条。  昭华有种不好的感觉,不敢置信地瞪着她。沈落雁发觉他在审视自己,斜视一眼,若无其事地继续拿着帕子擦眼睛。  落月毕竟是在宫里呆了几十年的大总管,虽惊不慌,一边招呼着宫女扶着沈落雁,一边急命侍卫太监跟着皇帝,见昭华默立一旁,神思凝重,上前拉他,道:"你还愣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跟着皇上,别让他弄出什么事。"  昭华这才恍然而惊,急忙快步出殿,朝承香宫赶去。  整个承香宫如在雷霆中颤抖。  "你为什么......"文康悲怒交加说不出话来,只是狠狠瞪着姬贵妃,道,"为什么害朕的孩子?"  姬贵妃一脸惊恐:"臣妾没有。"  "还敢狡辩?"文康把莲叶鲤鱼佩摔在她跟前,吼道,"敢说你今天没去宜芸宫看皇儿,这就是证据。"  "臣妾是去看望皇长子,臣妾即为六宫之主,所有妃嫔产育麟儿都要视为亲子,所以今日前去看望,送了礼物添喜,有何不可?"  "所以你就趁机下了毒手,将孩子活活闷死,你好狠的心......"  "没有......"  "你素来好妒,先前曾有叶淑媛怀有龙胎,被你害死,朕为齐国和东林两国交好,咽下这口气,没有追究,你就肆无忌惮,可以随意除掉防碍你的人。"文康愤怒的大吼。  姬贵妃惊到极点,却也不怕了,直面暴怒的君王:"那沈落雁分明是妲己妹喜之流的妖孳,被燕人贡入内廷祸乱后宫,陛下不察,居然被她蛊惑,若再沉于美色,只怕大祸不远......"  "你住口!"文康怒吼一声。拿着桌上的茶壶朝她扔了过去,姬贵妃一躲,撞在小半桌上,半桌上一只针线筐掉了下来,里面的东西落了一地,一只巴掌大的小人偶掉了出来。  文康拣起人偶,看那上面刻着某人的生辰八字,还扎着针,顿时呼吸急促,双眼血红。  姬贵妃看到那小人偶也慌了,道:"这是什么东西?臣妾从没见过,这是从哪来的?"  这时,御前佩剑侍卫跟从过来,文康想也不想,拔出那侍卫的佩剑......  同时,昭华也急匆匆赶了过来,听到殿内皇帝怒斥姬贵妃,放慢了脚步,再看皇帝拔剑,想去阻拦又犹豫一下,只在这犹豫的瞬间功夫,文康已经持剑刺向姬贵妃。  鲜血四溅。  姬贵妃不敢置信地盯着他,不甘心的倒在地上,旁边承香宫的大侍女扑过去扶她,大哭起来:"陛下怎么可以这样冤枉主子,主子只是去看望小皇子,并未做什么,陛下怎么可以如此不分青红皂白......"  文康更怒:"难道朕冤枉了她?"  他他查问过,自姬贵妃走后,除了沈落雁,并未有人接触过小皇子,不是她,难道沈落雁会加害自己赖以巩固地位的皇嗣不成?谁会相信母亲会害亲生儿子,而且这孩子又是她将来升为国母的唯一资本。  那大侍女也是忠心事主的人,见主子殒命,悲怒交加,也不管不顾,豁了出去,道:"后宫女人为了陷害对手,争位邀宠,什么事做不出来?凭什么陛下就把罪过推在主子身上?"  文康更加愤怒,他素来不把下人的命放在心上,听得她如此质问,一气之下,又是一剑刺去。  "咣......"手里的剑被一只花盆撞歪,文康扭头瞪着血红的眼睛扫过去,看哪个不要命的敢逆他,却见是昭华过来,望着他恳求:"陛下息怒,勿伤无辜。"  "什么无辜?谁是无辜?有什么人比刚出生不到一月的婴儿更无辜?"文康大吼。  昭华没说话,望着他的眼神充满痛苦无奈。  文康仍然怒火冲天,憋得快要发疯,又持剑乱砍。  昭华侧身躲过,文康气狠狠地持剑砍杀,华丽的殿堂一片狼籍,珍贵陈设被砍翻在地,整个殿堂象遭了乱兵洗劫一样,惨不忍睹。  昭华见文康状似疯狂,也拔出一个侍卫的佩剑迎上皇帝的怒剑。  "当"的一声火花四溅,文康体内暴烈被点燃,手里的剑越来越猛,越来越快。  一边的侍卫吓得面如土色,不知所措。苏送爽在旁看了一会儿,暗示侍卫们静观其变。  文康拼尽全力举着剑一通乱砍乱刺,终于筋疲力尽,一腔悲怒随着力气的流失也暂时熄火。  苏送爽见状,上前把他手里的剑夺下来,命人抬过步辇,将皇帝抬回寝宫。  御医端来安神汤,可是皇帝双目空茫,面色呆滞,连嘴都不张。御医转头向总管和侍卫们求救,郑无离过来哄劝也没有效果,只得把昭华叫来。  昭华过来,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文康,把他的手放在手里握着,紧紧握着没有丝毫空隙。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温暖和力度,文康有了点反应,昭华立即端过安神汤,喂他喝下。  看到疲惫不堪的皇帝终于沉沉睡去。所有人才松了口气,想起善后事宜,郑无离急命人请丞相和大将军入宫。  昭华也觉得筋疲力尽,不但身上一丝力气也没有,心里也空空的象被抽空了气力,腿一软坐在地上,无力地靠着墙壁望向窗户。  窗格图案是常见的冰纹形,冰纹象征着纯洁高尚干净,所以很多人喜欢以冰纹做窗格,表达着人们喜欢纯净的寓意。  是的,肮脏的东西,谁也不喜欢,可是偏偏这世上许多东西都是肮脏的,掩盖在纯洁美丽的表象下,只要不碰触它,就可以当它是纯洁的。  昭华呆呆地望着冰纹窗格,只觉一股子悲伤冲塞胸间,却无从泄出,憋得浑身冰凉。  两行泪缓缓流下,他不想被人看见,把头埋在膝盖上闭了眼。  前尘往事桩桩件件涌上心头......  十几年前昭明弟弟出生,软乎乎的肉团抱在手上,当时他觉得这世间充满生机和光明。  稍大些他出外游历四方,交了些朋友也见识了民间疾苦,初次看到繁华下面的阴暗。当时他想,等我长大了一定要铲除这一切黑暗肮脏。  等他长大可以真正负担责任时,却成了亡国奴,从此受尽屈辱折磨,过着非人的生活,身心都受到强烈的摧残,那时他想,我要忍耐,等到翻身那一天,定要还天理公平,复人间正道,让为善的得好报,作恶的受惩罚。  从此,他一步步达到自己的目的,一次次挑战了道德底线。那纯真活泼的袁小姐,贪玩爽朗的林御风,美丽忠贞的沈落雁,都成了达到目的的牺牲。  还有那娇嫩可爱的婴儿。  还有......  还有,一心要做个称职皇帝的文康,为了维持大局愿意他委屈退让,撮合袁林两家联姻。为了保护唯一的朋友,他想尽办法。为了实现守护爱人的诺言,征卫国时他身负重伤,却仍保得他重视的人安然无恙。  文康缓缓走过来,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我以前对你太过恶毒,心里暗自追悔,一心想要弥补,可是你却不肯给我半分机会,难道你只记的我的坏不记我的好?你的心真的是铁石做的?"  那眼神真挚,痛苦,绝望而悲伤,似乎要把他看到心底。他无话可说。  忽然,文康睁着血红的眼睛瞪着他:"昭华,你恨我入骨可以杀了我,一个婴儿有何罪?想不到你居然这样狠毒。"  "不是我......不是我......"昭华无比恐惧,如坠万丈冰海浑身僵冷,就算是国灭父死身受酷刑时也没有这么恐惧,他扑过去抱住文康的腿,哭道:"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不关我的事......"  文康一脚把他踹开,怒吼:"还敢狡辩,什么不关你的事,如果不是因为你,孩子会死吗?"  昭华觉得浑身冰凉彻骨,说不出话来,只是喃喃的重复:"你不要怪我......"  文康拔出宝剑指着:"要争江山,你光明正大和我斗,我败了也心服口服,拿女人孩子达到目的算什么本事,你真卑鄙真狠毒,我要杀了你......"  "啊......"昭华一声尖叫,睁开眼睛,却发现前面什么也没有,自己仍然坐在墙角,原来是一场恶梦,高大空旷的殿堂寂静无声,黑沉沉的压得人心里难受。  全身都被冷汗湿透,心脏狂跳不止,大口喘息着环顾四周,却见龙床空空,殿内没有一个人。  昭华一阵慌乱,从地上爬起来,跑到外间捉住一个侍立的太监,急问:"皇上到哪里去了?"  "皇上醒来只说去外面走走,不要人跟着。"  "笨,可以暗中跟着他呀,还不快去找。"昭华有些发急,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心慌恐惧。  伺候的内侍从未见过素来从容淡定的他会如此神色慌张,也跟着紧张起来,急忙四下派人去寻找皇帝。  结果从寝殿,御书房,花园等各处地方都寻过一遍仍然不见皇帝踪影,这下子把寝宫总管,侍卫统领都吓坏了,急忙加派人手四处寻找。第119章如烟无事  昭华急过之后冷静下来,想想文康会到哪里去,忽然脑中灵光一现,也不及与总管知会,径直冲到了毓华殿。  推门进去,里面黑沉沉没有掌灯,从窗外透出的少许月光和殿内珠宝发出的莹光勉强可见一个人坐在地上,熟悉的身影看上去是那样孤独哀伤。  昭华见了心里一紧,轻轻走过去,发现他手里拿着一个玩具竹蜻蜓,表情却少有的柔和与哀伤,没有白日里那嗜血暴虐的疯狂与愤怒,象是一只默默承受伤痛的孤兽,脆弱而悲伤。  昭华跪下来,从后面抱住他,把脑袋靠在他的肩上。  黑暗中,文康地缓缓开口:"我一直盼着有个孩子。"  "是。"  "后宫妃嫔不少,可是没有产下子嗣,外人觉得很奇怪,臣子们也着急。"  "也许是上天不佑。"  "蒙家权势过大,为了不使日后外戚控制朝政,我有意没有使蒙皇后受孕。"  "也好。"  "为了不使日后的国君受外国控制,我也有意不使姬贵妃受孕。"文康的声音没有半分情绪,"只有她二人的子嗣最有可能继承大统,她二人无子,那么其他人的子嗣可以有挑选的余地。"  "陛下所虑深远,正是为江山万代大计。"  "为报父仇灭燕国,我励精图治少近女色,并不留连后宫,数次临幸妃嫔,蒙上天垂怜,也是有子嗣的。"  昭华没说话,也猜到几分内幕,宫廷斗争中首先被牺牲的总是弱的一方。  "可是,她二人贪权好妒,仅有的两次都出了意外,胎死腹中,我心知肚明,却没法追究。当皇帝的看上去权势如天,其实也有很多无可奈何的时候,就连和哪个女人过夜也得权衡一下,想要个孩子也困难。"  昭华轻叹一口气,把他抱得更紧。  "再后来有了你......"文康没再说下去。  昭华也明白,文康自从宠爱他之后,极少临幸后宫,为了子嗣连着临幸沈落雁等少数几人一个月,这才育下龙胎,又万般小心呵护,终于使皇嗣平安诞生,不料,未及满月,皇长子还是不明不白的死了。  "本来想好好抚育他,看着他长大......"文康哽咽起来,"本来想打下一片大好河山给他......"  "别说了。"昭华心里无比痛惜,无言安慰。  "身为一国之君却保不住自己的孩子,我是不是很无能很失败?"文康尽力维持着语气平静,一滴眼泪悄无声息的从他眼角静静滑落。  昭华感觉一滴湿湿的东西落在手上,难道这样一个霸道的人也会落泪吗?只觉这滴泪如溶岩滴入心头,溶化铁石,一时间觉得心疼得要绞起来,黯然道:"不要这么说。陛下胸怀移山之志,开疆扩土,齐国在你手里版图扩大几一倍,怎么叫失败?"  "那又如何?没有血脉继承这片江山,等同亡国。"  "我在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盼了几年,盼来盼去仍是一场空,是不是违背了天道?"  "如果从现在起修德改过,是不是可以挽回孩子的性命?"文康望着前方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不停自问。  "别说了,求你。"昭华声音暗哑,胸中盘旋着难以言喻的痛,一滴泪落在他肩上。  "又不是你的孩子没了,你哭什么?"文康感到了肩上的湿意,转过头去,伸出手指轻轻抹去他脸上的泪。  "我......"昭华说不出话来。  "怎么?你会为我难受?你这眼泪是为我而流?"文康凄然一笑,记得昭华曾说过,他的眼泪只为在意的人流,现在他这滴泪是为谁而流?是怜悯他?他才不要怜悯。  昭华拉过他的手,握在手心里,发觉他手腕上戴着一个银铃铛,想起这铃还是在第一次元宵节出去观灯时,他索要的,还要他亲手给他戴上。  眼前浮现当天为他戴上银手铃时的愉悦笑容,心如刀割,握紧他的手,很认真地说:"听人说,每个孩子是天上的星星,下落凡间享受人间之乐,过了一段时间会离开,回到天上成为神仙。小孩子离开人间,是到天上当神仙座前的仙童去了。"  "这么说来,他不是到黑暗的阴间忍受寒冷?"  "不是,他回到天上去了,因为他觉得人间不好玩,所以回去了。回去之后肯定过得比在这里好,否则孩子为什么急着回去呢?"  "陛下,忘了吧,你还年轻,以后还可以有孩子的。"昭华抱住他,把下巴放到他肩上,轻轻抚他的背,"他们会平安快乐的长大。"  "现在,请你振做起来,过几天是万寿,各国使臣会遣使来贺,到时使臣云集,不要让他们看见你颓丧的样子。就是心里滴血,也要脸上带笑腰杆挺直。"  "好。"文康紧紧地回抱他,感受体温,想起征卫国落败时,他和他就是这样抱在一起。面对危险和追杀,他的胸膛是那样厚实有力,臂弯那样有力,仿佛能遮挡所有风雨,驱赶一切寒冷,被人环过肩膀护住自己的感觉,真的很奇妙,值得百般回味......  现在,他的臂膀仍然很温暖,很有力。  东方第一缕曙光照进窗棂,带着光明和暖意。  文康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和自己抱在一起的昭华,只见他合着眼而睡,眉头轻蹙。伸出手指拭他的眼角,心里道:"我要是你的真心,不是你的怜悯。"  看了半晌,轻轻放开昭华站起身来,向外面走去。昭华也醒了,怔怔地看着那高大的背影,迎着前方的曙光,无比孤独悲凉。  文康打开门,意外地发现门外立着一群人,除了寝宫总管,侍卫统领,太监侍卫,还有大将军太傅等人,见他出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陛下万安。"所有人忽喇喇全跪了下去。  "平身。"文康的声音很稳定。  "谢陛下。"众人齐声谢恩,又整齐地站起来,偷偷抬眼瞄着皇帝,见他神色平静,态度如常,仍是一副威严形象,只有细看,才能发觉他眼眸深处一楼哀伤和痛苦。  "伺候朕上早朝。"文康对寝宫总管说。  "是。"郑无离答应着,偷眼看皇帝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见他与往常差不多,可是就是这正常才显得不正常。  文康回宫照常梳洗更衣,换了庄重的朝服,去前面正大光明殿上朝。朝上众臣昨日已经得知了消息,都惴惴不安,生怕皇帝的雷霆怒泄到自己身上,更怕一场流血成河的杀戳。  却见皇帝照常上朝理事,处理政务也不见异常,没有特别严苛之处。不安的臣子们略略放了心。  早朝完毕,臣子们都拖着沉重的步子散去。  "何太傅请留步。"一个太监到何恬身边,垂手禀告,"皇上在寝宫召见。"  何恬听得皇帝召见略有不安,随那太监到了寝宫,见皇帝独自一人站在窗边远望。何恬见过礼,却见皇帝不吭声,按礼君主不发话,臣子不可先发言,何恬见文康看上去很是憔悴孤独,心里也觉得难过,忍不住先开了口:"陛下请节哀,陛下春秋正盛,以后还会有子嗣,大齐皇祚不绝,江山万代。"  文康幽幽的开口:"太傅,你说朕是不是有大过失?是不是得罪了上天?"  "陛下怎么这么说?陛下祭祀先祖向来丰厚,对臣子素来赏罚分明,对将士不吝赏赐财物,从不妄诛一吏。这正是陛下敬天修德之处,是国家之福,臣民之幸。"  "那为什么朕会受到这样的惩罚?想要的刚得到转眼又失去,为什么?在沉浸在巨大喜悦的时候又堕入地狱?为什么?"文康的声音疲惫,含着几分沧桑无力。  "请陛下节哀。"何恬的声音也很疲惫,身为太傅不能为迷茫的皇帝解惑,实在是无奈,很有挫败感。  "太傅曾教导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朕做过许多错事,如果现在修德自省,是不是可以挽回错误?"  "陛下......"何恬想安慰他却又硬着心说:"有些错是不能挽回的,正如时光如流水一去不返,又如人死不能复生,事情发生了毕竟是发生了。"  文康一笑:"原来书上教导只是劝人向善,其实于事无补。"  何恬犹豫了一下,又说:"恕臣直言,陛下如宝剑初砺,乳虎出山,一心想成就不世基业,这份志向是好的,只是有些操之过急,遭了忌。若成霸业,请陛下记住四个字。"  "哦?是什么?"  "循序渐进。"何恬继续说,"还请陛下广施恩泽,惠及百姓。陛下虽对臣子宽厚,不吝赏赐。但是对平民百姓有失仁慈,虽然他们贱如尘土,但毕竟是国家根基,治国以得民心为本。陛下不可由着自己的喜好,看谁顺眼就对谁好,对不相干的人冷酷。"  "朕记下了。"文康点点头,  "臣还有一言相谏。"  "太傅请讲。"  "皇子夭折,普天同悲,可是事已至此,无可挽回,总要把伤害减到最低。姬贵妃暴亡,必然引起东林国不满,请陛下尽力补救。"  文康脸色冷了下来:"要朕怎么补救?"  "追封姬贵妃为皇后。"  "休想!"文康干脆地拒绝,"她伤害皇嗣可不止一次了,朕凭什么要对伤害子嗣的人优待。"  "陛下......"  "太傅且回去休息,此事不要再提。"  何恬长叹一声,无可奈何。  皇子夭折,葬礼从简,文康追封小皇子为长乐君,附葬先皇陵墓,将毓华殿封存。这件事暂时告一段落。  接着,就是皇帝寿辰,内府,光禄寺,太常寺等筹备得十分整齐,挑不出毛病。各国使臣陆续到来,许多人是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毕竟齐国这几年有些急近,文康更是张扬恣意不知收敛。见他痛失爱子,看热闹的人颇不少。  文康冷眼看着这些人的态度,还以冷眼。这些人幸灾乐祸有什么关系,如何比得上那人为他流的一滴眼泪。有他的眼泪,他可以坦然面对上天降下的苦难,默默地在无人处舔噬伤口。  可是每天晚上,皇帝没有召任何人侍寝,只是一本本的批奏折,批完后就看书,把自己弄得很累,累极了就上床,上床后静静的躺在那里,双眼望着帐顶,一整天都很少说话,整个人都象一块阴郁的石头,压得人喘不过气。看不出喜怒哀乐,却可以感受他身上浓浓的忧伤。  昭华一直默默的观察他,见他这样,非常不安,竟有些怀念他的毒舌头和恶作剧来,可是想法引他说话,他却懒得反应。昭华仍然是做值夜的差使,见他睡里面,外面留了一个人的位置。轻手轻脚爬上床,见他没有反应,又试探着伸出手去碰触,见他还是淡淡的,又凑过去轻轻抱住他,温柔的抚摸着。  知道他没有睡,手上的力道无比轻柔,小心翼翼的挑逗。  近两个月没有在一起,轻易被挑起来欲/望,最后,文康一翻身压住了他,激烈的索求,热情的拥吻,动作很是粗暴狂放,不如以前那样克制和温柔。  这一晚,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疯狂纠缠,尽情发泄,苦涩中带着甜蜜,幸福中带着感伤。  筋疲力尽后,文康觉得满腔悲怨发泄了许多,心情平和了一些。躺在床上,转过头默默看着身边累极而睡着的人,嘴里无声地吐了三个字。  第二天的日子仍然如平常一样,皇帝显得很沉静,伺候的人惊讶的发现他眼中的阴霾消失了许多,添了少许暖意。  皇帝的寿辰仍然继续,不用上朝,可是也不能晚起,因为还有宴会非得要皇帝出席不可。  昭华被折腾的腰象要断了,强撑着起来为皇帝梳发,现在他梳头手艺比以前好多了,不再把文康梳疼,好在文康从来没有计较过这个。  皇长子夭折后,落月又从宜芸宫回到建章宫侍候皇帝,仍是皇宫大总管。他站在隔断外给皇帝禀报前一天发生的事和当天的日程安排。  来贺寿的东林国使臣得知姬贵妃暴亡的原因,气极,逮着接待大臣怒斥一顿,连贺礼都没拿出来就回国了。  文康听了冷哼一声,不置一词。  落月继续禀报。  辰时,赴宗庙祭祀先祖。巳时,在端明殿接受朝贺,并设宴款待各国使臣和文武重臣,受到赐宴的有:卫国太子,薛国大王子,留国丞相,北骁国的使臣是摄政王幼子秦寿......  听到秦寿的名字,昭华手一抖,手里的梳子落在地上。文康看了他一眼,他很平静地拣起梳子继续,落月继续念与宴名单。  早膳在外间摆好,皇帝要参加宴会,不想再用早膳,只吩咐昭华:"御膳给你用,然后呆在寝宫里,把鱼喂好。"  昭华怔怔的,好象神游天外,文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带着侍从离去。  待他走后,昭华在华丽的殿堂呆立良久,早饭也不想吃,回到库房院,把自己关在小屋里,抱着膝盖坐在床上。  秦寿这个名字,又打开了被他有意尘封的记忆,那可怕的凌/虐,沉重的屈辱,让他痛得差点咬断舌根的难以忍受的痛苦,再一次如洪涛将他吞没,牙齿咬得咯咯响,恨不能将迫害自己的人食肉寝皮。  双拳紧握,指甲插入肉里,手心的疼痛让昭华从冲天恨意中清醒。  事情已经过去,只是沉浸于仇恨中也没用。不如,利用这次机会......  得好好想一想......  昨夜那场发泄般的欢爱,着实让他疲惫之极,想着想着,办法还没想出来就困得闭上眼睛。  梦里总是不安稳,那恶毒的人把他强行拉上车子,迫不及待开始了凌虐,长针刺遍他的全身,又刺他的敏感□,他痛得快晕过去,却又喊不出来。恍惚中,好象一种轻柔冰凉的触感在身上游走,万分小心,仿佛无比珍惜疼爱,渐渐消去了身上的剧痛,好象有谁在温柔的唤他,试图把他拉出可怕黑暗的深渊。  昭华睁开眼睛,眼前是文康担忧的脸庞。  "你又做恶梦了。"文康用袖子给他擦额头上的汗。  昭华才发现自己全身衣裳都湿透了,整个人也似虚脱一样,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脑袋也晕晕的。  "你总是做恶梦,那件事已经过去两年了,你还是忘不了,还是这么痛苦。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淡忘这事,不再痛苦?你说啊,要我做什么你才能原谅?"  文康的眼睛也盛满痛苦和悲伤,有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觉,难道做过的事,以后不管做什么,都不能再挽回了吗?  昭华没听清他的话,眨眨眼,发现那场可怕的强/暴只是一场梦,梦醒过后留在记忆中的除了痛苦还是痛苦。  当初被文康强行侵犯时,他只觉得屈辱和痛苦,倒不觉得恶心,也没有多大恨意。但是被文康硬是捆了送给秦寿侵犯时,恨意那样强烈,可是奇怪的是,最恨的是文康,倒不是那个姓秦的。当时恨不得一刀刀割了文康的肉,如今对他的恨意消减了,被恨意掩盖的痛苦愈发强烈起来。  他不想忆起那可怕的一晚,有意忘却,可是在明白文康的心意后,又有意忆起,让这种刺骨的法子让自己有些柔软的心重新变得冷硬起来。  有些事,无论事后做什么补救,发生的毕竟是已经发生了,伤害毕竟已经造成了,补偿又有什么意义呢?  文康见他也不说话,一双黑眸里流动着痛苦和悲伤让人看不下去。  吻了吻他的眼睛,道:"只要你能放下此事,不再痛苦,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别再想了,别再折磨自己了,好吗?"  昭华好象听懂了,眼睛开始恢复以往的淡然和坚定,很从容地问:"陛下怎么在这里?不是应该在宴会上吗?"  "放心不下你,所以中途离席过来看看你。"  "谢陛下关怀。"昭华犹豫了一下开口,"要奴才去伺候宴会吗?"  "不用。"文康有些不痛快,生硬的拒绝,"你累了就休息,闷了就自己找事做做。"  昭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没说出来。  当晚,两人在龙床上相拥,文康如以前一样很温柔极小心地抚弄昭华,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判断他是否舒服,好象在伺候一个帝王,竭尽全力的讨好取悦。象对待最珍贵的玉器,没有激烈狂热的拥吻,只是轻轻抚摸,却让昭华心跳加剧。  最后,昭华舒服过后,任由文康抱着睡去,这次睡得还算安稳,没有半夜被恶梦惊醒。  第二天起来,昭华精神很好,在皇帝起床前就备好洗脸水,为他梳头戴冠穿衣,眼巴巴地看着他,再次要求带他到宴会上去。文康还是拒绝,看他有些失望的样子,放缓了口气,又道:"你不必到前面去,省得看到碍眼的人。就在这里喂喂鱼或是去花园里随便玩玩吧。"  昭华知道他说的是谁,正要说话,文康已经带着内侍们出了寝宫。  看着一群人渐渐离去,昭华跺了一下脚,只得回到寝殿,也不想用早饭,狠抓了一大把鱼食扔到鱼缸里,然后坐在皇帝的御案前写字。  写一张撕一张。  内侍小心谨慎地问:"公子你不用早饭......"  "不用你管。"昭华没好气地说,又支着头想了一会儿,问:"皇上的寿辰要多久结束?"  "一般情况下,皇上寿辰至少庆贺三天,今年不是整生日就从简了。"  "这么说,今天是最后一天?"  "是。"内侍回答,"今天的宴会为使臣送行,来贺寿的使臣们就回去了。"  昭华呆住了:"这么说北骁国的秦大夫也会离开?"  "没什么事要谈的话就会离开,也许会在都城逛几天。"内侍如实回答。  昭华听了,心里转了许多念头,可是不久前皇帝全部拔除钉子后,他身边再无可用的人。左思右想,这次机会不能错过,若是错过再没有和秦寿见面的机会,想到此下了决心,站起来往外跑。第120章恩怨两消  左思右想,这次机会不能错过,若是错过再没有和秦寿见面的机会,想到这里下了决心,昭华站起来往外跑。  "哎,公子你到哪去?"那内侍拉住他。  "哦,我去伺候宴会。"昭华含糊的说。  "哪里用得着你去?皇上又没吩咐。"  "万一皇上喝多了酒怎么办?我不看着他能行吗?"昭华强辞夺理一番,甩开内侍跑了出去。  留守寝宫的内侍也很无奈,自从翡翠向文康发难后,所有见过昭华受辱受罚的宫奴除了三位总管全部被打发,换了一批新人,这些人并不太清楚昭华和皇帝那些事,再加上被昭华着意笼络过,所以大多护着他。见他跑出去,以为他嫌呆在寝宫闷了,出去转转,也没有拦他。  昭华一口气跑到前面的端明殿,远远听得里面管乐悠扬,一片欢声笑语。到了门外犹豫起来,不知如何进去,更不知如何和秦寿搭上话,只得隐在树后,着急的望着。  一群宫奴排成一列向端明殿走来,手里都捧着食盒,有的捧着酒壶。昭华知道那是伺候宴会的奴隶准备上菜,略一思忖,捡起地上一块石头朝最后一个宫奴的膝盖上弹了过去,那宫奴一个踉呛跪倒在地,昭华突然从树后出来,把他扶住。  那宫奴疼的呲牙咧嘴,膝盖青了,脚脖子也扭了。  领队的总管很着急,骂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误了差事小心你的皮。"  昭华赶紧接过他手里的酒壶,道:"他的脚脖子扭了,可能没法伺候,若是出了差错,皇上怪罪下来谁担得起,不如我替他去好了。"  那总管是管光禄寺膳房的总管,并不认得昭华,见他穿着奴隶服,当他是宫里的奴隶,也没反对,就让他跟在队伍后进入大殿。  昭华进殿后迅速扫了一眼,上方是皇帝的席位,下首左手是外国使节,右手处是朝廷重臣。秦寿就坐在使臣席上最尊贵的位置。  昭华心里一喜,赶紧捧着酒壶过去。  秦寿正往嘴里填了个虾仁,一看是他,吃了一惊差点噎着。昭华朝他一笑,给他斟满酒杯,秦寿仍然傻傻的看着他。  "秦大人可是嫌这酒不好么?"昭华看着他,笑得更加动人。  秦寿见了魂都飞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昭华赶紧给他满上,手里一抖,酒扫在他的衣襟上。  "对不起秦大人。"昭华惶恐的为他擦酒渍。  秦寿觉得手中多了一个纸团,心里一动,笑道:"没关系。"  这么大的动静吸引了许多人的眼光,包括上座的皇帝。  文康起初没在意那群上菜的奴仆,等看见昭华在倒酒,又惊又怒,道:"你在干什么?还不快过来。"  昭华遵命过去,文康狠狠掐他一下,拿眼瞪他:"谁要你来了?"  "这个......"昭华忍着疼低了头,"我觉得没意思,所以来前面看看陛下什么时候散席,有什么需要伺候的,看见有个仆役扭了脚,所以替他......"  "以后不许你做这些事听到没有?"  "是。"  文康看见秦寿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昭华,更是生气,转头骂道:"你存心生事,回去把宫规抄二十遍。"  昭华乖乖的退下,回到寝宫松了口气,铺开纸抄写。  宴会结束,皇帝回到宫里,沉着脸也不说话,看着为他更衣的昭华,若有所思。  昭华被他看得不安,问:"陛下,怎么了?"心里盘算着如果他再问宴会的事该怎么回答。  文康却没有说什么,只命人斟酒,眼神深黯,望着手里的酒杯。  细致的精瓷,薄如纸、声如磬,杯里的酒是淡淡的琥珀色,颜色如此亮丽,味道如此香醇,如果明知这是毒酒,也会忍不住喝下去吧?就象迷恋一条毒蛇的美丽,就算被它咬死,也是活该。  文康的眼神愈发深邃,经过皇子夭折的事,他也反思过,到底做错了什么招致上天降罪。  昭华听到秦寿的名字,如此失态,可见那年的事对他伤害极深,再也忘不掉。虽然事后他尽力补救,身体也恢复完好,却仍然弥补不了心灵的创伤。  说什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只是圣人劝人向善的话,一旦错已铸成,再难挽回。  皇子的夭亡,昭华的无情,也许就是上天为他犯的错降下的惩罚。  如果他现在改错,能不能挽回,能不能重新开始?  这个问题,连太傅也不能回答。他也不知道答案。  昭华感觉到文康好象一夜间成熟了许多,虽然看上去还没有太大变化,可是他还是明显感觉得到,青涩的稚气退去,急躁的脾气也收敛了些,显得更沉稳更庄重。  只是,让人觉着不顺的是,哪怕他面无表情也能感到他身上浓浓的愁郁。  "陛下,别喝了。"昭华轻轻拿过酒壶,"往事如流水一去不回,已经发生过的事,再想也没有用,何必徒增烦恼。"  "你说的真好。"文康抬眼看他,唇间似笑非笑,"站在岸边上,自然可以潇洒规劝河里的人。"  "不是的。"昭华伸手抹平他的眉头,"凡事都要往前看,今儿是陛下的好日子,总要开心为好。"  "开心?"文康醉意上涌,看着眼前的人,容颜逐渐模糊,"你真的想让我开心?"  "想,想。"昭华重重点头,"只要你能开心。"  "只要让我开心,你愿意做任何事?"  "......"昭华没说话,寻思着文康会要他做什么,唱曲?以前皇帝要他唱采莲曲,想要看他穿女装,要他脱光衣服画画,他都拒绝了,现在寝宫里左右无人,如果皇帝要求就答应了吧。每日看着文康沉重的样子,心里象压块大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骗人。"文康推开他,"即是真的想让我开心,那么为何不见你的寿礼?"  "这个......"昭华语塞,这次生日他又没有给文康送礼物,他也没什么可送,或者再去那小湖边消磨一天?  "陛下想要什么?要不,明天我们出去,还去碧玉湖玩一天。"昭华试探着建议。那碧玉湖就是去年这时候两人独处了一天后,文康给那个无名小湖取的名字。  "不。"文康摇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去给朕做一顿吃的吧。"  昭华很自然地问:"陛下喜欢吃什么?"  "怎么?到现在你还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吗?"  昭华忽然觉得脸上发烫,低下头去,不敢看着文康变得黯淡的脸。  "跟你开玩笑,你哪里会做什么吃的?"文康又勉强地一笑,忽然郑重地拉起他的手,盯着他道:"先前我恨你,所以待你狠酷,你一直怀恨在心,认为我是多么坏多么恶毒。现在我对你好,你可记着我几分好?"  昭华万分尴尬,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也不指望你会忘记我先前怎么亏待你,只要求你想起我时,除了想起我的坏,能把我对你的好想起那么一件两件。"  "陛下......"  "你若是真的想让我开心,就把这个当寿礼送给我吧。"  一股热流逼到喉咙,昭华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强行压制着。  有意封闭的记忆闸门打开,一桩桩一件件往事如流水般涌了出来,想起当初被皇后施以重刑命在旦夕,他快马赶来相救,然后日夜照顾憔悴消瘦。想起他一笔笔细心描画,为自己画肖像。想起他毫不犹豫拿宝贵的战利品换了七仙雪莲。想起征卫国兵败被追杀,他受伤多处却仍保得他没有受丝毫损伤。想起他签了永不侵犯卫国的条约只为把他换回来。想起当初陷害林御风时,他最后选择原谅;想起沈落雁难产时他下令保大不保小;想起每次伤病之时他细心照料,霸道的命令他老实吃药不许挑嘴;想起他帝王之尊还要忍受他的脾气,在一起欢爱时,多数时他都在瞧他的脸色取悦迁就......  昭华终于流下了泪。  "算了,"文康看到他的眼泪,无力地摇摇头,"不愿意就算了,别想着想着又去想我的坏,然后又伤心。"  "不是。"昭华摇摇头。"我记着你的好。"  这个人霸道任性,给了他许多,却没有要过什么,他只是要他的目光能落在他身上,只是要他送一件小礼物,主动为他端杯水,对他笑一下。  只是要他在想起他时,除了他的坏之外,能想起他一星半点的好处。  身为万乘之尊富有一国的皇帝,只有这么一点可怜的要求。  而他回报的又是什么?只有一个草戒指,还有元宵节地摊上一只廉价的银铃铛。  还有......  还有掩藏的恨意,无数的利用、算计、欺骗和伤害。  都说大丈夫要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文康对他的好,到如今他无法回报半点,那么对他的坏,又如何再去报还。  如此恩怨两消吧。  "这么说你原谅我了?不恨我了?"文康盯着他,眼光中带着期盼和欣喜。  "不是......"昭华又摇头,说不出话来。  可以原谅,也可以不再怀恨,可是最重要的是文康这份感情,如果选择原谅,不就等于接受他的情意吗?  经过这么多事,经过一次次的算计、利用和伤害,他恨不起来,也没有资格恨,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不止是以前的种种折辱带来的怨恨,更重要的是两国不能共存的现实,是他们同样心比天高同样胸怀天下的壮志,这些,他不知道该不该让文康明白,也不知道怎样让他明白。  "原来不是。"文康语气满是失望和怅然。  看那双眼睛的光芒黯淡下来,迅速失了神采,昭华心里一痛,脑袋乱成一团,惶然无措之下又摇头。  "不是的......"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悟到不该摇头,赶紧又点头:"我记着你的好,真的。"  文康没有再次开口逼他,只是轻抚他的脸颊,叹一口气。  "真的,我记着你的好。"  "真的?"文康醉意上头,眼神迷离如夜雾,带着委屈的口气,道:"你自己想想你有没有主动亲过我?我吻你时你有没有回应过?每次都是我命令你做什么你才做什么,你什么时候主动要过?"  他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微不可闻,眼睛慢慢合了起来。昭华僵在那里,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把他抱在床上,脱去鞋袜。却听他轻轻叹一口气,模模糊糊地低喃:"你真的只记我的坏,不记我的好么?"  昭华默默立在床边看着他,见他脸色通红,显是不胜酒力,已经沉沉睡去。  昭华在床边看着,脸色越来越悲伤,确定他已经睡熟,才轻轻凑过去,低下头,轻轻地,轻轻地覆上他的唇。  这如烈火般强烈又如春水般温柔的情意,怎样都成了折磨。无论这情再深再厚,王者的雄心不能折损,国耻不能不雪,志向不能放弃,忠于他的人、为他牺牲的人和所有将复国希望寄于他身上的人不能辜负。  昭华在床边看了他许久,眼里闪动着痛苦和惆怅,一转头看到案上铜镜,镜中人苍白柔弱,清瘦如孤鹤,眼睛里是浓浓的哀伤和忧郁,不复当初的自信豪迈,雄姿英发。  昭华看着镜中的自己,心里一寒,男儿大丈夫难道就这么背着雄心黯然一生、无所作为,如娈宠般锁禁深宫。那样的人生,他宁可一死。想到这里眼神转而又变得狠厉决绝起来,轻轻给他盖上薄被,毅然离开。  清寒的月光冷冷地洒向寂静的宫院,树影重重,假山棱峋,高大的宫墙显得阴暗沉重。  秦寿以重金买通了看守门户的太监和侍卫,用特制器具攀上建章宫的红墙,爬上墙头,跳到寝殿后的小花园内,焦急地一遍遍朝寝殿方向望去。  白天,昭华趁着倒酒的机会给他塞了纸团,要他三更时分来寝宫小花园相会。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是想起昭华绝世风骨,实在是舍不得不去赴约。  终于,冒险偷入到小花园。  仿佛时间过了许久,一个人影从玲珑假山处转过来,那人背着月光,面如冠玉,风神俊朗,一头黑发随着清风轻轻飞扬,月华洒了满身,仿佛与夜色溶为一体。虽然穿着粗布麻衣,却是风姿动人,优雅清丽,好象一个从月色丛林中出来的精灵,带着露水般的空灵之气,缓缓而来。  秦寿狠狠揉了一下眼睛,看出这人是昭华,又惊又喜地迎过去。  昭华见到他不及说话,伸手拉着他进入假山石洞内。  秦寿握着那双柔韧的手,心神荡漾,轻飘飘的几乎不知所以。笑问:"你怎么想着见我?"  "自然是有事相求。"昭华神色古怪,眼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石洞中很暗,秦寿看不清他的神色,继续捏着他的手,笑道:"你不说我也猜得到,让我猜猜什么事。"  把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握在手中轻轻抚摸,道:"看你还穿着奴隶服,可见仍然被齐皇践踏,受这么长时间的苦,任谁也受不了,所以你想让我帮你离开这个苦海。"  昭华轻笑:"秦大夫真是英明,自从上次被秦大夫宠爱,昭华可一直记在心里。"  提前那年的凌虐,秦寿难得的脸上一红,道:"是你的皇帝陛下把你送给我玩弄,我当是寻常奴隶,所以太粗暴了些,不过你放心,从今以后你跟了我,一定不会再吃苦,我会好好疼你。"  "那年的事我介意的不是这个。"昭华抽出一只手,朝他笑,笑得灿烂,带着几分狠毒。  "那是什么?"  "我介意的是齐国和贵国签定的盟约,非常让我不痛快,一直如芒刺在背,时时刺得难以安枕。"昭华仍是唇角带笑,清淡的月光下越发显出透骨的冷意。  "这个......"秦寿有些犹疑,"盟约已定,要取消很难。"  "昭华倒有一个主意,不知秦大夫可愿帮忙?"昭华看着他,眼神幽暗不明,隐约一股杀气。  "什么主意?"秦寿嘴上说着,身子欺上前搂过他,双手开始不老实,丝毫没有觉察他的异样。第121章烽烟再起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寝殿内,文康辗转醒来,觉得口干舌燥。  "来人,倒水。"  没人答应。  文康掀起帘帐一看,见殿内沉寂无人,只有白纱宫灯闪烁着昏黄。心里有些奇怪,值夜的人哪去了?  不对,这些日子他都是要昭华在值夜,他到哪里去了?  无端的,文康心头一阵恐慌,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披衣起来,也不叫人,只在寝殿转了一圈,不见昭华的踪影,又步出殿外,殿外月影铺地,花木扶疏,在夜风里轻晃,花枝暗吐芬芳,满院都是清雅淡薄的清香,安静平和如世外仙境。  庭院内也没有人,他在哪里?  文康愈发慌乱,不知所措,乱走一通,又到了库房院,进入昭华住的小屋。见小屋里四壁萧然,没有什么东西,也没有人。一点人的气息也没有。  文康呆呆地坐在床边,心里一片空落落的,脑袋钝疼没法思索。  过得一会儿,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文康呼吸一窒,期盼地望着屋门。一会儿,屋门打开,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眼前。  文康什么也没说,把他紧紧抱住。  "陛下......"昭华叫了一声沉默下来,发现他在颤抖。  终于把这人抱在怀里,文康才平静下来,才觉得不对劲,发现昭华脸色惨白,全身发抖,胸前手上全是刺眼的鲜血。  登时,文康只觉心脏停止了跳动,脑袋一片空白。  "怎么回事?你受伤了?"好不容易,从喉咙里挤出这两句。  昭华身上抖得更厉害,连嘴唇都没有半分血色:"我......杀了人。"  文康一颗悬着老高的心脏落回原地,原来是他杀人,不是人杀他。很快恢复了沉稳威严的君主样,沉声问道:"你杀谁了?"  "是......"昭华牙齿打战,"是......秦......秦......"  "秦寿?"文康醒悟过来,昭华性子和善,不会无故杀人,他杀了某姓秦的,八成是那个家伙。  "天热睡不着,我在小花园转转,没想到那秦大夫居然不知用什么方法摸进了寝宫,把我拖到假山石洞中,强行......"  文康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我知道他是齐国贵宾,我不该反抗,可是想起前头的事,心里实在又怕又恨......"昭华的声音愈发抖得厉害,"忍不住......"  文康镇静了下来,把他紧紧抱住,感觉到他的战栗无助,温言抚慰:"别怕,别怕,凡事有我。"  轻轻拍他的背,待他稍平静下来,放下他,道:"快把这衣服脱了,把血腥气洗了,你不是好干净吗?"  瞧昭华的样子也不能出去见人,文康出去命值守太监准备热水,又去寝殿找了干净衣裳。让太监把水放到小屋门外,自己亲自提进去倒入浴桶中。  温热的水令人放松,昭华的表情开始不那紧张了。文康帮他洗掉身上的血,裹上丝衣,擦干头发。看他眉头紧蹙,面带愁色,又劝慰:"好啦,没事了。"  "陛下。"昭华悲切切望着他,"秦大夫死在齐国皇宫,北骁国岂肯甘休,昭华犯了重罪,只得以命抵命,方能赎罪。"  "你有什么罪?"文康皱皱眉头,"都是那混蛋不好,敢侵犯你就该杀。凡事有我,自会保你无事。"  "可是......"  "别可是了。"文康打断他,"当初征卫国落败,兵凶战危,我还不是照样保得你平安无事,难道现在你不相信我?"  昭华忽然觉得胸口一阵酸楚,如细针一下下刺着心头,说不出的难受。把头埋在他胸前,道:"我以为你生了气,不再要我了。"  "我是生你的气,对你很失望,但是不会不要你。答应要保护你一定会做到。"  "小康......"昭华在嘴里含着这两字,终于轻轻唤了出来。  虽然在猜测他的反应,但是听他亲口说出来,保证要保他平安,心里的感觉百味杂陈,这样的深情厚意,叫他如何能无动于衷?又如何能继续牢牢的关住心扉。  "放心。"文康只说了这两个字,慢慢抬起他的手,极温柔极认真地在他手下烙下一吻。  文康嘱昭华呆在小屋里不要出来。然后命郑无离去找几个妥当人,悄悄把秦寿的尸首运送出宫随便找个地方扔下,郑无离不敢多问,只得领命而去。  很快,秦寿的尸首在宫外一处娼楼外面被发现,负责都城治安的卫尉上奏说是与人争妓/女吃醋打架斗殴至死。  秦寿的侍从哪里肯接受这般错漏百出的说法,要说斗殴,他身上没有其他伤痕,分明有人蓄意杀害,一刀毙命。而且秦寿功夫很好,寻常眠花大少如何能奈何得了他?如果不是认识的人,他一般不会放松警惕让人近身。  所以怀疑对象锁定在齐国几个和他认识的人身上,一番查探后得知,那几个和秦寿相识的齐国人昨夜都在家里,都有不在场的人证。何况他们都与秦寿没有仇怨。  而且,秦寿最贴身的一个侍卫说,昨夜二更时分,秦寿独自出门被他发现,他要跟随被拒绝,秦寿只说受召去齐皇宫有些事,但是没说是什么事。夜里入宫,除了皇帝宣召还能有何事?而且他的指甲里的泥土是皇宫花园特有的红土,可见是在皇宫遇害无疑。  北骁国摄政王闻知爱子被害,雷霆大怒,命上卿大夫去齐国讨个说法。  大国使臣在本国遇害,而且又是齐国最重要的盟国的使臣,这是天大的事。许多重臣在宫内也有耳目,一番顺藤摸瓜查访,查出是昭华杀了秦寿。得知真相,许多大臣反应不一。  大将军公孙昌暗自窃喜,这下子昭华犯的重罪没人能护得了他。纪淳风吁了一口气,只要不是皇帝干的就好,把凶手交出去也算给北骁国一个交待了。何恬却是担心忧虑,皇帝恐怕不会这样爽快的交人,到时候君臣间又是一场风波。  皇帝听了大臣们七嘴八舌的建议,很干脆地下了决断:"那个秦寿色心大发,居然敢夜入朕的寝宫非礼朕的人,该杀。"  众臣目瞪口呆,大将军首先开言:"陛下,秦大夫是北骁国摄政王丞相的爱子,掌握北骁国军政大权,如今他的儿子死在我国,不给他个交待如何过得去?若是处置不当,只怕会燃起战火。"  大臣们纷纷点头附合,他们所忧虑的正是这个问题。  "要怎么给他个交待?"文康拧着眉头想了想,"送重金赔礼如何?"  "恐怕不行。"  "那就再割一些地和城池给他。"  "凭什么?"公孙昌生气地叫起来,"将士们在前方流血奋战保护的土地城池,凭什么白白割给别人?再说了,齐国与北骁是以骁齐山分界,要割只能割骁齐山以南的地,这一割等于把国界线向后推,骁齐山不再做为两国屏障,对于我国的安全是大害。"  "那就赔钱。"  "难道那秦丞相缺钱不成,他把国家都据为己有,北骁国君都被视为傀儡,哪里是用财宝可以打发?"  "那你想怎样?"  "陛下心里明白,首要之务是把那杀人凶手交出去,再赔礼道歉,送以重金,好好安抚对方。"  "朕知道你们是这意思。"文康站起来一拍桌子,干脆地撂出两字:"休想。"  退朝回宫,文康把这棘手的事思前想后,也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想来想去,命人拟旨,委派太傅何恬为齐国特使,携重金前往北骁国请求宽宥,维护两国邦交。  总之,他要保护昭华,他要实现让他不受伤害的诺言。  "陛下......"  文康被一声熟悉的呼唤唤过神来,扭头见昭华端茶过来。  "陛下,朝上是不是吵得翻了天?"  "那是自然,不过有朕在,他们翻不了天。"文康拉他一起坐在雕花宝座上。  "陛下把我交出去,也许可换来北骁国的宽宥。"  "朕不需要任何人的宽宥,那秦寿偷入朕寝宫欲行无礼之事,本来该杀。凭什么要朕做小伏低的去求人。"  "可是......"昭华犹疑一下,"北骁国必不会善罢甘休,只怕会燃起战火。"  "谁怕他不成?"  "陛下如此护我,日后可后悔?"昭华看着他,一双眼睛又汪着一泉碧水,似是要望到他心里。  "做过的事,我从不后悔,只除了那件。"文康把他抱得更紧,过了一会儿才说:"那件事一直是我心头一根刺,不敢碰不敢拔,也知道你一直为那事恨我入骨,想起征卫国时问你要怎样你才能不再怀恨此事,你说过除非亲手杀了污辱你的人。如今你已如愿,可愿意放下以前的恨了?"  昭华痴痴的看着他,只觉一股热液冲上眼眶,喃喃地说:"我已经不恨了,不恨了,可是......"  "不用可是。"文康摸摸他的头发,无所谓的笑笑,"你恨不恨我不要紧,只要我愿意守护,就不惜一切代价,哪怕你要我的性命,我也会护着你。"  昭华又流下眼泪。  这个人的霸道,这个人的柔情,像无色无味的毒药,不知不觉间被他一点一滴的渗入肺腑,溶化一颗坚如铁石的心,不知什么时候,发现已经离不开,舍不得。  "你不相信?"文康抹掉他眼角的泪,勉强笑笑:"不是发自内心的事,我也做不出来,我也不想说什么皓首相依不离不弃的话,正如你说,人总是会变的,什么情啊爱的,终是虚幻不可靠的东西,我向来不会拿自己做不到的事来哄人。我既然答应你厌倦后放你回国,答应过要保护你,自会守诺,你也要答应我,在此之前,放下前尘往事,开怀度日,不要让那些不愉快的阴影横在中间破坏我们之间的关系。既然你说我们之间没有未来,那么我们就把握现在,只要现在过得快活就行。"  昭华在他怀里抬起头,看着他,目光温柔带着忧伤,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何恬出使北骁国归来,带来不算意外的坏消息,经百般周旋,北骁国不肯接受财物赔偿,定要让齐国把凶手交出来正法。摄政王已经派义子秦福率十万大军陈兵边境,已经在易水关驻下,威慑齐国。  "什么?你要朕把昭华交给北骁国?"文康震惊地瞪着何恬,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何恬跪伏于地,"陛下,如今只得如此,方能平息北骁国的怒火。请陛下割爱。"  文康正要发火,大喘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缓缓道:"太傅,昭华入宫以来,受尽欺侮,你是极少数敢于怜惜他的人,一直视他为弟子般悉心教导,如今,居然提出如此建议,实在令朕难以相信。"  "陛下......"  "朕对昭华是怎样的心思,太傅也明白,所以去年这个时候,您还愿意成全,劝昭华辅佐朕建功立业。现在,他正在危难之际,你不救他反而落井下石欲置他于死地,其心可安?"  "陛下,臣是对昭华有怜惜之意,可是对国家更有忠爱之心。"何恬抬头看他,眼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决,"如今的情势,北骁国定要昭华偿命,否则一场刀兵之灾在所难免,臣不能看着国家在错误的时间发动一场错误的战争,一旦我国与北骁开战,胜负且不论,只这元气大伤数年都补不回来。所以臣只得弃私情取公义,恳请陛下割爱。"  "朕明白太傅一心为公。"文康点点头,眼里也是不容置疑的坚决,"朕意已决,不会把昭华交出去。太傅不必多说。"  次日,皇帝在朝上颁下虎符,命大将军公孙昌领率兵前往郴州守护国门。公孙昌极为不满,可是皇帝既然下令,不能违抗,北骁国已经出兵,身为大将军,不能不保卫自己的国家。所以,一个月之内集结了十万大军,一路开往彬州。  文康亲送大军出城,才放下心来。  寝宫内,昭华非常认真地看着桌上的沙盘,看得非常入神非常认真。  "你看出什么来了?"  昭华一惊,抬头一看是皇帝回来了,道:"我在看大将军出兵路线。"  "有什么不妥?"  "公孙大将军素来用兵入神,在列国享有盛名,他领兵自是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军队。"  "怎么了?"  "人少了些。打仗关乎国家存亡,不可不慎,不打则已,一打就要倾尽全力,所以,臣以为若要取胜应该动用举国之兵。"  "这怎么可以?"文康拒绝。"举国之兵交给一人,不好。"  帝王多疑,全国之兵交给带兵的将军,等于把自己的性命和江山也交给对方,一般情况下都不会那么做。  所以,昭华也没说什么。  战况从前方传来,公孙昌率齐军与北骁军在荆门关展开大战,果然公孙昌不愧名将称号,一举击败北骁国大军,并乘胜追击,扩大战果,连连攻克北骁国五座城池。捷报传来,齐国上下一片欢欣鼓舞。  唯一忧虑不乐的是何恬太傅,廷尉不解地问他:"我军胜了,太傅为何反而忧虑?"  "我军这一胜,隐患更大。"  "为何?"  "本来齐国与北骁两国实力相当,北骁还略胜一筹,一旦开战谁也讨不了好去,战争拖得愈久愈是消耗国力。北骁国失去五座城池岂肯甘休,肯定还会加兵继续与我拼斗,而我国已得城池,又怎么肯把已经吃到嘴的好处再吐出来,所以这仗还会打下去。"  一旁的纪淳风听了直点头:"太傅说得也有道理。我们一起见皇上说明厉害。"  几位重臣再次求皇帝召见,陈述意见。  文康有些不解:"我军胜了,为何还要求和?该求和的是他们才是。"  何恬示意纪淳风奏报。  纪淳风上前启奏:"陛下,打仗是消耗极大的事。俗话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这粮草筹备和运输都是大难题,十万大军所食,再加上战马草料,一天所耗就是巨万,每个士兵所需得要三个民夫来运,差不多用三十万民夫,再加上民夫所需口粮,这些消耗不得了。用了如此多的民夫,若不及早结束战争,来年必然影响春耕,田地无人耕种更会影响下一年的食用。另外开挖豹尾河所用已经用了民夫数万,粮食银钱消耗巨大。臣为司农大夫掌全国财政,想尽法子,实在难以筹措钱粮。"  文康听他详细算了一笔帐,确实难处很多。想了又想,道:"朕也不是好战之人,只要北骁国吃了这个亏后老实撤兵,朕也不追究。既然如此,朕就准许他们议和。"  何恬说:"陛下,既然肯议和,最好得拿出诚意,那昭华是不是......"  还没说完,文康不高兴地打断:"太傅这是什么话,如果打了胜仗,到头来我们还得照他们的要求把人交出去,那么国家威严何在,前方的将士不是白白牺牲?"  何恬劝不动皇帝,只得奉命再次出使。  不出所料,北骁国要求齐国交出凶手,退还占领的五座城池,把这条件带回国内,许多大臣表示反对。  "前方将士浴血奋战夺得城池土地,又白白还给人家,那我们不是白牺牲了,对得起那些为国牺牲的将士们吗?"屈无瑕的话说出大多数大臣们的心声,许多人纷纷附合。  退了朝,何恬愁眉紧锁:"我所料不错,这场仗一旦开打不能善了,朝中大臣短视,贪恋已得的好处,吞了对方五座城池,不舍得再吐出来。可是不把城池还给人家,北骁国怎么可能议和,只怕还会继续增兵。这怎么得了。"  纪淳风等人看他愁得叹气顿足,也没法子可想。第122章以退为进  武邑关,依山而立,地形险要,北骁国军队驻在此处。主帅营帐内,秦福对着地图凝神思索,他是摄政丞相的义子,这次带了十万人马陈兵边界示威,逼齐国交出凶手,本以为齐国不会轻易开战,必会乖乖把人交出,不料齐皇不肯,还派出大军迎战。  齐国大将军公孙昌亲率十万大军把他打了个措手不及,非但没要到人,还失去了五座城池,身为将领不能为国家讨回尊严,已经是大大不忠,如今连国土都保不住,还有什么面目立于世上,所以秦福立即修书送到国内,要求再派援兵,预计很快就会有援军赶来。  "报将军,营外有人求见,说是他有办法打败齐军。"守门的卫兵进帐禀报。  秦福将信将疑,反正目前也没有打败公孙昌的办法,不妨听听这人有什么高招。  "让他进来。"  一会儿,一个人被带了进来,那人摘下头上戴的笠帽,恭敬行礼:"见过秦将军。"  秦福见那人俊眼修眉,身穿普通平民穿的粗衣布服,却掩不住的英姿勃发。不禁对这人有些好感,问:"你是何人?"  "在下凤逸,是原燕国太子的侍读。"  "哦,昭华太子听说过,他身边的侍卫统领容乾听说是青云派的第一高手,也听说过,可是侍读却没听说过。"秦福点头为礼。  "秦将军没有听说过凤逸很正常,为臣者要甘当绿叶辅佐君主,才是为臣之道。"  "凤公子说有办法破公孙昌的大军,可是真的?"秦福不再废话,直入正题。  "正是。"凤逸也直入正题,"我知道骁齐山有一条小道很隐秘,可以交通两国。经这条小道,将军的士兵们可以直插彬州侧后方。"  "这话当真?"秦福听了,目光炯炯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是真的,这条道在下曾加走过。"凤逸很自信地说,"非常狭窄险要,可是却可以绕过荆门关,直插彬州,缩短行军时间。"  "有多窄?"  "仅可容一人通过。"  秦福想了想,有了主意。"凤公子来此赐教,想要什么报酬?"  凤逸一笑:"将军真是爽快人,凤逸也不拐弯抹角,直说了吧,在下憎恨齐国,想看他倒霉,这就是我来的目的,不敢希求报酬,既然将军提出,在下推托倒显得矫情了。如果将军真想要报酬,那么凤逸日后有求到将军的地方,请将军行个方便。"  秦福点头答应。  凤逸告辞离去,回去彬州化妆潜伏起来,每天都扮成一卖瓜老汉到城门处探听消息。这一日,忽见大批齐兵以及难民涌入彬州,问了相熟的城门官,原来是彬州的门户荆门关失守,败兵和难民都撤向后方。  凤逸微微冷笑,对身边的弟兄说:"彬州失守只是时间问题了,我们现在就回济州去,该把主子接出来了。"  等凤逸一群人潜回济州的时候,差不多也是公孙昌的战报上达御前的时候。文康看到彬州失守的消息,半天说不出话来,回过神来,命人急召重臣入宫商议。昭华上前为他更换朝服,再次提起先前的建议:"陛下,打仗关系到两国存亡,应该用尽全力才是。"  文康点点头,御正殿接见重臣,通告了战况,照例是先听听臣子们的意见。  重臣们得知北骁国增派了援兵,全力攻打荆门关,同时,一支奇军不知怎么突然绕过荆门关,出现在彬州侧后方,齐军不防备的情况下遭遇强敌,虽然顽强抵抗,仍然城池失陷敌手,过了彬州,就是都城的门户保平关,如果此处不保,很快,北骁的军队将打到国都城下。  大臣们都意识到情况紧急,纷纷各抒己见,文康坐在御座上一言不发,待大家把意见发表得差不多了,才开了口。  "这场仗既然打了,就要打出我齐国的国威,打出个结果来。否则的话先前灭掉的那些国家以为我国实力衰退,都会蠢蠢欲动,企图复辟。到那个时候,社稷有危江山不保。"  皇帝开口做了最后的决定,"事关国家生死存亡,势必要倾尽全力,所以,朕打算下令命驻在燕国的十万大军撤出燕国,开赴保平关前线。"  有大臣觉得不妥,可是除此之外,又没有别的精兵可以调动,所以闭嘴不言。  廷尉提出异议:"陛下,撤出驻扎燕国的十万大军,若是燕国有异动怎么办?"  丞相袁子益反对:"陛下对燕国软硬兼施,早已震服他们。这几年燕国一直恭顺,怎么会有异动,再说燕国现在无主,它有异动有什么可怕,别忘了,他们的国主现在在咱们手里。"  廷尉还想说什么。袁子益又说:"如果不把驻在燕国的大军撤出,那么还有其他地方的兵可调么?"  除了公孙昌正在统领的十万精兵,和驻在燕国的十万强兵,另外一支强兵就是护卫国都的禁卫军大营,这几万兵马无论如何不能动用的。其它驻在各地的散兵分别守卫齐国与东林,西楚国的边境线,这些人马也不能动。  算来算去,只有驻在燕国的大军可以动。不大同意这个方案的大臣们算算帐,都闭了嘴。  纪淳风眼珠一转,道:"陛下,把十万大军从燕国撤出也可以,可是军队所需粮草不是小数,不如命燕国出民夫出粮草支持。"  廷尉等几位大臣一听,都会心一笑,文康听了,明白他的用意,想了想点头同意。  回到寝殿把这事告诉昭华,看他的反应。  昭华压住心里的恼怒和不安,神情很平静,道:"齐国为上国,燕国为属地,本该全力支持上国。"  文康满意地点头,心里松了口气。  燕国国都燕城的城墙上,一个中年文士望着城下齐国士兵整齐的列队而出。  "杨相爷,岳军师来了。"手下的侍者禀报。  那人正是燕国危难时担任丞相的杨蠡,自从太子被押到齐国后,他担起了守国重任,苦于没有帮手,岳青槐受昭华委派来协助强兵之事,两人合作颇为默契。  岳青槐还是一副子不修边幅的样子,秋天了还摇着一把破蒲扇,道:"杨相爷在这里看风景好一阵了,很得很爽吗?"  "很爽很爽。"杨蠡哈哈一笑,又敛了笑容道:"这些齐国军队驻在我国都城,如同一块巨石压在我心,无一日不使我寝食不安,如今巨石搬开,总算松了口气,看墙根的杂草都觉得可爱宜人,如果能看到太子车驾归来,就更加爽了。"  岳青槐也收敛了玩世不恭的样子,严肃道:"现在该是想法子把太子接回来的时候了,没有太子,我们无法举事,这事非同小可,杨相爷是不是亲自到齐国去一趟?"  杨蠡想了想摇头道:"不必。齐国十万大军驻在我国,都靠我国供应粮草,他们一直需索无度,如今撤出,我怕他们会趁机再捞一笔,如此搜刮,恐怕会激起民变,再生变敌。到时候怕有人借机生变需要驻军为由,又留下部分兵马在这里。  所以我还是留在这里,把太子交付的这个家看好了。至于那边,我派容乾过去。那边有屈老大谋划,应该可以成事。"  "但愿事情能顺利。"  "待齐军撤完,我会以治安稽盗为名,征壮丁成立乡团,这练兵之事就得麻烦军师了。"  "这是当然。"岳青槐又问:"齐国要我们出粮草出壮丁,你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全力支持了。"  "把粮草和壮丁给人家,你要我拿什么练兵?"岳青槐很不高兴的质问。  "不把粮草和壮丁送过去,只怕得把棺材送过去给太子收尸了。"杨蠡长叹一声。  "原来他们是存心试探。"岳青槐很快就明白了,"齐国如此贪婪,需索无度,何时是个头,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留。"  "练兵的事请军师尽量克服困难。军师是太子特意请来的,必有过人本事,我燕国如何尽快秘密练出军队全靠军师大才。"杨蠡慷慨送上免费高帽,岳青槐只得受了。  丞相一声令下,燕国的司农大夫忙前忙后筹备粮草,征集壮丁。燕国人眼看着刚收入仓中的粮食又被齐国人抢走,恨得咬牙切齿。  杨蠡百般抚慰民心,要大家忍耐,命令各处官员务必妥善处理百姓的怨气,暂时不要与齐国人产生冲突。  齐国皇宫内,文康看了奏报,喜形于色,对大臣们说:"杨蠡已经筹措了万石粮谷,五千民夫送了过来。"  "哼。"纪淳风冷笑一声,"跟他的主子一样狡猾不安好心。"  文康反驳:"人家不为我国效力时,你们说他有异心不安份,如今他倾尽全力支持,你又说他狡猾不安好心,你们倒底想怎么样?难怪他说他怎么做都会被人挑错,做人可真是难了。"  纪淳风道:"这正是反常之处,如果他敷衍推诿或是奏明本国有难处,想法子留下粮食,倒是正常的。现在他如此反常,更说明他们不怀好意。南人素来阴柔,陛下不可不妨。"  "如果他敷衍推诿,你们再治他一个不忠之罪,是吧?"文康也不高兴了:"朕一心图霸成就大业,正需招揽各方人才,你们这样的态度,动不动就怀疑别人有二心,各国贤士谁敢来?"  纪淳风无话可说,只得退出,对廷尉连连冷笑:"瞧瞧,厉害,真是厉害。"  廷尉摸不着头脑,问:"燕国不是乖乖地把粮草壮丁送来了吗?正说明他们已经臣服我国,不敢有异心。"  纪淳风失望地看他:"那人用身体边惑了皇上,如今又用粮草和壮丁哄得大臣们也放松警惕,倒真是高手。我齐国真是危险了。"  十万齐国援军开到保平关,公孙昌集中兵力,把彬州夺了回来,紧张的局势缓和下来。消息传到齐国都城,君臣上下都松了口气。  天气开始转冷,两国都筹备过冬事宜,暂时没有继续用兵。公孙昌十分谨慎,并不放心看似臣服的燕国,夺回彬州后,又将三万大军遣回,驻守齐燕边境的三关,以震慑燕国。  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比往年下得更大,铺天盖地,到处一片银白。  皇宫御苑已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处处玉蕊银花,衬着鲜红的宫墙更加艳丽夺目。  一入冬,天气转冷,昭华双腿又犯毛病,膝盖疼得站不起来,只得靠轮椅活动。  倚着雕花窗,默然看着窗外雪花飞扬,檐下冰凌倒挂,呼吸一口清冷的空气,淡淡的梅花香气沁入肺腑,让人精神为之一振。意识到这是在齐宫过的第三个生日,忆起入齐宫以来种种往事,百感交集,说不出的滋味在胸口萦绕,酸涩又怅然。  正恍惚间,忽然有人从身后抱住他:"在想什么?"  昭华没有回头,只说:"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人死之后,是不是也如这片大地白茫茫真干净,什么也落不下。"  文康蹲下身子面对着他,道:"怎么忽然想到死?"  "人总是要死的,包括你我。"  "如果到了那一天,我希望我死在你前头。"  "为什么?"  文康不答,也许昭华永远不会知道,他在他心中是什么位置。如果昭华先死了,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继续以后的日子,他承认自己承担压力的能力远不如昭华,失去最爱,他活着还有什么味道。可是如果他死了,昭华最多伤心一时,之后还会做他该做的事,或者连伤心都没有,高兴地开始新的生活。  昭华看他表情深沉,又带着少见的伤感,有些不安,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在想如果我先死了,你会怎么办?"  "你死了,按制度我不是要殉葬吗?"  "不。"文康把他抱得更紧,"我死了,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做你想做的事。太傅说,爱一个人该成全他,扶助他。活着的时候我做不到,死的时候我愿意放手,放你寻找你想要的快乐。"  昭华也有些伤感地看着他:"陛下,你真的变了。"  "变什么了?"  "变得成熟了,知道什么是爱了。"  "那又如何?晚了。"一声深深的叹息敲击着昭华的心房。想说什么安慰他,却说不出来。  窗外雪花落地的声音沙沙的,如同落在人的心上,愈发柔软。  昭华看着窗外的雪,想起去年这个时候,文康为他修了一座园子休养身体。再往前,这个时候,送了他一枚带着血泪的指环。  昭华摸着左手手指上的指环,忽然说了一句:"你爱我吗?"  文康愣了一下,表情略显尴尬,做出不耐烦的样子说:"大男人说这话不嫌肉麻。"  "我要亲自听你说一句。"  "嗯。"  "嗯什么呀?"昭华不满意,"说句话有那么难吗?今年我生日不要别的,就要你一句话。"  文康叹了口气,感动人的话,他终是说不出口,又没必要说出口,这个人比谁都会装傻,如今这样问,只是故意刁难他罢了。  最后,文康只说了一句:"难道你没有心吗?"  昭华听了心头一紧,怔怔地看着他,看见他眼中温柔的水光,瞬间失神。  晚上,又是一番火与冰的缠绵,亲密过后,彼此轻轻互拥,没有交谈,昭华心事重重,到了分手的前一刻,却没有预期的喜悦。  云雨过后,昭华没有如往常累得合眼就睡,只是睁着眼看着帐顶,回想白天的问话,觉得自己太可笑了。问那个做什么?他想听什么话?无论文康回答"爱"或"不爱"结果会有什么不同吗?  缠绵的尽头,就是分手,与爱无关,与恨无关。  "怎么还不睡?身上疼吗?"文康转过头问他。  "嗯......"一个简单的问题,昭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齐国大军已经撤出燕国,他也该想法离开了,按原计划他要做出因伤病行动不便的样子让看守他的人放松警惕,"筋骨疼痛"是最好的缘由。听得文康问起,他本该顺手推舟答"是"。可是这样一来,文康又要给他用药酒按摩肢体,折腾得一晚不能安眠,早上还得照常上朝批折子。  迟疑之间,文康只听到一个"嗯"字,他也习惯了昭华用"嗯"来代表"是"。一骨碌爬起来,熟练地去拿放在床头的虎骨酒。  昭华按住他:"不是很疼,真的,快睡吧。"  "真的不疼?"  "你抱着我就不疼了。"  文康重新躺下来抱紧他,让他用最舒服的姿势躺好。  "快睡吧,明晚带你出去玩。"  昭华合上眼,仍然思绪起伏,心里似被针尖刺过一样隐隐的疼痛。  到了第二天晚上,文康抱着昭华登上皇宫的正门城楼龙凤门,昭华远远一看吃了一惊,只见街道两排挂满灯火,树上,牌楼,两旁商铺都挂着无数彩灯,如两条火龙绵延不绝。  "你的生日,朕下令都城放灯火三天。"  昭华刚想说"会不会太过扰民?"  可是一看文康温柔的眼神,嘴里的话不自觉地变成:"陛下太费心了。"  "我们出宫去玩。"文康抱紧他,命人推过轮椅,亲自推了他朝街市行去。侍卫们自然是换了装束跟随。  街上一片热闹,处处燃放烟花爆竹,沿街挂着彩灯,灯映月,月照灯,倍增光辉。虽然不如元宵佳节那般繁华热闹,也是分外灿烂。  只见雪花灯,梅花灯,绣屏灯,灯楼高挂,金鱼灯,仙鹤灯,走马灯,五彩缤纷。还有一对对青年男女,并肩携手,双双观灯取乐,还有那打十番,看小戏的,唱百本书的,更是吸引了不少人驻足。  其中一个台子上正在表演百戏,有一个人脸涂重彩,手舞双刀,身手敏捷矫健,精彩的表演引来观众阵阵喝彩。  街口的烟火架子下面更是被人围得水泄不通,灿烂的烟花一个接一个,照得半个天空辉煌无比。  文康虽然好玩,但是这回却没把心思放在玩乐上,只是小心地推着轮椅,观察着昭华的表情,看他喜欢哪里,就推他到哪里。  昭华对看戏不大感兴趣,更喜欢看烟火。  灯市口支起两个烟火架,一个接一个的放花,象是斗赛一般,游人纷纷挤过去大饱眼福。文康推着昭华凑过去。  只见两处烟花灿烂,一会儿东边的放了个金丝菊,百条金丝坠落,让人叹为观止。一会儿西边的又点燃一只水晶帘,光彩流荡,紧接着东边的又飞上一只火凤凰,直飞天际。西边的立即放了一灯笼锦,把四周照得雪亮。  正看得高兴,忽然被人推倒在地,紧接着一个人朝他压上来,血腥气扑向鼻端,昭华见压在自己身上的是苏送爽,吃了一惊,脑筋飞转,意识到有危险,只是四周人多,一时反应不及。  苏送爽在放花时一直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眼看那边放了一支灯笼锦照得数丈内一片雪亮,他眼尖看见了一旁舞百戏的台子上有一个人正手持弓箭在瞄准,他想也不想,立即扑过去把文康和昭华压在地上,一支箭带着呼啸的风声直射过来,好在他身手敏捷,险险避过,箭头擦着肩头挂下一块皮肉。  "快护着主子,有刺客。"苏送爽一声大喊,可是周围太嘈杂,再加上燃放烟花之声,根本就听不见他的喊声。第123章刺心之箭  旁边御前侍卫还未反应过来,一个人影持着弓扑了过来,后面是暗中埋伏的影卫跟着追上。  又一支箭挟着凌厉的风声飞来,又急又快,昭华大骇,一个滚地勉强避过,顺手操起了旁边支架用的木棍。  紧接着又一支箭射来,昭华拿手里木棍将其拨开,那刺客箭术极高,连环箭一气呵成,昭华以手撑地就地一滚,惊险万分的避开。  抬头看那刺客,见他脸上涂着油彩,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充满愤怒。昭华看见那双眼睛,瞬间如遭雷击,呆呆地愣在那里,仿佛大脑一片空白,不能思考,不能反应,也忘了躲闪,眼睁睁地看着夺人性命的箭向胸□来。  忽然眼前一黑,一个人影扑来,紧接着听见利箭入肉声音,血腥味溢入鼻端,胸口剧痛传来,昭华合上眼睛,不愿想,不愿看,只愿永远这么睡去不再醒来。  又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又是如巨蟒缠身的痛苦。四周茫茫迷雾没有出路,处处陷阱荆棘。  "昭华,你忘了你在列祖列宗之前发下的誓言吗?你说你要强兵安民,恢复河山,正乾坤之倒转,还天理之公平。可是你如今在做什么?"老皇帝一脸的严肃。  "父皇。"昭华哭了出来,压抑许久的眼泪流下,"儿臣太累,太委屈,受敌人的凌/辱也罢了,但是被世人唾骂,受国人轻蔑却是如刀割火烤,痛不欲生。"  "我可怜的孩子。"慕容云枫抱着他哭,"你所做所为不可能让世人都能理解,只要你自己无愧于心......"  "父皇......"昭华大哭起来,不停地呼喊。  "主子,主子......"  听到熟悉的呼唤,昭华睁开眼睛,只觉得胸口象被剜了似的痛得钻心刺骨,经过短暂的迷茫,看见眼前的人是翡翠,她哭得泣不成声,两眼肿得跟桃儿似的,见他醒来,满面喜色。  "主子,做梦了么?方才您不停地叫先皇。"翡翠拿帕子擦掉他满脸的泪水。  昭华看看四周,红色的帘帐饰物,大床大桌大屏风大香熏,知道这是皇帝寝宫。张开嘴想说什么。  翡翠看到他眼中的疑惑,主动解释说:"您受了伤,胸口中了一箭,大总管又把我从洗衣局调过伺候您。太医说您的伤不重,调养几天就好,这几天不要活动。"  "刺客呢?"  "被活捉了。"  "别杀他......"  "什么?"翡翠惊讶地瞪大眼。  "别......"昭华疼得说不出话来。  "知道,知道。"翡翠急忙点头,"您别说话,我这就去给苏大人说。"  陈啸仙每天都来诊治,昭华伤势渐好,不几天就能下床在屋里走动,可是翡翠愈发担心,她感觉到不对劲,感觉到昭华全身都笼罩在浓浓的绝望和伤感之中,比任何时候都痛苦无力,以前在先皇自焚,国破为奴,受辱受刑的时候都没消减他眼中的光芒,如今他的眼中却不见往日的自信从容。  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以前天天缠着昭华的皇帝为什么不见人影,问其他人,其他人讳莫如深不肯明言。  "主子,自您遇刺受伤后,皇上也不来了,不知怎么回事?"  "不要提他。"昭华声音冷得象冰,一双黑眸燃起浓重的恨意。  翡翠吃了一惊,自昭华被蒙皇后处以重刑,被文康救下日夜照顾之后,他的恨意消了一些,从卫国回来待文康更是温柔体贴,自从文康为他不惜与强大的北骁开战后,两人的感情无形中有了说不出的变化。她虽然分不清真假,但是能感觉得到昭华这些做为并不完全都是作伪。可是现在重燃恨意却是为何?  "皇上可能太忙,忙着审刺客,所以顾不上来。"翡翠安慰道,知道这话很牵强,以往皇帝忙得连歇息时间都没有的时候也会来昭华这里的。  "你可知那刺客是谁?"  "谁啊?"翡翠一直纳闷昭华为什么醒来第一句就关心刺客的安危。  "是护国将军陈之武。"  "什么?"翡翠一声尖叫,"这怎么可能?他对主子无比忠心,皇上以高官厚禄拉笼他,他以头撞阶坚决拒绝,宁可为奴受苦,也不愿背叛主子,他为了主子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怎么会对主子下杀手,您一定看错了,绝对是认错人了。"  "他是教我武功的师父之一,我和他共事数载,如此熟悉,怎么会看错?"昭华轻笑,"那晚,他看向我的眼神充满愤怒和失望。"  "这怎么可能?他那样忠心,会不会有什么误会?"翡翠急得流下泪来,试图驳倒昭华。  "正是因为他对燕国对我无比忠心,所以才会爱之深恨之切,才会对我这样愤怒和失望。"  翡翠哑然,心里也明白了些。  "我为奴受辱受刑时,他疼我护我,只恨不能以身替我,如今我承欢敌人身下,受齐皇专宠,成了娈宠佞幸之流,他怎能不失望?又立于齐国朝堂为齐皇效力,背叛自己的国家和臣民,他怎能不恨?以前他对我抱多大期望,现在就对我有多大愤怒,他愈忠诚就愈恨我。"昭华声音低沉暗哑,眼睛发红,却干涸无泪,黯淡无光。  "皇上如何待我狠酷我都不伤心,也不会被击倒。可是陈将军这样待我,却让我整个心都失了生机,连他都这样看我,可知燕地臣民如何恼恨我唾弃我。我受尽折辱苦忍苦熬,只为燕地臣民获一线生机,却落得如此下场,怎能不伤心绝望,全身力气都被抽走一般,支撑我的信念也倒塌无力,实在活着无趣。"  "不要这样。"忽然,门口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昭华回过头冷冷地看着他,清冷的眼眸中尽是伤心痛恨:"如你所愿,我现在众叛亲离,没有助力。你强迫我承欢,逼我效力效忠,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吗?如今得偿所愿,陛下该得意才是,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  "别这么说。"  "我说错了吗?我恨你灭我国家,恨你折磨凌/辱于我,恨你强迫我。恨你让我失了希望,我的恨,你明白吗?我恨不得喝你的血食你的肉。"昭华一反以往的雍容文雅,情绪激愤,口口声声地说恨,神色却没有恨意,反而是令人痛心的凄凉和痛苦。  文康吃力地走到他跟前,看着他:"先前我强迫你,到现在你还觉得和我在一起是被强迫吗?说什么逼你承欢,除了早先强迫你,后来大多时候还不是我在取悦你迁就你?我要你效力,并不是为了害你辱你,只是不想委屈你如娈宠般以身侍人,想给你一个机会施展才华实现理想,想给你一个光明的名分名正言顺与我并肩而立受世人跪拜,想给你一个理由堂堂正正与我共创大业,你应该明白,却定要扭曲我的用意。你是故意的,为了拒绝我,为了继续恨我......"  文康的声音愈来愈大,神情却愈来愈痛苦无奈。  昭华默然,垂着头不看他。翡翠吓得一声不出,只有熏笼里的上用红箩炭发出轻微的劈啪声,愈发显得寂静,寂静的让人感到压抑。  红纱檀木框宫灯透着闪烁的烛光,红光在昭华苍白的脸上映上一抹红晕,烛光下的阴影孱弱得好象随时能被风吹走。  文康缓缓伸手抱住他:"忘了过去的事吧。"  "滚开,别碰我。"昭华面如寒霜,一把将他推开。  文康踉跄退后几步,以手抚胸,神情惊讶愤怒又转为痛苦。  翡翠吓得脸色都白了,跪倒在地拼命磕头:"陛下恕罪,主子受了伤脑袋发昏,不是有意冒犯。"  昭华仍是脸色冷冷,唇角挑起一抹讥嘲的笑:"陛下待我的确好,只是这样的好我不稀罕。"  文康默然看着他,眼眸里含着失望、伤感和痛苦,想着自己这般真心相待曲意讨好,到如今落得个冷言冷语,说不出的疲惫无力,过了一会儿,吃力地转身走开,只留下一个无比萧瑟落寞的背影。  昭华转过身不看他,呆呆地望着面前流泪不止的蜡烛,直到烛火扑烁化为灰烬。  身后又响起脚步声。  "公子......"苏送爽开口呼唤。  "是毒酒,还是白绫?"昭华冷然问道。  "公子......"苏送爽的声音带着恳求和伤感。  昭华转过身来对着他,看他空着手,淡淡地问:"怎么?是要将我绑赴刑场当众名正典刑?"  "公子......"苏送爽艰难地开口,"皇上以前再有不是,现在待你却是真情一片,我侍奉御前多年,从未见过他如此痛苦,更从未见他对人如此上心,从未想到他这样的人有一天会甘愿把一颗心送上任人糟蹋。你忍心让他伤上加伤?"  "够了。"昭华不想听下去,厉声道,"他夺走我的一切,毁了我的希望,凌/辱我、逼迫我、囚禁我,到如今反倒是我冷血狠心负了他对不起他,人人都看到他受伤,只有我的痛苦是该受的。"  "别这样......"苏送爽看着他,"你对不相干的下人奴隶都心存仁慈,却独对皇上冷酷无情,为救你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还......"  "什么?"昭华惊讶,"他受了伤?"  "你不知道吗?"苏送爽奇怪地看他一眼,"那夜刺客一箭射来,你躲避不及,是皇上以身受箭,才保你一命。"  "什么......"昭华惊呆了,"你是说......"  头疼欲裂,回忆的闸门打开,似乎那晚是有人向他扑来,当时他看见刺客后震惊地呆住,大脑一片空白没有了意识,也不记得是怎么回事。  "你不记得了?"苏送爽语气含着埋怨,"皇上向来与你形影不离,你受伤这几日,他不见人影,难道你连问都不问一声?"  昭华沉默一会儿,问:"他伤得怎样?"  "皇上以身挡箭,正中右锁骨下,陈之武的穿云箭透甲裂石,力道极大,这箭穿透皇上身体又射入你胸口,好在力道阻了,只入肉少许,否则伤在那个地方,你就有十条命也早完了。"苏送爽向他解释这几天发生的事。  "后来擒下刺客,皇上还紧紧抓着你的手,对我说,如果有人趁机对你不利,许我便宜行事,有先斩后奏之权,下完这道旨意,皇上才昏过去。回宫后一番忙乱,几个御医连夜诊治,直到今天皇上才能下床......"  苏送爽没有说下去,沉默半晌离开。  昭华呆呆望着桌上化为蜡烬的烛泪,如石化般一动不动,前尘往事滚滚如潮,悲喜莫辩,生死荣辱已成云烟,只有一个名字无意溢出唇间。  那个人与他苦苦纠缠痴恋,给他巨大的伤害,又给他无尽的关爱,又用身体为他挡箭,实现守护他的诺言。  无论是爱是恨,都已在他心头烙下永不磨灭的痕迹。今生今世,这个人已经溶入生命,再也抹不去记忆。  文康躺在床上,伤口疼得刺骨,心口处更疼,只觉得浑身力气象被抽走,疲乏不堪。合上眼逼自己什么也不想,又觉得烦躁口干,感觉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来到跟前。  "水......"  立即,一只水杯送到唇前。  文康喝了几口,吞咽时伤口更疼,喝完水转身面朝里睡着。  过一会儿,一个温软的身体悄悄躺下,躺在身边,怯怯地伸手抱住他的腰把头靠在他肩上。  文康怔了一下,也懒得睁眼,喜欢用这种姿势偎在他身上的,天下只有一人。  "滚开,别碰我。"冷酷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不滚,就碰你。"消瘦的手臂抱得更紧。  这家伙越来越放肆,算了,等朕伤好了再好好与你算账,让你知道规矩。  文康叹口气,吃力地翻过身把他抓在怀里。  昭华一抬眼,就见他身上白色的绷带渗着点点血迹,想是今天那无情的一推碰裂了伤口,再想起他捂着伤处,皱眉忍痛的神情,萧索落寞的背影,如巨石沉甸甸压在胸口,只想痛哭一场。  这就是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守护他的人,哪怕收获的只有恨,也愿意守护他。  被爱,原来是这种滋味,苦涩中带着甜蜜,令人沉醉令人心碎。  种种纷乱情仇化作带着苦涩的柔情,盘旋胸中,忽然觉得,这一世能得此深情守护,什么痛苦都可以不计了。  就这样,睁眼到天明,一夜无眠。  早晨,文康一睁眼,没看到熟悉的睡颜,身边褥子上还留有一个陷下去的窝,残留着那人的体温和独有的梅花清香,他盯着帐子,不动也不叫人,生怕一动会惊醒了美梦。  昨晚那人的如水黑眸第一次带着疼惜看着他,不管是真是假,还是做作,这分怜惜心痛,奇迹般宽慰了他肉体的剧痛,让人沉醉不愿醒,就算是假的,他也不想计较。  摸摸身边那个犹带体温的小窝,好象昨晚那疼惜的双眸只是在梦中,醒来只余清冷孤寂。  轻轻的轮声靠近,温热的手巾柔柔的擦着他的脸,舒服的让人想伸懒腰。  文康瞪他:"叫你滚没听懂?"  昭华一言不发拿着手巾把子,转动轮椅离开,文康看着他的背影气往上冲,真听话,真的滚了,好吧,这么听话等朕伤好了定把那春/宫一百零八式叫你做一遍,看你如何听话。  一会儿,昭华回来,手里端着银唾盒和漱口杯。  "等你伤好了我就滚。"  文康脸色稍霁,"哼"了一声表示生气中。  可是昭华昨日那浓浓的哀愁,深深的伤感,时时映在他脑中,挥之不去,往日见他屈辱痛苦,他冷眼视之潇洒恣意,见他忧郁伤感,他装做毫不在乎。现在见他伤心怨恨,如一把刀寸寸割着他的心,再不复往日的随意洒脱。  恨这人将他的心意践踏尘埃,更恨自己是造成他痛苦的源泉,恨自己无力抹去他眉眼的阴郁。  一喜一怒都被这人牵着走,现在已经无力挣扎。胸口萦绕着淡淡的苦涩和欢喜,挥之不去。第124章艰难决择  皇帝这次伤得比以前更重,卧床多日休养,与上回征卫国回来的伤病不同,他没有故意将昭华支使得团团转,然后躺在一边开心地看他为自己做这做那,而是默不作声看着他,若有所思,神情凝重。  昭华习惯被他支使,如今他一沉默下来,竟不知该干什么好。只得细心体察,不待他开口吩咐就把事做了,显得无比体贴。  只是眼神相对之时,有种难言的怅然和迷惘。  朝廷的事都由左相国袁子益暂时处理。文康安心在寝宫养伤,看昭华每每瞧着他脸色又欲言又止,终于沉不住气先开口问:"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昭华抬眼瞧瞧他又低下头。  "不想伺候就滚,别一副受委屈的样子。"文康看他的样子忍不住气往上冲。  "陛下为救我受伤,我怎么不管不问?"  文康唇角轻扬,讥嘲的笑分外冷漠:"原来如此,因为这个你待我好了一点,这种好我不稀罕。"  又恶狠狠地说:"你别以为朕真的想救你,那是因为当时事发突然,朕没仔细考虑好,如果朕有时间斟酌,才不会那样做。"  "是。陛下当时做为只听从了自己的心,所以没有经过大脑。"昭华不跟他分辨,拿手巾给他擦脸,"陛下,别耍孩子脾气。是我不好,不该心里难受乱发脾气,不该把火撒到你身上,等你养好伤再处置我,现在别生气,当心伤口又裂了。"  "我不是生气。"文康沉默一会儿说,"是伤心。"  "我也伤心。"昭华叹口气说不下去。  "我以前伤了你,现在想对你好,反而更加伤了你。"文康喉间苦涩不堪,"而你,也在狠狠地伤我......"  殿堂内又是压抑的沉默。  昭华给他喂下一碗参汤,然后坐在一边看着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仍然是没说出来。  "你想说什么就说,现在不说你以后也别再说。"文康很不耐烦。  "就是......那个......"昭华迟疑一番,还是说了,"陛下要如何处置刺客?"  "伤害君主该当死罪。"文康说得干脆利落。  "陛下......"昭华勉强从轮椅中站起跪了下去,却没说什么,也无话可说。  文康知道他想为陈之武求情,却没什么拿得出去的理由,也不理他,只等他接下文。  昭华也知道陈之武犯的死罪实在找不出可恕的理由,为难地不说话。  七宝黄金沙漏里流沙缓缓流淌,殿内两人都没有说话。  最终,还是文康先沉不住气:"你以为这样跪下去,朕就会恕他死罪么?没有令人信服的理由,你休想。"  接着又做出狠毒的样子,森然道:"你若再想偷用御玺偷放犯人,朕要把你的手指再夹断,只是世上已经没有七仙雪莲膏了。"  昭华身子抖了一下,垂下的睫毛微微发颤,脸色也发白。  文康实在维持不住冷酷狠厉的样子,一把将他拉起来拽到怀里,轻叹一声,含着乞求,道:"不要再为难我了。"  "他没有伤害君主,是陛下以身挡箭,"  "他若是冲朕来的,朕念他忠勇,可能会饶他一命以示仁德。但是他伤害你,朕却容不得,任何伤害你的人,朕都恨之入骨必除之。"  "陛下,他想杀我杀得对杀得好,陛下非但不该罚还该赏才对。"  文康惊讶地看着,明白了什么,登时怒气上升。  "陛下。"昭华从容回道,"我本事不济,无力保住祖宗基业,此罪一。又贪生惜命,国灭时没有殉国以完志节,反而开城投降,为先祖为国民蒙羞,此罪二。在亡我国家的人身下承欢,不知廉耻,此罪三。接受敌国授于的职务,为其效力,背叛国家,此罪四。象我这样的人,可算是千古第一罪人,该杀......"  文康狠狠的用唇堵住他下面的话,拼命地掠夺侵占,仿佛没有明天,仿佛下一刻怀里的人就随风而逝永远消失。  昭华被吻得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呼吸到空气,大喘几口,微微一笑,笑容无比凄凉。  "象我这样人人得而诛之的罪人,千刀万剐也不足惜,陈将军杀之是申张正义,正天理,正人心。叫那天下所有贪生叛国的乱臣贼子戒惧,岂不是有功?"  "不要说了。"文康声音暗哑得似是说话困难。  "昔日晋公饶恕为君主引开追兵的敌国臣子,就是为了让天下人知道,晋公是尊重忠臣义士的君主,所以天下归附。"昭华淡淡的,好象说的事完全和自己无关,"陛下饶恕陈将军,让天下人知道陛下敬仰的是忠义,唾弃的是背叛......"  "住口,别说了。"文康忍不住暴怒,"朕饶他一命就是。"说着堵住他唇,不想再听一个字。  之后,文康命人把陈之武从牢里提出,苏送爽再三警告他说:"待会儿皇上问你为何行刺昭华太子,你就说是大将军指使的,或是林相国党羽指使的,随便什么人都行。"  陈之武点头答应,待见了皇帝回答讯问时却说:"昭华身为一国之君,不思复国安民,却为敌人娈宠,身下承欢,并为敌国效力献策,不知廉耻,败纲常、坏大义,万死不足以赎其罪。我杀他为国为民杀他,没有任何人指使。"  苏送爽气得一掌将他打退数丈,手下毫不留情。  文康没说话,脸色发白,一双手在袖下紧握,微微颤抖,半晌挥挥手命所有人退下。  昭华若无其事的倒了杯茶端给他:"他骂得对。"  文康把茶灌下去,才缓过劲来,止了颤抖,还是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道:"你别介意。"  昭华淡淡一笑,眼眸空茫没有神采,笑意凄凉:"难听的话我也听了无数,从朝廷大臣,后宫嫔妃,太监宫奴,哪个不说我媚惑主上,下贱不堪,燕国人更是对我失望愤恨,骂我贪生无耻。我若是介意,国灭时就殉国了,哪会熬到现在。"  "我逼你为臣,只是为了还你尊严和自信,不料却给你带来更深的伤害。"文康说不下去,紧紧抱住他,沉重的鼻息在他耳边,沉默一会儿,嘴里吐出极低的声音:"对不起......"  昭华又一笑,看来自己的身体愈发不好了,居然耳朵也不好使了,出现了幻听。  后来,皇帝下令免了陈之武的死罪,发到采石场做苦役。  翡翠气愤难平,要求去揍他一顿为主子出气,文康看看她娇嫩的小粉拳,答应了,建议用重一点的器具去揍。  翡翠到了天牢,见着陈之武,劈头盖脸狠骂他一顿,道:"你们男人搞的那些什么江山霸业,什么纲常大义,我不懂,只懂得做人要从一而终。你身为臣子,既然跟随太子,无论他做什么都要追随他,平民百姓都知千金易得,信任难求,你既然追随太子,就该生死相随,信任到底才是。"  翡翠拿拳打他,可是陈之武是久经沙场的武将,练的皮糙肉厚,女孩子的粉拳打上去连皮肤都没有红一下,自己的小手反而疼得要命,索性抄起地上的棍子敲他,边敲边骂:"太子受了多大罪你知道吗?他受的苦,是为自己受的吗?他是为每一个国人受苦受辱,却只能默默承受,不能和别人分担。你为臣子的不为他分忧,不支持他,反而觉得丢脸了,你还是人吗?  太子受这样天大的罪过,为什么还坚强的活着忍受世人唾弃和轻视,你以为就是为了贪恋富贵吗?这样忍辱,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活着吗?"  陈之武默默低头,任她打骂也没有还手。  天气愈来愈冷,昭华身上的伤病也愈发严重,以前还能勉强站起来行走两步,现在膝盖巨痛,竟然连站也站不起来,只得靠轮椅行动。  皇帝很是担心,广泛搜寻良药,又命恢复职位的陈啸仙想法子治疗。陈啸仙回奏说,昭华的伤病很重,每年到天冷和阴雨天他的膝盖都会疼得走不了路,站立困难。没有好的治疗方案,只能想法不使伤病加重。  更难办的是昭华郁郁寡欢,神思难安,似有重重心事,饮食睡眠都不好,这让太医也很为难,文康更是着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瘦忧郁,没有好法子。  这日,昭华又随意吃了两口饭,恹恹地靠在榻上。  文康过去揽过他:"你这些天消沉许多,有什么烦心事?"  "没有,只是担心陛下的伤。"  "朕的伤已经好了,这个理由不好,再想一个。"  昭华苦笑一下:"陛下何必凡事都想弄个明白,可知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文康脸上是极少见的沉重,握着他的手道:"你如此忧郁,可是还在为以前的事心怀恨意?"  "不是。"昭华终于抬头看他,"我真的已经不恨你了,你和我,从此恩怨两消,好不好?"  听到这话,文康一愣,脸上绽发真心的喜悦,看着他的眼神无比温柔,又满含期待:"这么说,我们可以放弃以前的事,重新开始了吗?"  昭华不答,也不看他,冷淡的表情呈现出一种脆弱的茫然,得不到回答,文康的眼眸变得黯淡,握着他的手开始颤抖。  "小康......"昭华唤了一声又沉默了下来,迟疑一下抱住他。心里思绪翻飞,止不住感伤,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明明是你灭了我的国家,明明是你欺侮我凌虐我,对我做了诸多恶毒之事,为什么我还觉得是自己亏欠了你?  "昭华,答应我,不要走,留在我身边好吗?"  "陛下多虑了,你是手握大权的皇帝,这么多侍卫监守我,我走得了吗?"  "我要你答应,永远待在我身边,我就撤去这些看守,给你自由。"这句话不像命令,而像乞求,这样的皇帝非常陌生,喑哑的声音带着些许脆弱和无助。  永远和他在一起,如果不是在失去自由和尊严的情况下,是不是可行?  昭华低着头考虑着。  文康得不到回答,心里的不安加剧,反映起他的下巴,焦虑又担心地看着他:"说话呀,答应我。"  昭华犹豫一会儿,说:"在某种条件下,可以答应你,永远和你在一起。"  文康只听得后半句,欣喜若狂,也没细想他说的某条件是什么,抱住他一阵狂亲。  昭华没有任何回应,只说:"陛下,我想去阳山行宫待几天。"  "朕陪你去。"  "不必了,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文康深深的看着他,没说什么。  第二天,一群禁卫军把昭华送到阳山的碧涛苑温泉行宫。一起跟去的还有苏送爽,翡翠,十六等人。  昭华住在这里,每天只是坐在轮椅上出去转转,踏雪赏梅观赏雪景,在温泉沐浴,照常吃饭睡觉,或是看几卷书,更多的时候是默默发呆似是沉思似是回忆。  而文康也没有打发人来问,也没有过来看他,两人似乎在守着一种默契。  暗香楼是整个行宫最高的建筑,可以看得见整个行宫景色。飘飘扬的雪花下了几个时辰,假山池沼树木屋顶都一片霜白,壮丽无边。  昭华在楼上凭栏而望,漫天风雪就这么打在他的脸上、身上,他却静静地站着,任凭脸庞双手冻得冰冷。  "公子,回屋去吧,小心冻着,瞧这雪下的大了。"苏送爽在身后提醒。  昭华深吸一口寒冷的空气,道:"不妨,我需要用寒冷留些许清明。"  苏送爽也拗不过他,取了貂裘给他披上。  昭华在楼上望了许久,直到雪停,暮色渐深,才回屋休息。  