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来不及说再见

王明去局里报道完毕后，局里又给他放了假，是基于他卧底任务完成成功，情报提供准确的嘉奖，案情基本上也已经确立了，后续也没什么需要他跟进的。

靳明宇送给他的公寓他自然也没有再去过， 他对靳明宇的说辞是想出去旅游，靳明宇在电话里听了似乎还挺高兴，让他在外面玩的开心些，有什么需要安排的地方就打电话给他。

在王明休假期间，靳明宇的势力和权力正在悄悄地被瓦解，靳明宇的干爹终究被隔离审查，拔出萝卜带出泥地牵扯出了这位在当地龙头企业做董事长的干儿子，靳明宇帮高官们洗钱的路径被查出，也有人提供了他和美国黑手党来往交易的证据。

大势已去。

靳明宇心里有事的时候总喜欢一个人开着车到寺里去，他不信鬼神之说，也不信对哪尊神明祈祷会给他的人生带来幸运，但他喜欢寺里的清净。 他踩着落叶拾阶而下的时候，给王明打了个电话，问王明在外面玩的好不好。

王明那边听起来挺安静的，顿了一下说挺好的，又问靳明宇那边怎么样，是不是很忙。

靳明宇笑了一下，鞋底轻轻碾着台阶上的叶子:"我哪儿有什么好不好的，一大摊子事儿，你在的话我还能轻松些，偷一下懒。"

王明也笑了起来，很温柔地答应了他:"那我很快就回去。"

靳明宇满意，挂掉了电话准备开车回市里。 王明一直拿着手机听了一会儿挂断的盲音，他觉得靳明宇说话的感觉跟平常不一样，不知道他是不是听错了，但是这事经不起琢磨，王明心底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来。他镇定了一下，到厨房倒了杯水一口口喝完，这种失措的焦虑感没有缓和，他打开窗户朝外面看去，楼下有几个小孩在做游戏，老人牵着宠物缓缓地散步。

王明抓起外套锁门跑了出去。 他站在马路边左右相望了一下，直接拦了辆车去局里。

到了局里王明径直到他们科室办公室敲门，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他在值班室找到一个警校新毕业的小年轻，抓着人问他刘处呢，办公室的人呢？

小警察被分配来的时候王明已经被派出去到靳明宇身边卧底了，小警察不认识他，王明又穿着便衣，这会儿也懒得跟小警察废话，说你新来的吧，掏出证件拍在桌子上。

小警察忙站起来，说刘处上午就接到逮捕令，带着他们抓人去了，已经走了挺久，抓的人是本市大鳄，叫什么靳明宇？

他话音还没落，王明已经跑到走廊口下楼了。

靳明宇回程路上就觉得有车跟着自己，三四辆，他笑了笑，一直开到集团大楼下，他坐专用电梯直上22楼，进了办公室坐下，慢慢抽了一支烟，眼神落在地毯上的某一处，像是看到了有一个下着暴雨的晚上，王明就裸着身体跪在那里，被他从后面进入侵犯。

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什么挂碍了，他这样聪明的人，钱来得也容易，但有些东西，他原本以为，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就不曾拥有，成为一方巨富的时候也没有买到过。

二十年前和二十年后出现的王明，都是他人生里一个最大的意外，一个说不上是好是坏的意外。

但是那年轻男人对他露出笑容的时候，是那样阳光灿烂，清透甜蜜的，靳明宇感觉这样似乎也还不错。

警车已经停在楼下，警察们下车进了公司前台大厅。 靳明宇打开办公室所有的窗户，大风从窗户里倒灌进来，吹起桌上的纸张。他站在22楼朝外面看去，天空阴沉沉的，万米高空搅动着漩涡状的翳云，像一个巨大的黑洞。

警察们走进靳明宇的办公室，刘处向他出示了逮捕证。 靳明宇坐在办公桌后面，抬起手搭在抽屉拉锁上。立刻有警察喝止让他别动。

靳明宇笑了一下，抬手拉开了抽屉，把手伸了进去，刘处见状拔出手枪开枪警示，碰一声枪响震动了整个楼层。

王明打车到到靳明宇公司楼下时几乎是进不去的，警车和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一起报响时极其刺耳，王明关门下地的时候觉得自己腿软了一下，往前踉跄了几步，然后一抬眼他就看到了，在昏沉的暮色中，靳明宇躺在担架上被医护人员抬了出来，血流得到处都是，半边担架几乎淋透了。

王明看着靳明宇被抬上救护车，在车门要关上的瞬间突然豹子一样扑上去，他穿着便装，现场又很混乱，医护人员忙着处理靳明宇，当他是警察也没有多问。

救护车尖锐地鸣笛着一路开往医院，王明从进公司以来从没见过靳明宇受伤，靳明宇把自己保护得很好，除了六岁那年他让靳明宇流了血。

靳明宇的血小板低，刘处那一枪子弹打出后跳弹射进了靳明宇的腹部，几个人冲过去一看，抽屉里只有一包烟和火机。 靳明宇身份特殊，毕竟还是上头的人，他们只负责逮捕，但是人若是出了事那就是另一番麻烦了，赶紧叫了救护车把人抬上担架往医院送。

靳明宇满身是血，医护人员根本止不住他伤口的血，流得太快了，他在车子颠簸中有短暂的清醒，他看到了王明。 王明的哽咽都在嗓子里，根本忍不住的低声噎着，痛楚极了的表情，呜咽着叫他明宇哥。

靳明宇对他笑了一下，他没法出声，讲出的话全在嘴唇上嗫嚅，王明侧耳过去听，靳明宇的嘴唇触到了他的耳朵，那么烫，又那么凉。

靳明宇轻声道:"别哭了，你还挺幸运的，我要是不死，我们俩的这点儿事，早晚都得被写进去。"他试着动了动指尖，似乎想抬手摸一下王明的脸，可是最终也没有抬起来。

在被送入急救之前，靳明宇就已经因为流血过多停止了心跳和呼吸，他附在王明耳边说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王明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的最后一个人。

靳明宇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