翡翠伺候他用膳洗手更衣,发觉他似在考虑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也不敢和他说话。  昭华坐在床头,久久凝视着跳跃的烛光,看着烛泪静静地流下,脸上呈现着一种非常温柔哀伤的表情,好像在回忆着什么。  翡翠不敢打扰他,又想劝他早些歇息,几次张口也没敢说话。  沉思良久,昭华长叹一声,问翡翠:"你有铜钱么?"  "铜钱?没有。主子要买什么东西?"翡翠很不解,皇帝先前赏赐的都是金银玉器绸缎衣物,后来生了气,不再赏赐宝物,只吩咐总管,昭华需要什么就给什么就是了,所以,昭华这里并没有铜钱。  "我不是要买东西,只是想要一枚铜钱。"  "要不我去问苏大人......哎呀,想起来了。"翡翠急忙去翻针线包,拿出一个健子,拆开来,取出里面的铜钱。  昭华接过铜钱,眼神深邃,直盯着看了许久,神情似是痛苦又似是在挣扎,又有种说不出的温柔和怅然。  翡翠实在不解,这么晚了不休息,盯着个铜钱看什么。只得相劝:"主子,夜深了,该歇下了,一个铜钱有什么可看的。"  昭华微微叹口气,不答。  "主子可是有为难的事?"  "是啊,这是一生中最难决断的事,就算当初决定投降也没有今日这般为难。"  "是什么事啊?"  昭华苦笑一下:"我在想,我是不是要放弃复国的理想,和文康在一起。"  "什么?"翡翠瞪圆了眼睛,觉得不可思议,"主子这几天茶饭不思,就是在想这个?"  昭华默默地摩挲着那枚铜钱,道:"祖宗基业在我手上失去,自然要在我手中夺回来。可是,这样做必然伤害那真心待我的人。"  "您不恨他了吗?"  "是啊,我恨他。"昭华苦笑一下,"我所受的耻辱和痛苦无时不在折磨我,可是......"  怎么办?我该拿你怎么?  昭华望向窗外,好象可以望见二十里外的皇宫,可以望见在灯下批奏折的那个人。  他对我如此深情,一次次宽容我的算计和伤害,为保护我不惜与强国开战,不惜以血肉之躯挡箭,我怎么狠心抛弃他、背叛他?但是要回应他的情,这百世难遇的复国之机就此放过,我岂非成了国家罪人?先前所受诸多耻辱,不是个人之辱,而是国家之辱,个人之辱可以消,家国之辱不可忘。我有什么权利将这国家之辱轻易放过?  "主子,您太累了。"翡翠跪坐在他脚前的地上,抬头看着他。  "是的,我真的很累。"昭华望着桌上已经流尽眼泪的烛火,脸上是淡淡的怀念和温柔揉合在一起的复杂表情。"有时我真想放下一切,和一个爱我的人远离尘世,不再受这世事纷扰,不再伤害无辜,不再勾心斗角百般算计。找一个世人都找不到的地方,种地打鱼,用弹弓打野兔山鸡,天天和他看晚霞看月色,我为他吹箫弹琴,他为我画画挽发。"  "这种日子倒不错。可是您的复国大业呢?你自小立下的志向呢?"  "是啊。"昭华感叹,"太傅时时教导,明主无私情,江山为重。男人的心里,不能只有情爱,还要有江山、霸业、壮志和责任。只是把这些统统扛在肩上,真是太累了。可是放下不管,又怎能对得起那些为我牺牲的人,怎能对得起将建功立业的指望放在我身上的人。家国与私情,不能两全,必须有所取舍......"  "那您想怎么做做呢?"  "我不知道,让上天决定吧。"  翡翠看他的眼光落在那枚铜钱上,心里也猜出几分。  昭华把铜钱合在手心里,合着双手,默默祝祷:"请上天指点我该怎么做。如果铜钱抛出,字朝上,那么我就放下一切,与他远避尘世,归隐田园,看青山隐隐,流水迢迢。"  闭上眼,将铜板抛出。第125章霸业皇图  铜板抛出。  翡翠眼睛眨也不敢眨,看着铜板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翻了几圈,然后......  然后落在一只修长的手里,再看这只手的主人死死握着铜钱,紧咬着嘴唇,脸色发红,额头隐隐冒着汗珠,紧张得快喘不过气。  翡翠叹了口气,道:"主子,看来您也舍不得放弃,所以您也别指望上天替你做决定了。这是两个人的事,您就算拿定了主意,也不能替那个人做决定,不如回宫问问那人愿不愿意,也强似在这里纠结。"  顿时,昭华松了口气,翡翠一言惊醒梦中人,他在这里如此纠结,却忘了这是两个人的事,如果他愿意放下,而那人不愿意还不是白费?不妨把做决定的权利交给那人。  "你说得很对,我不应该替他决定以后的人生。好了,休息吧。"昭华如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头,安心上床睡觉。  宫廷御苑,一片银白,丝丝乱雪,割面如刀。  文康站在御花园高台上,怔怔地望着远方,站了许久。任凭漫天风雪直直扑在他身上,脸上,全身扑满雪花,连眼睫毛都凝了一层冰粒。可是仍然站得笔直,挺立如松柏,遥遥望着行宫方向。  郑无离忍不住上前劝:"陛下,该回宫用晚膳了。"  见皇帝还是怅然若失的站着,又说:"陛下念着公子,不如明天打发人接他回来可好?"  文康这才回过神来,道:"不必了,他想回来,自然会回来。  "  用过晚膳,文康仍然如往常一般,批奏折或是翻翻书,独自在寝宫守着烛火。  好象从很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阵轻轻的轮椅声,仿佛如有了感应般,文康抬起头,期待地朝窗外看去,不出意料地看见一直心心念念的人,出现在建章宫门口。  烛光摇曳中,却见昭华与往常大不一样,眉眼依旧清秀,却多了几分温柔,唇角仍然含笑,多了一丝暖意。身上居然穿着寻常百姓人家穿的粗衣布服,却别有一番凡人不可能拥有万一的绝代风姿。  文康感觉有些异样,怔怔地看着他过来,似是在梦中一般不真实。用力眨眨眼,忽然非常担心,担心眼前这一切下一刻就会如梦般消失。  "小康,这么晚了,还不歇着?"昭华很温柔地问。  "身为一国之君,要有许多事要做。"  "身为一国之君,有千钧重担要挑,要做许多不得已的事情,不累么?"  "那有什么法子,在这个位子上就应该做该做的事。"文康握住他的手,"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昭华含笑看他:"温泉水果然对身子大有益处,现在能勉强站一小会儿,只是不能长久。"  "以后朕陪你天天泡温泉,你的伤病就会好的。"  "如果好不了呢?"昭华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如果我一辈子都好不了,再也站不起来,不能陪你骑马射箭比剑,怎么办?"  "那有什么大不了,我当你的双腿。天天推着你出去散步赏花,你说去哪里就去哪里。"  昭华的眼睛愈发明亮,声音愈发温柔:"既然如此,那我们离开这里吧。"  "什么?"文康惊讶地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昭华坐在他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离开这里,远离尘世纷扰,远离名利斗争,卸下一切重担,放弃所有荣华富贵和壮志雄心,做一个平民百姓,我们一起,过平凡的日子。"  "放下所有一切吗?"文康感到有些不真实,紧紧盯着他,打量着他身上穿的粗布衣服,想象着自己也穿着平民衣服种地浇水的样子。  "是的,你不是想和我在一起吗?放下这一切,离开这里,我们就在一起。你没有至高无上的尊贵,和生杀予夺的权利,你只有我。"昭华盯着他的眼睛,"你不是说想四处游历闯荡江湖吗?"  文康没说话,昭华紧紧盯着他的神色,随着他的沉默,一颗心提起又放下,逐渐转为冰凉。  "我明白了,你上次说在某些条件下愿意和我在一起,就是我不再是皇帝,是吗?"  看昭华的神色,文康知道自己说对了。他那样清高尊贵的人,怎么甘于雌伏在另一个男人身下,怎么甘心背个男宠的名头,永远做一个被征服者?  "为什么只有放弃一切,你才肯和我在一起?"文康拉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们一起共创宏图大业,不好吗?大丈夫本该建功立业,实现胸中抱负,不是吗?"  昭华扯起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什么也没说。  如果他不放弃宏图霸业,舍不得这个能带来无上荣光和权利的皇位,那样的自己在他身边,难脱一个男宠身份,这妾侍般的屈辱令人难以忍受,还要面对数不清的轻视责难和明枪暗箭。百年后,青史中也会留个以色侍君的名声,败坏不仅是个人的名声,还有家族的名誉国家的声望。  这些,文康应该懂的,可是他舍不得放弃,一厢情愿的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可以如他所愿。  看着昭华眼中的波澜,文康忽然有些不安,抱住他:"等我打下一片大好江山,让齐国如太阳般光照天下。到时候壮志得酬,交给太子一个富强的国家,我也没什么牵挂了。然后我与你归隐,一起闯荡江湖,游历四方。好不好?"  昭华嘴角的笑逐渐消失,怔怔地看着他,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翡翠在屋里坐在桌边等着,见昭华回来,再看皇帝没在后面跟着,有些奇怪,问:"主子怎么自己回来了?皇上呢?他不愿放弃一切和您归隐田园吗?"  "也不完全是。"昭华觉得无比疲惫,坐到床边。说:"他只是想实现壮志雄心,建立一番功业,向世人证明自己之后再放下所有一切。"  昭华抚摸床上华丽锦缎,轻轻叹息:"他终是舍不得这江山霸业,如果我现在用情逼他与我一同退出,他也可能答应,可是以后也许会后悔。"  "那不是正好如了主子的意?"翡翠觉得很不解,道,"主子的心里其实也不想放弃一切奋斗和理想抱负,放弃祖宗基业和众多人的期望,就这么甩手走人的。主子一心想着报仇雪恨,洗雪以前受过的耻辱,如果现在放弃,搞不定日后你也会后悔。现在皇上的决定不正好解了你的难题,你也不用为难纠结,以后该争的争,该斗的斗。"  "说的也是。"昭华点点头,忽然觉得全身无力,悲从中来,一头扑倒在床上,狠命地抓着床单,压抑着涌上喉头的哭泣。  "主子,怎么了?"翡翠吓得惊慌失措。  "可是,我的心怎么这么难受呢?"昭华抓着胸口,好象要把里面让人酸痛的感觉挖出来。  这本来也算是意料中,那人是满怀壮志雄心的帝王,将江山霸业视为至重,重于儿女私情,这是正理,可是如今亲眼见到他的决择,心里却空落落的,如被剜掉一块。  实不该有这样的感觉,实在不该被私情乱了心。  昭华趴在枕上,凭泪水流淌。流过这次,以后再也不要流泪。  翡翠有点明白了,叹口气,默默地抱住他:"主子,别忍着,哭出来吧,哭出来好点。"  昭华一把抹掉眼角的泪:"我没有哭,这世上没有人再能让我流泪了。"  以后的日子如流水般平静地流走,皇帝仍然天天和昭华在一起,昭华每天在寝宫照顾皇帝日常起居,陪他批奏折,陪他吃饭,为他读书。晚上自然又是"值夜"。  只是这"值夜"不是象其它人那样坐在御床前听候使唤,而是直接上了御床,起居注官在起居注上仍是注着"上独宿寝宫。"后宫妃嫔们对这样的"值夜"气得咬牙切齿,却没有办法。  唯一和以前不太一样的是,昭华脸上不再有笑容,哪怕是礼节性的笑,也很少见,一抹哀愁坠于眼梢。而且他的脾气变得很坏,以前他生气只是对皇帝生气,从不对下人发火。现在他常对下人发脾气,主要是针对翡翠。  不是嫌她做的小菜味道不对,就是嫌她的针线活粗糙了,端的洗脸水热了凉了,沏的茶浓了淡了。翡翠从未受过这等对待,觉得他是心里憋闷拿她撒气,发泄过后对身子会好些,所以,被他无理责怪也甘之若饴。  可是某一天,昭华居然朝她摔茶碗,要打发她出去。这下子,翡翠哭得一蹋糊涂,哭着求他,昭华仍然不为所动,执意要赶她走。  文康虽然讨厌看人哭,可是见翡翠哭得伤心,也觉得昭华太过份了,劝他不要这样。  昭华叹口气,道:"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她跟了我这许多年,向来眼皮子朝天,谁都不放眼里,到现在连个提亲的人都没有。她的年龄可是比你还大一岁呢,再这样下去,可真的嫁不出去了。"  "所以,你一定要赶她走。"  "没错。"昭华很坚决,"离开我,她才会把眼光放在别的男人身上,才会把架子放低些。她没了依靠,自会想着找个男人,把心思放在嫁人上。"  文康点头表示理解,命人包了些银两给翡翠,劝她收拾东西离开,寻个好男人嫁了,也不枉费她的主子一番心血。  翡翠愈发哭得伤心欲绝。昭华先前虽然也时常敲打她不要太挑剔,该嫁人了,可是却没有如现在这般决绝不留余地。凭着对昭华多年的了解和女子特有的敏感,她预感到昭华可能将要有所行动,而这行动会有危险,所以他先打发她出去,保证她的安全。  心里万分担忧,却又无法表示出来,翡翠只能哭天抹泪。旁人见了,以为她忠心为主,舍不得离开主子,也有些同情。可是昭华主意已定,不愿留她,只得逼她出宫。  齐国和北骁国的战事仍处于胶着之中,北骁国民风彪悍,其军队更是以虎狼之师著称,战马快疾,战车优良,步兵骑兵在六国中都是一流,齐国虽然也投入强大的兵力,应付起来仍是非常吃力,夺回不久的彬州城再次失守。  告急文书雪片般飞到国都。  文康通览奏报,和大臣仔细商量,千方筹划,百般盘算后,决定御驾亲征。  一石激起千层浪,朝廷大臣议论纷纷,有反对的,也有赞成的。反对的认为皇帝应该坐镇国都,御驾不可涉险。赞成的认为目前齐军士气不旺,如果皇帝亲临前线,对鼓舞士气大有益处,一定可以扭转当前不利的战局。  无论朝中反响怎样,皇帝亲征的准备工作都在紧张有序的进行。  一曲箫声在寂寞的宫院响起,轻灵缥缈,幽愤呜咽,隐约从箫声透出一股感伤的情绪,如泣如诉,似诉离别,似诉思念,动人心魄令人感叹。  "陛下......"旁边的内侍准备通报。  文康依是痴迷地注视着庭院中的身影,示意侍者不要惊动。  昭华有所觉察,放下玉箫,转头看着正迈入殿门的文康,视线交汇时,情思缱绻。  "这首有所思比以前好了。"文康盯着他手中的箫,"多了一份情意,乐曲中揉入真情,确实能打动人心。"  "陛下过誉。"  "不算过誉,唯有心思纯净的人,才能奏出如此天籁之音。"  昭华听了,觉得这真是天下最犀利的嘲讽,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转过头岔开话题:"你真的打算御驾亲征?"  "是。"  "何时启程?"昭华看着他的眼神含着担忧和不舍。  "过了年就动身。"文康拉过他的手,道:"你放心,我已经做了周到的安排,留小爽在这保护你,赐他先斩后奏的权利,大将军在前线,纪淳风随军办军需,朝中剩下袁相国还有何太傅他们,这些人不会找你麻烦。"  "你该想着怎样打败敌人才是,却还操心我的安危。"昭华犹豫了一下,又道:"其实,你不该去的。"  文康一笑,顺手把他耳边的散发顺到耳后,道:"这场仗是为你而打,我这次出征,不为耀武扬威,不为扩张领土,只是为了保护你,如果你出什么状况,就算我取得胜利,占领对方的国土,又有什么意思。你就等着我为你打败那些要伤害你的人。"  看着眼前的人神采飞扬,把所有情意都毫无保留的流露,昭华眼睛发热,心中突然涌起强烈的不舍,不想流下泪来,把脸埋在他的怀里,用力抱住他,轻轻地说;"值得吗?"  "这次征战与以往不同,我想的不是光耀齐国的荣光,只是希望胸中这把火焰能溶化你心里这块坚冰。只有这样,我这场浴血奋战才能称得上伟大,才算是值得。"  文康感觉到胸口湿了一片,紧紧地抱着他。  这次他的眼泪是为谁而流?  把他抱得更紧,好象要将他溶入血肉,一起带走,再也不分离。如耳语般低语:"以前我想得到你,用尽恶毒的手段,只要得到你就行了。虽然如愿得到你的身子,却还不知足想要得到你的心。因为心里存着这想法,所以总是患得患失,喜怒无常,总是被你牵着情绪走。日夜对着你,却清楚的知道永远得不到你的心,心里痛得如刀划过一般,这样的折磨算不算是我的报应?算不算你给我的惩罚?"  "陛下,别说了。"  "过几天我就要带兵出征,我怕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文康轻吻他的头发,继续说,"你报复得我也够多了,我被你折磨得也没有了念想,后来累极了,也想通了,就算你永远不回应我的感情又如何?只要你在身边,只要和我在一起,只要我能守护着你,这就足够,何必要的太多。"  "陛下真的变了,学会知足了。"昭华看着他。  "经过这么多事,怎么会再不懂事。"文康做无所谓的样子笑笑,"功业要强争,感情却不可强求,顺其自然最好,太傅早就教过,只是到今天我才理解。"  "那你还想要什么?"  "如今,我什么都不想要了,只要你在我凯旋回来时,在城门口迎我,对我展露真心笑颜。"  "好的。"昭华抬头看着他,对他一笑,这一笑如春风化冻,万物绽放生机,文康登时摒住了呼吸,心跳如捣,这是昭华第一次对他绽露真心笑颜,不带任何勉强。  文康痴痴的看着他,好象以后再也看不到,要将这容颜印到心里,终于忍不住,把他紧紧搂在胸前,再不愿松手。  "小康......"昭华喃喃的呼唤,把他抱紧,发现他在颤抖,骄傲任性的皇帝居然在无法抑制的颤抖。这一刻,他体会到了文康的恐惧,明白他真正的担忧。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抱着他,轻拍他的背。  屋外,还是冰封大地,万物笼罩在冰雪之中。  屋内,温暖如春,两个人紧紧相拥。  "等到这些冰雪融化的时候就是我凯旋之日。等我......等我回来。"文康一遍遍低语,"一定要等我......等我......"第126章生死无恨  "小康,要我吧。"昭华颤抖着吐出一句,隐约带着哽咽。  文康一听这话不异于受了万钧雷击,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死死盯着他,象打量不认识的人。  昭华见他呆住,伸手把他拉到床上。  文康醒过神来,脱掉他的衣服,热情的拥吻,狂热的冲刺,不顾他的疼叫,忍着心肠,狠狠贯穿。  好象明天就是生离死别,紧紧拥抱,不停的索要。  身与身纠缠,发与发交错。两人身上,床上,落满了欲/望的液滴。  昭华骑在文康身上,主动用唇吻遍他全身,用舌轻舔他的锁骨,用牙轻咬他胸前两点,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挑逗,生涩又可爱,却是很认真、很热情。好象要让他永远记着这一次。  文康喘息渐重,这是昭华第一次主动吻他,第一次向他索要,尽管很生涩,心里的甜蜜,却是无比浓稠......  两唇相接,如中电击,神驰九天之外,幸福的感觉,让人想流泪。  他情不自禁地回吻,很认真,很虔诚,扳着昭华的脸,深深吻了下去。这样清贵无比,从容淡然的昭华,情动又迷乱的一面只有他一人可以欣赏。这是只属于他一人的昭华。  包含着自己的地方火热如熔岩,裹协着他冲向欲望的高峰。  身体紧紧贴合,没有一丝空隙,好象溶为一体。  昭华也是浑身火热,被一波又一波的快/感刺激得满头是汗,理智在欲望的汪洋越飘越远,只是本能地迎合着,恨不得把他全吞进自己身体里去,结为一体,永不分离。  两人前所未有的默契着,一起达到高/潮。这样夹杂些微痛楚而愈发刺激的快乐,不知以后是否还能再拥有。  揉杂着痛苦和愉悦的欢/爱过后,是又一次的相拥而眠。  屋外,月色明亮得让人疯狂。屋内,梅花的清香带着离别的忧伤。  窗外射进清晨第一缕曙光,隐隐绰绰照在案头那盆吐着芬芳的梅花上。  文康睁开眼,第一件事自然是看向身边沉睡的人。看他沉睡的容颜恬静安然,看他秀气的眉头仍然微微蹙着几分悒郁,看他长长的睫毛顺从掩着双眸,看他薄薄的双唇轻轻抿着,看他额前一绺头发粘在脸上。  专注痴迷地看着那张刻骨铭心的面孔,默默地看了许久,微抬起身,轻轻将那绺不听话的头发顺到一边,用最轻柔的力道在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吻,这是他挚爱的人,愿意永远守护的人。  "陛下,要出发了,叫醒他吗?"外间压低的声音在问。  过了一会儿,同样压低的声音说:"不必了。你们动作轻些,别吵醒他。"  昨夜太过疯狂,痛快酣畅地发泄了少年血性,今天起来一看,昭华身上布满兴奋的掐痕吻迹,偏偏让人心疼的同时,又让人血脉贲张。  那含着薄雾的双眸,泛红的肌肤,细细的喘息,模糊的呻吟,无一不令人心醉沉迷。  这些天,昭华计算着出征的日子,时刻不离他的身边,珍惜分分秒秒,对他百依百顺,着意温存体贴。还会主动凑上去拥吻。晚上,也是百般缠绵。  这样的甜蜜曾经可望而不可及,如今真的拥有了,又怕是一场梦,醒了以后什么都没没剩下。  费了好大力气,文康逼着自己离开昭华的睡颜,轻手轻脚地到外间梳洗更衣。  等他一离开,昭华就睁开了眼睛,目光平淡如水,看不出悲喜,盯着帐子看了许久,直待外间衣袂窸窣,渐渐没了声响,才从床上坐起来。  那具温热的身体离开时,觉得胸口又凉又痛,昭华抱着余温犹在的被子坐了好久。  "公子醒了么?"落月见他起来,命内侍伺候梳洗。  昭华象个木头人似的任人摆布,被推到膳桌前,喝了几口银耳汤又放下,沉思一会儿,问道:"皇上出发了吗?"  落月回答:"要阅完军队才出发。"  "当......"宏亮的钟声敲响,接着出征的号角缓缓响起。  昭华忽然颤抖了一下,道:"让我看一眼,只远远的看一眼。"  落月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命人收拾了,把昭华带着皇宫正门城楼上。  金龙旗迎风飘扬,战车辉煌,矛戟闪着寒光,衣甲鲜明的将士列队而行。皇帝骑着乌云踏雪,行在最前方,明媚的阳光下,他的金盔闪耀着灿烂的光芒。  昭华站在城楼上远望皇帝亲征的御驾步出城门,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越行越远的御驾中那个金盔金甲的人,好象要把他深刻在心里,永远记在心间。  直到再也看不见那道熟悉的身影,直到眼睛酸痛的落下泪来。  都城之外不远处的采石场,成千上万的奴隶在寒风中挖石运石,这些石料是为了修皇陵用的,为了方便运输,寒冬季节在运石的路上洒上水,待结成硬冰后,巨大的石料运起来会方便些。  看守采石场的营官掂掂手里的银子,眼里露出满意又贪婪的笑意,脸上仍然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说:"你在这候着,我这就去把他叫来,可别说的太久,耽误了干活可不行。"  "多谢官爷。"那人弯腰致谢。  过了一会儿,陈之武到了采石场门口,高强度的劳作,让他又黑又瘦,只是精神还可以,到门口看见那个要见他的老头,感觉不认识又有些熟悉,打量一番,才惊觉过来:"凤......"  "这儿的风是很大。"那白发老头拉着他走到僻静处,"到这边来说话。"  陈之武顾不上佩服凤逸的化妆几可乱真,问道:"你来干什么?"  "你说呢?"凤逸绷着脸,眼神凌厉,"我冒险潜伏济州,自然是为了救太子回国,共举大事。"  看陈之武低下头不说话,凤逸又道:"太子受尽旁人难以忍受的折磨和耻辱,咬着牙挺了过来,只为存一息之命,以图复国,谁能想到英雄变为叛徒,居然被人视为贪生怕死,贪恋富贵的娈宠,真是天道不公。那些无知小人这样认为也罢了,不想你也这样对待,你这是在他千创百孔的心口再剜一刀啊。"  "我只是......"陈之武声音愈来愈小,"......只是觉得他背叛国家。"  "太子为奴是耻辱,但不是罪恶。他是为了保护子民,是替我燕国每个人受辱,痛苦却一个人担着。如果忍辱负重,曲意周旋也算背叛国家,那我无话可说。被敌人看做贱奴,可是自己的人也这样对待,实在令人寒心到极点。  我这次来打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救太子出牢笼,现在皇帝出征,正是大好机会,你如果还愿意追随太子,三天内逃出采石场,到卧云斋来,你若嫌弃太子给国人丢了脸,不愿继续追随,也由着你,这一包银子供你打点逃跑用,你不必再回燕国了,随便找个安生地儿过好日子吧。"  凤逸冷冷地说完,把一包银子丢在陈之武怀里,头也不回地离去。  齐都济州城东劈柴街的卧云斋,是做胭脂水粉生意的一间铺子,老板姓黄,父子二人守着铺子,老实本份地做生意,在繁华的都城毫不起眼。几天前,铺子来了个面目姣好的女子,据说是老板给儿子寻了一门亲,也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晚上,一辆蓝帷车停在卧云斋门口,一个长得清丽俊逸的青年进入大门。  "屈大夫来了,里面请,最近进了新货,有两位南来的老板带了新货过来,价格公道,您瞅瞅。"黄老板点头哈腰地把贵客迎入大门。  那贵客正是屈无瑕,随老板进入后堂,这后堂四面开阔,没有树木,有人潜伏在外也是很难的,再加上采用了特殊构造,人在里面说话,很难传到外面。  后堂内已经有两个人在等候,其中一个就是扮成老头的凤逸,见屈无瑕进来,起身介绍:"这就是原东宫侍卫统领容乾。"  屈无瑕点头为礼:"原来是青云派第一高手,有容大人在,这次的事把握更大了。"  "我还想法子联络了陈之武将军。"凤逸又说。  屈无瑕皱皱眉头,有些不悦:"他可靠吗?"  "他脑子一根筋,可是忠诚是没说的,只要想明白过来,定会拼死忠于太子。"  外面黄老板咳嗽一声,里面的人知道有人过来,都闭了嘴。  黄老板带了一个人进来,头上戴着毡帽,摭住面目,待进屋脱下帽子,才发现是陈之武,屋里的人即意外又欣慰。  "你果然来了。"凤逸很高兴。  "是的。"  屈无瑕一脸严肃:"你记住,既然我们追随太子,就该相信太子,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该唯命是从,这才是做人臣的本份。你若觉得太子丢脸了,耻辱了,不配为君,你自可以离去,不要再跟着他冒险。若是留下,就做好死的准备。"  陈之武也一脸严肃地说:"是我一时糊涂,钻了牛角尖,见识竟比不上一个侍女,如今知道轻重,必然誓死效忠,绝不背叛太子。"  "我们相信你。"凤逸拍拍他的肩,又转向屈无瑕说:"这次的事全听屈大夫指挥。"  "现在,我们安插在宫里的人全部被拔掉,传递消息很难。"屈无瑕慢条斯里分析,"太子身边已经没有一个自己人。不过,还有一点好处,就是皇帝不在宫里,脱身的机会更大些。还有一个小太监十六,当时桑田行动时故意把他漏掉,也是为了万一事情不成,能把他保下来,这人虽然不是暗卫,但是痛恨齐国人,完全可以站在我们这一边。还有侍卫统领苏送爽,御医陈啸仙,这两个人很重要,太子都下过一番功夫,万一情况有变,可以冒险一用。我们要想办法使太子出宫,只要能出宫,就可以寻机出城。"  几个人密谋了一番,直到三更。  碧涛苑温泉行宫里,跟随皇帝出征回来的宋乐志正在口沫横飞,讲述着前方的战斗。  "只见皇上亲率大军杀到彬州城下,如鲲鹏展翅飞上城头,那敌人看到我皇威仪早吓得骨头都软了,个个成了羔羊。皇上不费吹灰之力,夺回了城池,又率军一路拼杀,杀到宝瓶山下的太平关,那太平关是北骁国扼守国境的第一重镇,向来都有精兵镇守,只见皇上如九天而降,驾战车持金戈冲入敌阵,如虎入羊群,浑身都是鲜血。"  "什么?"昭华有些紧张,急问:"他受伤了?"  看听众一脸紧张,宋乐志故意卖个关子,喝口茶,才道:"受伤的是敌人,那血也是敌人的血,皇上金盾银甲,高车亮马,威武似天神,凶狠过猛虎,沐千里雄风从天而降,那些凶恶的北骁国兵将一见到皇上神威,如野兽一样纷纷逃亡,逃不动的只有哀号求饶。也有那不知死活的家伙企图阻挡皇上,皇上一手执金戈一手持宝剑,只一下就把他们全都打趴下了。那些残忍的敌人一见不能阻挡我皇神威,便使出卑劣手段,躲得远远的放箭,霎时间,霎时,箭如飞蝗,皇上仍然没有一丝畏惧,横冲直撞,接连三次冲到敌人城下。直把敌人吓得鬼哭狼嚎,大叫救命。哈哈......"  一众太监宫女和入宫演奏乐曲的艺人们听得这精彩的演说,兴奋得眉飞色舞。  "皇上命臣先来报喜讯,说等他打败敌人,拿下惠城,就立即回朝,到时希望公子能在城门口迎他凯旋。"  昭华微微点头,笑意带着一丝苦涩。  十六上前:"皇上如此神勇,想必很快就能凯旋回朝,奴才也想凑个热闹,奏一曲助兴。"  "好。"  十六奏了一曲欢快的《金鼓鸣》,所有人听了愈发喜悦。  昭华含笑听着,道:"这曲子很是动听,你拿的乐器叫什么?以前没见过。"  "这个乐器叫锁呐,公子请看。"十六上前呈上锁呐。  昭华接了,仔细看看,将那乐孔里的布团轻轻拨到袖中,不动声色地说:"果然是好乐器。"  把艺人和内侍打发走,昭华又回到玉液池,摒退侍者,却没有脱衣洗浴,取出布团看了看,放在烛火上烧了,又默默地摸着池沿,看着清澈的泉水,怅然若失。  "公子,该用晚膳了。"苏送爽在身后提醒。他很不理解昭华的行为,皇帝走了,他每天焚香祝祷平安,听得皇帝取胜将要回来,却没有什么喜意,现在又独自一人坐在池沿,看着池水,摩挲着手上的戒指,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夕阳西下。  也不知在想什么。  "好。"昭华答应着,"苏大人,明天我想去延寿观为皇上祈福,祝皇上早日凯旋回朝,行吗?"  "这个......"苏送爽犹豫一下,想想皇帝在时,也没有禁止他出宫闲逛,于是点点头,"我去安排。"  待他走后,昭华再次环视玉液池殿堂,似乎要把这一切印入心里。  晚上,昭华摒退所有侍者,独自一人待在屋里,花梨大画案上是一幅他为文康画的画,画上的人金盔金甲,骑在高头战马上,一手执戈一手执宝剑,英勇神武,睥睨天下的气概一览无余。这是他凭想象画出的文康攻打城关的样子。  久久看着画上的人,看得眼睛酸痛几乎要滴下泪来。心底泛起一种说不出的酸涩,低下头去,吻向那画中人的眉眼。第127章逃出牢笼  第二天一早,苏送爽来报告车驾已经准备停当,可以出发了。  昭华如往常一样,用过早膳,漱口洗手,更衣,一切都从容不迫。  临出发时又环视屋子,这是文康专为他建的栖凤宫,全部仿照燕国东宫的铺陈所建,一榻一几都是以前常用的。那张紫檀雕花大床,是文康离去前的一晚,他们共同欢爱之处;那镶珠黄杨木梳,是平时文康笨手笨脚为他梳发时用的;那黄金塔里藏着他们两人的头发,后来梳落的头发都放在那里,已经混在一起,分不清了。  昭华看得眼睛发酸,视线落在左手上白玛瑙指环上,上面那块红斑如情人眼泪,红得凄美,红得动人心魄。缓缓抬起手,认真又温柔地印上一吻,然后取下指环,放到那幅画上。  出了殿门,深吸一口自由的空气,见墙角积雪已经化了许多,庭前古槐冒出一丝生机,地砖缝隙中不知名的小草顽强地露出绿意。  想必外面的冰雪都已经化了吧。  "等到这些冰雪融化的时候就是我凯旋之日。等我......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仿佛文康临别前的话还回想在耳边。  如今外面的冰雪消融,他却不能等那个人了。  延寿观,是齐国皇家寺院,向来只接待皇亲贵族,因为昭华是为皇帝祈福,所以延寿观提前得到通知,准备好一应用品。  仍然是近千名禁卫军护送着。  到了延寿观,观主迎入大殿。  昭华在神像前拈了香,所有的神挨个拜过,待全部拜完,也到了午膳时分,观里奉上一席精致素斋。因为昭华向来不喜欢别人看着他吃饭,所以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一个小道士端菜。  过了一会儿,房中传来昭华的声音:"我在这里歇一会儿,你先把东西撤下去吧。"  "是。"那脸庞黑黑的小道士答应了,捧着食盒低着头退出房间。  苏送爽听得昭华在歇中觉,也不觉有异,在门口忠心守卫,见那小道士捧着食盒走出来觉得有些不对劲,却说不上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是什么。  小道士端着食盒送回厨房,厨房里只有一个白须白发的老杂役在那里等候,见他到来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主子终于出来了。"  "凤,别高兴的太早。"那小道士除了帽子,看着他。原来这小道士正是昭华,涂黑了脸低着头混了出来。  扮成老杂役的凤逸不及和他说话,赶紧动手给他换上一身杂役衣服,再粘上假胡子,象个中年杂役一样。  很快,凤逸带着昭华出了后门,门外停着一辆蓝帷马车,  驾车的是容乾,好久未见昭华,激动得眼里冒泪花,却什么也没说,扬起鞭子,载着两人飞速离开。  马车很快离开延寿观,朝城门奔去,眼看终于快出牢笼,凤逸兴奋得心脏都快跳出胸腔,也顾不得昭华常说那句"辱要忍,喜也要忍"的话,声音都哽住了:"太子,我们终于逃出去了......终于......熬过去了。"  昭华没说话,只从窗外遥望皇宫方向,凤逸以为他在担忧,说:"太子放心,有屈大夫安排不会有事。"  凤逸也不敢保证苏送爽会不会马上发现,但是昭华坐着轮椅进去,然后换成一个小道士用腿走着出来,一时之间不会有人发现异常,如果不幸被发现,从出去到发现有一段短暂的时间差,他们就是要想法利用这段时间差。  容乾驾着马车狂奔,径直奔向城门。没多久,后面传来杂乱又急迫的马蹄声。凤逸掀开帘子一看,惊得面色如土,居然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追兵很快就要追到。  "容乾......"凤逸急得呼唤。  容乾仍然面沉如水,眉头也没皱一下,神色不慌,迅速按先前商量好的,万一在短时间内被发现,就启动第二条方案。  一扬马鞭,调转马头,驾车朝另一方向奔去。  街上人仰马翻,鸡飞狗跳,行人惊慌闪避,受惊吓的孩子哭声,被撞倒的路人的叫骂声,乱成一团。  蓝帷车向左拐入一个小胡同,追兵继续穷追不舍。  到了另一条街道岔路口,容乾又驾着马车向右拐。  路口拐角处,一辆绿帷马车停在那里,凤逸拉着昭华跳上那辆马车。  赶车的是陈之武,他一抖鞭子,沉着地驾车飞奔。  追兵追了过来,立即向容乾驾的蓝帷车追去,但是领头的军官迟疑了一下,想了想,分出一半人去追陈之武驾的绿帷车。  凤逸紧张的手心里全是汗,手里紧紧地握着宝剑。昭华轻轻拍拍他的手,示意他镇定冷静。凤逸朝他一笑,心里放松下来,就算跑不掉也没关系,大不了和他死在一起。  陈之武镇定地赶着车,马车急速地向前冲去。  行到一处狭窄的胡同,绿帷车飞快驰过后,两边摆摊的一些百姓忽然都挑着菜筐起来行到路中间,似是无意地挡住了追兵去路。  "快让开,快让开......"追兵气急败坏地推搡着碍事的菜农。  陈之武驾着车直冲到一所院子里,院里停着一辆很华丽的珠缨翠盖车,挂着红缨铜铃,和雕花松木牌。  凤逸拉着昭华跳下车,直接跳上那辆翠盖车,车里坐着一个人,居然是屈无瑕。  几人见了面也顾不上说话,车夫一扬马鞭驾车从后门离开,陈之武拔出别在腰里的兵器,挡到大门口,准备拦住追兵。  翠盖车一路飞驰朝城门奔去。昭华才开口:"你要送我们出城?"  "正是。"屈无瑕说。  "那你怎么办?露了身份,这里不能呆了,还是随我回国。"  "不。我要想法留下拖延时间。"屈无瑕边说边将窗帘掀开一道缝,仔细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昭华没再说什么。马车快马加鞭直奔城门口。  到了门口,被守城门的城门官拦住。  "大内侍卫统领有令,城门暂闭,所有人不得出城。"  凤逸急了,又去抓宝剑。  车帷一掀,屈无瑕探出半个身子,道:"本官有公务在身,要马上出城,还不开门放行。"  城门官不敢强硬,躬身道:"可是苏统领派人传下急令,任何人不得出城。"  "放肆!"屈无瑕厉声呵斥,"苏送爽算什么?他是管皇宫扈卫的侍卫统领,又不是管都城的九门将军,凭什么下令关闭城门?皇上不在,他就可以胡来了,仗着谁的势?传的谁的令?"  "屈大夫请息怒。"城门官点头哈腰,却仍不让步,"苏统领已经派人去请管都城的九门将军的令,在此之前先封城门。"  屈无瑕有些着急,等九门将军的令下来,封城就是名正言顺,到时全城搜查,怕是凶多吉少。  一咬牙,屈无瑕拔出佩剑,恶狠狠地道:"你好大的胆子,敢耽搁本官的要事,不要命了么?快开城门,苏送爽要找麻烦让他来找我,但是你不开城门,现在就宰了你。"  城门官吓得一哆嗦,"屈大夫不要为难小的,苏统领说有要犯逃跑,这人一跑,皇上会龙颜大怒,所有守城门的都活不了。"  "难道你会认为本官窝藏了要犯?"屈无瑕不敢再拖延时间,举剑就朝城门官砍去。  城门官吓瘫在地上。  "嗖"的一声,一支飞镖飞来击偏了屈无瑕手里的长剑,转头一看,原来是苏送爽亲自领着人马朝这边赶来,这支镖就是他射出。  屈无瑕脸色发白,迅速考虑几个方案,城门已闭,杀出去不可能。现在逃跑,藏入小巷,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如果将苏送爽胁持,逼他开门,先不说他武功高强在凤逸,昭华之上,只说他对皇帝忠心耿耿,必不会因为顾惜性命放走皇帝的要犯。或许可以先糊弄过去,退回私邸再找机会,但是昭华一日不被抓回,城门一日不开,如何是好?再过两天皇帝回来,更是没有生机。  想不出可行的方案,屈无瑕额头冒出细汗。一会儿功夫,苏送爽已经率人马来到城门口。  城门官如遇救星,躲在他身后,道:"苏大人救命,屈大夫急着出城,要杀下官呢。"  苏送爽下了马,对屈无瑕拱手为礼:"屈大夫请见谅,封城实属不得已,实在是有紧要的事。"  屈无瑕沉住气,不动声色地说:"苏统领下令封城,似是越俎代疱了吧?"  苏送爽亮出手中的金牌和手令,道:"皇上出征前授于在下先斩后奏之权,如何不能下令封城?而且在下已经请九门将军下了封城令。"  屈无瑕心念一转,道:"本官实在是有要紧公务,既然如此,本官就不出城了,告辞。"  车夫一拉马缰,调转马头,准备回转。  "且慢。"苏送爽拦住马头,"因为有要犯逃脱,所有出城之人一概盘查。"  "放肆。"屈无瑕脸色发红,神态还是沉静,疾言厉色地说:"你凭什么盘查我?我是上卿大夫,你位在我下,如此对我,是以下犯上。"  "屈大夫言重。"苏送爽仍不卑不亢地说,"在下是为皇上办事。"  "少拿皇上压人。"屈无瑕愈发严厉,"皇上远在前线,你就可以拿着皇上的名义胡作非为吗?"  "在下只是搜查出城的人,屈大夫何苦为难,难道你的车里藏着什么人不能让人见?"  "胡说。"屈无瑕脸色愈红,一双手在袖中微微发抖,"车中是我的女眷,怎么可以随便见外人?"  "在下奉皇命负责看守人犯,不能辜负皇上重托,请允许在下搜查屈大夫的车子,您有怨言,可以等皇上回来,直接向皇上弹劾于我,治我的罪。"  "你......"屈无瑕见苏送爽执意要搜查马车,急得无法可想。  "屈大夫。"马车里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既然苏大人要查,就请他进来,其他人等请退后。"  苏送爽听了,命手下军士退后,自己掀开车帘进去。  刚一伸头,一柄闪着寒光的宝剑抵着他的脖子。苏送爽微微一惊,见车内端坐的是昭华,拿宝剑抵着他的是凤逸。  苏送爽神色不变,语气坚决:"公子请回宫,这件事在下就当没发生过,皇上不会知道。"  "我不回去。"昭华脸上的微笑如春风化冻,声音却是清冷平静,"这种被人当禁脔宠物的日子我不想再过下去了。"  "公子。"苏送爽有些着急,"皇上如此待你,你这般负他,于心可忍?"  昭华看着他,神色冷静:"皇上待我再好,也改变不了我亡国奴的身份;待我再真心,也不能为我摆脱一个以色侍人的名声,也抹杀不了我先前受的折磨和凌/辱,和他在一起,总是让我想起曾经暗无天日的日子,总觉得自己只是个低贱的男宠,这种感觉如一块巨石压在心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白日强颜欢笑,晚上恶梦连连,快要疯了。又思念家乡故土,念的肝肠寸断。若是将我强留在此,我必抑郁而终。"  苏送爽沉默无语,过了一会儿,说:"你要胁我,我也不可以放你走,若放了你,是对皇上不忠。"  "你不放我,就把我的尸首带回去,我宁死也不会再回宫去。"昭华态度坚决,示意凤逸放下剑,道:"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将我埋在故土,生不能报国,死后以肉身膏沃故土,也算无憾。"  苏送爽痛苦地看着他,"你真的非要离开不可?"  "不错。如男宠般活着,还不如一死。"昭华很坚定,"你若强行留下我,就留下我的尸首吧。"第128章一对傻子  苏送爽看他半晌,眼眸中流动着复杂情绪,有温柔、有不舍、有悲伤。最后,长叹一声,掀开帘帷出了车子,对城门官说:"搜查完毕,开城门请屈大夫出城办事。"  城门官听了,忙下令守门军士转却绞盘,打开城门。  车夫一扬马鞭,驾车出了城门。  凤逸这才长出一口气,这才觉得汗湿重衣,一颗心终于回到腔子里。喜滋滋地看着昭华,却见昭华和屈无瑕都是一脸严肃,神情并不轻松。  "不知道容乾和陈将军怎么样了?"昭华幽幽叹气,掩不住担心,容乾引开追兵,陈之武阻挡敌人,也不知道现在是生是死。  "太子,我们逃出来了。"凤逸握住昭华的手,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他们会没事的。"  屈无瑕道:"过了前面的路口有人接应,我回城看看容乾他们怎么样了。"  "那你当心点,找到容乾他们赶快回来。"  昭华嘱咐两句。  到了前面路口,一群身形矫健的人等候在那里,个个看上去身手不凡,正是昭华先前的门客侍卫中武艺高强者,还有屈无瑕另外召的死士。  屈无瑕把昭华交给他们,驾车返回都城。  昭华换乘一辆普通马车,在一群人护送下南行。  虽然终于逃脱了囚禁自己三年的牢笼,但是却没有预期的欣喜,一想到文康回来要面对的一切,心里如被针刺一样。再想到将来要和他进行一场生死对决,兴奋期待的同时又有一股说不出的苦涩。  "主子,可到前面歇息一下?"护卫的禀报打断了昭华的沉思。  昭华掀开车帘看看天色,只见红日西坠,天边挂着最后一抹红霞。  "继续赶路,不要停。"  "太子......"凤逸担心地看看他,没说什么。  屈无瑕已经安排好,出城后一定要一刻不行连夜赶路,并沿路备下替换的马匹。马可以换,可是人却不能换,别人还好说,昭华的身体却是一直都没有恢复,眼看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初春的天气还很冷,他的额头居然还冒着细细的汗珠。  昭华看出他的担忧,朝他笑笑示意自己不妨事。  凤逸压住心疼,只得下令:"连夜赶路,不要停。"  一众护卫得令,快马加鞭向前赶路。天色越来越黑,好在还有些许月光。一行人沉默着赶路,中途只停了一刻喂马喝水。  昭华躺在凤逸怀里,微微合着眼,时而望向窗口。  不知不觉,前方露出一缕曙光,将前边的路照得一片光明。凤逸的心情也随着初升的太阳升起。  "太子你看。"  "又是新的一天。"昭华掀帘望向外面。  前方,明媚的阳光从乌云的缝隙里顽强刺出,天边一抹的金色朝霞绚丽无比。道路两边是成片的油菜花,满眼望去都是黄澄澄金灿灿的颜色。  如果文康在,肯定会指着大叫:"我终于看到你说的大片油菜花了,原来是这个样子。"  昭华苦笑,摇摇头,放下车帘,怎么这个时候还想起那个人。  突然,后面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在寂静的田野显得分外惊心。  昭华一掀车帘向后看去,只见一队人马气势汹汹地追来,淡淡的晨光中,一面旗帜迎风飞扬。凤逸仔细一看,心脏几乎停跳,居然是金龙旗,也就是说皇帝追来了。  "这......怎么可能?"凤逸目瞪口呆。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昭华仍然很镇定。  "跟他们拼了。"凤逸拔出佩剑,双目血红。  "皇帝亲来,拼了也逃不掉。"昭华握住他的手,声音仍然很镇定,"我去拦着他们,你们逃吧,皇帝的目标在我,只要得到我,他不会管其它人。"  "不行。"凤逸大吼一声,神色凄厉又坚决。  文康死死盯着前面的马车,不停抽打胯/下的乌云踏雪。  刚打完胜仗,他来不及休息,也来不及与大军一起凯旋,不顾大将军的极力反对。独自一人离开大军赶回都城,一天一夜不眠不休,只为了可以尽快见到昭华,与他分享胜利的喜悦。可是等待他的却是令他根本无法接受的背弃,回到宫里,只看见那枚情人泪指环孤零零地躺在画上,似是嘲笑他这痴傻的感情。  仿佛从云端一下子跌入谷底,美梦惊醒后,是令他不堪面对的现实。  禁卫军在后面紧追不舍,张弓搭箭,避开马车,朝马车旁边的护卫射去。利箭破空,支支夺人性命。一轮过后,紧接着又是一轮利箭,流畅迅速又配合默契。  不少护卫中箭落马。  其它护卫马车的死士们纷纷掏出兵器,击落利箭,用血肉之躯拼死保护马车。  禁卫军追上,排出训练有素的阵势,燕国死士们个个武艺高强,悍不畏死。而齐国禁卫军也十分强悍,再加上皇帝亲自督战,更是使出了全副本领。  一场激烈的撕杀,保护马车的燕国护卫全部被杀,鲜血染红了道路,浸透了脚下的土地。  文康阴着脸一剑挑开车夫的尸首,掀开车帘,车内空无一人。  "呀,中计了。"一旁的宋乐志叫了一声,看见皇帝的脸色阴的吓人,赶紧又说:"陛下放心,他们逃不了,臣已经以飞鸽传书各处的关卡,命他们在路上拦截。而且韦大人已经派出大量禁卫军去追了,一定把人抓回来......"  再看皇帝脸色极为难看,双眼充满血丝,宋乐志再次小心翼翼地请示:"陛下从前线连夜回来又亲自追人,几天没休息了,要不......"  "继续追。"文康面无表情的下令,再次扬起马鞭,狠狠地抽向胯/下的乌云踏雪。  树木飞快地向后倒去,耳边的风声呼呼刮过。  凤逸紧紧抱着昭华,用身体保护他,一边不停抽打座下的黄骠马。  "我们逃不掉了。"昭华迅速判断了一下眼前的形势,"你快走别管我。"  "我怎么可能离开你呢?"凤逸紧紧握着手里的剑,不再紧张,反而无比镇定,"要死就死在一起好了。"  "我不逃了。"昭华跳下马,躺倒在地上,看着天空微笑,"逃来逃去,都逃不出他的手心,算了,太累了。"  "快起来。"凤逸跳下马来拉他,急得嗓子都哑了,"你不是永远都不放弃希望吗?快起来。"  "我没有放弃希望,只是不想再逃了。"昭华伸手拉他,两人一起躺倒在草地上,"屈无瑕找的护卫们估计已经全牺牲了,下一个死的就是你了。白牺牲那么多人,还是逃不掉,还逃什么呢?"  "可是......"凤逸被他拉倒在地上,急着爬起来。  "还记得我们一起读书练剑吗?"昭华继续拉着他。"十年了,我们没有分开过,每次练剑,我都把你打得无还手之力,我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一心想着挑战天下剑客。"  "当年你不知好歹地去问剑山庄挑战天下第一剑客叶鸿,结果几招内被人家打落宝剑,弄得灰头土脸。"凤逸也不再挣扎,顺从地被他拉着,并头躺在草地上,笑得很狡黠。  "你真坏,原来你是让着我,存心让我在外面出丑。"昭华捶他一拳。  "冤枉呀,我的太子,你是燕国唯一的继承人,谁敢和你真打?"  "你们让着我不是为我好,却是让我不能自知,跌个大跟头。"昭华嘴角含笑,"那时我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再不敢小看天下英雄。从此游历四方,开阔眼界,结交不少才士的同时,也看到了如今大争之世,民生艰苦。"  "眼界一开,心胸也随之一宽,不再拘于个人的荣辱胜败,而放眼天下百姓民生。"昭华支起半个身子,看着他,"你要好好活下去。你当初从灭门中逃脱出来,更要珍惜来之不易的活命机会,记着我以前说的话,替我活下去,继续我未完成的理想。"  "亡国前你说这话时,我答应了你,现在我不想了。"凤逸笑得很平静,放下一切重担似的无比轻松,"经过这些磨难,我发现没有你我活不下去,得知你受那些苦时,我都快疯了,又怎么受得住失去你的打击?说什么替你活下去完成你的理想,听上去感人,可是我做不到,我承认我无能,干不了这么伟大的事,承受不了失去你的打击。既然活不了,就一起死好了。"  昭华看着他笑了:"好吧,我们一起死。"  说着凑过去吻他的脸颊。  凤逸眼睛发亮,唇角扬起,笑得无比幸福,把他抱紧。正沉迷间,突然觉得脑后一疼,眼前一黑,人事不省。  昭华收了笑容,眼神深冷冽,把他塞到长草丛中,用草摭掩好。  然后重新骑上马,头也不回的朝前奔去,  太阳已经升到头顶,眼前被强光刺得昏花。  身后的马蹄声愈来愈近,步步紧逼,文康的乌云踏雪是千里神骏,没过多久就追上昭华的黄骠马。一甩马鞭,勒住他的脖子,把他拽过来。  昭华被他拦腰强抱入怀,听他心脏强烈的跳动声,一路奔逃的紧张惊慌瞬间消失,忽然安定下来。  文康紧紧地抱着他,好象要把他勒入血肉。  为他血战沙场,为他焦虑忧心,为他疯狂思念,这种种煎熬,直到把他抱在怀里,那份刻骨相思,才有了着落,一颗日夜悬着心才落回胸膛。  一队人马席卷黄尘而过,皇帝挟着雷霆怒火回到宫里。  皇帝寝宫依然华丽宏伟,却弥漫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危机。  抓过一叠纸,文康写了一张又张,却没有如往常一样静下心来,气得一掌拍到桌子上,发现纸上一遍遍写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宋乐志小心翼翼地过来,先看了看皇帝的脸色,鼓起勇气说:"遵照陛下的吩咐,把公子暂且关在碧涛苑行宫了,由禁卫军统领韦大人亲自带人看守。据查卧云斋是他们的据点,里面的人事先得到预警,已经跑了,正在抓捕中。还有同党容乾,陈之武受了重伤,虽然没拿到,但是救他们的屈大夫已经落网了。现在燕国在我国所有的钉子全部被拔了。"  见皇帝面无表情,继续写着字,宋乐志咽口唾沫,又说:"还有苏大人......"  "啪"的一声,文康把笔摔下,"叫他进来。"  苏送爽垂着头进来,一进来马上双膝跪地,头也不敢抬。  "你有什么话说?"文康也不看他,冷冷地问。  "罪臣无话可说,愧对陛下。"  "你也知道对不起朕,居然还做出这种事。"文康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吼了起来,"你跟在朕身边也快十年了,朕一直把你当心腹,什么事也不瞒你,把性命都交到你手上,这是怎样的信任,你该知道。朕把最重视的人托付给你,你干了些什么,你还有脸见朕吗?"  君王的怒吼震得屋瓦颤抖,旁边侍立的人吓得噤若寒蝉,确信君王之怒,能伏尸万具血流千里。  "臣罪该万死。"苏送爽把头伏在地上,声音发抖。  文康发泄完,好像抽光了力气,冷冷道:"你知道背叛君主是什么下场?"  "知道,该五马分尸。"  "知道?知道还这样做。"文康冷笑一声,语气又转而温柔,"为什么?值得吗?"  为什么?你要守护的人,可曾一丝一毫在意过你的生死?我这般对他都落得这个下场,你又能得到什么?  "愿意守护一个人,哪还计较那么多。"苏送爽苦笑一下,"陛下为那个人与北骁国开战,为他以身挡箭,不计代价也不计回报守护那人,可曾问过自己一声,值得吗?"  文康一怔,随即又笑:"你的意思是,朕与你就是一对傻子,是吧?"  旁边侍立的人都觉得皇帝态度古怪,居然还笑得出来,这样的反常从未有过,都吓得都不敢吭声。  文康望着窗外那抹凄凉的月色,眼神迷离,幽幽的叹口气,转过头道:"你侍奉御前多年,朕也不忍杀你,可是你做些这等不忠之事,朕也留不得你。你即刻出宫吧,以后朕不想再见到你。"  "谢谢陛下隆恩。"苏送爽终于哭出声来,"请陛下保重,罪臣去了。"  苏送爽向文康磕了三个头,起身离去。  文康继续写字,把写好的字条交给内侍:"把这个送到玉华庄。"  "是。"宋乐志接过字条,神情悲凄。  "怎么了?"  "苏大人方才自刎谢罪了。"宋乐志抹把眼泪说,"他说背叛陛下,虽然得陛下海量宽恕,也无颜再立于世上,只得以死谢罪。"  "扑",小小的火焰一跳,蜡烛流尽眼泪,最后一点烛光熄灭。  半晌,文康只说了两个字:"厚葬。"  "是。"宋乐志答应了退下。  郑无离上前请示:"陛下该用膳了。听说您从战场上连夜赶回来,又去追人,几天几夜都没休息,也没正经用过膳,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  "不想吃。"  "陛下......"  "滚。"文康怒吼一声。  一挥手,将御案上的东西全部扫在地上,觉得手腕被咯了一下,看见那个银铃铛,愈发怒了,颤抖着把铃铛从腕上一把撸下来,也不顾用腕被勒得生疼,撸了下来就从窗户扔了出去,  郑无离吓得再也不敢说,悄悄点了支安神香退下。  文康无力地滑落在地上,呆呆的望着远方,不吃不喝,从日出东方一直坐到日落。  "陛下,林公子在外殿候传。"内侍在门外跪禀。  "传。"  宋乐志把林御风领进来,带着所有人退下,只留下两人独对。  "起来。"文康过去扶起林御风,看看他,道:"你瘦多了,在玉华庄过得不好么?"  "谢陛下庇护,臣还好。"林御风说,"可是我想爹爹,想陛下,还想屈......"  "你闭嘴。"文康气狠狠打断他,"你还想谁?想姓屈的混蛋吗?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是燕国埋在齐国的暗卫最高首领。"  林御风惊讶地瞪大眼睛。  "没想到吧?"文康愤怒地说,"当年他救了你,又在山上遇上你,可真是太巧了,然后接近你,看似很无意地讨你欢心,然后巴上你爹,取得进身的机会。没错,他很有才干,得到许多人的赞誉。清洗燕国暗卫时,他拔了许多燕国奸细,朕还很信任他,原来是舍卒保帅,他可真够狠。"  看林御风面如死灰,文康缓口气又说:"本来我不想告诉你,当初审理袁小姐遇害一案时,朕就生他的气,平时对你那么好,怎么最后的审理结果还是把罪名落到你的头上,现在我明白了,他的目标是把你爹拉下水。这么说,你和袁小姐搞出那事也是那人故意加害的。可能没料到朕会宽大处理此事,他们没能引发左右相国互斗,就在你的婚礼上下了毒手,把事做到绝地,成功引发了内讧。"  文康激动的说不下去,嘴唇颤抖:"可是,他怎么会干出那事,他是那么善良高贵......"  想起那年在碧玉湖,他躺在草地上,说:"人总是会变的,尤其是为了生存,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善良的变狠毒,诚实的变奸诈,正直的变卑鄙,纯洁的变肮脏。我若是不改变自己,还是那么骄傲、清高,还要那自尊,在这里哪有活路。"  那个曾经善良的人,只怕被他折磨死了,只剩一个冷血无情的人。  再无奈再心痛也只能忍受这样的现实。  也许是因为喜欢一个人就会把他想象得如神仙般美好,也许不愿相信他会做出那种事。他那么善良,那么无辜,那么高洁清贵,这种事一定不是他做的,肯定都是屈无瑕做的。见计策失败,就下了狠手。  可是,再怎么为他辩解,所有一切阴谋算计,都脱不了他的影子。临别前他计算出征的日子,看上去是珍惜每一天,其实是在谋划出逃吧?那令人沉迷感动的情思缱绻是用来麻痹他的吧?  说什么恩怨两消,再也不恨都是骗他的,想让他放下戒心。  那温柔体贴,缠绵入骨,是假的,那日夜相依,拥吻眷恋,也是假的,统统都是假的。  他怎么能够装得和真的一样,他怎么可以这样坦然欺骗他的感情。  文康很想笑,笑自己的蠢,笑自己的痴。  昭华这样的人,不可能真的屈服,必会暗中有所动作。他平日自夸精明,怎么就这么信了他?  不,不是真的信他,而是选择了相信他,劝说自己相信他。  如果说这样是因为爱情,只怕会被天下人笑,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原来,被弃之泥泞的真心,被践踏在脚下的爱情,只是被那人从容利用的工具。  他真的很可笑,很愚蠢。  就这样,傻傻的捧上了一颗心,然后被他冷笑着玩弄利用。  以为得到了他的爱,却不料遭到无情的抛弃和背叛。  "我们都是傻子,是天底下最傻的人,一腔真心对人,到头来被无情利用。"文康勉强笑笑,想做出潇洒无所谓状,却笑得无比凄凉。  "别说了。"林御风脸色惨白,神情恍惚。  "别难过。"文康拍拍他的肩,蛮不在乎地说,"那种没心没肺的人,不值得为他们伤心。明天朕就下旨把屈无瑕凌迟处死千刀万剐。"第129章情如流水  "我们都是傻子,是天底下最傻的人,一腔真心对人,到头来被无情利用。"文康勉强笑笑,想做出潇洒无所谓状,却笑得无比凄凉。  "别说了。"林御风脸色惨白,神情恍惚。  "别难过。"文康拍拍他的肩,蛮不在乎地说,"那种没心没肺的人,不值得为他们伤心。明天朕就下旨把屈无瑕凌迟处死千刀万剐。"  "不要......"林御风摇摇欲坠,快要崩溃的样子。  "好,不要。"文康扶住他,让他坐在椅子上,哄劝道:"你心里憋闷就发泄出来,别这样。"  "不要杀他。"  "好,好,不杀。"文康答应着,"朕把他交给你,你来处置,要杀要剐要报复随你,好不好?你振作点。别一副死了人一样,大丈夫视私情如流水,何必自取哀愁,别太在意了。"  林御风咧咧嘴,想扯出个笑容,却又流下泪来。  文康怒吼:"收起你的眼泪,别那么没出息,男子汉大丈夫生于世上只患功业不立,何必哭泣做小儿女态。"  他的口气听似坚强决然,林御风却听出了一层说不出的悲伤,心里一阵发酸,抹掉眼泪问:"那你打算拿那个人怎么办?"  文康眼神茫然,胸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不知道。"  回来几天了,他都不敢去见那人,去见他心痛如刀割,不见却又思念,如何处置他更是棘手之极。  见了面也是锥心之痛,是相互死去活来的折磨,可怎么割舍得下?  忽然觉得心口处刺痛无比,喉头一阵腥甜上涌,忍不住晃了晃。林御风赶紧扶住他,担心地看着他。  "我很好,才不会为那种人伤心呢。"文康推开他,扯出一个笑容。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几天后,文康还是很平静地前往温泉行宫。  这是专门为他建造的栖凤宫,完全仿照原燕国东宫的设置。如今宫苑依然如旧,亭台精巧,山石玲珑。竹林清雅幽静,林中凉亭是他吹箫的地方,阶下几丛雏菊是他亲手所植,在清冷寒风中顽强绽放生机。  远远望去,花木在月光下轻轻摇曳,小楼一角透出昏黄的灯光。  夜幕里传来一阵低低的歌声:  "采薇采薇,春日载阳。  曰归曰归,我心仿徨。  莺花三里,草木齐芳。  莲叶渡口,为吾故乡。  登楼啊远望,徜徉啊徜徉。  日暮愁我心,泪下沾衣裳。  采薇采薇,黄鹄南翔,  曰归曰归,越水茫茫。  谁家双燕,徘徊旧梁,  故国千里,道阻且长,  缧绁无归期,孤魂归何方。  狐死必首丘,鸟飞返故乡。"  文康在门口静静地听着。听他暗哑低沉的嗓音低低吟唱,品味悠远的哀伤,只觉得心里一股又一股绝望和忧伤徘徊不去,如庭前那一湾碧水。  "既然来了怎么还不进来?"屋里传来如往常一般温润平静的声音。  文康推门进去,默默盯着在窗前梳理头发的人,仍如往常般优雅从容,一下下梳理头头发。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当初想把他疯狂蹂碎的愤怒,只剩下无奈的悲伤和苦涩。  茫然地走过去,接过梳子,替他梳理起来。  好象他不曾离开过,好象他不曾背叛过,好象那刻骨缠绵如在昨天,好象他们刚从相拥的美梦中醒来。  手里摸着一把柔顺的乌发,柔软得象最上好的丝绸滑过指尖。文康淡淡一笑,能天天为他挽发,是他最幸福的梦想。在他心里,没有比这人更重要的人了,要宠他爱他对他好,为他做什么事都无所谓。可是见他绝情负义,同床异梦,又恨不得将他活生生撕碎了吞到肚里。再想到对他这份情仍然打动不了他的铁石心肠,心里的绝望象勒住脖子的套索愈挣扎愈勒得紧,直到将人窒息。  "你瘦了,瘦得多了。"文康熟练地梳好为他挽好头发,插上翡翠簪,然后仔细看了看。"可是,还是和以前一样美。"  清秀的双眉,澄澈的明眸,总是微微上翘的唇角,雍容的态度,顾盼间流露的动人风情,所有的一切已经刻骨铭心,他爱得多深,现在的恨就有多深。  恨他受万般宠爱,却毫不在意,冷眼看人在泥潭挣扎。  恨他眼波流转处,尽是虚情假意,却似世间最厉害的蛊惑,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恨一腔情意暖了一块石头,尽付东流。  恨堂堂一国之君,傲视天下,碰上这个跌到尘埃的人,却败得稀里糊涂,不甘心,不服气。  恨不得咬碎他的血肉吞下去,可是对上他的明澈双眸,再不甘心再不服气,也只徒叹奈何。  "就像一条毒蛇,明知道不能接近,明知道有可能会被咬死,可是又忍不住迷恋它的美。"文康痴迷地看着他。  "孔雀羽毛美丽,仙鹤头顶鲜艳,可惜都是剧毒,美丽的东西是毒药,你不知道么?"昭华看着他,微微而笑。几天的幽禁,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却仍然有一番动人的魅力。  "是啊,我早知道,却是舍不得放手,控制不住这不该有的感情。"文康想扯出一个笑容,却笑不出来,"就这样做了太多不该做的事。还有小爽......"  文康说不下去。停了停又说:"小爽为了你也做了不该做的事。你不问问他怎么样了吗?"  昭华默默地看着他,表情平静如无波的海洋,眼中藏着深深的悲痛。  "其实你也知道,背叛君主会有什么下场。"文康声音苦涩,"可是,你还是恳求他放过你。你这是陷他于不忠不义,可以说是你害死他的。"  "为什么?"文康看着他:"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你为什么总不肯死心安份?"  "我知道以前对你太坏,为了补偿曾经对你的伤害,想尽法子对你好,象傻子一样看你的脸色,揣摩你的心思,取悦你讨好你。我一直在骗自己,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我对你好,只要我真心守护你,满足你的愿望,也许有一天我这份心意可以感动你,你会原谅我,会接受我。  因为这傻傻的梦想,所以承担朝廷上的压力,容忍你的不驯,一心一意宠爱你,明知道不应该这样,明知道是个错误,可还是选择沉沦下去。"  为了不想失去你的笑容,我默许了你养鸽子。为了威慑那些企图伤害你的人,我废了皇后。你对小林子做的事,我没有往坏处想,说服自己相信你是无意的,就为了能原谅你。  为了还你尊严,逼你效力于朝堂,只是不想你担一个男宠之名,希望你能堂堂正正和我在一起享受荣光。可是这样的让步,你也不接受。  "为了保护你,我不惜和强大的北骁国开战,不惜冒着箭矢亲临战场上阵杀敌,想到这是为了保护你而战斗,想到可以看到你对我绽放真心笑容,我这番浴血奋战就是战死沙场也是值得的,受点伤又算什么。本以为回来的时候能够冰雪消融,能看到你的守候,却没想到,天地间的冰雪都消融了,却始终是溶化不了你心里的坚冰,等来的却是你逃走的消息......"  文康声音哽住,说不下去,转过头去对着窗外,迅速伸手抹了一把眼睛。  "我不惜一切代价付出的感情,得到的就是这样无情的背叛和不屑。可是你怎么可以这样......这样......"  昭华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文康看着他的眼睛说,"你想说我先前那样对待你,我没资格爱你,更没资格得到你的回应,大丈夫不能不雪耻。无论我后来如何补偿你,你都会怀恨下去,你我最终还是没有未来。  可是我想问一句,以前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快乐的回忆,难道都是假的?你说不再恨我,也是假的?"  文康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不相信、不甘心,那些温柔体贴、那些深情款款,难道都是做戏?  昭华垂着眼,默然不语。  这样的沉默,却激起文康的怒气。  "你怎么不说话?"文康愤然勾起昭华的下颌,眼光如刀,似是一刀刀将他的形貌刻入心中。  "你不是最会伪装骗人么?你不是素来能言善辩么?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辩白?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吗?"  昭华抬起眼看着他,缓缓开口,眼波柔情缱绻,双唇却吐出绝情的话:"当然......是假的。"  "你撒谎。"文康怒吼一声,勒住他的脖子。  昭华的眼睛异常明亮,没有畏缩、没有恐惧、只有淡淡的嘲讽。眉宇间的痛楚却直刺心间。  文康看着他略带凄绝的神色,松了手。狠厉的眼神随着黯淡下来,转为乞求。  如果你肯为我说句假话,我愿意选择相信。  昭华缓缓开口:"我不想再委屈求全了,你以为后来的善待可以弥补以前的伤害,可是任何一个有血性的人都不会忘记这等耻辱。这不是个人之辱,而是国家之辱,所以我活着,忍耐着,等待着,周旋着,只为了可以讨回尊严。  我不可能因为你的这点痴情,就放弃国家之辱,甘心做一个男宠,一辈子做一个失败者、被征服者。  没有你我可以活,可是,没有尊严我不能活。从我手上失去的,我一定要亲手讨回来。"  文康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嘴唇抖得说不出话来,令人心痛的绝望在胸中升起。临别时的那些日子,他珍惜分分秒秒,对他百依百顺,温柔关爱,还主动索吻,明明是不舍的,为什么现在说出来的话竟可以这样的冷酷无情?  "你没有心吗?你的心呢?"  昭华转过头,不再看他,用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说:"我的心就是砸碎了也不会给伤害践踏过我的人。你的爱不值分文。"  文康倒退一步,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得出话来:"你......你怎么能这么无情?"  昭华抬头抚了一下头发,顺势擦擦眼睛,冷淡地说:"不是我无情,是我不能爱你。"  文康哑然失笑,笑得越来越疯狂,笑得眼中流出眼泪,点点头:"好,说得好......"  原来,他为他守护,为他血战,他也不会为他改变什么,更不会为他放弃。毕竟只是他一个人痴了傻了。  而昭华,却是这世上最冷静、最理智的人。  其实所有的伤害,最终的罪魁祸首都是他,这一点他很明白。他和昭华没有未来,这个认知让他浑身冰冷,如坠冰窖。  早知道这么个结果,为什么还是不死心?  "真的生死不容?"  昭华淡然一笑,冷静坦然地说:"不是你我生死不容,是你我的国家不能相容,你我又如何相容,我们又不是普通老百姓,可以只顾自己不顾江山社稷。  就算普通人也不能只顾自己,只图个人私欲而放弃责任和义务。在你心里,不也是江山社稷为重么?"  "其实你并不是真的爱我,只是觉得得不到东西就是好的,只是定要享受征服者的虚荣,所以才会痴迷,非要得到不可。没有我的日子,或者我年华老去,姿容不再,到时你的感情淡下来,会觉得这并不是爱。你不用一副被辜负的样子。"  文康听了淡淡一笑,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那苍白的脸还是透着说不出的一种风情。  "你这么聪明,难道会分辨不出我到底是贪图色相还是真心相待吗?如果我不是真心爱惜你,又怎会让自己堕入泥潭,为什么不早些杀了你?  昭华挑起嘴角,优雅而冷漠的一笑:"那是你傻,看不开,"  "是我傻,是我笨,自愿把这颗真心送上任你糟蹋。却得不到你丝毫回应。"  "你怎么做,是你的事,我为什么一定要回应你,我不回应你,就是错了吗?"  文康干涩地笑了一下:"你没错,是我错,是我放不下,太痴心妄想,想得到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于是自欺欺人,受制于人。我以为你会明白我的心意,你却肆意践踏,难道,这就是你的报复?"  好一个报复啊,现在终于体会到心如刀割是什么滋味。  这人,外表温润如水,心却硬如铁石。  如果不曾遇见他,如果不曾深陷,及时杀了他,那么就不会有这深入骨髓的痛苦吧?可是也没有那真真假假的幸福和甜蜜。  那些温柔,那些缠绵,都是做戏。可是为什么?现在他说的做的仍然象是做戏?真想扒开他的心瞧瞧,看看是怎么长的。  罢了!真的也罢,做戏也罢,是该结束了。  文康下了决心,推开昭华,朝门外走去,此刻他眼中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深刻的绝望。临出门那一刻,停住了脚,迟疑一阵,终是转过头来,像是发问,又象是自言自语:"昭华,你究竟......对我......有没有真心?哪怕只有一分......"  他知道不该问,会让人难堪得无地自容,可是不甘心,还是问了。  昭华似是瞬间僵硬,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沉默半晌,只说了一句:"江山之争,是我输了,无话可说,可是要我爱你,万万不能。"  文康脸色惨白,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吐不出半点声音。  昭华没有回避他的眼睛,缓缓说道:"杀了我吧,只要我一息尚存,还是要逃走的。若还是舍不得,留得住我的人留不住我的心。"  "好,好。"文康笑了起来,眼波流动着水光,"你先前问过,为了朋友我让你滚,那为了江山会不会让你死。  "我可以告诉你,为了江山社稷,我也留不得你了。朕虽有时糊涂,却不是那种为私情不顾江山安危的人。"  文康最后看了他一眼,毅然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斗到现在,他终是输了,既不甘心,又不服气。可是再对上他的双眸,他怕硬不起心肠,狠不出手段。  拖着步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一步步挪着,象是踩在心里,踩得通彻心扉的悲伤。  "陛下何必如此伤感,这人根本养不熟,不值得为这种人难过。陛下虽然待他好,可他不是一只狗,而是一只虎,一心想吃掉你的虎,陛下还是早做决断的好。"郑无离跟在身后忍不住说了几句,落月狠狠瞪了他一眼。  "朕哪里难过?"文康笑笑,"朕是有壮志雄心的帝王,怎么会让一个男宠乱了心坏了国事,怎么可能为情爱放弃江山。朕回宫就赐死他。"  "可是陛下,这不是回寝宫的路。"郑无离小心的提醒。  文康才回过神来,发现已经走向通向太庙的路上。  静静地站在太庙,面对先祖的灵位,文康思绪起伏,一个个灵位,似是一个个先祖在责备他,怎么可以为了一个敌人的假意,这样消沉?  他是帝王,怎么可以为情爱动摇一切。  那人不会为痴情放弃志向,甘为失败者。  那么他又怎么会为痴情放弃霸业,成为怡笑天下的话柄。  在意感情的人是傻子,他要做天下雄主,怎么会硬不起心肠,狠不出手段。  那个人,已经背弃他,所以,也不必追回,无须惋惜。  彻底、永远地,忘却那个人的音容笑貌。  一股咸咸的味道滑在唇边。  文康轻轻抹去,冷漠一笑。从此以后,再不为那人流一滴泪。  皇帝寝宫里,郑无离手捧托盘跪在皇帝面前,盘上一只琉璃瓶,和三尺白绫。  旁边侍立的人虽多,却是大气也不敢出,等着皇帝下旨。  文康死死盯着托盘上的东西,双手紧紧抓着椅子扶手,指节都握得发白。  "陛下......"郑无离提醒他。  文康回过神来,干涩地一笑,声音轻飘飘的:"去好生伺候他上路。"  郑无离马上端了托盘,逃似的离开可怕的地方。第130章一杯毒酒  昭华静静听了郑无离宣读了圣旨,没有按例谢恩,只是看着托盘上的两样东西,轻轻一笑:"皇上真是天恩浩荡,居然给我选择的余地。"  "这辈子你都要忘不了我了。永远......"昭华笑得很开心。  伸手拿起那个琉璃瓶。  郑无离忍不住提醒他:"公子,你可有什么话说?"  "没有。"昭华很干脆地答,站起来打开柜子,翻出以前画的画,扔到火盆里,看一张烧一张,片片纸灰如舞倦的蝴蝶,黯然飘落。  烧完,打开小瓶,正要饮下,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郑无离说:"我死后送我回去,他答应过等厌倦了放我回去。"  说完,将瓶里的东西一饮而尽。  眼前一阵阵发黑,生命仿佛一点点从身上流逝,昭华跪伏在地上,捂着腹部。口中的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  不行,就是死,他也要死得有尊严些,不能以这样跪伏的姿势死去,他勉强爬上床榻,面南而坐。  窗外,尖锐凌厉的风声如巨人咆哮,好象宏伟的宫阙也会被这狂风撕碎。焚画的纸灰被卷得飞舞盘旋......  生命流逝的那一刻,他居然想起那个可恨的文康,面对死亡时,居然想到他。  文康死死的盯着门口,心里疼得麻木,直到郑无离来复旨。  "禀陛下,公子已经奉旨。"  文康艰难的张口:"他没有求饶?"  "没有。"  真的要用这种决绝的方式,来结束他和他之间这场旷日持久的爱恨情仇么?  怎么能这样?  文康原以为自己不会再痛,现在才觉得痛彻肺腑,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痛到深处,好象无数把利刃,一寸寸割着他的血肉,鲜血淋漓。终于站不住,摇晃了一下,却稳不住身子,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抓着衣襟,好象心口被什么绞着,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耳边听得一阵乱糟糟的惊叫声,经过一阵晕厥,文康吃力的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前面。  落月看着他:"陛下,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  "我的心要碎了。"文康流下眼泪,疯狂地抓着胸口,"这里,好象有人把我的心剜走了,痛得要死过去,如果死了就好了,就不会痛了。"  落月看着怆然倒地的身子。痛惜地抱住他:"陛下,别这样,别这样。"  "你知道心被剜掉的滋味吗?"文康艰涩地笑着,越笑眼泪流得越多,"冯太傅说过,君主是不会犯错的。而何太傅说,任何人都会犯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做了错事只要改了不再犯错就行了。可是他们骗我,他们都在骗我。"  "陛下......"  "这都是骗人的。君主也会犯错,并不是不再犯错就可以没事了。无论我如何弥补都无法挽回,是吧?无论怎样做都打动不了那个人,都消除不了他的恨,不计一切的爱他守护他,换来的是无情的背叛和利用。说什么不再恨我,恩怨两消,他骗我,一直都在骗我......"  "可是,陛下......"  "别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文康打断他,"你想说我不懂爱,不知道怎样爱人,只想着强行占有,满足自己的欲望,终究是得不到他的心,而且我曾经那样恶劣的对他,遭到报复和背叛是活该的,所以还是死心吧,得不到的东西不要强求,该放手了......"  "可是,陛下......"落月制止他说下去,"我要说的是,你已经打动他了。他对你不是完全无情。"  文康涩然一笑:"他就算对我有感情,有的也只是恨。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那个人恨我入骨,我再怎么做,总是溶化不了他心里坚冰。"  "他一直在恨我,他从来没表示过喜欢我,他一直没有放弃离开我,当初征卫国落败,他没有趁机逃跑,留在我身边,就是为了利用我、报复我。而我却自做多情以为他心软了。每次我表示心意,他都会用很温柔很有礼的话把我的心割的流血,却让人无法反驳,把我折磨得痛不欲生,他还一副无辜的样子。  大家都看到我以前是如何伤害他,却看不到现在他如何用软刀子伤我,把我的心割成一片片的,当然,我的伤是看不见的,只有我一个人感受得到。谁能体会得到付出感情却被欺骗利用是什么感觉?"  落月长叹一口气:"陛下,有些事情不能只用耳朵听只有眼睛看,还要用心感受。他完全可以把你骗得团团转,顺着你的心意讨好你,这样更能得到你的宠爱和信任。他完全有这个本事,可是他没有这么做,你说为什么?不是他不知道怎样取悦你,而是他不想骗你,也是为了不想给你虚假的希望,将来伤心愈重。他若真的铁了心利用你,不会是现在这种情形。"  "是吗?"文康凄怆一笑,"那是他太要自尊,根本不屑敷衍我,连虚假的幻想都不肯给我。"  "陛下,别这样说。"落月轻拍他的背安慰着,"您和他相处几年,他对你的温柔难道都是假的吗?这一点,陛下与他日夜相对,比别人更清楚。真能做到万事不动心的,那就不是人了。"  "可是,就算他有几分真心,他也不会因此放弃复国,放弃他的理想。所以,我和他终究还是没有未来,我是皇帝,终究不能为私情留下他祸害国家。不能......"  "他胸怀壮志一心复国,您是知道的,可是他却动摇过,愿意为你放弃,和你一起退隐江湖。如果真的对你没有丝毫动心,怎么会这样,想必当他下这个决心的时候,心里也很痛苦吧。"  文康怔住了:"是的,他说过。那次我求他不要离开我,永远和我在一起。他说在某种情况下,可以考虑和我在一起,原来他说的某种情况是这个,就是要我放弃皇位。"  "他不是没考虑过接受你,可是如果你继续保持皇帝的身份,那么他只是个以身侍人的男宠,你高高在上的身份时刻提醒他是个失败者,让他感到屈辱和不安。请你换在他的立场想一想,他这样尊贵高傲的人怎能接受这样的......"落月说不下去。  "是的。"文康的眼神茫然,回忆起以往的点点滴滴。  "象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了这点痴情就甘为男宠,困在宫禁一生?  他是那样的尊贵清高,胸怀万丈雄心,在争夺江山的角逐中,不幸成为落败者,失败者的下场是可怕的,他受了惨无人道的折磨和凌虐,就算你后来愿意补偿他,可是失去的尊严他要亲手讨回来,才可以平息心中的不甘,你和他终究没有未来,这一点他看得非常清楚。  所以他要求陛下只有放弃皇位,才能和他在一起,已经是最大的让步。可是陛下要建功立业,以江山社稷为重,他也不想勉强你。"  文康恍然点头:"是我对不起他伤他至深,可是他最终还是动摇过,愿意接受我,条件是我和他都放弃江山之争,是我舍不得放弃江山社稷,舍不得放弃大好基业,是我先负了他的。"  往事如在眼前,当初他要求他放弃皇位,放弃江山和他一起隐居为民,他没有立即答应,当时他的表情好象很难受又好似如释重负一般。  文康忽地从地上跳起来大叫:"御医,叫御医,陈啸仙,你快来。"  旁边的内侍见他状似疯狂,吓得呆住,落月还能保持镇静,命一个腿快的内侍赶紧去宫门值房找御医。  内侍一路快跑去找陈啸仙,发现他还守在温泉行宫值房,急忙拉着他背着药箱跑到昭华的屋子。  经过一个漫长冬天的摧残,树木已经枯败不堪,只有耐霜的松柏仍然挺立,被狂风刮得几乎站立不住。  文康站在廊下,望向屋内,沉默得可怕,脸色惨白如死,嘴唇没有半分血色,寒风如刀割在脸上,他却浑然不觉。  "陛下,要不进屋等着吧?外面又冷,风又大。"落月把披风给他裹紧,发现他的双手冰凉,想把他拉到屋里,可是文康却如生根一般,站在庭院一动不动。第131章伤心碧血  过一会儿,陈啸仙从屋里出来,一见到皇帝,赶紧跪伏于地,全身发抖。文康紧紧盯着他,想说话,嘴唇却抖得什么也说不出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袭来。  落月替他问道:"公子怎样了?"  "启禀陛下,臣已尽力救治,然无力回天。"  文康愣住,似不相信,周围一片死寂,只有树上乌鸦忽然飞过,发出一声悲泣的哀鸣。  天地裂开巨大缝隙,如猛兽张开血盆大口,吞噬一切。四周黑暗无光,静寂无声。  只有心裂开的声音,一片一片,缓缓落地,摔成碎片。  极度的期望和恐惧之后,是极度的失望,浑身的血液象停止了流动,几乎完全凝滞,僵冷若死。  落月感觉到文康全身颤抖得厉害,摇摇欲坠,急忙上前扶着他。  过一会儿,文康好象回过神来,恢复了沉稳威严,推开扶助的人,一步步迈向屋内。  屋里,纸灰飞扬,火盆边半截没有烧完的画躺在地上,画上的人只剩一双眼睛,虽在纸上,却仍然如活的一般,顾盼生情,似嗔似喜。  榻上,昭华安静地躺着,双眸紧闭,睫毛安静地垂下,唇角微微上翘,一丝安详的笑意逸于唇边,仿佛为最终获得解脱而庆幸。只是嘴角一抹蜿蜒而下的鲜血,无比的鲜红刺眼。  文康伸手抚向他的脸,想扯出一个笑容。  "你别睡了,我这么痛苦这么难受,快要死了。你却睡得这么安稳,凭什么?我这么难受你却这么轻松,你起来,我有话对你说。"  "起来。"  "你的身子怎么这么凉?你冷吗?不要怕,有我。"文康一边说着,一边爬上榻,在昭华身边躺下,解开衣服把他抱在怀里,嘴里一边喃喃地叨叨:"我在,在你身边,一会儿你就不会冷了。"  外面伺候的人被皇帝如痴如狂的样子吓得魂不附体,也不敢过来劝。陈啸仙看到落月的眼色,早备好了一支安神香,打开香炉盖燃着,又往炉内加了一丸药。  一会儿,文康昏沉沉睡去。  心痛如裂,手脚冰凉,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好象在地狱中煎熬,心里的冰冷散向四肢百骸,冷得全身僵住,令人动弹不得。  黑暗中好象听到昭华轻唤:"小康......"  十几年前他们共同有御花园种下的那棵桃树,已经开花结果,满树灿烂如云,绚丽如霞,昭华浅笑,立于树下,手攀花枝对他笑:"小康你看,这棵桃树终于开花了。"  文康高兴地扑过去:"我们共同种下的桃花,怎么可能永远不开花。"  抱着柔软温暖的身躯,文康高兴地呢喃:"太好了,你没有走。"  他没有走,真是太好了,文康把他搂得愈发紧了,这是他最爱的人,他怎么舍得伤害他,以前的折磨,那毒酒白绫,一定是场恶梦,醒了就没事了。  朦胧中,昭华拉着他手,一起漫步在杨柳堤岸;清风吹拂他的长发,夕阳的金辉洒落在他的发间衣袂,犹如神仙出尘。  黑暗中,一双手拉着他离开冰冷的河水抱着他爬上岸边;冰冷的夜里,昭华抱着他,眼里有焦急和担忧。  龙床上,他眼波迷离,喘息细细,缠绵至死。  他凯旋归来,他在城门相迎,脸上绽放的笑容如桃花盛开,又如春风融化了冰雪,说不出的动人心魄,他欣喜若狂地奔过去,却见昭华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他继续往前跑,却总是抓不住他......  "不要走。"文康叫了一声,挣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四周,发现怀里抱着的是一卷被子。  这么说,是做了一场梦,没错,是一场梦。  文康坐了起来,还是抱着被子呆呆地坐在床上,好象怀里的被子能变回去。  "陛下,您醒了?"落月小心翼翼地过来观察他的脸色,"可要进点早膳?"  "哦?好。"文康点点头,下了床,"叫昭华陪朕一起用膳。"  落月脸色大变,和郑无离互相对视一眼,没说话。  "去叫啊。"文康很生气,"他又偷懒享清福了?"  看内侍古怪的神色,文康敲敲头,又道:"哦?他又生气了?为什么生气?朕没惹他啊,刚打了胜仗,朕几天不休息连夜赶来见他,他有什么可生气的?"  郑无离吓得面色如土,缩在落月身后,推推他,示意他回话。  落月深吸一口气,回答:"公子三天前已经被陛下赐死了。"  "你胡说。"文康愤怒地大吼。  "是真的,陛下。"落月躬身回道,"您狠下心做了真正的王者决断,斩断了情丝,从此不再沉迷,这场仗是您打赢了,彻底赢了。陛下。"  文康眼神茫然,一会儿又痴痴地笑起来:"是呀,朕怎么可能输呢?这场仗最终还是朕赢了。"  想起来了,那个让他痴迷,让他犯错的人,是他亲自下令杀死的,他最爱的,他最恨的......  那个会吹玉箫,忧郁又坚强的人,在他暴怒悲伤的时候敢靠近陪伴他的人,大概是真的死了,被他处死了。  是的,真情实性,终不是帝王修为。他终于做出了一个王者该做的事。  "是。陛下赢了。"  殿内又是一阵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沉默。半晌,文康又开口:"你伺候他上路时他可提到朕?"  郑无离上前回道:"没有。"  "那他说了什么?"  "只说了一句,请陛下遵守当初的约定,放他回故国。"  又是一阵难以忍受的沉默。  好一会儿,文康又开口:"准了。"  落月又上前禀报:"按规矩,身份低微的人不可于宫苑停灵,老奴已经命棺木进宫,收殓了即刻起运。"  文康没再说什么,倒在床上,睁着眼望着床帐。  清晨,早春的风依然冷冽没有暖意,天阴沉沉的飘着蒙蒙细雨,御苑深处飞来数只鸦鹊,发出几声如泣的哀鸣。  一口普通的薄棺抬出栖凤宫的大门,正在运出行宫正宫门,皇帝突然从玉液池殿堂冲了出来。  抬棺的人立即住了脚。  文康一步步挪过去,两眼死死盯着棺木。忽然趴在那棺木上,把脸紧紧贴着棺盖,双手温柔地抚摸着,好象抚摸爱人的脸颊。心里模模糊糊想起往日那些纠缠不清的痴恋、温柔和痛苦。  雨丝绵绵,好象情人的眼泪,顺着皇帝的脸颊轻轻滑落,落在脚下,摔成碎片,渗入土中,了无痕迹。  "打开。"  "这个......"落月有些吃惊,看皇帝惨白的脸,毫无血色的唇,摇摇欲坠的身子,眼中凄厉的神色,无一不显示他已经无比的脆弱,濒临崩溃的边缘。  "我只是想再看看,一眼就好。"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眼......就死心了......"  落月也不敢多说,示意内侍打开棺盖。  棺盖缓缓移动,露出昭华那张苍白却凄艳无双的面容,唇角那抹血丝已经被抹去,若有若无的笑意看上去愈发安详恬静,仿佛稚子般纯净与安宁,又如一幅静止的绝世名画。令天地万物,鲜花、绿草、亭台、日月,都失了颜色。  "昭华。"文康低声呼唤,无比温柔,似乎怕惊醒沉睡的爱人,"我还没有看过你真正开心的笑过,你就这么离开么?"  他的天籁箫音,他的《有所思》,他的笑语微嗔,都成绝响。  痴痴看了许久,哆嗦着把唇印在棺中人冰冷的唇上。  突然一口鲜血喷出,喷溅到昭华的身上。痉挛发白的手死死的抓住棺盖,慢慢滑倒在地,眼前一阵发黑,  皇帝这场大病来势汹汹,足足缠绵病榻数月才勉强下床,宫里对外声称皇帝在前线做战,劳心劳力,旧伤复杂又劳了神,需要好生调养。  宫里的人对皇帝的事讳莫如深,皇帝也照常处理政务,和往常不大一样的是,就是皇帝过份的勤政,每天批奏折到很晚,如果臣下上的折子少了,皇帝会训斥臣子懈怠不尽心,于是大臣们事无巨细都会洋洋洒洒的上千言的奏折送上来,所以每天奏折都堆积如山,皇帝不厌其烦地本本批阅,也不象以前那样大多批个"知道了",而是洋洋洒洒的写个几百上千字,经常批折批到深夜甚至天亮。  后宫妃嫔和朝中大臣们都很担心这样下去,眼看皇帝的身体越来越瘦,这样下去迟早会垮掉,只是皇帝我行我素,根本不把臣子们的谏劝听进去,至于后宫更不用说了,连皇帝的面都很困难。  宫里的私下议论愈来愈多。  "听说皇上很爱昭华公子呢,棺木出宫那天,皇上吐血不止,以前的箭伤迸裂,昏了好几天呢,可见爱得很深。"一个内侍一边擦地板一边和旁边的人悄悄议论。  "爱他又怎样?最终还不是杀了他。"另一个太监感慨,"君王无情啊。"  "你懂个屁。"另一人反驳,"那人背叛皇上,再怎么也留不得。皇上不因私情害社稷,那叫雄才大略。"  "可是,皇上从那以后一直不近妃嫔,对社稷可没好处啊。"  落月听见痛骂:"嚼舌根的家伙,嫌命长是吧,竟敢私下议论皇上。"  内侍们连连求饶。  "皇上心情不好,身体也极不好,你们都小心伺候着,把嘴夹紧点。"落月严厉的警告。  几名御医轮班彻夜守在寝宫,密切关注皇帝的反应,备好各种药物。  文康下朝回来,仍然沉默寡言,御膳摆上来就随意吃两口,然后埋在如山的奏折里,直到深夜,好象这样可以分心,不再想起那不该想的人和事。  在没有他的夜里,会空虚,会压抑的喘不过气。把自己累到极点,躺在床上也能勉强睡着,枕衾还残留着那人的味道,仔细分辨,才能感觉那一丝细微的白雪梅花的清香,那是他专有的气味,已经淡得象一个回忆,仍然固执地存在于记忆深处。  微风轻拂,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恍惚一个人隐在树丛花枝之间,可以听到微微的呼吸声。  刻骨铭心的面容又出现在眼前,唇间是若有若无的浅笑,眼里是情思绵绵。  "昭华!"文康惊喜不能自已,向那人扑过去。  门口仍是一片黑沉虚无,冷冷清清。  不知何处传来隐隐约约的歌声:  "采薇采薇,春日载阳。  曰归曰归,我心仿徨。  莺花三里,草木齐芳。  莲叶渡口,为吾故乡。  登楼啊远望,徜徉啊徜徉。  日暮愁我心,泪下沾衣裳。  采薇采薇,黄鹄南翔,  曰归曰归,越水茫茫。  谁家双燕,徘徊旧梁,  故国千里,道阻且长,  缧绁无归期,孤魂归何方。  狐死必首丘,鸟飞返故乡。"  飘飘渺渺,悠悠荡荡,是何处传来如此凄怨的歌声,摧人心肝?  夜深人静,文康披衣而起,问值夜的侍者:"是谁在唱歌?"  侍者莫明其妙:"这般时候,谁敢唱歌惊扰陛下好梦,不要命了么?"  "明明是有人在唱采薇,你耳朵聋了?"文康怒视他。  侍者无端冒出一声冷汗,夜静更深,并无歌声,若有,为何只有皇帝一人听到?侍者们面面相视,眼中皆带惧色,哆嗦着回道:"莫非是鬼?公子冤魂不散......"  另一个侍者敲他的头:"胡说,哪里有鬼?何人有冤?明明是他犯了死罪......"  文康冲出殿外,遁声而走,大叫:"昭华,你恨我吗?怨我吗?所以魂魄不散,盘旋不去,即如此,出来与我一见吧,昭华......昭华......"  凄厉的声音响彻殿堂庭院,太监侍卫们见皇帝状如疯癫,皆大惊而逃。  文康茫然地漫无目的地奔走,月冷如霜,照得他面色苍白如雪,无意中走到寝宫后面的摘星楼。  院内荒草丛生,蛛丝结满雕梁。推门进去,里面的陈设如往常一样,没有动过,也没有打扫过,处处灰尘。一本医书随意摊在榻上,青瓷瓶里插的梅花已经枯干,似是还残留余香。  文康茫然地过去执起那枝梅花,轻轻地嗅着。  人已去,徒留一枝残香。第132章天降吉象  赤龙江是保卫燕国国都燕城的最后一道防线,当年,燕国皇太子昭华率十几万大军对抗入侵的几十万齐国精兵,直杀的日月无光,星辰暗淡。最终还是落败,无数将士的鲜血染红了江水,数不清的尸首盾戟几乎堵塞了河道。  现在,江畔仍然有无数不知名的坟茔连绵不绝,都是当年卫国战死的将士之墓,每到清明时节,处处坟插新柳,墓扬纸灰。  这一年的清明,赤龙江如往常一样蜿蜒流过,两岸是翠绿的草地和丛生的柳树,草地上散落着渺小又顽强的雏菊,努力绽放生机。  江畔一片缟素,数千名燕国臣民和将士均着白衣素冠,丞相杨蠡为首,站在队伍前面,对着白茫茫的人群说:"三年前,皇太子在这里率军抵抗齐军,不幸落败蒙尘,为保宗庙社稷不毁,为保都城百姓不受屠戳,太子忍辱负重签下降书,被押往齐国为奴,受尽惨无人道的折磨和凌虐,本以为熬过这番刻骨严寒,可以归返故国,没想到居然被那齐皇所害......"  说到这里,杨蠡停了一下,抽抽鼻子,见面前的人们都哭泣不止,抹把泪又说:"太子身在齐国,心却无一日不念敌国,想方设法归国不能,如今竟以遗体回国,怎不令人痛惜悲伤。"  岳青槐低着头擦擦眼睛,大将军南敬亭揉着红肿的双眼,含着眼泪道:"太子遭逢不幸,我们一定要雪耻报仇,就算战死到最后一人,也留个英名存世,不致让人小瞧我燕国子民。"  "说得对。"杨蠡接话,又说:"今天,太子棺木将抵达江岸,待我们好生安葬了太子遗体,再誓师伐罪,为太子讨个公道,报仇雪恨。"  "报仇!"  "报仇!"  群情鼎沸的大臣、将士和百姓们纷纷高呼,挥舞着拳头和剑戟,呼声震耳欲聋。  带着寒意的清风中,燕国将士和臣子们站得笔直,恭敬地等待太子的棺材抵达。  又过了许久,方看见一队缟素之人护着一具棺木缓缓行来。最前面抬棺的是凤逸和容乾,后面是陈之武等人。  他们得知昭华被抓回宫的消息,打算拼死闯宫,正在准备时,落月命小太监十六将棺材送出城去。凤逸一见棺木悲痛的昏厥过去,燕国使者接了棺木立即离开都城,几人护送棺材回到燕国。  杨蠡一见棺材伏地痛哭,声嘶力竭,其他人受其感染,也哭得痛不欲生,一时间,赤龙江两岸哭声震天,鱼沉水底,鸟鸣悲声。  "太子,你死得好惨那......"岳青槐仆到棺材上放声大嚎。  "岳军师请退后。"杨蠡把他拽开,说,"太子生前希望能与卫国战死的英雄们葬在一起,我们要完成他的心愿,就把他葬在江南岸吧。"  其它大臣没有异议,国师选了一块风水很好的地方,在赤龙江南岸寻了一处地方,准备挖穴。  同时,在岸边很快建好了灵堂,将棺木停好,官员百姓们纷纷上前祭拜痛哭。  江岸一片惨淡,真是浮云为之结,悲鸟为之旋。  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外面一阵骚动,灵堂里的众人听了十分不安。  "这是什么地方,居然有人喧哗?"杨蠡大声斥责,"快看看是怎么回事?"  一会儿,侍卫来报,说是挖地时不知挖到什么,只听到一声巨响,突然出现一块巨石,石上刻着一行大字:"燕国中兴昭帝一统天下。"  "这是怎么一回事?"杨蠡惊得瞪大眼睛。"国师快来解释。"  国师取出龟甲筮草,摆弄一番,再掐指算算,然后一脸惊讶和激动,道:"这是天降奇石,上天降下预言,意思是我们燕国要复国了,会出现中兴之主。"  此话一出,听见的人议论纷纷。  "会是谁呢?"  "难道是靖安王世子?"  众人又兴奋又激动,猜测不已,等着国师解开迷团。  "不是。"国师指着石上的刻字解释,"这中兴之主就是昭华太子,将来他会一统天下,结束纷乱之世。"  "这怎么可能呢?"杨蠡说,"太子已经被齐皇害死了,连棺材都送回来了。"说着又抹把眼睛哀哀哭泣。  "上天降吉,必有所指。"国师很有把握的说,"卦象显示,昭华太子将成为燕国中兴之主,复兴燕国,还会统一天下,是天命所归。"  忽然,灵堂方向又传来一声巨响,众人急忙奔过去,一看灵堂上烟雾缭绕,模糊不清,只听轻微的咯咯声响,棺材晃动起来。  "啊......"胆小的一声尖叫,抱头缩在一边。胆大的睁大眼睛盯着棺材,紧张得手心冒汗。  一会儿,棺材竟缓缓地自己立了起来,显得无比诡异。  "啊,怎么回事?"灵堂里的人又惊又怕,七嘴八舌。  "别吵。"国师喝斥道,"这一定是上天降下奇观,必有所指。"  众人不再吵嚷,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前所未有的诡异的景观。  过一会,棺盖自己打开。轻烟缭绕中,棺中的昭华面目如生,唇角是若有若无的笑意。  "扑通"杨蠡跪了下去,哭道:"太子,臣知道你死得冤屈,死不瞑目啊。"  旁人本来又惊又怕,被他这一哭,勾起伤心来,想着太子确实受了太多的罪,真的是死得很冤,如今魂归故土,阴灵不灭,于下葬之日显灵,必有未竟之事不白之冤。  也跟着大哭起来,一时间灵堂内外哭声震天。  "不要哭。"轻轻的声音如惊雷般震得众人动弹不得,胆大的抬眼偷看。  只见灵位上,一人素衣宽带,长发飘然,一双明眸如星,薄唇似是含笑,居然是已经被害死的昭华。  众人个个目瞪口呆,揉着眼睛再看,香烟缭绕中,那微笑看着他们的人,那种清贵高远,从容自若的气度,不是昭华还会是谁?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之际,杨蠡又放声大呼:"天啊,真是上天有眼,想必是上天要我燕国中兴,居然使太子死而复生。"  "天啊,果然如天降奇石所示,燕国中兴,昭帝一统天下。"国师也紧接着高呼。  灵堂内外众大臣将士被眼前奇景惊呆,激动万分,跪伏在地膜拜:"太子,太子......"  "太子复生了......"  令人震惊欣喜的消息迅速传遍灵堂外,一众人等欢呼雷动。  "太子......"  "是太子呀......"  杨蠡爬起来面对众人,大声说:"什么太子?上天降下旨意,明示太子是天命所归,我们应该请太子立即正位称帝才是。"  "没错没错。"众臣和将士纷纷附和。  杨蠡又带头拜下去,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灵堂内众人跟着跪拜山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跪拜中的岳青槐,朝杨蠡挤挤眼,悄悄说:"你真行,比那最好的戏子演得都好。"  "闭嘴。"杨蠡白他一眼。  昭华端坐接受了众臣参拜,又下座扶起杨蠡:"杨丞相守国数载,辛苦了。"  又对群臣道:"众卿平身,暂且退下听候吩咐,明日在此处早朝。"  大臣和将士们退出灵堂,杨蠡,岳青槐,凤逸等重要大臣聚于临时军帐中。  "太子......"杨蠡捂了嘴,"不对,应该叫陛下了。"  "相国请说。"  杨蠡上前禀报:" 明日上朝议事,请陛下早做准备。"  容乾将十六带入帐中,道:"棺木出宫时,落月命他护送棺木出城,他没有回去,一路跟着到燕国,说要伺候陛下。还有翡翠,臣已经命人想办法将她接来。"  昭华说:"好,你亲自去济州一趟,把翡翠带出来,还有,想法子探知屈无瑕怎样了,把他救出来退回国内。另外沈姑娘......有些难处,你还是想法子把她弄出宫来,若是不行,我亲自带兵杀到齐都,定会将她救出来。"  容乾感动万分:"谢陛下,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托。"  "公子......不......是陛下。"十六跪伏于地,"求您留下奴才随身伺候吧。"  "放心。"看着从齐宫出来的人,昭华艰涩一笑,"当初在齐宫我答应过你,不会亏待你,如今自然不会食言。"  "谢陛下。"  "你不必用奴隶编号,但是你的原名犯了国君的讳,也不能叫了。"昭华摸摸他的头说,"给你改个名字叫陈新,从此你将开始新的人生,你就留在朕身边作个伴吧,"  "谢陛下,谢陛下。"陈新感动得叩头,"奴才现在为陛下准备饮食,铺好被褥歇息。"  "你听着,不要准备美食锦褥,只准备粗布蔬食即可。"  "什么?"陈新震惊地看看昭华,又看看凤逸,看凤逸也是一脸的不解。  昭华没有解释太多,只对凤逸说:"凤,随我出去走走吧,我要看看故国的河山。"  头一天下了微雨,蒙蒙水汽中,远处山峦叠嶂隐约可见,农家田舍炊烟袅袅升起,农人荷锄而归,一派安然详和。近处,江水轻波荡漾,金色的阳光斜洒在江面上,如铺了一面绚烂的锦霞,白鹭贴着水面飞过,船工摇着橹,唱着山歌,在晚风中听来格外动人。  天边红云密密,预示着明天将是一个明媚的晴天。  昭华深深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气,鼻端里萦绕着野花和青草的香味,入眼处景色如画山川壮丽。迎着扑面而来的阵阵清风,他举目四望,豪情万丈,一句话不自觉吐出唇间:"如此江山如画,怎能落入异国之手。"  凤逸听了,看他从头到到脚都焕发着另一种生机。也情不自禁接一句:"如此圣德明君,怎能永远屈服于剑戟威迫之下。"  "不。"昭华含笑纠正他,"应该是,如此万众一心之臣民,怎会甘心受人奴役。"  "是啊,燕国虽弱,可是燕人不会甘心永远沦为亡国奴。"  次日清晨,一轮红日升起,万丈光辉照耀山川,地上的青草虽经无数人践踏,仍然生机勃勃。  昭华回国后第一次升朝在赤龙江畔的一处简易兵营进行。  一袭金龙王袍绣着山河山月星辰,藻火米黼,愈发趁得他庄重威严,帝王之气一览无余,仍显苍白的脸上焕发勃勃生机,眉眼间的忧郁也被一股奋发的豪迈之气替代。  文武大臣按品级排班拜见,昭华博闻强记,每个人都记着名字职位,对新进的官员将士也详细询问了职务和出身,记在心里,都予以嘉言抚慰一番。  昭华面对群臣将士,眼眸中一扫往日沉郁悲伤,燃起自信和顽强的光芒。  "昭华无能,不能保祖宗基业,致使生灵涂炭,沦为敌手。又屈身为奴,受尽耻辱,受尽折磨。也许你们觉得我太过委屈,贪生怕死。可是在漫长黑夜中,在重重苦难中,能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活着回到燕国,恢复河山。如今我终于活着回到故国,得以重见诸位,实在是再世为人。既然好不容易活下来,我相信上天一定不会抛弃我燕国,定然会重复先代荣光,洗雪亡国之耻。"  杨蠡上前代表群臣上奏:"昔日文王被囚而得天下,孔子困厄演春秋。陛下处艰险不忘复国之志,必能得偿所愿。臣等必当竭尽全力,辅佐陛下。"  昭华又抚慰几句,沉下脸来,道:"陈之武。"  "臣在。"陈之武赶紧上前跪拜。  昭华看看他,神情冷峻:"在你眼里我是叛国之君,是国家的耻辱,应该以死谢国人。可是我活过来了,还回到了故土,这是上天赐我的机会,你有何话说。"  "臣犯下弑君重罪,罪该万死,无话可说。"陈之武伏地叩首,没有求饶辩解。  "太子......哦,不是,陛下......"凤逸有些着急,"陈将军是粗鲁武人,一时没有体会陛下忍辱负重的苦心,做下罪不容诛之事,这次救陛下离开,他也奋力阻敌,也算将功赎罪,所以请陛下......"  凤逸不知说什么好,行刺君主,这罪过不轻,不是说几句话就可以抹杀的。  昭华用眼扫过帐内众臣:"弑君之罪按律该如何处置?"  负责司法的廷尉上前说:"弑君是该当凌迟处死的大罪,按律该受三千六百刀。"  "好。"昭华点点头,"国有国法,自当按律行事,陈之武,你可服气。"  陈之武伏地认罪:"臣罪该万死,心服口服。"  昭华又说:"不过,现在正是用人之际,那三千刀先暂时寄下,你用杀敌数来顶你该受的刀,杀一敌抵一刀,不够数的话你就接受国法制裁。"  "臣谢陛下隆恩。"陈之武感动的伏地谢恩。  其他将领松了口气,也为他高兴,以陈之武的武功,只要有上阵杀敌的机会,斩敌三千应该没问题。而且昭华这人纠错虽然严厉,但是罚过后不翻老帐,不记旧恶,也不暗中穿小鞋,被他罚过之后这事算揭过,所以犯错的人被他罚过后都有种轻松的感觉。  昭华处理过这事,又说:"现在齐国大军已经撤出我国,正是复国的大好时机。我在齐国为奴三载,受尽屈辱,这辱不是我一个人受,而是强加于我燕国之辱。国耻不可不雪,国恨不可不报。众位爱卿,是否愿跟我历经艰险,复国雪耻,决无二心?"  "效忠陛下,绝无二心。"帐内众臣齐声发誓。自昭华回国后,众臣民都觉得有了主心骨,斗志空前高涨。  "杨相国,你先禀奏复国事宜。"  "是,陛下。"杨蠡上前启奏,"臣奉命守国,安抚百姓,奖励农耕,已有成效。陛下离国前颁下免粮税令,凡在燕国境内种粮,五年内不收谷税,农人包括别国的农人都踊跃耕种,如今已经攒下可供两年食用的粮食。军民百姓,知礼义,明廉耻,守信用,众志成城,民心可用。"  "杨相国辛苦了,可谓复国第一功臣。"昭华含笑点头,"燕国被征到齐国的粮食在邗河翻船落水,也是相国授意吧?"  "正是。那些粮食也暗中捞出,已经藏了起来。"杨蠡说完又对岳青槐说:"请军师向陛下奏报军事。"  岳青槐上前禀报:"这三年来,南将军在平南郡暗中操练两万精兵,自齐军撤出后,又招募了三万壮丁,日夜训练,已经初见成效。但是这点兵马要复国还是远远不够。必需继续招兵买马,扩张军队,这些要等陛下正位之后,登高一呼,举起旗帜,才可以成事。"  昭华又点头:"好,现在颁下皇令,征集十七岁以上青壮男丁,包括奴隶,只要从军,奴隶就可以得到自由,如果能杀敌立功,无论庶民奴隶还是世家子弟,一概赏军功一级,赏爵赏财物赏土地。"  "陛下隆恩浩荡。"众臣齐声赞颂。  昭华站起来,看着群臣,目光坚定无惧:"朕决定亲率大军北伐,恢复河山。"第133章卧薪尝胆  昭华站起来,看着群臣,目光坚定无惧:"朕决定亲率大军北伐,恢复河山。"  司农大夫陈述异议:"陛下,现在复国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  昭华反对:"现在齐军主力精锐尚在与北骁国征战的前线,还未回撤,这个时候是最好的机会,我们要把握时机,尽快行动,不可瞻前顾后丧失良机。而且......"  昭华眼露忧色:"北骁国内部不稳,预计不久就会有内乱发生,齐国和北骁国的战事不会继续,我们要当机立断,抓紧机会。"  众将皆点头赞同。  南敬亭又提出异议:"陛下亲征,此举不大妥。"  昭华很和气地说:"大将军,朕说的有不妥之处,望大将军校正。"  "有陛下在,方能有我燕国,陛下万乘之尊,不可轻涉险地,而且陛下身体虚弱需要调养。臣请陛下移驾回都城,高居宫殿保养御体,处庙堂运筹即可,这跋涉征战之事还是由臣下代劳。"  其他大臣纷纷附和。  "谢众位大臣好意,只是从我手里失去的,一定要亲手夺回来。"昭华声音有些虚弱,但是很坚定,"征战虽苦,又怎能比得上为奴之苦?"  "朕在此立誓,定要恢复河山,夺回祖宗基业,否则黄沙摭面,尸骨不全。在此之前,朕不近嫔妃,不衣重彩,不赏乐舞,不食大膳,所有宫室一概不予修复。"  众臣被他这掷地有声的慷慨誓言感动的又惊又佩,齐呼:"陛下圣德。"  "所有人等,各安其位,一切听从杨相国调遣。练兵之事,交由南将军和军师负责。此次出战,不取胜决不活着回来。"昭华干脆利落的下了命令。  昭华做好安置,起兵三万,南敬亭为中军主帅,岳青槐为军师,陈之武为先锋,杨蠡负责办理军需,领其余两万人马做为后援。  眼看昭华复国心切,群臣和将士也被他的决心感染,纷纷请命。  很快,平南郡深山隐藏的两万军队很快开到赤龙江畔,和先前征的壮丁一起集结待命。  臣子将士们各安其位,将自己份内的事情做好,一切准备工作紧张有序的进行。  昭华本来名声不好,毕竟是做过奴隶又做过男宠的人,难免被人轻视小看。可是天降巨石,又出现死而复生的奇观,让所有人惊叹不己,觉得他是天命所归,受上天庇佑,必能复国成功。  于是,因为昭华做男宠又效力敌国而涣散的人心,又被这神奇的"天命"重新聚拢。  从迎接棺木,到发现天降巨石,再到昭华神奇复活,紧接着称帝,再接着安排复国计划,这一系列事情发生的令人目不暇接,还有那准备好了的皇袍。有些聪明的大臣将士,心里也明白几分。  昭华先查看了粮仓,看粮食还算充足,满意点头,对司农大夫大加赞赏一番。又去视察农田,见阡陌井然,禾苗青绿,到处是勤劳耕种的身影。农田生机勃勃,农人都在田里忙碌,只有小孩子还在无忧无虑的在田间地头玩耍。  由于颁布免谷税令的缘故,连别国生计艰难的人也到燕国来耕种,杨蠡还下令禁止杀牛,凡每家出壮丁的,可以无偿使用官府的耕牛和粮种,所以征壮丁一事并没有对农耕产生太大影响。  昭华深吸一口田野庄稼的清香,心情很是舒爽。和农人攀谈几句,还扶着犁下地,和农人一起耕种了半天,然后又去兵营察看。  现在燕国已经练成五万强兵,其中两万是亡国时没有解散的燕军,由南敬亭领着藏在平南郡深山,暗中操练的兵马。还有三万是齐军撤出时,杨蠡招收的壮丁,秘密训练近半年,很像个样子。  "能在半年内将一群平头百姓练得进退有度,还会操戈射箭,真是不容易。"昭华很满意地点头,"军师辛苦了。"  岳青槐回奏:"臣不敢居功,也多亏了杨相国推荐了一个叫范鞅的人帮助练兵,才有如此好的成效。"  "范鞅?"昭华仔细想了想,"好象听说过这人。"  "陛下还记得当初在街市上亲驾车马迎接微臣吗?"杨蠡说,"当时臣要去看望一个耍猴的朋友,陛下还亲自驾车陪臣前往。"  "是他?"昭华疑惑地看他,"他会训练兵士?那个耍猴的?"  "正是。"杨蠡正色道,"他是隐居市井的高人,素来胸有良谋。训练底层士兵,守纪为要务,把猴子都能练得听话,何况人呢。"  "好吧,新招的大军就交给他。"昭华又说:"待会你带他来觐见,朕要好好奖励。"  "陛下如此知人善任,各臣工一定会誓死效忠。"随侍众臣纷纷赞颂。  "武器的事怎么样?"昭华又问。  杨蠡答道:"这些人的兵器部分来自凌云窟内所藏兵甲,可是以后扩大军队,再加上打仗消耗,恐怕会供应缺乏。当初齐人又收走了铜铁和兵器,铸新兵器很困难。"  又指着一个正在操练的士兵说:"瞧他手里拿的是农具改造的兵器。"  昭华说:"不妨事,我修书一封请西楚国君李元皓允许我们购买西楚的铜铁,或是直接购买兵器。等开仗取胜后,可以从敌人处缴获。"  杨蠡见他有办法解决这个难题,放了心,又奏报,他奇迹复生的事已经严格在齐燕边境封锁了消息。同时新的征兵令已经颁行下去。一辈子被人蹋在脚下任人奴役的奴隶,听说只要从军就可以获得自由,如果立有军功还可以惠及家人还能得到土地,纷纷应召而来,有些年纪较老的没有收录,还很遗憾。  昭华听了微笑:"现在还无法扩军太多,既然他们想立功求爵,好好种田也可以。颁下命令,只要纳粮超过例数一倍的,也赏爵。多多炼铁铸兵器的,也有赏。"  杨蠡欣喜道:"陛下如此施惠于庶民奴隶,我燕国何愁兵源粮草不断。"  如何将这乌合之众,练成可用之兵,杨蠡和岳青槐都推荐范鞅,并为练兵之事献计献策。昭华都予以采纳。  昭华接见范鞅,大加慰勉,授于司马一职。范鞅也很谦逊,直说去年招的壮丁中不少是当初被解散卸甲的燕军兵士,听得招兵买马,主动重新入伍,这才使练兵事半功倍。昭华见他不居功,更是喜欢,时不时召见问计,恩宠有加。  燕国人包括别国人听说昭华还是如此尊贤厚士,不计身份只论才干,连卖猪的耍猴的,只要有真本事的人就愿意重用,还广开言路,采纳忠言,虚心接受批评。都纷纷过来投奔。昭华挨个接见,都做了妥善安排。  复国的准备紧张有序的进行,昭华日夜劳苦,早起晚睡,接待前来投奔的各种人才,并量才使用,妥善安置。  容乾从齐国回来,带回了翡翠,但是没带回沈落雁,宫禁森严,根本无从接近。另外,听说屈无瑕身份败露后落网,本来文康要将他千刀万剐,后来不知怎么,把他交给林御风,又听说林御风恨他恨得要死,将他毁了容灌以哑药后杀死,扔于乱葬岗。  昭华听了,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很肯定地说:"不会,以小林子的为人,就算报复也使不出什么损招,而且他也不会杀人,他恨屈无瑕骗他,可是应该不会杀他的,你再令人好生打听,务必把他救回来。"  "是。"容乾遵命。  翡翠重见昭华,自是欣喜万分,看他布衣蔬食,日夜操劳,甚至还亲自下地与农人一起劳作,心里疼得不行,只把伺候的陈新骂了一顿,说他没好好伏侍,让主子如此消瘦。  陈新委屈:"是主子自己发誓不复国雪耻,就不着锦衣,不食大膳,还不住舒适的屋子。"  翡翠寻了机会劝昭华:"主子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那地里的农活哪里是你这样的人能干的,这可比擦地板更累,瞧你,脸上的皮都晒脱了,手上都是血泡。"  昭华沉思一会儿道:"你觉得我这样是受苦,可是我心里却很轻松。在齐皇宫虽然锦衣玉食,住华丽宫室,可是我的心却如刀割般疼痛,哪里象现在这般觉得浑身是劲,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有着自由的风。所以,你不要再说了。"  "可是,奴婢担心主子的身体。"  "你放心。"昭华笑着安慰她,"当初我伤痛严重是做给那人看的,为了逃跑才做出腿脚不便不能行走的样子,其实陈御医妙手回春,我的身子已经养好了,不碍事。"  翡翠不大相信,狐疑地看着他。  "不行,主子的身体一直不好,就算是要与臣民同甘共苦,也不可以太过。您要是垮了,臣子们就会失了主心骨,您一听要听我的......"  "你真罗嗦。"昭华不耐烦地赶她走,"象你这么话多事多,哪个男人会要你,快走。"  陈之武进帐来禀报军情,见翡翠一脸委屈地跑出去,问:"你怎么了?被皇上斥责了么?"  "呸!要你多嘴。"翡翠怒视,把火移到他身上,用粉拳敲他,"我是太担心主子才生气。"  目视她的背景离开。陈之武见过昭华,问:"陛下怎么把翡翠赶出去了?"  "她管得太多,唠叨不休,这么烦人,肯定没有男人会要她。"昭华揉着脑袋头疼不已。  "陛下怎么这么说。"陈之武有些不以为然,"她挺好的,心地纯良又坚贞忠诚,比如,臣就会要的。"  "腾"的一下,昭华从榻上跳起来,叫道:"这可是你说的,陈新,去找杨相国告诉这事,请他主婚,再去找岳军师为媒,观涛,去找军需官,准备酒食,再去......"  "哎......陛下......"陈之武不知所措。  "怎么?你想反悔是不是?"昭华握起拳瞪他。  "不是......"陈之武抹汗,"可是......我们要和齐国开战了......"  "不要紧,先办了喜事,让大家高兴一下也好。等复国成功,你也给她挣个将军夫人当当。你若死了可就对不起人家了,所以你一定不能死。"  昭华一脸喜色,旁人见他暂时一扫愁容,也跟着高兴起来。大战前夕,一场简单的婚礼让大家愈发振奋。聚在一起吃些酒肉,继续投入紧张的准备中。  几日后,凤逸寻了机会禀报,太子妃下落已经寻得,但是她已经改嫁原东宫侍卫长了。昭华听了并不惊讶,说:"侍卫长程一平与太子妃从小一起长大,一直心怀暗恋,当初我自保不能,何苦连累她,索性成全两人。"  凤逸说:"这样妥当么?"  "这样最好,我们要复国,和齐国开战,就要破坏齐国和东林国,北骁国的三国联盟。为了多得援助,我已经派人向东林国求娶十公主了。"  凤逸震惊地看着昭华,心里极不是滋味。  昭华说:"前年在齐皇宫,我就托姬贵妃表示愿与东林国结亲的意思,她也告诉东林国主了。两国结为婚姻之好,对燕国只有好处。"  "那么原太子妃就这样安置?"凤逸问道。  "当初命程侍卫长护送太子妃出宫时,我就打算好了,与她不会再有瓜葛了。"  凤逸闷闷不乐。  "怎么了?这样安排不好?还是他们过得不好。"  "不是。"凤逸摇头,"你这样安排很周到,他们也过得很幸福。"  "那你怎么这脸色?"  凤逸沉默一会儿,忽然抱住他:"听到你要娶妻,心里很难过。"  昭华长叹一声:"凤,我总要娶妻生子的,这是我的责任。"  "你总是把责任放第一位,你曾问过自己的心?"  "我的心?"昭华苦笑一声,习惯地摸向左手中指,才发觉指上空空,那枚情人泪指环已经不在,留在齐皇宫了。从此以后,与那人再无找瓜葛,再见时只有刀兵相见了。  有时候他也怀疑,他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心?否则怎么会如此轻易抛弃深爱自己的人呢?  陈新端了食案过来,昭华看看面前的清粥小菜,没有一点胃口,最近忙于国事,累得没有胃口吃饭。  "撤了吧。"  凤逸劝道:"好歹吃一点,要不身体受不住的的。"  "不想吃。"昭华不耐烦:"都出去,不要打扰。"  凤逸不敢违拗,示意陈新把食案放好,安静退出,只留昭华一人在帐中沉思。  昭华独自对着地图,细思细想,不漏过一个可能发生的失误。不知不觉已到夜深,觉得胃疼起来,眼光落向已经凉透的粥,桌上小油灯昏黄的灯光照得四周隐隐绰绰,居然浮现文康的脸。  如果他在,肯定不会这么有眼色的退下,定要霸道地把粥趁热给他喂下,再逼他喝一碗苦涩的养胃汤,还会不顾他的抗拒拿牛角给他刮痧把他刮得浑身冒汗。  昭华苦笑一声,从此以后没有人再逼他,没人敢强迫他。他也不能随着性子显示脆弱,现在他是全军将士,全国臣民的精神支柱,哪怕疼得要死,也要展示出坚强和无坚不摧的强大,绝不能窝在一个人怀里尽情享受关怀。  按住一阵阵痉挛的胃,忍住疼把暖壶里的热水兑在已经凉了的粥里,胡乱吃些。疼痛并未缓解,其实远没有以前在齐宫受酷刑时那么疼,却让他疼得几乎要掉眼泪了。  "陛下......"门外有人呼唤。  昭华赶紧擦一把眼睛,他现在将要上沙场驱逐敌人,要领导他的臣民讨回尊严复国雪耻,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掉眼泪。  以前的宫门侍卫孟观涛,现在被任命为御前侍卫,进来禀报:"有一古稀老者求见。"  昭华本不想见,一听对方是年过七旬的老者,还是出帐相迎。第134章誓师出战  那老者长须飘飘,精神矍铄,颇有道骨,行了礼,道:"听说陛下立志复国,草民前来献礼助威。"  "老丈献什么礼?"  老者捧上一柄宝剑,道:"草民之子是名铸剑师,自燕国亡后,听说陛下迅速求和,又甘愿入齐为奴为国求一线生机,认为陛下是能够忍人所不能忍的中兴之君,故而日夜为陛下铸剑,三年终炼成一剑,献与陛下,望陛下此去旗开得胜,光复河山。"  昭华一听,庄颜起身回礼,双手接过宝剑。  缓缓拔出宝剑,一道寒光映过,电烨光凝,彻骨寒凉。浓浓的肃杀之气逼人而来。  "此剑名为不光剑,之所以取此名,是因此剑过于凌厉,故取此名以警持剑者不可恃强,锋芒毕露。"老者又问:"陛下可知如何使用?"  用剑不是劈、刺、砍、削这些吗?昭华知道老者必有深意,没有立即回答,愈发恭敬:"请老丈赐教。"  老者轻抚古朴庄重的剑柄,道:"此剑是为圣君所用的仁德之剑。以智勇为剑端,以忠义为剑刃,以礼仪为剑柄,以诚信为剑背。以五行来运作,以阴阳为开合,上可决浮云,下可断地维,一旦使用,匡正社稷,四海听命。"  昭华听了,若有所思。  "陛下蒙囚系之耻,受无道之辱,心中必怀冲天怨愤,急盼上阵杀敌雪耻,可是这把剑,却不是为泄愤逞勇之用。请陛下忍个人愤怒,举仁德之剑,率仁义之师,顺四时、睦民意、安四乡,替天行道,勿杀戳过重。"  "昭华受教了。多谢老丈忠言。"昭华再次恭敬行礼,命人摆下宴席,亲自为老者捧觞献寿,表示尊崇。  清晨,金色的朝阳从天边升起,洒落千万缕淡金,照得将士铠甲闪闪发光,如林般的剑戟闪烁寒光。  三万兵马集结完毕,在赤龙江畔严阵以待。昭华看着好不容易积下来的军队,心里沉甸甸,想起当年在这个地方率十几万王师力拒强敌,鲜血染红了江水,却不幸战败,如今只剩下这点军队,虽然齐国实力已经大为削弱,可是仍是百足之虫,这场仗只能胜不能败,若能取胜,先前被灭亡的陈国魏国等国家,必然会不安份起来,齐国的实力会更削弱。若败则失去良机,复国无望。  此次前去,决无退路。  看着面前一个个年轻忠诚的面孔,昭华即感慨又恐惧,这些人的性命,还有他们的家庭幸福就捏在他手里了,不能有一分不慎,一定要尽全力把他们带回国。  大将军南敬亭向前禀报:"报陛下,兵马已齐备,粮草以先行,只等陛下出征号令。"  昭华头戴双龙捧珠金冠,身穿明光铠甲战袍,一身戎装衬得他英姿非凡,威重无双。站在点将台上,缓缓扫视眼前全副武装的将士,问:"诸位将士可知我们此行是去做什么?"  几个将领代表全军上前回道:"陛下此去,是复我社稷,还我山河,安我子民,讨伐无道。"  昭华点头,一脸沉重肃穆,慷慨激昂地阵前陈词:  "没错,我们此去,是要用鲜血洗刷耻辱,还我国之尊严。"  "当年,就在这个地方,我们用生命抵抗齐国二十万精锐,鲜血染红江水,勇士的英灵至今还在江畔飘荡。从那时起,我们燕国人被齐国人踏在脚下,视为草芥粪土。齐人烧杀抢掠,夺走我们的财物粮食甚至妻女,用掠夺燕国来做他们称霸的基石。"  "当年,我们是败了,可是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厥不振,跌倒再也爬不起来。"  "几年来忍辱负重,受尽苦难,一个念头始终没有离开过我的心头,那就是复国雪耻。"  "虽然,齐国有排山倒海的战车,有坚甲利兵,有高大的战船,强劲的弓弩。可是,我们燕国有众志成城,有一颗不屈服的心,有宁死不当亡国奴的信念。只要我们齐心协力,一夫拼命,万夫莫当,就不怕任何强兵威胁。"  "朕曾在宗庙立下誓言,若不复国,就黄沙遮面,尸骨不全。如果这次败了,我们燕国就再没有翻身的机会,所以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就是必胜。"  "此次出征,不打败齐军,誓不生还。"  全军将士被他这番话激励得群情鼎沸,振臂高呼:"恢复河山,天佑吾国。"  昭华拔出宝剑,割向手臂,看着剑上的鲜血落进酒碗,深邃的目光投向遥远的天地之间,声音低沉有力:"天佑吾国,不复国雪耻,不是烈丈夫。"  "出发。"大将军南敬亭大声下令。  战车隆隆,旗帜飘扬,三万大军整齐又迅速地向三关进发。  锐利的矛戟林立,闪烁着复仇的光芒,一股久蓄未发的力量,正在汹涌而出。  岳青槐又传令:"各军听从号令,齐迸齐退。进则有赏,退则有罪。"  训练有素的兵士们默默前进,尽量悄然快速地推进。脚下的大地被脚步和马蹄声震动得如席卷地面的巨雷。  "陛下,三关就在前面。"容乾遥指着山那边的城关说道。  昭华远远望去,只见城关矗立,城堞雄伟,城堡巍峨,烽火台高接青天,无比壮观。深吸一口气,只觉胸中一股豪情燃烧万丈,只恨不得飞过去血战一场。  容乾看昭华脸色越来越苍白,心里担心:"陛下,连着行军五天,累了吧?"  说着准备扶昭华坐下歇息。  昭华推开他,继续前行,连着数日身着铠甲鞍马劳顿,身体无处不酸痛,再加上天热难耐,实在是辛苦万分,却不能露出疲倦之色,只能苦苦硬撑。  "容乾,你记得当初我们是怎么从这条路到齐国的吗?"  "记得。"容乾神色哀痛,"是披枷戴锁,被齐军鞭打着,当囚犯押着来的。"  "比起当年,这点苦又算什么。"昭华很坦然,忆及往事并无悲伤。  当年战败伏地乞降,被迫离国为奴的耻辱一直铭刻在心,那时,他发誓,这样的事绝对绝对不会再发生。  现在吃这些苦,很安然。  三关,为兰陵关,八义关,郯城,位于齐燕边界,扼守两国边界咽喉之道,打通三关,进可以进攻齐国,退可以守住燕国,是非常重要的所在。  中军主营内,昭华紧盯着面前的沙盘,沙盘上高低起伏,大川险关历历在目。北边是齐国,南边是燕国,中间夹着小国卫国留国。  三关,是位于齐国燕国的重镇,每座城池均有超过一万兵马驻守,合起来共四万多,互相联通,随时可呼应支援,燕军当前动用的只有三万,对付如此强敌,难度可想而知。  昭华征求意见之前先鼓动战意:"此仗是对齐第一仗,只能胜不能败,不求消灭多少敌人,只求能树立我军将士的必胜信心,如此一场硬仗,诸位信心如何?"  "臣等愿誓死一战。"将士整齐的声音如雷鸣般响亮,充满信心。  昭华满意地点头:"我们不是要拿命拼,是要用最小的代价取得胜利。各位将士有何计策请畅所欲言。"  大将军南敬亭先开口:"我军兵力不足,臣以为等杨相国带两万后援兵马来了以后再出战比较妥当。"  "不必了,杨相国带那两万人要护卫都城,还要扫清赤龙江以南的齐国势力,不用他们过来。"  又一个将领说:"凤逸已经前往卫国请求卫国发军,我们等友军一到,共同发兵比较好。"  "不要痴心妄想。"昭华很不满地看着他,"打仗要抓住好时机,趁现在对方还没有防备,赶紧出手较好,总是瞻前顾后,怎么能成事?"  "臣只是想......"那将领想辩解。  "朕知道你的意思。你们是想保存实力,让卫国军队先承受攻击,你们想得美。"昭华冷笑一声,"你们这么想,人家也这么想,凤逸这一去,八成是带不来友军的。"  "什么?"容乾听了有些发急。"卫国也受齐国威胁,时刻有灭亡之虞,他们怎么会袖手旁观,看着我燕军一家和齐国斗呢?"  "容乾你真老实。"昭华一笑,"各国都是要保存实力的,我们赢了,那些骑墙的就会倒向我们,我们的力量就会倍增。若败了,他们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搞不好还会趁我们和齐国两败俱伤时在后方抢我们的土地。"  将领们听了十分失望,又生气又沮丧。  昭华很清楚地说明:"所以,我们不要想着靠别人,众将只要考虑如何靠这三万人拿下三关就可。"  众将拧着眉沉思着。  昭华鼓励道:"三关虽然总兵力比我们多,可是他们分守三城,而我们的三万精兵是集中在一起的,集中力量,各个击破,不愁不能取胜。"  众将的信心重新被鼓动起来,纷纷出谋献策。  南敬亭说:"三座城池,都驻有强军,我军只三万兵马,应该集中军力,围点打援,分别各个击破之。当前我们要考虑的是先从哪座城池下手。"  "那么应该先打哪座城池呢?"  南敬亭说:"兰陵关妨守最弱,应该从它下手,拿下兰陵关,就可以据城而守,攻击另外两城。"  昭华不置可否,看向其他将军。  陈之武上前说:"臣以为应该先攻打最强硬的郯城,只要打下郯城,其他两城必心生惧怕,攻下另两城就容易了。"  "说得轻巧。"南敬亭不以为然,"郯城背山据险,城内兵精粮足,主帅又凶狠善战,如何拿下?就算拿下我军也伤亡惨重,如果拿不下,我大燕复国无望。我们就这些家底,输不起。"  "还没开始开仗,大将军就先谈失败,岂不是有失三军斗志?"陈之武反驳。  昭华制止两个将军的争执:"开战前向最好的结果努力,做最坏的打算,也是谨慎老成之道。总之,先求稳当是正理。"  又抬头望向岳青槐:"岳军师,你是朕亲自请来的军师,对此战有何妙策?怎么不说话?"  "陛下天纵英明,用兵求稳,这样是好的。只是在敌强我弱的情势下,一味求稳,并不是上策。当年你对抗齐军时,若是肯用险用奇,可能结果会好些。"  "岳军师有妙计,只管说就是,朕定会从善如流。"昭华明白他的意思,朝他一笑,表示支持。  岳青槐得到鼓励,说:"表面上我们的兵力不如对方,可是正如方才陛下所说,他们兵力虽多却是分散的,而我们的兵力是集中的,这就是优势。再者,陛下复生的消息已经在通向齐国的关道上全面封锁,同时,留驻在我国的齐吏也全被拿下,也就是说对方还没有防备,这对我们又是一个优势。"  "是啊,我们的优势很明显。"众将的信心和战意被鼓动得空气高涨。  "快说怎么打,快点。"急不可待的想要上阵立功。  "臣以为,应该先打八义关。"岳军师下了结论,看着帐中众人都有疑问的眼光看他,接着又说:"八义关城池坚固,易守难攻,又兵强马壮。但守将檀叔恭骄横自大,且好酒贪婪,素来傲视同僚,目中无人。他如果遇上麻烦,其他人对他不服,见他吃瘪,不一定会来救援他,要看他栽个跟头才甘心。所以先拿下八义关,比较容易些。"  昭华沉默一会儿,道:"我方兵马不多,要速战速决,各个击破。初战务必要胜,必须聚力再聚力,出手就定要致敌死地。"  "我们不但要取胜,更要全歼敌人,还要减少我方伤亡。"岳青槐胸有成竹,"所以,只能智取不可力敌。凭我方现在的优势,肯定会取胜。"  "臣愿为陛下打第一阵。"陈之武上前请膺。  "臣也愿往。"容乾也上前请战。  一队载满酒桶的车马行至八义关城下,领头之人身着燕国大夫服饰,对守关城门官说:"我是燕国送贡品的贡使,送两百桶美酒给上国,请开城门。"  "候着,等候通报。"城门官傲慢地回道。  "还有十小桶美酒是送给檀叔恭将军的。"  城门官报给檀叔恭,檀叔恭听说燕国贡使贡美酒入都,还有十小桶美酒是送给自己的,很是高兴。燕国的美酒以太湖水酿成,极是醇香醉人。每年春秋两季燕国都会贡酒入国都,每次也少不了他的一份,另外还有珍宝美女按例送来。  檀叔恭命人打开城门,五十辆马车,装着二百桶美酒缓缓入城,另外还有一车装着送给檀叔恭的礼物,还有一辆华丽的翠幄车坐着送来的美女。  每年檀叔恭都会索要燕国美女和财物,燕国方面也不敢拒绝,他府里的燕国美女已经有了十来个,当然美人是不嫌多的。檀叔恭收下礼物,命人将车队安置到城中驿馆,令人款待。自己则搂着新来的两名燕女,饮酒作乐不亦乐乎,两名美女打开美酒,殷勤劝酒,檀叔恭开怀畅饮,左拥右抱,共渡仙乡。  深夜,暗淡的月光洒向大地,八义关全城寂静无声,只有打更的和轮流守城的军士在巡逻。  驿馆内。五十二名车夫,和五十名押车,偷偷起身,轻手轻脚的走到放酒的院子,院落内摆放着二百个酒桶。打开酒桶,里面跳出二百名精壮勇士,从酒桶和车底部掏出藏好的兵器,陈之武打头,领着三百勇士,悄悄摸向城门。  八义关城三年没遇过战事,守城的巡逻兵也不大仔细,等发现有来历不明的人接近城门,被陈之武一箭穿喉,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  其他勇士敏捷地爬上城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掉守城门的军士,陈之武放出烟火信号,然后和几个人转动绞盘,守城兵发现,急忙敲钟示警,冲上来厮杀。陈之武拔剑拦住冲上城楼的齐兵。其它几个人转动绞盘,打开城门。  惊天动地的呐喊之声响起,成千上万燕国将士涌入城门,杀向来不及提防的齐军。  守城门的齐军裨将一看势头不对倒地装死,趁燕军占领城池之际,悄悄爬起,夺马而逃。第135章初战告捷  守城门的齐军裨将一看势头不对倒地装死,趁燕军占领城池之际,悄悄爬起,夺马而逃。  陈之武发现,拉弓搭箭,身边的副将按住他:"军师有令,如果有少数人突围求援,放他走。"  陈之武纳闷的放下弓箭,看着那裨将仓惶逃去。  将军府接到警报,亲兵急忙报与主将,那檀叔恭喝了美酒,正酩酊大醉中,哪里醒得来。偏将正急得手足无措之际,容乾潜入将军府,一场恶战,杀了惊慌失措的偏将,再冲向卧室,轻松砍了正在醉乡的檀叔恭的脑袋。  容乾提着主将的脑袋向还在抵抗的齐兵大吼:"你们的将军已经被我斩杀,我燕国大军已经占领城池,放下武器,饶尔等不死。"  齐军兵将一看主将已死,再听得外面杀声震天,城头上飘着燕军旗帜,早吓得胆战心惊,没有了斗志,被冲进城的燕军一阵砍瓜切菜般,杀得鬼哭狼嚎,功夫不大,活着的都弃械投降。  那裨将一路没命奔逃,逃到兰陵关。  兰陵关的守将景宪看他满脸是血,灰头土脸,想这家伙跟着檀叔恭耀武扬威惯了,看他落到这样狼狈地步,有些解气。听他说八义关被燕军打下来了,却是不敢相信。  "八义关城池坚固,可谓固若金汤,怎么这么容易攻破?"  那裨将道:"再坚固的城池也挡不住叵测的人心啊。"  景宪听得向来驯服的燕国人突然发难,集结大军智取八义关,有惊又怕,细细掂量一番,那八义关有一万强兵,又据城池之险,哪那么容易□掉,现在带兵过去,只是替檀叔恭成为攻击对象,倒不如明早前去,燕军已经伤亡很多,再去收拾残局,也好叫那眼皮朝天的檀叔恭感激佩服,以后再不敢耀武扬威。  景宪打定主意,命人领裨将下去休息,自己则该吃饭吃饭,该干啥干啥,不慌不忙的集结兵马。  次日,天刚蒙蒙亮,薄雾中,一队人马朝兰陵关这边奔来。  景宪登上城楼上一看是齐国旗帜,再见来人穿着齐国军服,个个灰头土脸,形容狼狈。  心知可能是八义关那边情况不好,残兵奔到这里来了。  "快开城门。"领头的齐国将领亮出令牌,对城头高呼,"八义关失守,檀叔恭将军战死,我等拼命逃出,燕军已经快要杀过来了。"  景宪手搭凉篷远远望去,看远处黄尘滚滚,燕国旗帜飘扬,矛戈林立,千军万马杀气腾腾的扑来。  景宪急下令开了城门,放那两千残兵进城,再看燕国军队人数还不够围城,稍稍放了心。命人准备好守城器械,城头上站满弓箭手,个个张弓搭箭,等到燕军行到射程内,正要开弓,忽听身后厮杀声起,那放进来的两千来自八义关的齐国残兵纷纷拔出武器,朝守城的齐军杀去。弓箭手卒不及防,接连被砍翻,哀嚎连连。  "不好,中计了。"景宪大叫不好,原来是燕国军队打下了八义关,穿了齐军的衣服,拿了令牌,赚开城门。  其它齐国兵却没反应过来,被杀得措手不及。先进城的冒充齐兵的燕军杀上城楼,打开城门,和弓箭手厮杀起来。  弓箭手被人欺进身,失去了长弓利箭的优势,虽奋力抵抗,却仍然被砍翻在地。  城外燕国大军趁势杀入,金龙战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高高飘扬。景宪几乎不敢相信。揉揉眼睛再看,的确是只有君主才能使用的金龙旗。  景宪本来胆小怕死,早没了斗志,看见象征君主御驾的黄龙旗,一时乱了方寸,也顾不上指挥作战,只想着夺路而逃。  南敬亭一马当先,第一个杀进城去。穿着齐国军服的陈之武率领一群亲兵,趁乱扑向中军,一番拼死搏斗,制住了主将景宪。  景宪不敢置信地望着黄罗伞盖下的人,头戴金冠身穿银甲,冠上的宝珠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如天神般的威仪,让人不敢逼视。  "景宪将军,还记得我吗?"昭华朝他一笑,志得意满。  景宪哪里不记得,就是这人当年在赤龙江率军抵抗齐国精锐,然后在城门跪地献玺请降,在齐国皇宫大殿庆功宴上穿着奴隶服为齐国大臣倒酒。如今他如天神一般,挟雷霆万钧之势杀进来,那睥睨天下的气势天下再没有第二人。  景宪腿一软,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取纸笔。"昭华冷冷的吩咐,"给郯城守将王镇恶写信求救,就说战事吃紧,请他亲自带兵来救援。"  陈之武手持带血的长戈压在他脖子上:"不写,你就不用活着了。"  景宪眼看兰陵关就这么稀里糊涂易主,早吓得战栗不止,哪敢有半点抗拒。  短短三天内连下两座城池,而且伤亡极小的燕军欢欣鼓舞,士气愈发高涨,欢快又豪迈的笑声不绝于耳。  只有昭华皱着眉考虑着下一步怎么对付更难攻克的郯城。  郯城是齐燕边境三关中最强的城关,背靠瑶山,护城河又深又广,守将王镇恶不但颇有谋略,而且极其强悍,武艺也十分高强,最是难以对付。  岳青槐收了以往的玩世不恭相,严肃地对着地图拧着眉思索。  "军师可是想半路设伏?"昭华问道。  "没错。"岳青槐点点头,用手指着地图上某个点,"我们把王镇恶诱出城来,然后在半路设伏,他远途而来,必然疲乏,我军以逸待劳胜算很大。"  "要歼灭敌人,才算真正的取胜。"昭华附和,"然后我们再趁他后方空虚,趁虚而入,夺取郯城。"  "夺取郯城不是不可以,但是强攻伤亡会比较大。"岳青槐为难的拧着眉,"郯城城池牢固还据山而守,就算王镇恶被诱出城,城内留个三两千人马,就可以守城了。"  "我们先设伏歼灭他的主力,然后围城,务必要尽快拿下郯城。"昭华盘算着三关失守的消息如果这时传出,需要多少天传到文康那里,他做出反应需要多久,会做什么反应。  想到那人的表情和反应,想着想着,忽然心口一阵疼痛,只得强行抑住,考虑着眼前紧迫的局势。  这时,做御前侍卫长的孟观涛禀报:"凤大人回来了。"  众将领欣喜又期待地等着。  凤逸风尘仆仆的进来,脸色很不好看,回禀说,卫国没答应发兵,但是也没拒绝,国王说要与大臣廷议,等议出结果再说。  "分明是惧怕齐国淫威。"凤逸生气地说,"可是他们也不想想,他们是如何受齐国威胁,时时害怕亡国的命运会哪天落到自己头上,现在居然苟且偷安,不敢和齐国对敌。"  昭华看他进来时的脸色,就知道此行没有结果,也不生气,微微一笑:"他们是在观望,如果我们败了,卫国、留国包括东林、西楚都会袖手旁观,不敢得罪齐国。如果我们胜了,他们就会成为我们的同盟,站在我们这边,所以,这一仗,我们无论如何不能败,也败不起。"  凤逸听他这么说,心情更加沉重。  郯城守将王镇恶看着求救信,不敢置信,问信使:"居然是昭华太子亲自率军,他不是死了吗?"  信使正是御前侍卫观涛所扮,大肆渲染当时的奇观:"听说棺木回国,正准备下葬时,突然一声巨响,天降奇石,东方现出瑞气千条,红光万丈,天上的云都呈五彩,还排成字形,显示他将正大位称帝统一天下,接着他就复活了。"  "真的?"  "是的。末将也曾在三年前随吾皇征讨燕国,在战场上见过他,是他没错。"观涛猛点头,"如今燕地都传他是神龙转世,天命所归呢。"  王镇恶惊讶不已,他小时候曾数次大难不死,一直认为自己沙场百战斩敌无数是因为神灵庇佑,所以也很信神鬼之说,每战之前必祈神灵保佑占卜吉凶。听他如此说,有几分相信,添了几分惧意。  他虽勇猛,倒不是愚悍之辈,先问手下谋士,该如何是好。  谋士认为,这样带兵前去救援,可能会被半路设伏打援,还有可能被对方趁后方空虚,抄了后路,夺取城池,所以不赞成出兵。  观涛着了急:"兰陵关被燕军围困,情势紧张,将军如何不救?况且他们收拾一个再收拾一个,正是集中兵力,将我们各个击破之策,将军守着城池不去救援,却各自为战,受害的是自己。"  王镇恶细想也有道理,命手下的副将带着一万兵马去救兰陵关,自己领着另一半兵马守城。  观涛偷偷放出信鸽,将情况传给燕军。  岳青槐看了纸条,眉头拧在一起。  "想不到王镇恶这么谨慎,居然只分一半人去救援。"  "凡事要从好的一面来说。"昭华给众将领打气,"他只派一半人马出城,正好我们可以集中兵力干掉他。"  "陛下这么自信可有良策?"  "关门打狗。"昭华笑笑。  岳青槐也会意一笑,和昭华商量一下,定下计策。  郯城的副将领着人马急行救援兰陵关,为防埋伏,小心翼翼的派出探子在前面打探。在城外果然遇上伏兵,郯城副将事先早有准备,猛力冲杀一阵,燕军败退而逃。齐军得意洋洋,收拾旗帜车仗,乘胜追击,城外的燕军抵挡一阵,纷纷败退解围而去。  城内的齐军打开城门,景宪在城头呼喊答谢。  副将带兵进了城,正行到一半,忽然一声号炮响,城头落下滚木檑石,同时城门关闭,齐军进城才进了一半,另一半被关在城外,城头忽然出现燕军旗帜,无数箭矢如雨点般落下,同时,城外林中杀出一队燕军,冲入敌阵,将关城外的齐军杀得措手不及。  副将大吃一惊,知道中计,没想到兰陵关会这么快落入敌手,更没想到景宪贪生怕死,居然写了求救信还骗他入城,如今城门已闭,成了关门打狗之势,四面全是衣甲鲜明的燕军,杀声震天,副将见陷入重围,外面几千人马被关在城外也进不来,难以呼应,吓得心惊胆战。  这时,燕军大将喊话,下令齐军投降。那副将也听说过昭华的为人仁厚,连对卑微的奴隶也心存慈悲,并不是嗜杀之人。再看左右没有突围之路,只得下马投降。  昭华亲自接见了副将,要他写信劝说王镇恶投降,并声称后方还有大批军队赶来,誓要全力攻打拿下郯城,到时候生灵涂炭就不好了。  副将将信将疑,剑架颈上,不得不写了劝降信,一众齐军俘虏被押在兰陵关城内。  岳青槐命燕军从正门开进,然后从后门出来,换了旗帜衣服,第二天再从正门开进,从后门出,再换旗帜衣服。第三天,仍是如此。齐军俘虏看见每天都有数不清的燕国军队开进城内,不知道有多少人马,只见兵强马壮,矛戟犀利,粗略估算每天进城的燕军数量,怕有十万之众。再听说燕国新帝昭华亲自率十万大军,备好充足的武器粮秣定要将郯城攻下,齐军个个胆寒。  副将本来并非真心投降,眼见燕军势大,心里担忧郯城,看见燕军忙着整休,瞅个机会,带着一众亲信从偏门逃跑。  燕军看见,大声呐喊,作势追赶一番,自然是追不上。  副将逃回郯城,向主将王镇恶讲述了兰陵关见闻。王镇恶听说昭华的确是死而复生,又亲率十万大军攻城,也是高度紧张起来,只是一万兵马已经折在兰陵关,郯城内只剩下数千兵士,好在粮草充足,城池坚固,只要坚守不出,时间一长,想必燕军撑不住,自会退去。  做好防备,王镇恶封了奏折六百里加急送向齐国国都。  "有用吗?"副将还是无比担忧,看着他封好奏折,盖好六百里加急的印戳。  "用处不大。"王镇恶发出奏折,说道,"我军主力均在北骁国边境,就算立即停战,飞也飞不了那么快。"  "如果不是我大军精锐在北方与北骁国作战,谅那昭华没这胆子敢与我对抗。"  "兵者,凶器也。一旦开仗,就不容易善了。现在我大军和北骁国的仗不好收场,皇上又是好面子的人,要停战还得一阵子,我们挺过这段时间就好了。"王镇恶给部下鼓劲。  郯城守军如临大敌,备好守城器械,做好抵抗准备。  很快,两天后,燕国大军浩浩荡荡杀到,中军黄龙旗迎风飘扬,十分醒目。马尾上拴着树枝,马蹄翻飞,扬起漫天大尘,看上去声势很是惊人。  昭华亲自领了数千人马在郯城城前扎营,又安了许多空营,插上旗帜,立着穿军服的草人,远远看上去,燕军阵营连绵数里望不到边,真是旌旗如云,矛戈如林。又下令兵士砍树盖屋,摆出要长期围困,打不下来也要饿死对方的架势。然后时不时地攻城搔扰。  进攻者可以自由选择任何一个时间,地点,任何方式来进攻,而守城者则必须没有选择的日日夜夜,守住城池四周。于是齐军吃饭时,睡觉时,都会遭遇燕军的抛石机、冷箭、挖地道、夜间偷袭、木桩撞城门等各种手段的攻击。  齐军气急败坏,却惧怕燕国"十万"大军和昭华的威名,不敢出城迎战。  与此同时,岳青槐、南敬亭、陈之武带着其他人马,将所有驻在燕国的零散齐军全部歼灭,并进入齐境,抢占了几个产粮重地的大仓。郯城以为燕军全力攻打,缩在城中加强戒备不敢出来支援,于是其它地方的小股齐军很快在燕军绝对优势的打击下,被轻易消灭。  至此,郯城成为孤城。第136章心病难治  岳青槐等人消灭了散在各处的齐军,回师与昭华会合,团团将郯城围住,也不急着攻打。白天在城外喊话劝降,晚上燃起羹火唱着燕地歌谣,凄婉的歌声随着夜风飘入城内。  城里的燕国百姓听到故国歌谣,潸然泪下。  昭华巡视军营,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可是到了晚上独自一人时却辗转反侧,急得难以入睡。  岳青槐带着人到郯城外围视察地形,看到缓缓流过的郯河,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昭华见他回来,迎出中军帐,见他神色,笑问:"是不是军师有了破城之法?"  "没错。"岳青槐摇着破蒲扇,不顾一众将士的急切,缓缓喝了茶,卖足关子,这才取了支箭,在沙地上笔划了大概图形。  "瞧,这条河叫郯河,贯穿全城,如果在这个地方堵塞了上游,不出几天则河水倒灌郯城,城中必乱。到时候我们可以趁机杀入。"  "好,军师高见。"将领们纷纷赞同。  昭华脸上笑意尽失,眸中尽是不忍之色。  凤逸知他心里所想,劝道:"陛下请勿忧心,两国交战,死伤在所难免。"  "军师,可有更好的法子?"  岳青槐很干脆的说:"如果不用这个法子,继续拖下去,齐国那边的大军杀到,我们会很被动。如果要强攻,我方伤亡会比较大,陛下不忍伤害城中百姓,那么受伤害的就是我们的将士了。"  昭华沉思不决。  "陛下,快下令吧。"将领们纷纷摧促。  昭华沉吟半晌,才下令:"就请军师派人去上游堵塞河道,听城中号炮一响,立即疏通河道。凤逸,你带人趁夜潜入城中,发动百姓反抗,待大军攻城时,想法将百姓疏散入高地,尽量减少伤害。南将军和陈将军指挥攻城。"  众人领命而去。  三天后,城中的齐军惊讶的发现,郯河水倒灌入城,人畜难行,守军不知所措。  同时,城外燕军发动总攻,城内的燕国百姓趁机作乱,拿起砍刀锄头杀向齐军。  由于郯城城已是孤城,外围全部被燕军占领,没有任何支援,苦战一昼夜后,郯城齐军彻底被击溃。  王镇恶骁勇善战,一人一骑杀出重围,逃到城郊一处不为人知的树林时,忽然黑暗中突出几道青草绊马绳,将他摔落马下,他刚要爬起,一张大网迎面罩下,十来个手执锄头鱼叉的人将他擒下。  这次大战,燕军仍是以微小代价全部消灭齐军,并生擒对方主将。  至此,燕地齐军全被歼灭,前后不到半个月。  胜利的欢呼响遏行云。  只有昭华面无喜色,命人厚殓牺牲将士,同时又厚恤了在水淹城池中不及疏散,无辜遭殃的百姓,用钱物抚恤了家属,并亲自焚香致祭。全城百姓感佩万分。  昭华亲自召见了擒住主将的乡人,准备重重赏赐。  为首的一个身上有奴隶烙印的乡人说:"小的受过陛下大恩,不敢再图赏赐。"  昭华纳闷地瞧他:"我见过你么?"  "陛下肯定是不记得了。"那奴隶说,"当年在齐皇宫,一群奴隶被驱赶着斗兽,是陛下自愿入笼斗狼,救了我等性命,还争取到了自由。"  "哦。"昭华想起来了,仍然命人拿来赏赐。  "陛下仁德如高山大海,废奴令一出,多少奴隶看到了活路,正要努力从军,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凤逸接口说:"他说的是,现在从军的人很多,但是我们粮草兵器不足,再加上要避着齐人监视,没有大量扩军,现在打下三关,威震天下,而且缴获很多,粮草兵甲财物都很充足。可以放心扩军了。"  昭华点头同意,立即颁下招兵旨意。  又招集众将,提醒他们不要太过高兴,北骁国皇帝赢奉明素来胸怀大志,不满摄政的秦丞相,不甘心做傀儡皇帝,他隐忍多年,也该到了动手的时候,如果发动政变扳倒了摄政多年的秦丞相,那么北骁国内部将有大变化,与齐国的战争很快就会结束。到时齐军精锐主力杀回来,前景不容乐观。  岳青槐还是信心十足,说:"就算很快停战,齐军也是疲惫之师,而且和北骁国开战日久,他们箭矢兵戈多有损耗,马匹也丧失了许多,这不是短时间就能补充得了的,我们要抓紧机会。"  这时,龙蟠领着卫国两万兵马,前来助阵。见到昭华,面有愧色,说:"卫王不肯发兵,为臣子的只能听命......"  凤逸,南敬亭等人脸色都不大好看,岳青槐还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昭华仍是雍容华贵,礼节周到地接见了龙蟠,没有任何不悦之色。  私下里又告诫凤逸,南敬亭等人:"富贵多士,贫贱寡友,人情世态炎凉,是事有固然,物有必至,好比早晨集市上货物多,人们挤着去,晚上东西卖完了,人们自然散去。没必要为这事断绝友助。卫国先旁观情势再出手,本无可厚非,如今肯派兵助我,已经不错,你们不要心存怨言,吊个脸子让人不痛快。还有对那些以前抛弃我现在又投奔我的门客,也不要恶言冷语。"  众臣皆心服,龙蟠得知更加羞愧,向昭华保证道:"臣一定力谏卫君,全力相助陛下,再请留国也出兵相助。"  齐国皇宫依然是金璧辉煌,宏伟壮丽,沉重的乌云重重压在殿顶,风雨在看不见的暗处翻涌。  边境的奏报放在皇帝的御案上,文康看了又看,几乎不敢相信,召来太傅,廷尉等几位重臣进宫商议。  何太傅说:"定是燕人趁我大军开往北骁国前线时,趁机作乱,亮出已故昭华太子的名头,这个人也许是个傀儡,只是为聚拢人心之用。"  文康笑笑:"只怕不见得,那人花招多得很。"  "可是,他不是死了吗?陛下亲眼看着他的棺木抬出宫门。"  文康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他若想翻身复国,除非死人复生,河水倒流。"  如今,可不是死人复生,河水倒流了么?  短短时间内,那人就干掉了四万齐军,成功复了国。在此之前他伪装得多好,强行忍下了多少苦难和屈辱啊!  文康又笑了起来,笑出了眼泪,笑得无比凄冷,直说:"好,好,好......能容忍我至此,现在才待机而对,朕不得不佩服,日后死在这上头,亦无憾。"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右胸的箭伤又隐隐作疼,疼得钻心刺骨。  旁边的人看了,又惊又惧,赶紧把皇帝扶回寝宫,召太医过来。  文康昏沉沉怔了半天,感觉到有人在拿他的手腕,回过神来看见是御医。文康缩回手,道:"朕没病,去传陈啸仙过来。"  过一会儿,陈啸仙应召入宫,却见皇帝直直的盯着他,表情古怪,不象是要他诊脉的样子。  陈啸仙不敢抬头,等着皇帝问话。  文康缓缓发问,语气中带着无形的压力和危险:"陈太医,你做的好事啊。"  陈啸仙战战兢兢回道:"臣做了什么事让陛下不高兴了?"  "还装蒜。"文康一拍桌子,怒道,"那人为了逃跑,装做伤病严重,不能行走的样子,瞒得了朕瞒不过你,还敢说你和他不是一路,别以为先前朕没有问你,你就以为朕被你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臣罪该万死。"陈啸仙伏地请罪,招出实情,"昭华公子求臣救他,说宁可死也不愿过这种没有尊严没有自由的日子。公子自入宫以来,一直是臣为他治疗伤病,他所受的伤害,臣最清楚,外面看上去是惨不忍睹,内心的伤痛更是无法言喻,他这样的人,从云端跌入泥泞,受到这样的对待,如果不是心里有个信念支撑他,他是活不下去的。"  文康听了,沉默不语,眼眸中的怒火熄灭,变得忧伤怅然。  陈啸仙又说:"臣身为医者,救人就要救到底,不但治肉体之伤病,还要治他的心病。他苦求臣救他一命,臣无法推拒,也不能坐视不理。"  文康看着墙上挂的那半幅残画,眼神又温柔又哀伤,轻轻地问:"那么他的伤病不是他表现的那么重了?"  陈啸仙很奇怪他的口气,回道:"到阴雨潮湿天气他会筋骨疼痛,天气好转或是浴温泉会好些,用药酒可稍有缓解,最好的办法是生活在干燥炎热地方。最重要的是他心病难医,除非......"  陈啸仙迟疑了一下,说不下去。  文康接口:"除非是一国之君的地位和一场大胜利的荣光才能挽回他的尊严,才能治他的心病。"  陈啸仙犹豫了一会儿,说:"陛下对他的宠爱不能改变他失败者和被征服的处境,也改变不了他亡国奴的身份。这些心病,很难治。"  "所以朕将他赐死时,是你救了他,使他假死?得以顺利出宫。"  "不,救他的不是臣,是陛下。"  "什么?"文康眼光又变得凌厉,瞪着他。  陈啸仙赶紧又伏下身去,道:"当初公子服下毒酒,是陛下下令救他,所以臣才得以趁机给他服下解药,如果陛下不愿救他,他是活不了的。"  "真是伶牙俐齿。"文康冷然一笑,"原来他死而复生逃出齐国,不是你的错,是朕所为,你倒是撇得一干二净。"  文康叹了口气,心里又悲又喜百感杂陈说不出的感觉,已经没有最初发现被骗时的怒火。本来恨得入骨,要处死那个人,要做一个真正的王者,不再困于私情,横下心下了手,当初是痛不欲生,如今听得他还在人世,只觉得恍惚茫然,灵魂都是轻轻悠悠的,不知道身在何处。  原来恨到极处,爱未转薄。  眼光又落在墙上那半幅画上,眼神又迷离又幸福又悲伤。得知那人也有几分真心,可是这点真心却终是不敌江山如画,国恨似海。每想到这里,心头萦绕着淡淡欢喜,更多的是苦涩和怅然。  半晌,转向陈啸仙,道:"你说你如此欺君,朕该怎么处置你好呢?"  陈啸仙伏地不敢抬头,也不敢出声。欺君之罪是死罪,况且因为他的相助,齐国的大敌昭华逃出囚笼,只这一点,怎么死都不为过。  好一会儿,文康才发话:"你不是说过,想要救治更多的人吗?"  陈啸仙惊讶地抬起头来看他。  "免了你的太医院官职,到城中慈善医馆为人诊病吧。"  陈啸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好久,才伏地叩首:"谢陛下隆恩,谢陛下......"  "你知不知道朕为何宽放了你?"  "臣不知。"陈啸仙一脸茫然。  文康一笑,命他退下。又转头对侍立一旁的落月说:"你知道朕为什么这么做?"  落月答:"陛下此举必有深意,奴才不敢妄测。"  "难道朕是那种深藏机心的人吗?"文康哈哈一笑,又说:"朕只是想通过他多救一些人,为那人积些福德,也为自己以前造的孳赎些罪过。"  落月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看他青涩尽去,也不见以往的暴虐和戾气,成熟了许多,改变了许多,眉眼间尽是凝重沉稳之气。而这种气质,只有经历痛苦和挫折的人才能在无意中流露出来。  文康看着手里的奏报,似笑非笑,一只手轻轻叩着桌面,胸中荡起战斗的豪气。旁边的侍者看到皇帝象换了一个人,眼中粲然生辉,一扫先前的悲痛和颓废,整个人好像从死地里忽然活了回来,象一个战士一样焕发生机。  第二天,皇帝御正殿临朝,将边境的奏报说给众臣。  殿上大臣听说燕太子死而复生,在短短半月拿下镇守燕国的郯城三关,恢复了燕国全境,都无比惊叹和愤怒。  一大臣上奏说:"即然天降异象,昭华太子死而复生,可知是天佑燕国,不如我们允许他复国,重新划定边界。"  "胡说。"文康冷笑一声,"什么天降异象,死而复生,无非是借鬼神之说收笼人心罢了,他玩这招又不是第一次。"  大将军公孙昌尚在骁齐山边界驻守,并未回朝,朝中武将为首的就是保卫都城的禁卫军统领韦杰,他上前慷慨激昂奏报:"燕人居然敢反叛我国,臣愿领军前去剿灭这帮乱臣贼子。"  "不行,禁卫军保护都城和皇上安全,怎么可以轻易出动。"其它大臣反对。  文康手抚御座扶手的金龙,眼光落在某个地方,默不出声。  殿上众臣分为两派,一派认为赶紧出动大军前去剿灭,另一派认为暂时先划定边界,容忍燕国复国,等齐国停了与北骁国的战事,重新修整兵马再南下。  没有争出结果,皇帝下令退朝。  回到寝宫,文康立即给在前线的大将军公孙昌修书一封,咨询他的意见。  公孙昌接到皇帝密信,惊得呆住,简直不敢相信昭华并没有死,还利用天降异象之说聚拢人心,招兵买马,并在短短半月间连克齐燕边境三座重镇要塞。皇帝修书问他的意见,分明是问他目前能调动多少兵马,和北骁国的战事能否早些结束。  公孙昌和手下谋士将领们商议一番,向皇帝复旨。  说目前手下兵马调不出来,如果带兵杀到燕国,那么至少兵力要和对方相当才可以。调出这么多的兵力,则齐国与北骁国边境有危,一旦北骁国军队趁人之危,突破骁齐山,再攻克彬州,则国都直接暴露在威胁中。所以请皇帝忍下一时之气,暂时容忍燕国复国,等腾出手来再图后事。  文康接到回奏,沉思良久,命秉笔主簿写下国书,先贺昭华正位称帝,再贺恢复河山。最后希望于两国边境的邗河会猎。  高大坚固的郯城如往常般平静,不同的是,城楼上耀武扬威的齐国王旗已经被扬眉吐气的燕国王旗代替,城中秩序井然,没有受战争太大影响,被水淹过的房屋大多也被修理好了。  为了避免扰民,燕军仍驻在城外。大营内,昭华接到国书微微一笑,传示众臣。  照例由杨蠡先发言:"齐皇在威胁我们。"  凤逸抢先说:"谁还怕他不成?他既然贺我皇正位,就该派品秩高的使臣来送国书才是,如今只派个普通信差来,分明是故意藐视皇上,还说什么请皇上会猎于丹江,想恐吓我们。"  "是啊。"南敬亭附和说,"齐国精锐大军都在北骁国边境上驻守,他拿什么恐吓我们。"  昭华等众臣发表过意见,才说:"现在我们该如何应对呢?"  杨蠡先回奏:"我们应当趁胜追击,迅速扩大战果。"  接下来是位于丞相位次之后的大将军南敬亭回奏:"陛下,我们应当保住战果,派大军牢牢守住边界,如果再轻启战端,一旦有失,那么我们先前所得就会毁于一朝,前功尽弃。"  然后,司农大夫,御史大夫等人也附和,意思是如果现在进攻齐国,万一不胜,会毁了已经到手的胜利果实。不如现在这样划江而治,各安一方。  昭华没说话,拿眼看向岳青槐。  岳青槐上前回奏:"如果我们现在划江而治,虽得一时苟安,然而终是不长久,齐国腾出手来,整顿兵马,再次侵犯我国,那该如何?"  杨蠡,凤逸等人纷纷附和。  等他们说完,昭华站起来,身形如山,态度坚定,道:"朕决定北上与齐国决一死战,不接受划江分治,定要为国民谋一个长治久安。"  当即发下虎符,命南敬亭为征北主帅,陈之武为先锋,休整后率十五万大军北上伐齐。第137章艰苦僵持(捉虫)  昭华凑集了十几万的军队北上伐齐,十几万大军除了最初攻克三关的三万强兵,还有卫国留国友军三万,以及去年招的经过训练的壮丁四万,以及最近招的新人数万。由最初在平南郡深山暗中操练的精兵挑选数千做什长,带领这些人日夜操练,已经做到令行禁止,可以一用。再加上新近取胜,士气正旺,每个脸庞都洋溢着兴奋和迫切,渴望着杀敌复仇。  大军在郯城外集结待命,南风劲吹,战旗猎猎,剑戟林立,闪烁寒光。  昭华看着面前的威武之师,手里抚上"不光"剑的剑柄,心里忆着送剑老者的话:"圣君所用的仁德之剑。以智勇为剑端,以忠义为剑刃,以礼仪为剑柄,以诚信为剑背。以五行来运作,以阴阳为开合,上可决浮云,下可断地维,一旦使用,匡正社稷,四海听命。"  全军肃立,听候君主下令。  昭华扫视众将士,缓缓开口:"大家可知,我们这次北上伐齐是为了什么?"  众将群情鼎沸,震臂高呼:"报仇雪恨,报仇雪恨。"  昭华抬手示意,微微一笑:"不,我们不是去报仇。"  众将士安静下来,盯着他看。  "我们此去是替天行道,吊民伐罪。"昭华坚定的声音顺着劲风,传向将士。  "齐国盘剥百姓无度,君王暴虐奢侈,废先王明德,侮神灵不祀,奴役百姓,其罪显闻于上帝。我燕国奉天讨罪,举仁义之师,以安民心顺天道。"  冠冕堂皇的话之后,军师岳青槐传下军令:"此去齐国是为替天行道,不为泄愤报仇。要严肃军纪。第一、不得损害庄稼。第二、不可奸/□女。第三、不得烧杀抢掠。违令者重惩不怠。"  凤逸疑惑地瞧他:"陛下真的肯放下复仇之念?"  昭华笑拍他的肩,道:"治国者当以国本为上,以民心为上,怎么可以复仇为上。杀戳本伤天和,不得已而为之,当然不可乱开杀戮。"  凤逸有些明白了,心里嘀咕:"那你打算拿那个人怎么办?"  号角阵阵,鼓声隆隆,伐齐之师在誓师之后出发。一路上,燕军势如破竹,攻破城关,但是对百姓却秋毫无犯,也无大规模的扰民之举。原来害怕昭华会为以前受辱而泄愤屠城的百姓们放下心来。  雨声沉沉,暗云层层,大雨如密箭飞射,直射人心的心头。风声、雨声一阵急似一阵。  齐国皇宫内,皇帝看着奏报,盈盈灯光照得他的脸上明灭不定,一会儿凝重威严,一会阴沉扭曲,很是可怕。  太傅何恬道:"看来昭华野心不小,非但要复国,他还要灭齐称霸。"  文康点点头。  "臣以为还是把大将军召回来吧。"  "可是,北骁国那边怎么办?"  "陛下放心。"何恬很有把握地说,"近一个月我们与北骁国都没有大的战斗,只有一些零星搔扰。依臣看来,北骁国内部将有变乱发生,战事即将就会结束,到时可以撤回大军。"  "报陛下。"内侍进殿禀报,"大将军回来了。"  "快传。"文康又惊又喜。  公孙昌进殿行礼。  "大将军未奉召回都,可是有急事?"  "臣听说燕贼叛乱,包藏祸心,进犯我国,臣内心忧急,等不及皇命便星夜回都,请陛下恕罪。"  "大将军这次回来,带了多少兵马?"  "臣此番回都,未带失马,只有臣一人。"  "什么?"文康惊讶地站起来,"你不带兵马回来做什么?你一个人上去跟燕国人拼吗?"  "陛下。"公孙昌从容禀报,"昭华颁下废奴令,许多奴隶都踊跃加入,这些人战意很强,是冲着昭华向他们许诺的自由,虽然勇敢,但是心存生意,且不熟愁战阵。臣只需带一支不怕死的军队,就可击败他。"  "你未带兵马,是想带禁卫军上吗?"  "不。禁卫军是保护陛下的,不可轻动,臣自有办法。"公孙昌很自信的保证。  文康将信将疑。  何恬说:"大将军是久经沙场的名将,必有谋略,请陛下放心。"  文康暂时相信,颁下皇令,命公孙昌为伐燕大将军,出击燕军。  满朝文武都在翘首以待,看大将军未带一兵,如何击退燕军。  公孙昌并未到都城外调遣各地的散兵,而是到了囚牢。  牢房内,阴森恐怖,便溺臭气塞满牢笼,哭喊声不绝于耳。  公孙昌命人提来所有死囚。因为齐国以严刑峻法统治百姓,再加上犯罪连坐之法,所以牢内死囚很是不少。很快集中了数千人。  做为一名合格的军事统帅必须通晓人性。公孙昌很明白人贪生怕死的心理,所以对死囚如此说:"去打燕国人,赢了,你们就不用死。"  然后又开出诱人的条件,在战斗中杀敌的,可以不用死还可以赏军功。在战斗中牺牲的,赦免被连累的家人,并厚恤亲属。  再恐吓一句,在战斗中后退或作战不力的,不但死刑照旧,而且还要连坐家人亲戚,甚至邻居。  囚犯欣然接受了这个可以翻身为人的机会,拿起了武器。  公孙昌看着他们脸上誓死一战的激情,脸上溢出笑容,望向南方。  昭华,你有什么了不起,你可以鼓动奴隶出战,我也可以鼓动囚犯拼命,看谁强得过谁。  燕领军一路朝齐国都城进逼,在滕州遇上强烈抵抗,昭华亲自督阵,加紧攻打。  公孙昌审时度势,见国都城高墙厚又有禁卫军守护,短期不会有危,于是不与燕军主力面对,带兵直接南下,打算进逼燕都,迫使昭华回撤。  昭华看出他的用意,不肯被他牵着走,细细谋划战策。  南敬亭有些着急:"国都是重中之重,万一有失,则军心大乱,民心不稳,臣建议立即率军回师援助。"  昭华对南敬亭说:"公孙昌是齐国名将,不是三关那几个平庸齐将能比的,我们绝不可大意。他避开我们,是想直接杀到燕城,凌犯宗庙陵寝,逼我回军护卫都城,这招确实很毒,可是他要过郯城一关也不容易。  你守在郯城,只守不出,只要死死守住城池十日拦住他,待我们打下滕州,再合军把他一举消灭即可,你切记只需守城十日,不用跟他死战。"  南敬亭领命,率一万人守在郯城。昭华继续率领主力加紧攻打齐都南部的重镇滕州。  公孙昌率着囚犯组成的前军六千,城镇兵一万杀到郯城下,见郯城城高墙固,硬攻不能,寻思着如何把燕军引出来在城外决战。  于是命兵士在城外叫骂搦战,南敬亭记着昭华的嘱咐,守城不出。  一连三日,齐兵在城下叫骂,言辞不堪入耳,把城内燕军祖宗十八代都骂了遍,南敬亭气得直跳,几次欲冲出去与齐军决一死战,被手下偏将拦住,只好忍耐。  公孙昌见燕军守城不出,命兵士继续辱骂,骂得更加难听,搬出来昭华在齐宫为奴的事,如何为脔宠,谄媚齐皇,任人压在身下如何如何下/贱不堪,无比淫/荡。  南敬亭和将领怒得目眦欲裂,再也忍耐不住,纷纷操起剑戟冲出去,有个别头脑清醒的将领拼命拦阻,哪里拦得住,也跟着举起武器冲出去。  公孙昌见燕军冲出,命人击鼓冲锋,做了士兵的囚犯们呐喊着冲出大营,接着燕军,拼杀起来。齐军个个拼命,如恶虎下山,只见弓弩齐发,剑戟相逼,势如风雨。  燕军自开战来没遇上强敌,没见过如此悍不畏死,凶如野兽的兵士,一时慌了手脚。  公孙昌亲自上阵杀敌,利矛到处血肉横飞,连杀几名燕军将领,燕军胆寒后退,前军溃散,后退时又冲散后军,依次溃败,被杀得大败。  南敬亭率残兵败将逃到兰陵关,紧闭城门不出。公孙昌没有继续攻击,直接率军南下进逼燕国都城。  战报传到齐都,齐国大臣们都兴高采烈,只有文康听说公孙昌为激燕军出城,居然大肆侮辱昭华,气得踢翻御案,大发雷霆,将寝宫所有花木砍烂。  留守燕都的丞相杨蠡负责军需后援,征来的壮丁训练好之后都全数供给大军,可用的男丁也前去运送粮草,都城内只有老弱妇孺和各衙署的吏员,和各府第的家丁。都城内的大臣们都十分惊慌。  坏消息接连传来。  正如昭华所料,北骁国内出现政变,皇帝赢奉明扳倒了秦丞相,一力整顿内政,文康得知,迅速换了态度,致国书贺明帝铲除政敌,又提出归还所占城池和战俘。明帝也顺水推舟,停了战事,签了和约,归还了齐国战俘。  在北骁国边境的齐军精锐主力在左将军冯祯率领下迅速南下逼近燕军,企图将其一举歼灭。  昭华接到战报,剑眉紧锁,一掌拍在案上,震得案上茶杯灯盏惊悚晃动,旁边的侍卫和将领们吓得不敢吭声。自从昭华领兵征战后,威仪日重,运筹谋划处处仔细得当,群臣无不敬服,不敢直视。见君王震怒,更是不敢多言。  只有岳青槐还晃着破蒲扇说:"现在我国都吃紧,是不是要撤兵回援?"  许多将领纷纷请命回师护国。  昭华盯着沙盘,反复思量许久,最后说:"不可以,我们现在回师,远来疲惫,定会中了他的埋伏,灭齐之事就会前功尽弃。不灭齐国,我燕国好不容易恢复的河山迟早还会遭遇危险。可是,如果现在挺住,反过来歼灭齐军主力,那么形势就会转向我们这一边。"  "那该怎么办?"  "看这里地形。"昭华指着沙盘说,"我们一定要全力拿下滕州,占据有利地形,逼使齐军主力在不利的地点和我一战。所以我们要抢在冯祯的主力过来之前,抢先占据滕州西南山谷地带。此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如掘坑待虎。我们先占此处,齐军过来只能在平地据守,无险可恃,尽失地利。这样我们可以利用滕州西南有利地形全歼齐军主力,到时再直捣齐都,一举灭齐。"  容乾提出异议:"可是,如果国都不保,则宗庙有危啊。况且,我军将士的家小大多在国都那边,后方有火,前方将士如何安心打仗?臣请领一支偏军回去,击退齐兵。"  昭华对他一笑:"你怎么知道国都不保?你不相信杨相国的本事?"  容乾着急:"可是杨相国已经征调几乎所有的壮丁粮草供应我们,国都那边几乎空了......"  昭华站起来踱了几步,仔细思忖,下了决心:"我们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公孙昌真要攻下我国都城,他的兵力并不够,这样做只为了施加压力,迫使我们回撤。以杨相国多谋,一定会守住都城,我们继续加紧攻打腾州。"  侍卫禀报:"南大将军回来面君。"  昭华脸一沉:"让他在外候着。"  众将商量完战事,依次退下。昭华一抬头,发现陈新正在打量自己。  "你看我做什么?"  陈新嘻嘻一笑:"南将军在外面吓得发抖呢,其实陛下为人最和善不过,有什么可怕的?真不知他怎么想的。"  昭华也笑:"他哪里是怕我,是自己打了败仗,心里发虚。你去传他进来。"  陈新出去传话,见威风凛凛与敌作战的大将军吓得额头冒汗,安慰道:"大将军不必这么紧张,皇上不在众人面前招你进去责备,正是为您留情面,以后还会用您,说明皇上厚道仁慈,大不了冲你发顿火,有什么好怕的?"  南敬亭抹汗:"正是因为他很少发火,所以发起火来才吓人呀。"  陈新并不相信,微笑看看明净的夜空,明天,又是一个阳光万里的好天。  燕军收整败军,更加紧攻打滕州。  公孙昌所率齐军得了胜,烧杀劫掠一番,直扑燕国都城燕城,兵士抢得财物,愈发士气高涨。听说燕城财货女子更多,更加盼着能打下燕城,大获财物而回。  杨蠡整理城中可用的士兵不足千人,再凑集城中衙署役吏官府家丁和青壮百姓,还是不足守城。  公孙昌信心百倍,准备进攻燕城。又使出叫骂搦战的旧招,不到一日,燕城城门大开,齐军一见大喜,磨拳擦掌准备好好厮杀。却见冲出城来的并不是燕军士兵,而是一群牛马。齐军正讶异间,那群牛马红着眼睛冲了过来,尾巴上都着了火,拼命向前冲踏。如同地狱中放出来的牛头马面一样,狰狞恐怖。  齐军一见这阵仗,早吓得手足酸软,虽然死囚不怕死,可是前些日子取了胜,抢得了财物,难免有贪生之念,看见这些疯狂的牛马,纷纷夺路奔逃。来不及逃的被踏在蹄下,血肉成泥。试图抵抗的,被跟在后面的燕军和百姓砍杀大半。  公孙昌再勇,也阻不住败军溃势,只得率残兵后退去和冯祯的主力会合。  捷报传到燕军大营,众将都欢喜鼓舞。只有昭华并没有太大高兴。  凤逸问:"杨相国大胜齐军,陛下怎么不高兴?"  昭华拍拍他的肩:"凤,辱要忍,喜更要忍,凡事不可高兴太早。一场胜利而已,不值得意忘形。前方的路更加艰难。"  这话才落下,前方探子来报,冯祯率十几万主力齐军杀气腾腾赶到二百里之外的合县。  燕军众将已经完全领会昭华的战略意图,知道一定要在齐军杀到之前,抢先占据有利地形,否则将有灭顶之灾。  号角声呜呜响起,震人心魄。将士个个用命,浴血奋战、不畏死伤,弓弩齐发,势如风雨。终于在齐军杀来之前成功攻克滕州并抢占了西南有利地形,列营筑垒,扼守谷口。  冯祯率军杀来,声势看上去很是汹汹然。可惜齐军与北骁国久战损耗颇大,又远来疲惫,被以逸待劳的燕军迎头痛击,初战不利,冯祯率齐军主力退到二十里外的平邑,在平地安营筑垒,成囤居之势,固垒自守避不出战。  "齐军虽然与北骁国开战,耗损不少兵力,但是仍有十数万,而且经验丰富,训练有素。不可小看,且冯祯文武双全很有谋略,再加上多谋善战的公孙昌,诸位切不可因为先前的胜仗而掉以轻心。"昭华再次警告。  众将都收了喜色,敬谨听命。  南敬亭急于将功赎罪,率军猛攻,陈之武为侧翼,配合攻击。  烟尘摭蔽天空,箭矢密如飞蝗,杀声震天,血腥四散。  几场攻坚战下来,双方的损失都颇重。  冯祯指挥反击,齐军凭借工事,坚垒不战。燕军在攻坚战中死伤也不小,再加上粮草不继,不得已攻势减弱。  昭华爱惜兵士,下令停止强攻。  双方陷入僵持,燕军不敢硬攻,齐军也不敢出营垒挑战。第138章生死之战  战争进行到此阶段,双方陷入僵持之中。  昭华回营检查兵马,见伤亡颇重,处处听得伤兵哀嚎不断。回帐与众将商议好久,也没有好办法,强攻损失巨大,合围则兵力不够。再耗下去,粮草不继,真是为难。  昭华面上仍是从容淡定,晚上独处时却是愁眉紧锁。  盯着昏黄的烛光,想起师父说过的话,不要指望别人,要靠自己坚持,坚持,再坚持。只要还有咬紧牙关的力气,就要挺住。  陈新端来饮食,只有粗砺划嗓子的粗饼和清水,看昭华居然能吃得下去,有些心疼,说:"陛下为一国之君,该有为王者尊严,这些励志之举,差不多就行了,何必如此自苦?臣下瞧着也不象样啊。"  "我不是自苦,是甘心情愿与将士同甘共苦,这样我心里好受些。"昭华就着清水咽下最后一块粗饼,"与齐国这场仗估计三年内难以结束,粮草是个大难题,以后的苦日子多着呢。"  "可是陛下的身体......"  "在齐宫那么难熬的苦都受下来了,这点苦算什么。"昭华看着他,"倒是你,本来是尊贵的王子,就算国灭为奴,也是吃穿不愁,跟着我,风吹日晒,日夜赶路,有时连饭都吃不上,还要冒生命危险。"  "奴才愿意伏侍陛下,只要能看到齐国灭亡,吃点苦算什么。"  昭华命人抬来一箱金银,道:"你原是王子,操持贱役也不值,拿着这些金银回故国吧。"  陈新惶恐跪下:"奴才没有抱怨过受苦,自问也没有犯过错,陛下为何驱赶?"  "你真想为我做事,拿着这些金银回故国。"  "请陛下明示。"  昭华扶起他,道:"你带着这些金银回故国去鼓动臣民,陈国被灭,一直屈于齐国淫威,也是时候反抗一下了。"  陈新会意:"现在反抗,齐国一定无暇顾及,其它被齐国灭掉的国家如魏国、同国、中山国也会相机而动,虽然无兵可以助阵,却可以不再纳粮交税。没有粮食,齐军僵持不下去。"  昭华微笑赞赏:"不愧是王子,果然有些见识。"  侍卫进来禀报说杨蠡从燕都亲自押粮草过来,昭华大喜过望,迎入中军帐,见面故意嗔道:"怎么现在才来?要饿死我的人吗?"  杨蠡变得又黑又瘦,笑道:"路不好走啊,再加上秋雨绵绵。战场越往前推进,粮道拉得越长,等到天寒地冻时分,更麻烦了。"  "哦。"昭华没说话,看看地上预示着天气越来越冷的白霜,忽然心中一动,道:"我有办法。"  "快说。"  昭华提笔在纸上写了个名字递给他,说:"齐国司设监有个工匠姓石,他的手艺极巧,做不但会做精巧的机械舞人。还会制一种小木车,叫流车,可以前后左右行进自如,人坐在上面用足蹬转,可以自由操纵。你派人找他,许以重金,让他加以改造,制成运粮车。"  杨蠡很是高兴:"陛下总有好法子,臣这次来不虚此行。"  "杨相国亲自押粮过来,是不是对现在僵持的战事也有了好法子?"  杨蠡一笑:"陛下真是玲珑心肝水晶肚肠,臣亲自押粮过来,的确是有事与陛下相商?"  昭华急问:"杨相国有破敌之术?"  杨蠡哈哈大笑:"臣是商贾,只会经商,又不是将军,哪里有破敌之术?"  昭华无奈一笑:"那么杨相国此来有别的事?"  "臣一介商贾,蒙陛下垂青,相识于市井,结交于微末,于大难中付以托国重任,臣不胜惶恐之至,一心想要报效陛下,以报答知遇之恩。几年来战战兢兢,生怕有失,有伤陛下知人之明。"  "你虽是商贾,却有奇才,只要是有真本事的,朕自会破格使用,不惧人言。"  "陛下认为臣有才,是看见臣年轻轻的就能白手起家,创下一番事业。那么陛下可知,臣为何能以一介平民,驰骋商界?"  "杨相国请说。"  "臣虽不才,也知一句老话:名之所在,应与人共享,利之所在,当与人同分。臣卖货物时,会给顾客让利三分。做生意能获九分利润时,必让两分与同行,所以那些商人们都愿意与臣合作,顾客们也愿意照顾臣的生意,于是臣的生意越做越大,成为燕国第一富商。"  昭华端着茶碗,没有饮下,看着碗里的茶沫,许久没有开口。  一会儿,抬头望向杨蠡,道:"相国的意思是,齐国太大,我燕国一家不能完全独吞,要与人瓜分最好么?"  "臣没有这么说,一切凭陛下圣裁。"  昭华看着他似笑非笑:"杨相国为何总是能拿出好计策?"  "因为陛下不拒人言,总能在一堆建议中挑出最符合利益的一条。所以臣胸中良策源源不绝,天下贤士也源源不断。"  昭华笑了起来,心里打定了主意。  昭华命杨蠡和重臣分头持了礼物,前往东林、北骁、西楚、卫国、留国等国家游说,愿与他们共同瓜分齐国。  杨蠡带着礼物起程前往东林国,游说东林国君,东林帝心存疑虑,杨蠡道:"名之所在,应与人同享,利之所在,当与人同分。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可是肯去做并做得到的,却没有几个人,吾皇胸襟广阔,眼光宏远,愿将利益与君共分,君上还有何疑虑?"  东林国君看着昭华开出的诱人条件,心思大动。  平邑战场,齐燕双方各有攻战,只是燕军出谷攻打齐军容易,齐军攻打恃险而守的燕军困难,公孙昌率败兵与冯祯会合,见情势不利,传令各垒仔细把守,不与燕军出战,战事僵持数月没有结果。  已入冬季,大雪从天而降,平原山地都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景色虽然美丽壮观,然而对交战双方,都是苦不堪言。燕军驻扎的地方还有山林可用,齐军所驻的平地连取暖的树木都缺乏。天寒地冻,做战困难,双方都暂停攻击。  昭华带着一队人在阵前察看,只见齐军营垒坚固防守严密,分为两营,成犄角之势互为支援,确是难以攻取。  岳青槐持鞭指着对面齐军阵营道:"看齐军重兵缩成一团死守,我军强攻,伤亡必重,就算拿下战垒,也无力攻向齐都。"  昭华说:"公孙昌有名将之称,本事不逊于当年的蒙放。左将军冯祯。是冯太傅之子,文武双全,也是有勇有谋,很难对付。"  公孙昌远远看见对面阵营,有人巡视,当中一人金冠银甲,风姿非凡,料知是昭华,取过弓箭,拉出一轮满月,对准那个身影。  "他很能沉得住气,死守不出......"  "蹭!"一支利箭射来,正中昭华脚边,犹带破空之声。  "啊......"旁边的侍卫观涛吓得大叫,被昭华瞪了一眼,意识到失态,捂了嘴,讪讪道:"差一点就射中陛下,臣吓坏了。"  昭华淡淡的斜了地上的箭一眼,容色不变,道:"刚才说哪了?"  身边将领这才从方才的震惊和恐惧中醒过神来:"刚才......说到,哦......说到齐军死守不出,我们强攻伤亡太大。"  "齐军真是人才辈出啊。"昭华感叹,"先前走了个蒙放,还带走了几个大将。可是又有一个公孙昌骁勇善战,还有冯祯,是个善守之将,公孙昌善攻,他来领兵,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陛下可是有了对敌之策?"  "这策是对付公孙昌的,在齐宫我曾对他说过,将来有机会要与他光明正大一战。如果我亲自与他对阵,也许会引他出来一战。"  这边燕军阵营里运筹谋划,那边齐军阵营里也是苦思战法。  公孙昌攻燕都失利,率军回撤到平邑与主力会合,看僵持日久,天气日渐寒冷,对己方十分不利,心里发急,埋怨冯祯怯战,打算出垒攻击,一心想速战速决,尽快歼灭对手。  冯祯反对:"大将军这样不妥。如今燕军先占地形之利,我们这样打上去太冒险了。应该以退为进,诱使燕军出险地,深入齐境,拉长他们的粮道,使他们防不胜防,我军可断他的粮道,切断他的运输线,使其补给不济,不能全力向前,然后再围而歼之。"  "可是他们在攻打我们。"  "我们可以一边坚守,一边派精锐骑兵反冲。燕军攻不下我军阵地,粮道又不畅,十万大军必缺少后力。此时正是用奇之时,而非冒险之机。"  公孙昌摇摇头,"真是书生之见,敌强我弱之势下,只凭防守是守不住的,哪怕你是一块铁板也会被人一点点凿穿,只要一点失守,遂成千里溃堤,必一败涂地。所以,兵家云:最好的防御是进攻。"  "可是......"冯祯又想说话。  公孙昌取出皇帝的旨意,道:"皇上命我等速战速决,我齐军数年征战,刚结束与北骁国的战事,兵力和军需损耗都未补充,将士已有疲惫之态,斗志不强,趁现在士气尚在之际,全力出击,尚有取胜的机会。再僵持下去,不但粮用匮乏,还会误了来年的春耕,对我国更是不利。明日你留守营垒,我亲自与燕贼一战。"  冯祯劝说不动,只得听命。  这边齐军已经定下战策,那边燕军阵营里,岳青槐也寻出了计策,说:"即然陛下能引公孙昌一战,臣倒是有一策把公孙昌引入我们设下的包围圈。"  "快说,快说。"众将领赶紧问。  "安排一个香香的诱饵,如果公孙昌看到这饵,一定会出垒而战,然后我们诱其深入到山谷中,待他进入,再控制谷口,进而分割包围,一举歼灭。"  "说了半天,你打算拿什么诱公孙昌出营迎敌?"  岳青槐没说话,眼光瞄向昭华。  凤逸反应过来,怒道:"原来你是要陛下为饵,诱那公孙昌出来,亏你是军师,居然出这等馊主意。"  其他将领也纷纷表示反对。  昭华不发一言,手指轻叩桌案,一下下似叩向人们心中,将领们安静下来,紧紧盯着他,等待着,等着他最后的决断,诺大营帐,只剩有条不紊的指节敲案声。  必胜的信心,藏在有节奏的叩击声里。  半晌,昭华停了叩击,将领们松了口气,紧张地盯着他。  "就按军师说的,朕亲自引公孙昌出来,其他将领从两翼穿插至齐军后侧,利用地形,控制谷口,形成包围之势。"  "是。"众将整齐地领命,斗志昂扬。  凤逸追在昭华后面发急:"陛下怎么可以这样以身为饵,万一......"  "没有万一......"昭华打断他,"此战若败,我军死路一条,先前的复国之战前功尽弃。所以一定要倾尽全力求胜。"  次日,昭华亲自引一万军攻击齐军营垒,凤逸也领了一万人马在侧翼列阵进攻。  旌旗遮盖日月,矛戟闪烁寒光,千军万马冲过来,踏碎宁静的黎明。  齐军严重阵以待,公孙昌下令:"众将士一定要奋勇争先,若是胜了,必要追逐杀敌,也无须别的,只将那伪皇帝格杀即可,不用留活口,本将军重重有赏。"  杀声震天,日月无光,大地颤抖不止,草叶上的白霜也被蒸蒸杀气吓得无影无踪。  公孙昌率将领列阵而行,一排排甲盾步步推进,连绵的方块阵营坚不可摧,黑衣黑甲如天边黑云。  弓箭手掩于厚盾之后,连连放箭,燕军也以弓箭还击。  齐军使出了看家的强力连环弩,箭如急雨,燕军骑兵纷纷被射下马来,后面的骑兵仍然舍生忘死拼命往前冲。  昭华持剑冲入敌阵,连连砍杀数名敌将,鲜血染红战袍。  训练有素的齐兵结成方阵,将冲过来的燕军骑兵分割包围。  燕军骑兵被箭矢射落,或被围上来的齐兵砍死,有的临死前还将长矛刺向敌人,活着的人拼尽全力向王旗靠拢。  一支流箭射来,正中昭华左肩,护卫左右的侍卫们一阵慌乱,很快结成严密的圆阵,护着昭华后撤,所有残存的燕军竭力跟着王旗败走。  公孙昌见状,亲自率主力大军倾巢追击,冯祯苦谏:"南人向来阴柔,昭华更是多诈,其败不可信。"  公孙昌略略判断了一下眼前局势,想昭华爱惜人命,怎会让这么多兵马过来送死诱敌,况且,燕军将领们也断不肯让主帅冒这个险,以身诱敌。消灭对方主帅的机会就在眼前,如果失去,则时不再来。  想了想,最终还是求胜心切,不肯听冯祯劝告,亲率大军追去,只留冯祯留守营垒。  这时南敬亭,龙蟠各率两万兵,为两翼从间道绕到齐军后侧,断绝粮道。岳青槐亲率三万大军,从中间杀出将齐军截为两段。陈之武率兵包抄至齐军之后,待齐军攻进山谷之后,控制谷口,断了齐军后路。形成了大包围。  又以数千精兵监视齐军留守部队,使他们不能和主力会合。  公孙昌见状,急使人调后军,探马来报,后军已经被岳青槐率军扼住,无法会合。为妨被分割歼灭,公孙昌命全军修筑工事,筑成长垒,死守待援。  其间齐军数次组织突围,只是齐军已经先失了地利,被燕军结合地势,堵住谷口,凡有齐兵冲出,都被居高临下的乱箭射回。  被困山谷,公孙昌只得飞奏求援。  齐军主力被围的消息传到都城济州,朝野震惊。文康急命搜集全国留守部队,配合两万禁卫军,援救齐军。  燕军阵营里,凤逸正埋怨护主不力的侍卫观涛:"你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让皇上受了伤?"  观涛愧疚地低着头,不敢出声。  凤逸骂完侍卫又埋怨军师岳青槐:"居然出这等馊主意,让陛下冒险诱敌,万一圣驾有危,那不是全完了。"  "你不要怪他,战场刀剑无眼,哪能不伤毫发?况且我也不是第一次受伤。"昭华让随军御医拔出箭矢,包扎好伤口。  臂上的伤口阵阵疼痛,几年前的旧伤也跟着疼起来,那是游历外国时被盗匪所伤。后来,文康曾抚摸他的伤口曾说:"若朕在,必不会让那人得手。"  如今思来,徒留感慨。  "凤,随我回郯城征调人马。"  "可是,你的伤......"凤逸担心地看着他。  "这点伤不算什么,战事要紧。"昭华起身穿衣,"齐国遍搜军队,援兵很快就会到,为防止齐军内外合围,我们要急调大军,不可耽搁。"  昭华回到国内,传下号令,尽召十五岁以上男子从军组成打援军队。并亲自鼓动:"凡是从军的,一概赏爵一级,亦不需你等上阵杀敌,只要守住丹河,不让援军打过来,就是大功一件。"  平民奴隶们听了心思大动,不需上阵冲杀,只要阻住齐军援军过河,就可以算成军功,可得赏爵赏钱物,这样的好事很难得。  很快,昭华召集五万多临时拼凑的新军,命凤逸领着直插铜关,阻挡齐援军,断绝粮道,彻底阻断齐国都与公孙昌之间一切联系。又命杨蠡筹措粮草,再修书给东林国,西楚国君,恳求援助。  西楚国派两万精兵帮助包围,还支援了十万支箭。  齐军被围困于山谷之中,粮草日渐缺乏,只得宰战马,割死尸而食。天寒地冻,人心浮动,濒临绝境。公孙昌见形势危急,将所有精锐分为几个编队,分别突围。下令只要有一个缺口被打开,其他编队立即跟上突围。  岳青槐预选射手,占据地形,四面埋伏,万箭齐发,如暴雨倾盆。  士兵被乱箭射倒,被马蹄踏翻。热血浸化积雪,人马相践残尸纵横,惨呼之声不绝于耳,如人间地狱。  齐军冲围数次,皆被射回。公孙昌又气愤又焦急,选精锐军穿重铠,亲自执盾操戟,身先士卒冲击敌阵。  箭如雨下,齐军纷纷被射倒,活着的人在公孙昌的带领导下,踏着同伴随的尸体仍然不怕死地往前冲。  昭华见公孙昌勇猛忠义,感叹:"真是忠勇壮士。"  岳青槐道:"臣知道陛下爱贤敬才,可是公孙昌此人,必不会为我所用,陛下不可心存爱惜,请早下决断。"  昭华眼神深邃,犹豫一会儿,举起手臂挥下:"传令,格杀勿论。"  又一阵密集的箭雨,向突围的齐军主帅方阵射来。第139章屈己求和  平邑一战,齐军主力被全歼,尸如山积,血染河红。战死的士兵和马尸堵塞谷口,鲜血染红整个山坡。  经此一役,齐国元气尽毁,覆国之危已在眼前。  冯祯临危不乱,以智计率留守残兵逃回齐都济州,面见皇帝,禀报:"臣率军与燕军交战,可惜燕军抢先占据有利地形......"  "你只说结果如何了。"文康狠狠地瞪着血红的眼睛。  "我军被燕人引入包围,又被切断后路,断了粮道,断了后援。被重重围困,粮草日乏,杀战马割死尸而食,困于绝境。"  "大将军怎样了?"  冯祯哭倒在地:"大将军率军分队不分昼夜轮番突围,亲自操戟冲击敌阵,敌军万箭齐发,大将军身中数十箭,犹力战敌军,大呼向前......"  文康脸色惨白,嘴唇颤抖,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么说,我齐军十几万精锐就这么......"  落月赶紧将他扶着坐稳。  旁边的太监过来端来茶水,心慌手抖,茶水洒在皇帝的身上。、  文康一腔怒火移到他身上,一脚踹过去:"你也想趁机造反?拖出去砍了。"  侍卫立即过来把那人往外拖,那人吓得浑身抖成筛子说不出话来。  高大的寝宫里静寂无声,所有人吓得不敢喘大气。  文康一抬头看见旁边的屏风,上好硝子石制成,刻画着南方水乡风景,宁静淡泊的水墨画,是昭华最喜欢的,一直摆着两年没有换过。  忽然想起许久前那人说过这么一句话:"迁怒于人和物,是缺乏自制力的表现。"  "算了。"文康叹了一声,"朕不想杀人。"  殿内的人松了口气。接着皇帝又下令:"都退下去吧。"  赶走众人,寝宫安静下来,文康心气难平,拔出宝剑向殿内砍去,除了那架屏风,所有陈设全被摔了。  摔完能摔的东西,文康步出殿外,见外面侍立的人个个吓得面色如土。  文康揪住一个侍卫,恶狠狠道:"怎么?吓成这样,以为朕败了吗?"  侍卫压住颤抖:"陛下英明神武,怎么会输给一个奴隶?"  文康松了手,忽然一笑:"说得对,朕不会输给他。"  半晌,文康开了口:"击响景阳钟,急召众臣入宫议事。"  很快,文武重臣齐集建章宫正殿,甲士依然持戟立于阶前,臣子依然敬谨持重,只是威严宏伟中透着一股沉重的不安和惶恐,仿佛风雨欲来。  御座上的文康待众臣就位后,先告知眼前的情势,道:"依众卿看,国事败坏如此,该如何是好?"  按规矩,由众臣之首的丞相先奏事。  袁子益启奏道:"我齐军主力被歼,眼下情势不利,臣以为还是遣使与燕国议和为好。"  "什么?"冯祯气急越次发言,"我齐国堂堂上国,居然要向一个叛乱的属国求和,国威何在,君威何在?"  "左将军请注意用辞。"袁子益反驳,"是议和,不是求和。"  "那还不是一样吗?抠什么字眼?"  "怎么一样了?不议和怎么办?我齐国精锐主力先战北骁国,再战燕国,已经消耗殆尽,还拿什么和人斗,再斗必有亡国之患,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可是都城还有三万皇家禁卫军,陛下还可以发下皇令,尽召国内青壮男子从军,誓死抵抗燕国。若是此时求和,我齐国先前打下来的陈国、魏国诸国民众,会小看我国,到时伺机而动,各自作乱,我国将面临分崩离析之患。"  "冯将军,好男儿不可凭血气之勇,要以大局为重。"  "好男儿要尽忠王事,你不要阻我尽为臣之道。"  两人争执不让。于是,朝臣分为两派,是继续打,还是议和,议论不休,几乎吵了起来。  文康面色凝重,眼眸黯然转向何恬。  何恬听了朝上诸臣意见,拧着愁眉想来半天,道:"臣以为,还是议和较好。"  众臣皆知皇帝向来看重太傅的意思,都噤声不言。  何恬道:"那昭华亡国后沦为一无所有的奴隶,尚且能够一朝翻身,陛下英明盖世,又有如此众多贤良臣工辅佐,何愁不能重振我齐国雄风。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先把局势缓下来。他们用反间计,我们也可以用,他们储粮练兵,我们也可以征全国壮丁,重练精兵,这些都需要足够的时间转寰。"  "那么,怎样让他接受议和条件呢?"文康终于开了口,众臣听他这么问,已知皇帝是同意议和,对于向来骄傲的皇帝来说,能做到这一步,实在是令人惊讶。  何恬说:"可以重新划定边界。"  冯祯反应迅速,立即明白过来,气道:"什么叫做重新划定边界?难道要把先前的边界后撤?这不是割地求和么?"  "只要能定下和约,这样也不是不可以。圣人说得好:'降心以相从,屈己以求存',最好还是先示弱,麻痹对方,再图后事。"何恬耐心说服。  "可是圣人还说:为将之责大于守土,未战而失国土,为将者之大耻也。"冯祯立即反驳。  其它武将也反应过来,纷纷气愤的聒噪起来。  文康静静看着各执一辞的众臣,面无表情,最后一抬手:"众臣且退。"  回到后面寝殿,文康默然看着华丽的寝殿,雕华床榻是他和昭华共寝的地方,至今没有人再爬上去,案上铜镜前一把桃木梳,还是他以前用过的。床前半幅画,还是他被赐死前烧的,只剩下半幅,不知他当初烧毁用心画的画时是什么样的心情,是不是烧了画就可以烧掉了几年的情份,从此可以绝情绝义?  日夜相对,温柔缱绻,不是假的。利用算计,背叛离弃,也不是假的。  如今绝情绝义,要将他逼入绝境,更不是假的。  文康环视寝殿许久,提起了笔。  何恬奉召觐见,文康将写好国书递给他。  何恬接过国书,道:"陛下肯同意议和?"  文康道:"听闻昭华不食大膳,不衣锦衣,与民执锹劳作,进入齐境后又能放弃当年亡国之恨为奴之辱,严明军纪,对百姓秋毫无犯,可见其志不小。用心在吞并齐国,未必肯答应议和。"  "陛下所言甚是,臣看他囚禁齐宫几年,受尽折磨能忍得下煎熬,受尽宠爱又能狠得下心弃陛下而去,可知心智坚决,不好对付啊。"  "是啊,是个好对手。只是朕不会这么轻易认输的。"文康唇角的笑容有些诡异,"太傅执书去议和示弱,让他们骄傲自大,没有防备,朕当率皇家禁卫军整顿兵马与他决一死战。朕不会这样束手待毙。"  何恬又问:"陛下,开挖豹尾河入都城的工程,是不是停下来?"  "当初他进这个建议,是想消耗我国粮储吧。"文康沉吟一会儿,微微一笑,"眼下工程已经到了尾声,还差一点就结束了,就不要再半途而废了。"  "陛下......"何恬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文康望向窗外。  轻柔的雪花缓缓飘落,如仙子降入凡间,带来幽幽寒香。一株梅花在寒冷中绽放,在万物肃杀的严冬独占风流,是多么的不容易,那番彻骨苦寒,不是谁都能熬得过去啊。  看着看着,文康眸中有了一层湿意,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朕享国十余年,只知扩张领土,彰显功名,并未有多少恩德施于黎民百姓,如今前途险恶,还不知国将安在?不如在这最后时候,为百姓做一点好事吧。"  何恬觉得这话有不祥之意,不敢说什么,施礼退出。  漫天的雪花,轻轻洒落,随风飘进敞开的窗户,带来丝丝冷意。文康用手接住,任凭冰凉的雪花落在他的脸上额上。  从窗外望去,皇宫御苑,一片银白,红色的宫墙被白雪映着,愈发艳得刺目。  文康怔怔出神,又低头看着手心里冰凉的水滴。  "昭华,是不是只有我的死和失败才能挽回你失去的尊严,既然这样,我成全你。"  何恬被任命为特使前往燕军阵营所在的平邑,递上国书,致以议和之意。昭华接了国书,只问了一句:"可称臣?可纳贡?"  何恬听了气愤,忍了忍道:"齐人傲骨,绝不屈膝。"  昭华不置可否。  何恬却没有呆在驿馆等候消息,直接带了礼物求见大将军南敬亭。  "何大人这样是要收买本将军么?真是可笑。"南敬亭冷淡地说,看都不看礼物一眼。  何恬微微一笑,道:"谁不知将军世代为燕国柱石,在下怎敢小看。只是将军是燕国大将军,如今连胜齐国,盛名如日中天,在下献礼略表敬意而已,将军无须多心。"  南敬亭面色稍霁,道:"那么何大人此来有何见教?"  "在下是仰慕将军威名,不忍将军日后被忌,所以只是提个醒。"  南敬亭大怒:"你休要离间我君臣,吾皇为天下少有明主,待臣下如手足,遇此英主,此生无憾。再敢口出妄言,休怪我取你项上人头。"  何恬无面惧色,坦然道:"将军三代都是燕国的大将军,可是燕国兵力不强,以致君主亡国受辱,这是南氏之过,君主心里岂有不满?"  "我南氏家族三代为燕国大将军,不能保住国家,正心中有愧,今蒙吾皇不计前嫌,仍以重用,正要誓死报效,哪怕战死沙场,也全了家族英明。"  "可是在下提醒将军的是,如果将军率兵灭齐,败了,南氏数代威名尽毁,如果胜了,将军则是冲天震主之功,自古君王最容不得功高盖主之辈,昭华也不会例外吧?"  "你胡说。"南敬亭扯着嗓门掩饰不安。  "陈之武弑君是不赦之罪,可是昭华居然赦免还委以重任,你以为为何?"  "那是吾皇胸怀天下,不计人过,况且又是用人之时,当然会这样。"  "陈之武只是有勇无谋之辈,燕国难道还少了这样的人。昭华如此无非是分君之兵权,还顺便拉拢人心,一举两得啊。"  南敬亭听了,目瞪口呆。  次日,昭华召集众臣会议。  杨蠡首先发言:"一日纵敌,数世之患。现在与齐议和,待过得几年,他缓过劲来,还要与我国为敌,那时又是一场生灵涂炭。所以,如今要趁胜灭齐,永绝后患。"  南敬亭提出反对:"丞相说得轻巧,平邑之战,我军虽胜,伤亡极大,齐国虽大败,国都还有三万精锐禁卫军,不可小看,再征集全国丁壮,还可以重组大军。万一我军有失,那些骑墙的卫国留国之流,就会退缩甚至反戈,到时候,我们辛苦复国的成果就会付诸东流。还不如划江而治,以图平安。"  其他将领谋士分为两派各执一词,分别拥护丞相和大将军的提议。  昭华听他们发完意见,微微一笑,对身边的中军主簿说:"写国书回复齐皇,我不日北上亲自前去议和。"  岳青槐、凤逸等人发急:"陛下不可,一日纵敌,数世之患啊。"  昭华不听,下令退帐。  岳青槐追着杨蠡埋怨道:"杨相国为何不据理力争?"  "你不了解皇上,他可是那眼光短浅,只顾当前的苟安之辈?真要议和,又何必亲自北上。"  "哦......"岳青槐有些恍然大悟,"那我现在整顿兵马。"  杨蠡又冷笑:"就让那目中无人的齐皇尝尝江山一寸寸丢失的滋味。"  经过一段时间的修整,昭华亲率三万精锐骑兵,日夜兼程,直奔齐都。后面杨蠡率步军三万,加上卫国留国联军共五万,在后面跟随。  不过几日,昭华率军杀到齐都城下,劲风吹着他的袍襟,座下骏马浓密的鬃毛迎风飞动。  远望齐都,依然威武,依然宏伟。四年前,他披枷戴锁,做为囚犯押到这里。现在,他以帝王之尊,率精兵杀到城下,昔日威武的都城仿佛也失了往日的不可一世,在他的君威下瑟瑟发抖。  不久以后,他将骑着高头大马,在万众欢呼中以胜利者的身份成为这个都城的主人。  再往后,他将治理一个更大的帝国,要继续他亲手开拓的大业,家族的荣光将光照千秋万代,那样,他才不虚此生,不负七尺之躯。  想到此,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心中升起一股豪气盘旋胸中。  凤逸拉住战马,远远望去,也深吸一口气,满怀喜悦:"我们燕国举国欢庆的那一天,不远了。"  偏偏岳青槐好说扫兴的话:"齐国都城济州,经过几代君王百年经营,已被改造成城城相套,易守难攻的铁城。我们不可硬攻。"  "不错。"昭华点头赞成:"如此铁城,硬要强攻,必然死伤惨重大损元气。纵然攻下来,得一空城,强弱之势若变,则我国势危,不可不谨慎。"  其他燕军大将都觉得硬攻不是上策,可是耗下去也不是好办法。期盼的眼光纷纷投向他们的主心骨。  昭华只说了一句:"围而不攻,待其自毙。"  "好啊。"岳青槐大声叫好,"齐军主力已经被消灭,龟缩孤城。援助断绝,政令不行。若避战不出,不出一年,粮食缺乏,必自乱。若开城门挑战,我们正可以趁机歼灭。"  昭华听了含笑点头。  "陛下,不妨逗逗文康这小子,他囚禁陛下三年,如今陛下也囚他三年,一报还一报。让他也尝尝焦心忧虑、惶恐不安的滋味。"凤逸兴奋的眉飞色舞,恨不得现在就把文康抓来好好折辱一番。  昭华敛了笑容,远望都城,眼神深邃,含着众多复杂情绪。  齐皇宫内,文康看着手中的奏报,哈哈大笑,内侍们皆觉得毛骨悚然。  "带着三万精骑来议和,真亏他。"文康扔下奏报,"要朕投降,免动干戈,不伤天和。真是有手段啊。"  司农大夫纪淳风奏报,整个都城的粮食只能撑一年。  冯祯建议,趁燕军骑兵远来疲惫,步兵后军尚未赶到之际,出城决战,强似困守待毙。  文康盘算半天,终于下了决断。  "传令下去,尽数征调全城青壮坚守城门,朕要亲自率禁卫军与他决一死战。"  齐国使臣到燕军大营送来战书,昭华看了笑笑,定下决战日期。  待使臣离去,他的脸上再无笑意,习惯地摸向左手中指,上面已经空无一物。一时眼神迷离,望向远处不知名的地方,说不上是悲是喜。  其它将领得知决战消息,都磨拳擦掌,准备好好厮杀一场。  南敬亭提出异议:"现在齐皇发动最后一丝力量与我决战,不知道他会不会把蒙放请回来。"  "是啊。"其它将领担心起来。  昭华想起征卫国时文康宁可震得双臂生疼,举起剑来硬碰硬格挡,也不肯用有失面子的招式,笑笑:"他不会的。"  "可是困兽之斗不可小看。"谨慎的将领提醒着。  昭华胸有成竹的微笑:"放心,他撑不了多久。这场仗后,朕不希望齐燕界碑再存在了。"  齐宫内,文康看着国书,看了良久,抬头看着使臣,问:"他说了什么?"  "只说明日正午于城外决战,其他的什么也没说。"  "真的?"文康怔怔的,"他没有提起我?没说什么?"  "除了这个,他再也没说什么。"使者不敢看皇帝的眼睛,施礼退下。  文康环视华丽的皇帝寝殿,目光落在架上的龙渊宝剑上。  缓缓拔出龙渊神兵,寒光凛冽,透人肺腑。文康凝视宝剑,眼神深邃:"以前我欺侮你,你一定盼着和我正大光明地面对面一战,将我打倒在地,讨回尊严,立威于世。我成全你,明天,我们就光明正大一战吧。"第140章大厦将倾  落日西斜,金辉照地,脚下的积雪被染上一抹金红。燕国军营里紧张有序地忙碌着。  昭华远望天边最后一抹红霞,久久不动,直到月上树梢。  丛丛树影之上,暗色的天幕笼罩下来,重重地压着所有一切。  凤逸悄悄无声息来到他身边,为他披上披风。  "陛下,明日是最后一战,请陛下早些歇息。"  "睡不着。"  "陛下是在担心那文康会不会使什么阴谋?"  "不。"昭华很肯定地说。"他这么高傲的人,不屑于用小计。"  想起文康对待他,不肯用春/药,还高傲地说:"我不屑用那种下三滥的东西,我想要的,要光明正大的得到。我完全可以用自己的真实手段征服你。"  悄悄在披风下,按住胸口,每想起那个人和那些往事,心里就一阵阵疼,只得一个人强自咽下,外面不露声色。  每离他近一步,心里的痛就深一分。  昭华轻叹一声:"自从亡国为奴后,我受尽折磨,苦忍苦熬,日夜盼的就是这一天,能和欺侮我的人在战场上以剑对剑,堂堂正正拼一场,讨回尊严。可是,这一天到来时,心里却没有预料中的欣喜。"  "陛下放心,齐军现在已经是困兽之斗,不是我威武之师的对手。"凤逸劝慰道。  夜色愈发深了,冷冷的寒风吹拂着两人的头发。  犹豫了半天,凤逸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你说。"  "明日一战,大局已定,齐国将亡。"凤逸转向他,看着他的眼睛,道:"如果文康做了阶下囚,你与他强弱倒转,你可会把先前受的屈辱报复回去?"  昭华一笑,微微一笑:"不会。"  "哦?"凤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昭华看着远处的济州城,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当初他因虚荣之心,非要玩什么征服游戏,没有斩草除根,留下后患,致使今日大军临城,社稷临危。前车之鉴在前,我怎么可以重蹈覆辙呢?"  凤逸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又道:"陛下是怕自己面对他心软吧?"  昭华遥望齐国都城,月光照得他脸色暗沉。沉默一会儿,说:  "以他那高傲性子,宁死也不会做阶下囚。殉国倒是一个好结果。"  凤逸张口结舌:"陛下的意思是逼他自裁?还是......"  凤逸说不下去了。明明心里有那个人,却拒绝议和分治,坚定地、毫不动摇地将那人逼入绝地,将敌人置于死地不算什么,但是......  或许他对那个人只是在日夜相对中产生了一点感情,并不是真的爱了,如果真的爱那人,怎么忍心做到这一步?  如果是恨,那恨意可以使他心里一直印着那个人?  凤逸不敢再想下去,都说君心难测,果然。  这时,岳青槐和几位将军匆匆赶来。  "各位可有要事?"  岳青槐禀报:"禀陛下,三军已经准备完毕,今晚三更就可开战。"  昭华惊讶:"战书上不是说好明日午时开战吗?"  "没错,正因为如此,夜战可以大获良机啊。"  "你们这不是......这不是......"  "陛下觉得此举如小人?"  昭华默不作声。这样做是明显的背信,传出去很不好,可是不这样,更多的将士不能活着回去,更多的家庭破碎,更多的人伤心泪流。  "陛下,兵不厌诈,对敌人讲什么信用。"岳青槐不以为然,"陛下何苦为区区虚名而使我军将士多添死伤呢?"  陈之武也说:"军师说的有理,齐国皇家禁卫军,天下精锐,况且又是做困兽之斗,如今与我拼死一战,我军就算胜,也是惨胜。"  南敬亭也说:"臣知道陛下爱惜声名,可是国事为重,声名总是身外之物,以后可以挽回,死则不能挽回。战场之上,死伤难免,不可心存善念。"  凤逸也跟着劝:"是啊,陛下素来爱惜人命,这个机会可不能放过。谁说只有硬碰硬的胜利,才是光荣?战场之上,本就只论胜负,不谈仁义。"  昭华寻思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月光暗淡,齐国大军出城安营,一切井然有序。  文康巡视一番,见战马武器都已经准备妥当,只等明日一战。  冯祯禀报:"一切准备完毕,明日午时之前可列好战阵。"  "好。"文康点点头,又说:"明日一战,成败在此一举,若败,则社稷不存,国运不再。"  "陛下请勿忧心,皇家禁卫军勇猛善战,不会让燕国人轻易讨了便宜去。"  文康摇头笑笑:"谁说两军交战勇者胜?我看是谁的心够硬,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忽然,听到外面鼓声震天,杀声急迫,金铁交击之声不绝于耳,还有惨呼声、喊杀声此起彼伏。  "怎么回事?"冯祯脸色大变,急命人去查探。  文康倒是神色如常:"可能是燕军夜袭。"  "不会吧。"冯祯不敢相信,"说好了明日午时开战,那昭华怎么可以如此无耻无信?"  文康一直严肃冷漠的脸上居然现出一丝笑意,道:"他受尽大苦,忍辱数年,等的就是扬眉吐气这一天,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快传令下去,速速迎敌。"  冯祯见他提着剑,要亲自上阵冲杀,吓得心惊肉跳,赶紧拦住:"夜战有险,陛下不可轻涉险地......"  文康不理,直接提剑上马,只说了一句:"冯将军坐镇中军,如果战事有危,不要恋战,速率兵退回城内固守。"  冯祯听他的话有不祥之意,见他这般安排,到底是督阵心切,还是觉得生无可恋,又或是想在战斗中以体面的方式结束生命之光,不得而知。冯祯心里一寒,急命亲兵侍卫随后护驾,禁卫军统领韦杰紧紧随侍。  夜半,燕军出动三万骑兵两万步兵,昭华亲领中军在后,南敬亭领左军,陈之武领右军,马蹄包着厚布,士兵悄然而进,接近齐军大营时才擂起战鼓冲杀起来,又射出火箭,火烧马厩和粮草辎重。袭击得手又迅速后退,齐军追击。  昭华暗自引着中军,乘夜黑直冲皇帝中军,左右翼的燕军也停止后退,配合中军夹击,齐军不能抵挡,大败,文康不肯退出战场,执意要在夜色中寻找昭华的金龙王旗。  冯祯大急,死死拦住他:"陛下身系万民,为社稷之重,不可只顾一己安危,而不顾江山社稷,请陛下退回都城,臣来断后。"  又对禁卫军统领韦杰说:"皇上就交给你了,若有幸得脱,请于河西故里为在下立一碑,上书齐国三军左将军河西冯祯。"  说毕,带着精税死士冲向凶悍的敌军,其他人慷慨激昂地追随而去。韦杰率着御前侍卫和禁卫军护着皇帝后撤。  文康眼看夜色黑暗,四周都是燕国士兵,要找到昭华不大可能,只得败退。  昭华率三军紧紧追赶。  文康连夜逃回都城,紧闭城门,冯祯为君主断后,力战而死。  昭华领军杀到齐都城下,杨蠡率步兵后军赶到,十万大军将齐都济州团团围困。  文康召众臣商议,众臣惊慌失措,有的建议求和,有的建议向国外求援兵,有的建议突围后另立国都。  殿堂上纷纷扰扰,口沫横飞,却没有好的应对法子。散朝后,司农大夫纪淳风请求单独召见,禀报皇帝,济州城内尽召青壮男丁虽然可以凑集几万余人可用,但是粮草屯积不足,仅余一年之用,围困时间一长,则变乱即生,请皇帝早下决断。  何恬再次任使者,前去燕军阵营下议和书。  昭华起立以弟子礼迎入何太傅。  何恬忍不住指责:"以前我把你当弟子悉心教导,也是看你为人正派,没料到你居然这般不讲信义,说好了午时迎战又趁夜偷袭,如此行事,连名声都不顾了吗?身为一国之君,不爱惜羽毛,真是自甘堕落。"  "师父,"昭华也不生气,"我不是打不过他,我也想和他堂堂正的干一场,可是仗打得长了,受苦的是无辜老百姓。所谓名声,已经在你那皇上当众欺辱时就已败坏,羽毛早就脏污不堪了。为成就千秋霸业,为国民谋个长治久安,昭华何惧一身骂名。"  "好一个帝王手腕啊。"何恬冷笑。"不和你斗嘴,这是我皇议和书,请陛下过目。"  昭华看也不看,很干脆地说:"我要的是齐国无条件的投降,不接受议和。"  何昭华敢置信地瞪着他,嘴唇哆嗦,胡须颤抖,指着他:"你......你......你真的要置我皇于死地?"  昭华不置可否,只说:"请太傅回去转告我的意思。"  "你......忘恩负义......"  "太傅老糊涂了吧?"旁边的凤逸上前道,"文康当初对我皇是如何凌/辱虐待,难道太傅贵人多忘事么?不错,后来文康对我主公还算不错,诸多回护,如果这是恩,要我主公回报的话,那么以前那些凌虐要不要报还?"  昭华起身:"恩报不了,那么仇也不报了。从此恩怨两消,只有两国存亡。昭华断不会为私情害公义,师父请回。"  何恬看着他绝然离去,几乎晕倒。旁边的容乾心里不忍,赶紧上前扶住。  齐国皇宫依然宏伟壮丽,只是多了大厦将倾的悲哀气氛。  文康听着何恬的禀报,哈哈一笑:"好,好,无条件的投降,好一个昭华......"  笑得流出眼泪,笑自己是天下最傻最痴的人。  曾那么一无返顾的爱他,可是结局如此难堪,那人不但要江山如画,还要把他逼上绝路。  我原以为你对我总有一点真情,不料你能为了永除后患,狠心断我生路。  天下最愚蠢的文康皇帝,为了你,为了见到你真心笑容,国家走向覆亡,为了那得不到的东西,失去所有一切。  可如你所愿?可还你尊严?你铲除对手,坐拥江山之际,可志得意满?  文康越笑声音越凄厉,捂着胸口的旧箭伤,疼得几乎直不起腰来,旁边的人赶紧扶住劝解。  林御风忍不住愤怒道:"真是冷血无情之辈,臣恳请陛下允许臣突围,去寻援兵和粮草。"  文康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陛下,若那昭华尚有一分人心,也会念及旧情,不会对臣下杀手,所以臣突围最合适。"  文康眸中含着痛苦和不舍,却冷冷的开了口:"好,求不来援兵和粮草,你就不用回来了。"  "是。臣立即就去。"林御风大声领命。  文康命人端来两只酒杯,亲自斟上:"喝下这杯送行酒吧。"  林御风接了一饮而尽,转身而去。  落月看他离去,不解地问皇帝:"陛下,那昭华既然誓要夺我国都,不可能让人突围求救的。陛下这是......"  文康没有答,遥指宫外,道:"你听,外面什么声音?"  落月仔细一听,回道:"好象是鞭炮声。"  "今天是除夕啊,虽然只有这一声鞭炮声......"文康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林御风执君令奔到大营,领着一千人马准备朝最薄弱的地方突围。正行时,忽然旁边一人拦住马头。  林御风一看,是侍奉父亲多年的林府老管家。  老管家上前拦住:"公子,你不能去啊,你这样去非但找不来援兵,还难免一死。"  "怎么?"  "燕军将国都团团围住,公子突围不是送死吗?再说,昭华已经和各国有约,打下我齐国,利益均沾,土地瓜分。如今各国都来落井下石,哪里肯发兵相助?你这样去不是白去吗?"  林御风面色惨白如死,道:"你说得有理,可是我林家忠烈,怎能在此国难当头,不与君上分忧。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是烈丈夫。你快让开,不用多说。"  老管家只得松手,哭道:"若那昭华念及旧情,放你突围,公子可千万不要再回来了。"  凤逸急急奔入大营,禀报:"陛下,齐军有人突围。"  "什么人?"  "是林御风。他打着林字旗号,可能是想陛下念及旧情,放他离去。"  昭华怔了一下,不动声色地下令:"打开缺口,放他出去。"  "可是他是去搬救兵。"凤逸着急地提醒。  "让他去。"昭华简单地扔下一句话,埋头盯着案上的文书,显是不欲再谈。  凤逸不解,只得下去传令。  帐中一片沉默,岳青槐问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齐皇?"  昭华没有回答,反问一句:"依军师的意思呢?"  "待城中乱象一生,杀进城去,受降之后,处死齐皇。"  昭华不置一词。容乾忍不住插嘴:"难道陛下还要留那文康一命?"  "没错。"昭华说道,"只要他现在投降。"  "陛下。"容乾有些发急,"难道忘了前车之鉴,亡国之耻?"  昭华望着帐外面有饥色的士兵,缓缓而道:"开战总是有伤天和,杀戮更非我所愿,为复国已经伤害不少无辜,开战以来更是死伤无数,每每念及于此,我心里辗转不安。如今济州城内粮草日尽,受苦的还是寻常百姓,如果文康能早日投降,少连累无辜,尽早结束战争,我就放过他。你可以向城中射书转告我的意思。"  "陛下说得是,为了减少伤亡损失,不妨暂且放过文康。"容乾有些失望,但是表示理解。  斗转星移,春来秋去,燕军围住齐都城,期间攻了几次城,攻不进去,便在城外安营围困。  齐都济州城内一片凄惨,粮食日益减少,变乱之相已生。禁卫军困守不敢出战,袁子益无计可施,拖病不出。纪淳风奔走四城,到处搜集城内粮草,强迫富户捐粮,按人口配给。  城外燕军粮草也渐渐减少,伤亡日增。昭华日夜巡视军营,为将士们打气,激励军心。燕国司农押粮草过来,自征战以来,扩军十数万,粮草消耗巨大,这次送来的军粮大多以红薯为主,昭华看看粮车,没有说话。  司农惶恐道:"臣遵陛下旨意,不可搜刮百姓,为留够来年春耕的种粮,所以......"  "很好。"昭华拍拍粮车,"做得好。"  岳青槐在旁说:"陛下不许惊扰齐国人,又不忍盘剥燕国人,可是我军的处境艰难,平邑之战后,我军裁汰过伤病老弱,还有十万大军围城,每天消耗巨大,天气日渐寒冷,再僵持下去......"  "放心,文康挺不到来年春天。"昭华很自信地望着济州城楼。  文康登上城楼远望,琼林楼,是济州是高的城楼,那一年他陪着昭华登楼远望,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故土。这一年,只有他一人登上城楼,看城外燕军阵营连绵一片,士兵整齐地列队而行,却不见记忆中那金冠银甲的人出现在视线中。  只得黯然回宫,一路上见路边都有冻饿而死的孩子和老人,越看脸色越是凝重。  "禀陛下,林公子回来了。"郑无离过来禀报。  "什么?"文康难以置信,睁大眼睛。"快传他进来。"第141章亡国之憾  林御风进殿,面色憔悴,形容枯槁,几无人色。  文康盯着他:"你可寻来援兵了?"  "没有。"林御风低下头,"昭华与各国相约,打下齐国利益均沾,许以土地,所以......"  "我国与东林国世代婚姻,他们也不肯相助?"  "自从姬贵妃暴亡,东林国对我国心怀不满,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昭华已经遣使向东林国求娶小公主为皇后,连聘礼都下了,还许诺打下齐国把东郡三百里地割给他。东林国主已经答应,还支援给他一万匹战马。"  文康然一笑:"是那个英气勃勃喜着男装的小女孩么?倒也配他。"  林御风悲怆难言,无言可慰。  "可有粮草?"文康又问。  "也没有,我国连年用兵,再加上开挖豹尾河,用士兵及民夫数十万,耗尽储粮,先前灭的陈国、同国、中山等国境内都蠢蠢欲动,拒纳钱粮,所以......"  "哈哈......"文康忽然仰天大笑,继而大怒,踹他一脚,怒道:"那你还回来干什么?临走时我有没有说过,寻不来援兵粮草,就别回来?"  "可是,可是......"林御风眼眸中水光盈盈。  "唉!"文康长叹一声,脸色柔和起来,眼里也湿润起来,无奈地看着他。"你都已经出去了,为何还要回来送死,你真傻,真傻......"  林御风抱着他的腿大哭:"臣与陛下相识十数载,相伴相随,情同手足,如此大难之时,怎能只顾自己而弃你离去。"  文康轻抚他的头,道:"傻子,你不忍弃我而去,我又怎能忍心拉着你同死呢?我的意思,你真傻的不知道么?"  林御风泣不成声,说不出话来。  "哭什么?"文康勉强笑笑,"男儿有泪不轻弹,不做无益之悲,大不了一死而已。何苦做此小儿女态让人耻笑。"  林御风抹去眼泪,也勉强一笑:"臣还有一憾,以前与陛下绊嘴没赢过,心里不服,所以一定要陪着陛下直到绊嘴赢了为止。"  "哈哈......"文康大笑,"记着你的话,一定要赢哦。"  又笑出了眼泪,原来最后时刻,还是有人对他不离不弃的。  友情,关键时候分量未必比爱情轻了。那吵架绊嘴,如今想来也成了可望不可得的奢侈。  林御风又道:"陛下,还是求和吧。臣看见城中一片凄惨,人有饥色,路有饿莩,难以再战,陛下请忍一时之辱,好歹也要保住宗祀不绝啊。"  文康沉默半晌,方说:"好,你去吧。去乞求宽恕,乞求和平,乞求保我宗庙,保我臣民。"  "陛下保重。"林御风再拜,最后看了他一眼,"若有来生,臣当再侍奉陛下左右。"  "好。"文康克制住情绪,扶起他,"若有来生,我不再为君,你我再做朋友。"  文康望着他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背影。  "陛下,天寒风大,回去吧。"落月在身后劝他。  文康没有回头,声音轻如清风:"我还记得十几年前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缺了两颗门牙,笑起来抿着嘴,很是温柔的样子,谁想到今生最后一面,是这样的。"  "陛下何故出此不吉之言,您和林公子都是福寿之人,怎无相见之日?"  文康笑而不答,手里抚摸着饮过无数人鲜血的龙渊宝剑。  燕军阵营内,陈新押着一队粮车回来。  见到昭华,惊喜交加,倒头下拜:"陛下,臣回来了,总算不辱使命,先前被齐灭掉的陈国、同国、魏国、中山等国境内都不再为齐国纳粮出丁,还驱赶了齐吏。"  "好,好。"昭华欣喜地扶起他,"你想要什么赏赐?可想做陈王?"  陈新惨然一笑:"陈国宗室被齐屠戳已尽,臣又是刑余之人,又无治国之才,怎么可能为一国之君。只求随身事奉陛下左右,执帚役使,已心满意足,别无他求。"  "好,朕答应你。"昭华对他微笑,"陈国不复国号,以后就是燕国领土,与燕国人受同等待遇,不再受兵戈之苦,也不再受强国欺凌,世代享受平安幸福。"  "谢陛下。"陈新很是高兴,见侍卫端食盒进来,赶紧上前接了,摆好碗筷,伺候昭华用饭,待打开食盒,端出食物,不禁叫了一声:"啊,这是什么东西?"  "这叫红薯,是乡民度荒所用,现在是为我大军救急之用。"昭华掰一块给他。"你也尝尝。"  "陛下怎么这样?这等丑陋贱物,怎么能让一国之君吃?"陈新很不忍,忽然眼睛一亮,道:"我差点忘了,这次回故国办完事,回来时收购了近千石粮食,虽然数量不多,但是足够陛下左右使用。"  "你将带回来的粮食送到后营,熬粥给有伤病的人吃吧。这么多将士无粮可食,朕怎能咽得下去?"  "这个......"陈新很不满意,也只得遵命。  这时凤逸进入御帐,脸色很不对劲。  "怎么了?"  "林御风来议和。"  "哦?"昭华眼眸一黯,"居然是他。"  陈新插嘴:"文康派他来,只怕是想用情打动你,求你放过他,可见他真的服软认输了。"  "陛下请看。"凤逸指着帐外。  昭华一看,只见林御风进了辕门,便跪下膝行而前,一直跪到御帐内,道:"齐皇使者林御风拜见燕君。"  昭华眼中有不忍,又有说不尽的忧伤。  林御风抬头看着他:"吾皇当年得罪燕君,累君举兵讨伐,如今吾皇也深自悔过,只求燕君念在与我皇姑表之亲,念在我皇对陛下还有几分善待的份上,祈燕君给我皇一个思过的机会,保我国号宗祀。吾皇愿年年纳贡,代代称臣。"  昭华动容,欲起身扶他。  凤逸见状,知他心有不忍,抢先一步,按住他,对林御风说:"好一个相国公子,真是口吐莲花,你那没人性的皇上先前将我皇贬为奴隶百般凌虐,气死亲母时,可曾记得与我皇姑表血亲?他把我皇折磨得浑身病痛,这算是善待?"  "以前我皇对待燕君种种失礼之处,是我皇做得过份,燕君心怀怨恨想要教训也是该的,臣愿替他承受陛下报复。只求陛下秉仁义之心,哀孤穷之士,饶了我皇。你有怨恨有愤怒,要报复要泄愤,只冲着我来就是。"林御风情真意切,声泪俱下。  昭华转过脸去,似不忍睹。  陈新素来对林御风颇有好感,见他如此,感动得眼眶盈泪。  凤逸也有些不忍,只说:"文康当初没杀我皇是因为仁慈吗?他那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和征服欲。吾皇胸怀阔如天地,厚恩广过江海,以前的事不与他计较,但是议和休想。我们要的是齐皇无条件的投降,从此齐国国号不存宗庙不存。只要他开城投降,不再做无谓的抵抗,可以饶他一命。"  "可是以他的性子,要他投降,无异于要他性命。"  林御风气急,脸色凄惨,直喊:"昭华,昭华,文康先前对你是有些不好,可是后来待你却是万般关爱,一心想要补偿,明知道被你利用算计,仍然包容于你,为保护你不惜与北骁国开战,亲战沙场。甚至为你挡箭......"  "够了!"旁边岳青槐怕昭华心软动摇,大声打断他的话,道:"齐国不敬天道,不恤百姓,穷兵渎武,掠夺别国土地和人民,作孳太深,上天也容不得他。"  "可是......"林御风又想说什么。  这时,昭华终于开了口,道:"小林子,你对我的好,我记在心上。但是公私不能两全。齐国本不该存于世上,否则几十年后,还会再起战端。  总之,任何人任何事都阻止不了我复国的决心。"  林御风左看右看,看眼前众人的脸色,心里也明白,绝望无比,惨然道:"好,好,昭华,我今天才看清你的嘴脸,寡恩负义,冷酷无情。"  凤逸以手按剑:"你再对我君上口出不逊,信不信我宰了你。"  林御风脸色惨白如死:"好吧,事已如此,我也无话可说,回去与他同亡就是了。告辞。"  说毕转身欲走。  "且慢!"昭华在身后大喝一声。  帐中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他。  昭华站起来踱他面前,道:"先前我放开缺口,放你突围而去,也想放你一条生路,想不到你又不怕死的回来了,既然你自投罗网,也怪不得我了。"  转身下令:"来人!"  "在。"帐前几名甲士听命。  "把林公子带下去看押起来。"  "是。"凤逸会意,带人捉住林御风。  林御风挣扎起来:"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要做什么?"  "带下去。"昭华只挥挥手。  "昭华狗贼,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凤逸听他口出悖言,狠狠拧他手臂,拖了出去。  "放开我,我要和皇上死在一起......放开......"凄厉的声音越来越远,直至不闻。  "哎......"陈新见状发了急,看着林御风被侍卫拖了出去,急惶惶道:"陛下,不要,林公子少不更事,有些许言语不敬之处,念在以往旧情谊,请陛下手下留情。"  昭华看着他似笑非笑,道:"你以为我要杀他么?"  陈新抹汗,着急地看他。  "先前在齐宫,我曾答应过他,若有朝一日我能做得主,必保他一世平安喜乐,给他最想要的东西。"昭华笑得意味深长,"君王一诺,重逾泰山。"  看陈新疑惑的眼神,昭华道:"看来不告诉你实情,你定会在我耳边聒噪不停为林御风求情了。其实我是送他到屈无瑕处了。"  "哦,这么说屈大夫已经被救回来了,可是他被毁容报复,他们两个......"  昭华笑笑:"他们两个闹成什么样我不管。"  说着拿了一本书翻看,很悠闲的样子。  陈新稍放了心,轻轻嘟囔:"把他们两个放一堆,会打架的。"  "能有架可打,也是幸福啊。"昭华轻叹一声,脸上是令人难解的羡慕之色。  齐皇宫里,第一场雪花飘飘落下,轻柔无声,文康望向窗外那株白梅,清香宜人,想起那人,一身白雪梅花的清气,挟着复仇的怒火,带来覆国之灾。  "陛下,用膳吧。"落月在身后轻轻禀报。  文康仍然望着梅花出神,没有反应。  "陛下,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死之后有谁会为我真心的哭。"  "陛下何苦出此不吉之言?"  "你说,爱一个人会怎么样呢?"文康喃喃问道,不等回答,又道:"就算死在那人手里,也会心甘情愿吧?"  落月无话可说,看他脸色苍白,形容消瘦,在幽暗的大殿独坐,倍觉凄凉,心中泛过一丝奇怪的怜悯感觉。  怎么会这样?这人是威风八面的皇帝,掌他人生死大权,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怎么?怜悯我么?"文康看着他。  落月吓了一跳,赶紧说:"没有,没有。"  "这场仗是我输了,他赢了。"文康笑笑,"他受尽苦难,苦忍苦熬,终于到了这一天,能笑到最后的才是真赢家,是吧?"  "老奴以为,这场仗,你和他没有赢家。"落月考虑过后说。  "是啊!"文康感慨,"何为输?何为赢?谁是猎人?谁又是猎物?胜者才配称王,败者毫无怨言,只是不知道他得偿所愿之后,是不是可以享受无边快乐?是不是可以免受高处不胜寒的冷意?"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无论结果如何,怨不得他人。"  文康默然一会儿,说:"落月,你恨先皇吗?"  "恨。"落月毫不犹豫地说。"恨到想把他撕成碎片,恨到想让他断子绝孙。"  "那你看着他死去,看着齐国覆亡,是否感到欣喜开怀?"  "没有。"落月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我日日夜夜都盼着这一天来临,可是这一天真的来到时,不知怎么,心里却只有悲痛。"  "也许,现在他心里也是这样吧?"  "陛下此时还在想着他,他亡你国家,心里难道不怨恨?"  "不。"文康轻轻摇头,"大争之世,本来就是弱肉强食,没什么可怨的。  是我虚荣心太盛,没能尽早斩除后患,以致今日之难。  是我太过骄傲自负,听任猛虎卧于榻前。  是我自以为是,听不进臣子忠言。  是我志大才疏,强行称霸逆天而行,导致被世人抛弃。  是我明知身为帝王不能动情,可是仍然控制不住感情,以致于被人抓住了致命弱点。  是我自欺欺人,以为他可以被我打动。却不料真心比不上霸业皇图,就算一时打动了他,在他心中也是江山为重。  一切都是自取其咎,一切都晚了,怨不得任何人,我不该有恨。如今我心里只有遗憾......  亡国之憾。  空有一腔抱负却最终一事无成,没世无闻,徒留后人耻笑。  天不佑我,徒憾奈何。"  "陛下,别说了。"落月流下眼泪,不忍地扭过头去。  "真安静啊,今年的除夕,连一声鞭炮声也听不见了......再也听不见了......"文康唇角的笑很怪异,恍惚又飘缈,眼光从窗外望去,豪华的皇宫死寂如一座坟墓,昔日繁华热闹的百年都城,已成了死城。  这时,何恬和纪淳风领着林御风带去的随从禀报了事情经过。  落月听了大惊:"他怎么会这样?连林公子也不放过。"  "你不必担心。"文康摇头,"小林在他那里不会有生命危险。"  何恬看他很有把握,也放了心。说:"国都之内变乱之相已生,请陛下早做决断。"  文康脸色冷下来:"早做决断?要朕出城求降?"  何恬和纪淳风都没说话,表示默认。  文康大怒:"休想,君站着死,奴跪着生,朕绝不苟且偷生,屈膝投降。"  皇帝的脸色可怕,身上散发着杀气,所有人都吓得一哆嗦,纪淳风拽拽何恬,示意他说话。  何恬想了想,还是鼓足勇气说:"陛下,自古圣贤皆蒙困厄之难,陛下忍一时之辱,日后东山再起也不是不可能,那昭华不也是如此吗?他能做到的,陛下也能做的。陛下素来好强,尤其是不肯屈于昭华之下,难道陛下会不如他?"  文康冷冷一笑:"朕什么都想和他一较胜负,唯独这忍辱负重,朕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陛下。"何恬忍住焦虑再劝,"昭华就算不念往日恩情,为搏一个仁德之名,也不会杀陛下的,再怎么难,请陛下忍一忍。"  文康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太傅,朕做不到,朕承认不如他,他承受压力挫折的能力世人难及,象他这样的人,为臣必位极人臣,为君则为千古明君,朕败得心服口服,毫无怨言。不要再说了。"  何恬了解文康的骄傲,只得叹气无言。  纪淳风说:"既然陛下不愿投降,那么就赶紧突围吧。到郴州去,那里张孝基带着数千人马镇守,陛下可以从那里到北骁国潜伏,以图后事。"  文康听了,又看向何恬。何恬说:"如今也只能这样,总不能这般等死。"  纪淳风道:"臣有一计,可保陛下突围出城。"  文康默然看着忠心的臣子,第一次对臣下产生愧疚,因为自己的错误败在昭华手里,他无话可说,也没什么可怨恨的。可是却不能不愧对这些人用生命保护他的人,他要怎么做才能对得起为他牺牲的人?真要忍辱负重以图东山再起,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昭华那样,可以熬过彻骨严寒在冬日绽放亮丽。第142章荣枯咫尺  夜,漆黑一片,星月黯淡无光,夜风徐来,寒意彻骨,树枝轻轻的哗哗作响,为寂静阴沉的夜凭添几分森然。  "昭华哥哥......"寂静的夜里飘来一声虚缈的呼声。  帐中的昭华听到这一声呼唤,忽的从床上坐起来,循声寻去。  只见帐外月色清冷,文康握着龙渊站在雪地里,积雪映着月光,将他的脸色照得雪白,不象活人的面色。  昭华看见他,说不出是悲是喜,朝他跑过去:"小康......"  文康对他微笑:"昭华哥哥,我很想你......"  忽然拔剑刺入他的脸膛。  昭华胸口一痛,以手捂胸:"好痛......"  "你的心呢?"文康惊叫起来,"你根本没有心,怎么会痛?"  昭华低头一看,吓得魂飞天外,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没有心呢?  "啊......"一声凄厉的叫声击碎寂静的夜。  "陛下......"  昭华睁开眼睛,昏黄的牛油灯光,映出几个人的脸,陈新,观涛,还有一张姣美的脸。  "翡翠......"昭华清醒过来。  "陛下,您刚才魇住了,作恶梦了么?"翡翠又担心又心疼,原以为离开齐宫那个处处勾起人痛苦回忆的地方,他不会再有心病,也不会再做恶梦,没想到......  昭华看看四周,帐中很暖和,身上还盖着厚软的被子,可是,心里却还是一片冰凉......  怎么会?  怎么会梦到那个人?  难道他真的死了?真的害怕受辱,不甘失败,死了吗?  淡淡的痛萦绕心头,如密缠的蛛网,让人喘不过气。  很快,又恢复了镇定从容:"只是做梦而已,没什么,你们出去吧。"  其他人都遵命退下,翡翠端来一碗温热的米酒给他喝。  "算起来,陛下征战已经六百多天了,奴婢太担心,所以这回随着押粮的队伍来看看。"  "你是担心我为了如何处置文康而忧虑么?"  翡翠不答,算是默认了。道:"我虽然很讨厌那个人,巴不得他去死,可是却不能不担心主子。您和那个家伙相处这些日子,我在旁边看着,你们之间的那些纠葛实在是说不清。他对您有过欺辱,也有过宠爱,有过守护。您对他有欺骗有利用有算计,也有过温柔。您对他的那些情意固然是出于笼络的需要,可是未必全是假的。那人死有余辜,我怕的是他死了之后,您这辈子都会有遗憾。"  昭华轻轻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陛下,您不接受议和,非要灭了他的国,置他于死地吗?"  昭华不答,只说:"你到军营可看到了那些伤兵?"  "是的。"  "他们都是在征战时受的伤,有的失去了腿或胳膊,一辈子都......"昭华没说下去,打开案上的一卷文书。  "知道这是什么?"  翡翠虽识字不多,也认得那是个名册,上面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人名。  昭华说:"这是阵亡将士的名单,这么多人付出了生命和鲜血,他们这是为了什么?"  翡翠沉默不语。  昭华继续说:"他们愿意跟随我,愿意用生命维护家园的和平,用鲜血浇灌祖国的土地,希望后代能在这片土地上平安富足的生活,不受掠夺和欺侮。多少家庭在流泪多少家庭破碎,多少父母失去了儿子,妻子失去丈夫,孩子失去父亲。为的是换一个国泰民安,让更多的家庭团圆,更多的父母不再失去儿子,孩子不再成为孤儿,妻子和丈夫相依。  现在,这个理想就快要实现了。  可是,如果接受齐国的割地求和,给他留一线生机,那么十年、二十年后,他们缓过劲来,还会卷土重来,重燃战火,到时候,将士们用鲜血和生命保护的这片土地还会重新燃起战火,无数家庭破碎,老无所养,幼无所依。"  昭华激愤起来,拍打着案上的名册:"你说,无数将士用生命和鲜血换来了家园平安,我有什么权利给他们留下后患,又有什么资格为一己私情,埋下日后危险的种子?  如此自私,上天不容啊!  我并不是怀私恨要报复,也不为称霸扬名,而是要为他们谋一个生生世世的太平。"  "可是......"翡翠有些感慨,"您将那个人逼上绝路,以后真的没有遗憾?"  "负他一人,胜过负千万人。纵有遗憾和报应,我一人承担。"昭华黯然说了最后一句。  翡翠哭起来,正要说什么。忽听外面喧哗起来。  "报陛下。"观涛进来禀报,"文康率人弃城突围了。"  "他果然挺不住了。"昭华一笑,迅速起身抓起宝剑,"我亲自去追。"  翡翠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叹一声:"你亲手捉到他,真能下手杀他么?"  初春的薄雪尚为化尽,为大地铺了一层白纱,上千人护着一辆轺车突破包围向北追去。  马蹄杂乱敲响黎明的寂静,将士们箭上弓剑出鞘,看上去十分紧张和警惕。  后面,是更多的一队人马紧紧追赶,旌旗飘扬,快马扬鞭,昭示着对猎物的志在必得。  昭华抽打胯/下座马,紧紧盯着前面的轺车,那穿着金盔金甲的背影如往常高大魁梧,却多了一丝惊慌。  现在,谁是猎人?谁是猎物?  文康一直很喜欢玩猎人捉弄猎物的游戏,现在反过来,强弱倒转,自己成了猎物,被猎人追得仓皇逃窜,恐怕心里后悔万分,后悔当初捉了猎物,没有及早杀掉,以为猎物再怎么挣扎,都逃不脱猎人的手心,结果反被猎物追赶逃命。  昭华弯弓搭箭,瞄准车上金盔金甲的人,手中的箭却重似千斤,射不出去。  燕军紧追不舍,追了一天,直到月上西方,经过一场惨烈的厮杀,将前面的猎物拿下。  凤逸兴奋地冲到翻倒的轺车上,将人揪了过来,一巴掌过去,拍掉了金盔。  昭华一看呆住了,原来猜测了无数次与文康重逢会是什么样的情境,却没料到追了一天的人居然不是文康,而是纪淳风。  昭华不知该笑该气,没想到最后被摆了一道。  凤逸大怒举剑:"你是何人?敢戏耍我们,找死。"  纪淳风大叫:"听说燕皇是仁德之君,现在要杀害替君死难的忠臣,这岂是仁君所为?"  昭华制止凤逸,道:"算了,杀忠臣不祥,捉他回去吧。"  凤逸忍着气命人把俘虏捆了押回去。  昭华率其他人先行。  容乾问:"陛下打算拿他怎么办?听说这人是齐国的司农大夫,为了陷害陛下,可出了不少花招。"  昭华笑笑:"他执掌齐国财政,左挪右凑,还能用空虚的国库应付庞大军需。本来齐都内粮草只能支撑一年,但是他调度有方,还支撑了两年。真是大才啊。"  容乾明白了,笑道:"陛下想要他,得费些功夫。"  "他敢不为我所用?"昭华狠狠地说,"不做我的人就不要做人了。"  话一出口,吓了一跳,这口气和文康居然一模一样。  容乾见他神情含忧,劝道:"陛下请放心,文康跑不了,陛下劳累这么长时间,还是歇歇吧。"  昭华点点头,觉得累极,头晕身痛,实在没力气再继续追逐了。  旌旗如云,矛戈如林,千乘万骑护着绣金龙黄罗伞,缓缓进入齐国都城。黄罗伞下,是金冠银甲,威仪如天神的燕国新帝昭华。旁边护卫着将军、侍卫和文武官员。  门口是齐国的丞相袁子益率百官跪在城门求降,献上册簿清单,只是最重要的御玺已经被拒不投降的皇帝带走了,让胜利者非常遗憾。  骑着威风的高头大马,进入只有皇帝才能进出的正门,踏上敌国的街道,昭华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几年前他披枷戴锁作为俘虏战利品,被押到这里,受尽羞辱。谁能想到几年后,他是以这种风光无限尊贵无比的方式重新回到这里,荣枯咫尺,云泥两别,几番大起大落,期间辛酸艰苦,真是难以用语言尽述。  想到此,说不出的悲喜交集,感慨万千,前尘往事,恍如隔世。  一挥马鞭,昭华摧马直奔皇宫正殿。  从只有皇帝才可以进出的正门,踏上御道,进入光明门,直到正大光明殿。自齐国立国以来,几百年没有人敢骑马踏上这个全国最尊贵的地方。  清脆的马蹄声响彻在高大的宫墙间震响,敲击着每个齐国人的心头,击得心头钝痛。  催马踏上御阶,昭华即意外又不意外地看见何恬盘膝而坐在殿门口。  "太傅。"昭华点头为礼。  何恬穿着素衣丧服,抱着宝剑,挡在门口。  "进殿下马。"何恬简单说了四个字。  "哼!"昭华冷笑,"可能吗?"  "难道陛下登上了皇位,就不知道'礼'为何物?"  "哈......"昭华大笑,"想当初你的皇上命我跪行进殿,当场剪发烙印之时,可没想到什么是'礼'。我忍了多年,就是在等这一天,骑马踏进这齐国最尊贵的地方,还要把你们皇上的御座压在身下,再踩一脚。"  "那么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何恬悲愤的胡子颤抖。  "师父。"昭华换了谦恭的神色,"昭华蒙师父悉心教导过,一直感念在心,也知道以师父的清高忠义必不会改事二主,所以请师父归隐乡里,颐养天年。齐国已灭,齐皇已走,师父何必为已亡之国殉葬,为将死之君尽忠。"  何恬长叹一声:"义士死节,忠臣殉名,国即亡,吾不能存,与其不义而存,不如全义而亡。让世人知道齐国虽败却也有气节。"  说毕拔出宝剑,长叹一声:"取义成仁今日事,留得清气满乾坤。"  昭华面有不忍之色,向侍卫示意:"厚葬。"  跨过殉国之臣的鲜血,一步步迈着坚定的步子迈向殿内最高处的金龙御座,想起那人曾不可一世地高据宝座上,肆意对失败者践踏凌/辱,如今失败者一朝翻身,踏上昔日胜利者的宝座,俯瞰下面的诚惶诚恐,毕恭毕敬的群臣,豪情溢于胸中。  难怪这么多人明知危险重重,也要抢夺这个位子。天下控制于手的感觉真的很美妙。  他生在这世上,就是为了广大祖宗基业,建立不世功勋,儿女情长只会令英雄气短,不能要,也要不起。一个行差踏错会重新跌回万劫不复的深渊。  昭华手抚宝座上的龙头,俯瞰下面毕恭毕敬的群臣,心头萦绕的那丝说不清的不安和遗憾一扫而空。  "恭喜陛下,得偿心愿。"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昭华一回头,见是落月,几年没见,他两鬓的白发又添了许多,清秀的脸庞更添几分沧桑。  "是大总管。你是要提醒朕当年的约定吗?放心,朕给你自由,放你回中山故国,享受下半生荣华。"昭华笑意盈盈,语气中充满胜利者的大度。  "谢陛下圣恩。"落月躬身致谢,脸上没有一分喜意。  昭华看着他微躬的背影缓缓离去,象是苍老了好几岁,说不出的凄凉孤独。忽然眼睛湿润起来,达到目的的喜悦和得意也悄然消失。  容乾带人封锁了后宫,传下皇令,闲杂人等不得进入后宫一步,违令者斩。  宜云宫内,寂寞凄凉,沈落雁独坐绣榻,听得门口急切的脚步声,一颗心如小鹿般乱跳。  "雁儿。"容乾踏进殿门,眼前一阵模糊。  "我终于等到你了。"沈落雁脸色白得似雪,神情无比悲凄,正要起身,却感到一阵头晕恶心,不支昏倒。容乾在她倒地前将她扶住,抱到床上,一搭脉,脸色无比沉重。  一群面色疲惫,风尘仆仆的人向北而行。这些人个个带着兵器,神色紧张,眼里都是警惕之色,象是一群被追杀的逃难之人。  这些人正是护卫着皇帝的御前侍卫,纪淳风替皇帝吸引了燕军的注意力,御前侍卫和部分禁卫军改换了装束护着皇帝突围。  文康带着御玺率人准备逃到彬州,半路上得知,彬州已经沦陷,守将张孝基不知所踪。就在燕军围困都城的时间里,齐国所有领土都落在了燕国手里,至此,齐国是真的亡了。  齐国自虞朝受封地来,三世强大称王,年年吞并小国,十世称帝,国力最盛,至文康已传十七世而亡。  "陛下。只有在一个废弃的谷仓里寻得一些麦子。可惜没有找到水。"出去寻找食物的宋乐志回来,手里捧着一把未脱壳的生麦。  文康日夜奔走,正饥渴得两眼昏花,也没法挑剔,捧生麦而食,掬地沟水而饮。心力憔悴,体力也到了极致,什么也不愿想,不愿动。  禁卫军统领韦杰很是心疼:"请陛下暂忍今日之苦,待到了前面村庄,会有食物。"  文康不在乎地笑笑:"无防,朕受了皇帝的荣耀,就该受今日苦难。"  可是这苦难没有尽头怎么办?  没有尽头的苦难比苦难本身更可怕,更难忍受。那昭华,当年又是如何熬下来的呢?又是怎样在漫漫的黑夜期待着黎明的曙光?  如今自己备受身心两方面的苦难,才觉得昭华的难得,完全值得拥有胜利。  这个时候,想必他已经坐在高高的宝座上,接受群臣参拜和百姓的欢呼,尽情享受胜利的荣光。那么,他以后会不会再做恶梦,会不会再舔着伤口,长夜难眠?  会不会想起以前受的苦难,对伤害他的恶人恨得咬牙切齿?  不,不会的,他要实现理想抱负,他要建功立业,他将有批不完的奏折,看不完的密报,还有数不清的大臣使臣要接见,还要应付后宫,教养子女,还要视察工程抚慰黎民,平衡朝堂上的名争暗斗,忙得连饭也顾不上吃,哪里还有空闲想起以前让他痛苦的往事?  不再想起旧事,他不会再有痛苦,时间长了,也就渐渐忘了这世上还存在过文康这个人。  可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被他忘了。往事对他来说,真的只有痛苦,没有一丝甜蜜么?  韦杰暗察皇帝的表情,看他眼眸中忽而喜悦,忽而伤心,又象是回忆着什么,思考着什么。不敢打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陛下,现在燕国人对我们穷追不舍,燕皇还传下诏令各国,哪个国家敢收留我等,就灭了谁。外国是不能去了,只得暂避海岛。"  躲到海岛?然后呢?  就这样走完一生?永远做一个失败者,背着昏君的名头,贻笑千古。  文康手抚龙渊宝剑,想到昭华当年国灭时的心情,此时才悟道,活着,是多么的不易。  尤其是从高处的云端,跌落最低处的泥泞。没有摔死,反而顽强的活着,重新飞回云端,更是多么的不容易,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能挺过那刻骨的严寒,熬到重绽芬芳,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  至此,他彻底认输,在这样艰难绝望的境况下活下来,忍受无尽的苦难和屈辱,他做不到。  可是,又不甘心,不见他一面就去死,不甘心啊。  文康在侍卫们保护下逃进鹿鸣山,岳青槐亲率一队骑兵追来,将山团团围住,天天擂鼓呐喊,要文康下山投降。  至此,真是到了绝境。第143章相见相约  文康一直抱着宝剑,几天都没有说一个字,脸色惨白,默默沉思着,宋乐志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下一步就拔剑自裁。  文康发觉到身边的侍卫们都紧张地盯着自己,涩然一笑:"君主死社稷,是万古不变之理,你们何必这样紧张?"  左右侍卫皆黯然泣下。  文康感慨望天:"齐国几百年的基业,就这么毁于朕一人之手,朕是不是很蠢?是不是很无能?"  一直在他身边保护的禁卫军统领韦杰说:"不是,陛下自登基以来,一直敬天法祖,勤政自励,不妄诛一吏,也不沉迷酒色。怎么是愚蠢?在陛下手里齐国国土扩张近一倍,这怎么是无能?唯一做错的是,灭燕之时,没有斩草除根,又爱了不该爱的人。"  "那么,朕是不是国之罪人?"  难堪的沉默让人感到压抑。  "说。"  "是。"韦杰直言,"陛下从始至终,只犯了一个错,而这个错偏偏是致命的,又无可补救,导致今天国家覆亡。"  "朕是不是该以死谢国人?"  "不是。"韦杰很坚决地说,"死很容易,可是陛下若不在,我齐国真的就完了,再没有半点希望。"  "你的意思是要朕活着,去投降求饶?"文康缓缓地说着,语气也变得危险。  韦杰跪下进谏:"请陛下忍辱负重,为我齐国留一线生机,向燕皇乞求饶恕,那昭华念及太后之情,必不会加刃于陛下。陛下忍辱求存,以待时机。"  文康摇摇头:"朕做不到,朕不是昭华,也不是圣贤。"  都说吃一堑可以长一智,年轻时人摔一跤可以吸取更多教训,以后可以更好的走路,原来俗话也不可信。皇帝只摔了一跤,却是生生摔死了,没有翻身之机。  韦杰越想越不服,忍不住流泪:"为什么?不少人一辈子不停犯错却能安享太平,陛下只犯了一个错,却断送一生,老天何其不公?"  文康对他笑笑:"老天没有不公,朕犯的错是最不该犯的,所以落到如此下场。昭华忍人所不能忍,所以笑到最后,很公平。"  凤逸和容乾带军杀上山来,见到文康,转告昭华的意思,要求无条件投降,可保宗庙臣民,允许齐皇自选一海岛做为安身之所。  文康叹息,交出象征最高权利的传国御玺,以及君主之剑龙渊神兵,还有一个旧荷包。  道:"蒙燕皇不杀之恩,赐以孤岛,只是若覆社稷,废宗庙,朕虽生犹死,当一死以谢罪。"  凤逸和容乾回营禀报,昭华看着御玺和宝剑,脸上没有一丝喜色,沉默半晌,问道:"他......不肯自裁?"  "是,他想见陛下一面。"  "你们为何不杀他?"  "人臣不敢加诛于君,臣候陛下旨意。"  昭华面无表情,眸中却含着哀伤。打开荷包,里面是一只草戒指。  "他想见我?"  "陛下,不必见他,只要陛下一道旨意,臣立即将他处死。"凤逸强烈建议,他怕昭华见了文康会心软,一旦心软,这胜利果实搞不好会飞掉,所以他要坚决阻止。  昭华看着宝剑,眼神迷离,想起征卫国时,那人用这宝剑拼杀,把他保护得毫发无伤。想起用这剑分梨,而他坚决不肯吃;想起他伤重昏迷时也要抱着象征战士尊严的宝剑,死不松手。  如今却献出宝剑表示投降和臣服。他一定心神俱焚,憔悴不堪,他会是什么样?他会如何怨恨?如何不甘?如何愤怒......  一步一步的逼迫,一天一天的煎熬,百转千回之后,发现这分感情居然没有被时间和分离消磨,无论是爱,还是恨,那人已经深深烙在他心里,再也磨不去,不能被任何人取代。  恨着他,恨得牵肠挂肚,恨得念念不忘,恨得刻骨铭心。  恨得不肯让他这么轻易死去。  "去告诉他,要见我,就去那个地方。"  "陛下不可。"凤逸着了急,"文康一日不死,齐国的大臣百姓心念故国,就有可能会聚拢在他的旗下再生事端,若是他们死灰复燃,我们的努力前功尽弃啊。"  岳青槐,容乾,杨蠡等人也劝告:"纵敌贻患,大过也。"  "斩草要除根。"  "不可留下后患。"  昭华一拍桌子:"不许多说。"  众人吓得噤声,再也不敢进言。  文康接到传话,没想到昭华会愿意见他,霎那间,甜蜜心酸的感觉萦绕在胸间,盘旋不去。  跨上乌云踏雪,一路快马加鞭,奔到昭华说的"那个地方"——莲花山,他们曾经经常携手共游的地方。  满山树木依然郁郁苍苍,随风摇曳,枝叶翻涌,地上绿草如茵,处处开着嫩黄的雏菊。  文康看也不看,纵马疾驰,山间的景色从眼前掠过。  循着路找到碧玉湖,湖水依然平静无波,碧绿如玉,在阳光照耀下反射万点金光。四周仍是红艳如火的无名花,树木灌丛依旧藏着胆小的野兔雉鸡。  那是那年他的生辰,昭华和他共渡良辰的地方,那时他问他是否还在怀恨,他避而不答,说了一堆什么男人心里不该只有情爱的话。  是的,早在那个时候,他已经警告过他,男人心里不可以只有情爱,更重要的是江山和责任。警告过他,他不会也不能去爱一个人。可是他不甘心,罔顾他的提醒,非要硬生生撕开他的心,把自己装进去。  如飞蛾扑火,死而不悔。  而那个人,一直都很理智,他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把感情控制得很好,他始终把握着度,从始到终都多了一分狠心,少了一分真心,因此牢牢地把至尊无上的皇帝控制在手心,最终得偿所愿,心想事成,坐拥江山如画。  一湖碧水,澄澈如宝石,纯净的碧色象是要把人的魂魄吸进去,文康呆呆地望着,多少前尘往事涌上心头,说不上是悲是喜,是爱是恨,是不甘还是不服气。  忽然,一曲悠扬的箫声从树林中传来,正是那曲《有所思》,似泣似诉,又似含着轻不可闻的叹息,含着诉不尽的柔情和牵挂。  文康循声奔过去,一颗心如初恋少年般激烈地跳动。  时值早春,山野桃花绽放,灿若云霞,美如织锦。风吹花落,一地艳色,吹箫人一袭白衣,粉色花瓣落在发上,衣上。听得身后急切的脚步声,缓缓回头,霎时,天地都失了颜色。  唇角的浅笑,清秀的眉眼,仍如记忆中,令人心动、心痛。  文康摒住呼吸,好象怕惊醒了一个难得的美梦,轻轻走到他跟前,狠狠地抱住。  "你居然没死,你居然活着。"文康恍如梦中,"也是,我活着,你怎么甘心死呢。可是,你居然肯见我,我以为那杯毒酒,彻底了解我们的纠缠。真想不到......想不到......,今生还有再见到你的这一天。"  还是那温软的身体,柔滑的乌发,还是那白雪梅花的清香,只是夹杂了些许酒气。  "你喝酒了?"文康皱眉看他,"怎么?需要用酒来壮胆才能见我?"  "谁怕了?"昭华用头蹭着他的颈,"你知道我有多恨你。"  "那就好。"文康贪婪地吸着他的味道,闷闷地补一句,"你可以恨我,只是,绝对、不可以、忘记我......不许忘记我......"  "知道,我知道。"昭华紧紧抱住他。"我有多恨你,就有多想你。"  "不许忘记我,"文康狠狠地抱着他,象要把他揉进血肉,再也不分开。  昭华把头从他怀里抬起,看着他,乌亮如黑宝石的眼眸也泛起水光。两人视线相触,都没有避开。  文康抬手,习惯地把他鬓边几缕不听话的碎发理顺,一如往常。触手处是瘦削的脸颊。  "昭华,你瘦了。这几年你过得不好吗?没有了我,你该更快乐才是。"  含着温柔关切,又含着委屈怨怼的话,瞬间,将过往爱恨情仇都翻卷出来,扯到眼前。  昭华微微摇头,离了这让人恨得咬牙的魔王,好象并没有拥有更多快乐,反而那淡淡的失落和怅然无所不在。  文康再也忍耐不住,手指一翻,解开他的腰带,紧接着,狂热的吻铺天盖地扑来,掠夺着,象溺水的人抓住求生的木板。几年的分离、牵挂,刻骨铭心的相思、爱恨,一朝迸发,如洪水汹涌不可扼止。  昭华喘息加剧,也扯开他的衣服,狠狠噬咬着、迎合着。手指四下找寻寄托,用力掐到他的肉里。快感一波波澎湃而上,浑身滚烫如烈焰焚身,几年的恨意、思念,挥之不去的歉疚、忧虑,一朝有了寄托。  桃花树下满地的花瓣,香雪似海。  两个身体纠缠,狂热的拥吻,急促的喘息,胸膛相贴,身心合一,和着同一种韵律。  激情过后,两人并头躺在地上,身下的花瓣被揉碎,香气沁骨。  文康转头看着身边的人,衣衫零乱,脸色飞红。再看看自己身上被他又咬又掐的痕迹,很是不甘,抓起他的手,左看右看,选好位置,一口咬下去。  "嗯......"还未从极度快乐中清醒过来的昭华被痛醒,委屈地看看手上的牙印,再看看文康,视线落在右胸,那刺心之箭留下的疤痕令人刺目,谁会想到这个人会用血肉之躯为人挡箭,而且还是为一个不爱他的人。  文康轻轻拈着他的头发绕在指尖,笑意盈盈:"死前能见你一面,也甘心了。"  昭华恍若不闻,默默看着他胸口的伤痕。  百折千回后,还是不能解脱,他们的命运总是束缚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颤抖着,亲吻那处箭伤,心里明白,恨到深处,纵然海枯石烂,他再也狠不下心抛弃这个人。  那是毒,是蛊,是无法言说、无法忘却的痛苦。  这痛苦搅动他的心湖,使他明白自己不是被照着明君模子打造的人偶,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有感情,有愤怒,有悲伤,也有脆弱,有欢喜......  "那你想不想以后经常见到我?"  "什么?"文康惊讶地一挑眉毛。  "如果你想经常见到我,我给你机会。"昭华见他还是一脸讶然,补充道:"我会对你好的。"  "因为你利用我,暗害我,欺骗我,亡我国家,守不住当年对母后的承诺,所以心里有愧,要对我好吗?"文康眼含冰霜,唇角一抹冷笑。  "呸,我宁要人恨,不要人怜。"  既然得不到你的爱,那么,你的同情和施舍我同样不要。就算国灭家亡,身无立锥之地,我也有自己的骄傲。可以被你恨,被你报复,被你惩罚,甚至被你五马分尸,却不能被你怜悯。  哪怕爱你至深,也不能接受。  这些没有说出口的话,昭华也能明白,急忙辩白:"不是的。"却不知道说什么好,脸色又转而黯淡,"你非要我说出口来不可?"  文康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昭华一咬牙,道:"好吧,你要我说出来,我就说。我们在一起吧,好不好?"  文康听了很想笑,最意外、最可笑的事发生了,当他求爱不得,身心俱疲最终放弃时,没想过会有得到的一天,当他饱受最痛苦、最绝望的煎熬,心如死灰之后,这个他一直求之不得的人,让他失去江山、尊严、所有一切之后,对他说:"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他苦求不得的东西,在他放手的时候,在他失去一切的时候,得到了。  真可笑,他是那样雄才大略的人,会犯他以前犯过的错误,把猛虎留在榻边吗?他们之间能信任无间没有猜忌吗?这人当初宁死不愿失去尊严和自由甘为男宠,难道他就愿意吗?又或者说,这是他的报复?  他虽有几分真心,也愿意在一起,自己却做了阶下囚,如何甘心陪在他身边?  昭华看着他,眉梢眼角是无尽的缱绻之意:"你不是说过要补偿我以前受过的苦吗?如果你真的爱我,就请为我做最后一件事。"  "什么?"  "为我活下去。"昭华看着他,"为我活下去。我知道你受不了失败的屈辱,不甘心沦为阶下囚,所以我也不求你现在留在我身边。你可以自选一个海岛生活,不要踏足大陆,不要和你的人有联系,等我二十年,到时候,我把江山交给太子,弃了皇位,就来找你。等我,等我,好吗?"  越说声音越低,昭华想起文康为他出征前,也是这般恳求,"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可是他仍然决然弃他而去,只给他留下无尽的痛苦和失望,现在他又能有什么立场,要文康等他二十年,在孤独和幽禁中等他二十年。  文康盯着他看,表情严肃。  仿佛要掩盖什么,昭华提高了嗓门:"你不是觉得对不住我,要补偿我吗?二十年的等待,做为你对我曾经犯下不赦罪行的惩罚,如果你等得,我就彻底原谅你。"  说着声音又弱下来:"等我,好吗?二十年,我的要求你不是向来都愿意答应的吗?"第144章温柔的结局  文康料不到他会提这样的要求,却不知说什么,更不知怎么办,一时间心事如潮,脑子一片空白。  二十年的等待,在幽禁中等待,如果这算是报复的话,不可谓不狠,如果能赎他的罪,他也愿意。  可是,在失去一切,失去尊严、自由、理想和志向,从云端落下尘埃之后,他靠什么来撑过这二十年?  靠昭华的爱情?他的情永远放在第二位,漫长二十年他的情还存在吗?他会想起他么?又或者期间形势有变,他会不会再次把他抛弃?将他置之死地?  昭华得不到他的反应脸色发白 ,狠狠地咬向他的肩,厉声说:"你如果死了,我一定会忘记掉你,从此以后再无牵挂。我还要后宫三千,还要很多孩子,彻底把你从记忆中抹去。"  文康看了他许久,道:"现在你已经是掌控一切的帝王,不用再虚情假意,也没人逼迫,可否对我说句实话,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昭华也看他许久,温柔地说:"你想知道吗?"  刹那间,文康的心尖仿佛颤了颤,没有说话,看他的眼神有着深切的期待和痛楚。  昭华一字一句地说:"人生的路很长,你日后自会知道,时间会为我证明。"  文康笑起来,自亡国后他笑的时候很多,让身边的人觉得很恐怖,先前不苟言笑的皇帝怎么经常莫明其妙的笑。其实很简单,人生之路走到尽头,自然要抓紧时间笑了,总比哭要好。  昭华被他的笑弄得很不安,把他抱得愈发紧了。  文康轻抚他的背,忽然觉得心里有些甜蜜苦涩交织的感觉,苦苦追求,想得到他的心,终于上天待他还算不薄,人生路的尽头,毕竟还是让他得到了想要的。  瞧,这世上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  虽然为了得到想要的,付出了所有。  二十年的孤岛幽禁,作为曾经对他犯下不可饶恕罪行的惩罚,也算罪得其所。  可是,为王者最大遗憾为亡国之憾。我得你真心已无憾,却还有更重的亡国之憾。怎能熬过二十年漫长时光。  昭华把头靠在他怀里,声音温柔如水:"那时候我们也不太老,我们一起出海,看潮起潮落,看海上日出。也可以隐居田野,看漫山遍野象铺了金毯一样的油菜花,还有雨后蒙蒙的山水。"  "真美。"  "那时,我们不再有什么名利纷争,你给我画画,我天天吹箫给你听好不好,好不好?"  文康忍不住一笑,眼睛望向旁边的桃树:"好吧,我等你。"  最后一次吻了他的唇角,放开他。  昭华眉眼灿然,狠狠抱了他一下。  "从此以后,你的箫只能给我一人听,只能为我一个人画画。"  "知道了。"昭华很认真的点头,表示记下。  文康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唇边的笑意渐渐消失,眼眸里是说不出的哀伤。  齐国国都的城楼上,遍插扬眉吐气的燕国王旗,昭华高坐正大光明殿召见群臣议事,袁子益以拥立功臣自居,沾沾自喜。昭华厌恶,说:"你的君主已被流放海岛,你应该跟着去,才是大忠。"  袁子益羞惭而退,昭华欲杀之以彰忠臣之义,被杨蠡拦住,说还要靠他稳住齐国世族势力,以后再杀不迟。又想起无辜丧命袁小姐,昭华心里有愧,只得默许。  昭华又使出礼贤下士一招,软硬兼施逼着纪淳风为齐都的善后出头,稳定市面,安抚百姓。  没多久,齐都已经趋向平静,铺子开始重新营业,百姓生活走向正常。  又命遣散齐宫后宫,有家人可依的回家,无家可归要留在宫里的自便,由内府供给衣食。燕国以前进贡的美女们赐金放还。  一切事情都合乎心意,昭华心满意足。  唯一不满足的是岳青槐留下一书信,不受封赏,飘然远去,不知所踪。  还有派去游说林潇的杨蠡报告说,林潇虽然也很同意平民庶族与世家贵族应该获得同等为官机会的国策,也完全赞成用考试的方法选拔人才,但是却宁死也不肯为新君效力。只写下了一纸可供大用的人才名册,和他历年来选择拔人才时总结的一些方法经验之后就自缢殉国了。  昭华懊恼,复国后他雄心勃勃,准备强兵富民,大力推行庶族世族平等,用考试选择人才的新政,想着林潇一直也有这个志向,以为他会支持,没想到他宁可死也不事二主。现在,林御风一定会认为是自己逼死了他父亲,肯定恨他入骨了。  "陛下,不要失望,林相国只是反对你,并不反对你的新政,可见陛下的新政还是得人心的。"容乾安慰他。  昭华瞧他一眼,见他眼神不安似有心事,说:"你怎么不高兴?是不是等着朕赐婚?你放心,朕有安排。"  第二天,一个为容乾和沈落雁举行的盛大的婚礼在齐宫举行,为这场胜利再增喜气。被封为一品夫人的翡翠挺着大肚子来帮忙筹备,脸上是幸福的笑容,并没有为自己当年寒酸简陋的婚礼难过。昭华却有些歉疚,许诺将来她肚里的孩子一定会与皇家结亲,享受荣华富贵。  受过战争创伤的燕国都城燕城,为了迎接新君,又重新焕发新颜,城楼彩旗如云,迎风招展,街道黄沙铺地洒上清水,没有一点灰尘。临街铺面刷了新油,扎了彩绸,全城的百姓郊迎二十里,迎接成功复国的新君。  八匹马拉着的御辇,金碧辉煌,华贵无比,紫檀架冠金圆顶,黄缎绣金龙流云百蝠八宝纹,循循不绝。展示着帝王至高无上的尊贵。宏大的仪仗队伍绵延数里,帝王威仪已达极点。  昭华在御辇中透过窗子看着外面的一切,耳边听得震耳欲聋的欢呼,看着记忆中熟悉的城楼就在眼前。忽然,泪涌上来,几年前他披枷戴锁被鞭打着当做战俘囚犯离开这里,那时他回望故国城楼,立下誓言,将来一定要以最风光的方式,最尊贵的身份回到这里。  如今终于得偿心愿,接受欢呼和朝拜,胸中洋溢着的感动难以言喻,再忆起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吃的苦头,付出的心血和代价,还有牺牲的感情,实在是悲喜交集,不知身在何处。  接着,昭华御皇宫正殿紫宸殿正式行登基大典,千余人组成的仪仗队伍从正殿一直排到正门,銮仪使陈设大驾卤簿和金钟玉磬等乐器。鸿胪寺官员引着穿戴整齐的文武大臣,外国使臣,排班就位。庄严宏大的钟声响起,传向四城,宣布燕国新君登基。  礼毕,颁继位喜诏,再颁诰令,赦免罪犯,昭雪冤案。发布新政条令。  最后,封赏功臣。  杨蠡为复国第一功臣,仍为丞相,封侯开府。南敬亭仍为大将军,陈之武为上将军,范鞅为参军。  容乾升为禁卫军统领,执掌都城安全。凤逸为大内侍卫统领,掌皇宫门户保护皇帝安全。孟观涛为御前侍卫长,随侍皇帝。  陈新为皇宫大内总管。翡翠,沈落雁,都随夫君的官爵各有夫人封号。  隐退的岳青槐封护国军师。  战死的将士优厚抚恤家人,其父母子女都由官府奉养。  二十多年前楚正明大将军的冤案也得到昭雪,并附太庙受祭拜,给予一个臣子身后最高的哀荣。  黄三郎家人得到最优厚的抚恤,并在家乡为其立碑。  众臣都山呼万岁。  接着,祭告天地宗庙。  接着,为先皇帝上谥号,举行丧礼,昭华亲自奉棺木入山陵。  一切事毕,墓门缓缓合上。结束了先君时代,开始了昭帝执政的中兴时代。  昭华骑马上山陵,深吸一口含着山风的空气,胸中鼓荡着万丈豪情。  江南秋色如画,万里晴空,秋风送爽,阳光照耀广阔无边的山川,壮丽宏伟。  南望是气象万千的群山,重重叠叠。西望是广袤无垠的平原,田野绿色盈目,阡陌井然。  北望是宽大的赤龙江,那里曾经流淌着无数护国将士的鲜血,如今他们的英灵已得安息。  东望是辽阔的大海,烟波浩淼,一望无边。透过层层白云,仿佛看到某个海岛,有个人在等他,那人重承诺守信用,答应了等他一定会等。  他有二十年时间,实现自己的理想和志向,废除奴隶制度,废除连坐苛政,实现庶族和世族平等做官的新政,建立考试选拔人才的体制,轻徭役,薄赋税,宽刑法,明礼仪。使老有所养,幼有所依,耕者有田,国强民富。  还要培养一个出色的继承人。  然后他将放下这一切,出海,那里有人在等着他,等他实现白首相依的诺言。第145章真正大结局  亡国后沦为奴隶的燕国太子慕容昭华苦熬数载,等待时机,终于一战而胜,成功复国,顺利登基为帝,大肆封赏功臣。  废奴,废连坐法,废肉刑,用考试选拔官员,一系列政令都进行的还算顺利。可以预计,不久的将来,燕国在新君的治理下会走向富强。  只是大臣们还在担忧。  几年前惨痛的一幕不可重演,前车之鉴更不可重蹈。  可是,万万没想到昭华会犯下和文康一样的错误,留下祸患。  杨蠡找凤逸谈话,面色非常担忧,废奴,禁止兼并土地,考试选拔官员,这些新政侵犯了世家贵族的利益,遭到一些反弹,燕国这边还好说,世家贵族经过几年的亡国之变,势力大减。可是,原齐国的世家贵族反抗得很厉害,皇帝为了维护大局的稳定,一直采用怀柔的对策,还纳了这些贵族的女儿入后宫以示优抚,可是这些世族仍然在暗中反抗,如果用霹雳手段杀一批人,可以暂时震慑,但是终会埋下怨恨的种子,一旦有合适的机会,他们就会起事,能让这些人凝聚的旗号还在,这个危险不可小看。  "没错,只要文康还活着,他随时可以聚集那些心怀不满的人。"凤逸眼中满是忧虑。不理解昭华为什么会留文康一命。当年昭华沦为一无所有的奴隶,尚且翻了身,又怎知被流放海岛的文康不会重举大旗,他虽然目前一无所有,可是他有名份,可以被人奉为正统的名份,有了这个,就可以名正言顺号令齐地之民。  就算他最终翻不出什么浪来,可是闹上一场,也会掀起动荡,可能会把昭华推行新政的成果化为乌有。  杨蠡神情严肃,道:"斩草不除根的后果,不说你也知道。俗话说,君王有事,臣子服其劳。有些事情,皇上下不了手或是不方便做的,就需要我们做臣子代劳。"  凤逸默不作声,暗自揣度昭华的意思?  他留下文康的性命,到底是一时权宜之计?还是动了情?  不会。昭华这人,非常清楚自己要什么,不会对人动真情,更何况是凌虐过他的仇人兼敌人。如果他动了情,那等于把刀把子递在对方手里,很可能被利用,被暗中捅一刀。  不行,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昭华感情用事,走文康的老路,为自己留下后患。他要守护他的君主,不惜一切代价。  无名的海岛。浪花拍打礁石,被击得粉碎,又更加凶狠顽强的扑了过去。万里晴空飘着懒散的白云,几只海鸥在悠然盘旋。  几间小木屋座落在岛中央,文康穿着素衣布袍,伸出手掌,手心里摊着食物,海鸥渐渐与人熟了,也不怕他,亲热地落下来啄食。  他在这孤岛之上已经呆了近两年,远离了红尘名利纷争,远离了勾心斗角,远离了阴谋诡计,与蓝天大海为伴,与海鸟共嬉,静观海上壮丽的日出,心境竟变得无比平和,辽阔无边,波澜壮阔的大海包容了所有愤懑,带咸味的清新海风涤荡了胸中郁气。  所有往事种种如前生一梦,梦醒时分,徒留孤枕凉衾,枕衾间白雪梅花的清冷香气淡得仿佛已经是前世的回忆。  三桅船朝小岛行来。  文康眯着眼远远望去,试图发现来船的身份。  前些日子,东郡的齐国大世族卫氏悄悄遣人来看他,告诉他近来列国的局势。北骁国和燕国都在推行新政,两国君主都在变法图强,都想称霸天下,本来就不睦的关系越来越紧张,如果这个时候原齐国的世族发动内乱,就会引发两国之争,那昭华再能干,应付起来也很困难。  现在,他们需要一个旗号。  文康看着来使充满期望的眼睛,无声笑笑,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壮志雄心,往昔的少年轻狂,已经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  要他回国登高一呼?好笑,这不是白给昭华一个屠杀齐国世族的机会么?  "齐国世族不管怎么不满,只要不露反相,那昭华为搏一个宽仁之名,也不会把你们怎么样,可是我若回去把这些人聚集起来搞复辟,却给了他剿灭的口实,你以为没有妥当的布置,他把我放在这里会放心?你以为他放任你们这些人来找我,会没有后招?"  文康把食物朝海滩上扔去,看海鸟争相啄食。  "回去吧,以后不要来了。就算昭华的新政怎么令你们不满,你们也得忍耐,他这人没有八成把握不会出手,现在燕国正在国力上升的势头,你们不是对手,不要以卵击石。"  "可是......"使者有些急。  "你们不要枉费心机,自己往死路上跳,现在燕国气势虽盛,却暗伏危机。昭华被囚三年,期间臣子们也出了不少力,为复国更是立下大功。杨蠡、南敬亭,周家,楚家,哪个是省事的主儿,昭华在时还能镇得住这些功臣,他若不在,他的子嗣没有尺寸之功,就麻烦了。所以......"  文康很肯定的说:"燕国要有事,也是在昭华不在之后。只要他在,燕国不会乱,也不会弱。"  使者沮丧:"那我们要等多少年啊?"  文康一笑,这就是昭华与众人不同的地方,为了一个目标,他可以等,可以忍,时机不到绝不出手,所以他才会成功,而某些人会因为沉不住气而身死名裂。  卫氏的船走了没多少天,又有人来了。  三桅船越行越近,文康终于可以看清船头的标记,原来是燕国船只。  文康笑了一下,终于来了。  最后再呼吸一口清凉的海风吧。  凤逸下了船,看见文康悠然地逗弄海鸟,走过去,高傲地打量一番,冷笑:"你还真悠哉啊。"  仿佛才看到他一般,文康扭过头:"原来是凤大人......不对,应该是楚大人,你们楚家终于沉冤得雪,扬眉吐气,楚大人连走路都趾高气扬了。"  "哼,少逞口舌之利。"凤逸瞪他,"听说齐地的世族大户卫家,冯家都相继来看望,陛下还真是君威犹存啊。"  "楚大人来这里应该不是与我叙旧的吧?是不是带了你主子的谕旨来杀我?我等你好久了,你有话就直说。"  凤逸微微吃惊:"你知道?"  "我早就料到,斩草不除根,伤虎不杀虎,都是后患无穷的事,"文康说得很轻松,象是在说别人的事,更象是放下了重担,"他要成就不世基业,要实现凌云壮志,怎么会让我这个碍事的存在?他一时情热心软,订下二十年之约,如今......"  文康淡然地望着海天深处,把最后一把食物扔向海鸟。  "为君者自然是要根据情势来选择,失败者自当以死谢罪,胜利者该当保住胜利果实。现在,他已经得了仁德之名,我的存在只会给他带来后患,只有我死了,他才会放心。他想不了手或是不方便下手,自然有忠心臣子代劳。所以,我料到你迟早会来。"  凤逸冷笑:"果然爽快,我也不绕圈子了。先前我皇不杀你,是因为留你的命还有用处,现在你活着没有益处还会有害。"  凤逸捧过龙渊宝剑。  "这剑是天下最尊贵的大虞天子宝剑,当年你献此剑表示臣服,现在我皇命我转赐于你,可算待你不薄了。"  文康淡淡一笑,接过宝剑。  天子剑,上古神兵,饱饮多少人的鲜血,如今,这把剑要结束一个帝王的生命。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往事如潮,涌上心头,多少伤害,多少痴情绝情的往事,多少生死荣辱,已成云烟。  所有爱意和歉意,悔恨和不甘,所有牵挂和思念,所有伤害和猜忌,所有一切,终于到了尽头。  从此以后我将不再存在,不再给你造成任何伤害任何威胁,你是不是可以安然高卧,放手实现你的理想和抱负。  你在志得意满,接受臣下朝贺时,是否还能记得我?  可还记得,那个曾经在你的人生给你留下难以磨灭的恶梦和痛苦的人?  可还记得,那个曾经对你纠缠不休,傻傻的以为总有一天可以打动你和你皓首相依永远爱你的人?  没有我的日子里,你是很快乐?还是很孤单?  没有人逼你喝养胃汤,你是不是就这样放纵自己?  没有人和你绊嘴吵架,你是不是会觉得很没意思?  你一人站在高处不胜寒的最高峰,谁会为你抵御寒冷?  漫漫长夜,谁抱你入眠?你做恶梦的时候谁能安慰你?  今生,我们之间有过太多伤害,来生,我们是否还能再见?  若有来生,我一定好好对待你,不让你受到半分伤害,疼你护你扶持你帮助你。而你,是否也愿意再续前缘?  凤逸见他持剑不动,担心有变,催促道:"世无万寿之君,人总有一死,难道你想让别人动手吗?岂不有伤王者之尊?"  听到他的声音,文康心里一凛,想起当年他瞪着血红的眼睛痛斥他虐待昭华的恶毒,还愤怒地诅咒:"你简直不是人,恶魔,死后必下地狱不入轮回......"  不堪回首的往事再被揭起。  是的,他的确对那人做了令人发指的恶事,难怪凤逸恨他入骨,他原本也不配得到那人的眷顾。如果诅咒能灵验的话,他将不入轮回,来世不可能再见到那牵挂的人。  可是,他可以放弃所以一切,包括生命,却不能放弃爱他。  "求你几件事。"  凤逸惊讶地看着他,真不敢想象,这样宁死也不屈膝的帝王会用恳求的语气来跟他说话。好象这世上只有昭华一人才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吧?  "你先说说看。"  "求你永远不要离开他,陪着他,让他开心。"  "什么?"凤逸瞪圆了眼睛。  "他这人什么都好,只有一样不好,就是心肠好,偏偏坐在这位置上,难免要做计多身不由己的事,以他的为人难免辗转不安,内心郁闷。你要好好开导他。"  凤逸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文康不理他震惊的表情,自顾自说下去:"他的胃不好,又不愿吃苦药,你要好好哄他。"  "他身上不舒服,只会自己忍着,不会说出来,你要观察他的神色,判定他哪里不对劲。陈啸仙医术高超,又熟悉他的体质病根,有什么为难处就去找他。"  "不要让他呆在潮湿的地方,更不可受凉。天冷时不要用明火取暖,他会咳嗽的。"  "......"  凤逸不但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连脑袋都一片空白了。  "最后,我死之后,请你将我焚化,骨灰埋在他的窗前,上植一株梅树,他喜欢梅花,梅树被我的骨灰滋养,想必会开得更盛。"  凤逸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缓缓地点头。  海风呼啸,浪涛拍岸,海鸥在身边盘旋,叫声也似带着一丝悲音。  韦杰,宋乐志等人跪倒一片,泪流不止。  文康拔出龙渊宝剑,剑光凛冽,寒光四射。  "剑光灿灿兮出清风,仰天长歌兮震长空。徒怀故乡兮梦魂归,泉路茫茫兮谁与从?"  富丽堂皇的燕国皇宫里,昭华默然看着凤逸拿着的白瓷坛,良久......  "这怎么可能?他答应过我的。"昭华痴痴地望着白瓷坛不停地喃喃,"他从没有骗过我,他从来没有食言过......他从来没有......"  昭华颤抖着打开坛盖,一坛骨灰上静静地躺着一枚白玛瑙指环,上面的红斑艳如血泪。这枚情人泪,是在那飘雪的日子,也就是他的生日,他送给他。他没有戴,他发了顿脾气后亲手给他戴上,不许他摘下来。  决然离去的那一天,他把这枚指环摘下来,放到最后一幅画上。然后将他抛弃,再以后举兵讨伐,一步步亲手将他逼上绝境......  他那样的人怎么受得了亡国之辱?与国同亡是一个君主最尊严的归宿。  可是,他明明答应过......  那样深沉的爱,刻骨的恨,在死亡面前如此不值一提。那个他曾恨之入骨,恨得念念不忘的男人,就这么装在坛子里被他捧在手上了么?  记得他曾狠狠地抱着他,说:"迟早有一天,朕会让你尝到真正的痛苦,让你撕心裂肺,痛断肝肠。"  原来这就是让他尝到的锥心之痛么?痛得眼泪流不出来,直流到心里。  这就是情人泪?  情人泪,情人泪,是纠缠今生却注定无望的爱恨痴想。是无数难眠之夜的孤枕衾凉。  "他那是哄你的,他也知道他对陛下所犯的罪行令人发指,不敢再抱指望。"凤逸不以为然说,"请陛下细想,他那样骄傲的人,怎么可能甘心沦落为失败者,他表面上看似刚强,实际上很脆弱,经不得这样的打击。听说,他在海岛,常作山水之讴:'水之无情兮,犹能自致汉江;嗟余万乘之主兮,徒梦怀乎故乡;谁使余及此兮?拒忠言而轻狂;'......"  凤逸停住没有把那首歌继续述下去,又道:"他终夜无聊,吟唱悲歌,哀动左右,鱼沉海底,鸟鸣林间,似不忍闻。这分明就是心怀不甘和怨望。漫长二十年孤岛幽禁等待,对他来说无异于酷刑折磨,陛下赐剑,也算是对他的解脱。"  昭华嘴唇发抖,却什么也没说。  狠心的家伙,食言的混蛋,唯一的一次骗了他,他能不惜代价实现守护他的诺言,却不能实现等待他的诺言。能守护他,却不愿等他,不愿相信他,也不愿放弃最后的骄傲。  好象有一首诗有这么一句:"留尔鬓发如霜,独对春暖秋凉。"  这难道就是他最后的报复?  用死亡在他心里刻下难以抹灭的一道烙印,又用死亡对他报复。  让他俯瞰众生,权倾天下,享受着无边的尊崇和寂寞,独自忍受高处不胜寒。  "既然你要这样,我就受着。"昭华一笑,恢复从容平静,盖回坛盖。又狠狠地说:"我一定会忘掉你,一定......"  重现辉煌的燕国皇宫,碧瓦红墙,宫阙宏伟。树木花草在宫人精心打理下,郁郁葱葱。唯有皇帝寝宫窗前那株梅树,比别的花木长得更好。  被称为中兴之主的燕国昭帝,和任何一个职称的君主一样,兢兢业业,日复一日重复相同的生活。  上朝议事,接见大臣,外国使者,礼贤下士,纳谏如流。上呈的奏折,从来没有积压,都是当天阅完,政令通畅明达,后宫安宁和睦,境内平靖无乱象,国库充裕供给足。  朝堂上各派系都维持在一个平衡稳定的状态。  臣子们很满意,百姓们能有饭吃有衣穿,不再有刀兵之祸,也很满意。  一切都很好。  正如几年前文康所预料的,如果他死了,昭华会伤心一阵,但是会活得很好,一切都按部就班,很平静地活下去。  只有凤逸知道,在无人的时候,昭帝会在处理奏折的间隙,抬头,望着窗外那株红梅,良久。又低下头,继续做他该做的事。  却没有人知道,无数个夜晚,他静卧床上,摸摸上手淡淡的牙印,望着帐顶,直到天明,才发现又一天过去。  曾文武双全的昭帝,不再吹箫不再弹琴,不再画画不再吟诗,旁人以为他一心勤于政务,心无二用。却不知无人的时候,他轻抚一管碧玉箫,看一会儿再放回去。多少年过去,这箫的花纹已经被抚摸得模糊不情了,却再也不曾被主人吹起过。  那装着草戒指的荷包,也已经被磨烂了。  月落星升,日复一日,春去秋来,年复一年。  夜凉如水,孤灯昏暗,皇宫的主人生命走到尽头。  朝中的重臣接到遗诏后,放心走出寝宫,后事安排得井井有条,毫无疏漏,他们没啥可担心的,回家等消息就是。  "凤......"榻上的人轻唤,声音苍老却仍然优雅从容,"拿镜子来。"  凤逸拿过镜子。  昭华看着镜中的自己,虽然如往昔清秀,却是两鬓如霜,微微一笑:"这个样子,见了那边的故人,肯定没有人能认出我来。"  凤逸双眼瞬间被泪水盈满:"陛下,这么多年,臣第一次见你笑得这么轻松呢。"  昭华又一笑,笑颜如春日煦阳照亮整个殿堂,如他年青的时候。  "怎能不轻松,累了一辈子,终于可以歇下了,等了二十年,终于又可以见到他了。"  "是的,他一直在等你,等你找他算账呢。"  "他会不会不记得我的样子,我年青时是什么样,自己都记不得了,可惜了那些画,都烧了。"  "陛下年青时风华绝代,举世为之倾倒,他敢不记得你,你就狠狠揍他,直到他记起为止。"  "好啊......"昭华含含糊糊地说着,"不知怎么回事,二十年来,我觉得他一直陪在我身边呢,拿来......"  凤逸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出去将梅树下埋藏的白瓷坛取了出来,昭华抱着又昏睡过去,凤逸默默地守着他。  不知过多久,蜡烛流下最后一滴泪。昭华又醒了过来,精神也好多了,眼睛也更明亮,还能自己坐起来。  "凤,为我梳头吧,我这个丑样子,他肯定认不出我了。"  凤逸扶着他,熟练地为他梳头挽发,插上碧玉发簪。  昭华微笑叹息:"这辈子,我过得不虚此生,功成名就,一展抱负。对得起国家,对得起祖宗,对得起臣民,也对得起这七尺男儿之躯,唯独......"  轻轻的咳嗽打断了最后一句。  "你做得好,陛下,你没有辜负万民的期望。"  "凤,抱紧我,很冷。"  凤逸紧紧抱着他,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凤,谢谢你。"昭华轻轻开口,声音微细,但是一字一句非常清楚,"谢谢你陪伴我几十年不离不弃,谢谢你能放下家族仇恨追随我,在最艰险最困难的时候仍然忠贞不移......"  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弱。  "陛下,别说了,那是臣的幸运。"凤逸把他抱得越发紧了,恨不能将自己的体温传到他渐渐发冷的身上。  "对不起......"  最后一句,若有若无,消散在风里......  几百年来燕国帝王史上最富有传奇色彩的昭帝慕容昭华崩于燕皇宫青云殿。  从一国太子沦为至卑至贱的奴隶,忍辱负重数载,终于复国成功,成功重登帝位,开创一代盛世,这样的故事很容易作为励志故事代代传扬。  燕国臣民们包括外国,对他的故事都很熟悉。只是让他们不理解的是,故事主人在故事结束的一些奇怪的作法。  国史上没有立传,只有短短一句:"帝昭华,享国二十三载。勤政爱民,仁慧孝义,德政显于天下。"  没有立碑,也没有入葬祖陵,而是葬在济州附近的原齐国皇家温泉行宫内。  继位新君下令军士每人荷土一担,覆于行宫,遂成大冢,又遍植梅树,后人称梅山。  据说是因为他亡国之时曾为奴隶还做过敌人的男宠,故耻于入祖陵。因此不立庙不立碑不立传不葬祖陵。  没有和帝王身份相配的随葬品,只有一个白瓷坛随葬棺中,人们都猜测坛中一定是无价之宝,可能是治国奇策或兵书什么的。但是有人说坛中只有一坛灰和一个玛瑙指环,这个说法很多人当然不信。  更离奇的是,昭帝崩逝当晚,寝宫窗外一直生机勃勃的那株红梅竟离奇枯死。  百年之后,所有传说奇事,随着时间淹没无闻......  ————————————————————THE END——————————————————  这回是真正的完结了。  盼望虐渣攻的童鞋,可以大笑三声,不忍心的童鞋请重温前文,回忆渣康是多么滴坏。  觉得杯具的童鞋请自行脑补甜蜜结局,脑补不成请耐心等待后传。  会看文的童鞋应该早就预料到结局了。文案上说的很清楚。  小康"为了得到最想要的,付出了所有。"即:在生命的终点得到了小华的情,付出了国家,尊严,乃至生命的代价。  小华"得到了最想要的,却痛断肝肠。"即:得了江山,小康死。  小华要复国,要当皇帝,要实现理想抱负,要夺回失去的,要讨还尊严。他得到了。  小康要得到小华的心,最后也得到了。小华的身子他更是早就得到了。  凤逸要守护小华,龙蟠要保护卫太子,昭雪父冤,重振家族荣光,目标都达到了。  小林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他的目标也实现了,至于在一起后打不打架,那是他的事。  落月要得到自由,回归故国,也得到了。  翡翠要一个听话老实的老公,也得到了。  沈落雁要和爱人团圆,成功了。  岳青槐扬名于天下,享受自由去了。陈太医实现了为更多人诊病的理想,公孙昌要为国尽忠,何恬取义全名。陈新要留在小华身边。统统得偿所愿。  从主角到配角到龙套,大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谁敢说这文不是喜剧俺跟谁急!  注:山水之讴据传是赵王迁亡国后所作。您好!您下载的小说来自 www.27txt.com 欢迎常去光顾哦!本站资源部分转载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请支持正版,版权归作者所有!版权归作者所有,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如果觉得本书不错,请购买正版书籍,感谢对作者的支持!

Bạn đang đọc truyện trên: Truyen247.Pro

Tags: #ma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