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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ương 1

1 脱离了母体,就是为了寻找你

高山滑雪世界锦标赛,欧洲某地的分站赛赛场。

各国的运动员依次出现在高处的出发台上。都带着头盔雪镜,滑雪服外面套着各色号码背心,看不见脸,看不清身形,只有个轮廓。

赛道亮的要命,雪道蜿蜒平整泛着白光,转弯处立着橙色门旗,边线是淡淡的蓝色。

决赛二十多个人,已经有几个完赛,观众区不时欢呼,音响中亢奋的嗓音用各种语言预报下一个运动员的名字,世界排名,过往的经历。

预备区的明诚已经戴上了手套和头盔,拉下雪镜挡住天光和白雪反射的紫外线,喝了一口水。抬起小腿,旁边的教练用小锤子敲掉靴底的残雪,踩上滑雪板,然后另一只脚。

现场解说用抑扬顿挫的英文报出明诚的名字与号码,中文名用英文念出来总有点别扭,不过解说喊道"来自中国"的时候,现场还是爆发出一阵欢呼。满世界都是华人,到处能模拟主场。

明诚踏着雪板站到起点。亮橙色的滑雪服,像阳光的颜色。

"滑雪要穿亮色的滑雪服,不能穿黑色白色灰色。万一你在雪山上迷路,救援飞机才能找到你。"

明诚深深记得,总是选最刺目的颜色,加拿大的教练十分佩服,说他什么都敢穿,赞助商高兴的很。

起点发令员喊"注意",明诚做了预备动作,躬下身子,握紧雪杖。发令枪响,他飞下去。

"阿诚为什么要滑雪?"

"像飞。"

其实也不是那么喜欢飞,只是明诚不好意思说出真正的原因,太小家子气。

明家,养花养牡丹,养草是兰草。明家的孩子去滑雪,滑成个世界冠军也不算什么,勉强配得上,说起来算是给家里争气而已。

明锐东夫妇有三个孩子,长女明镜,长子明楼,幺子明台比哥哥姐姐小十七八岁,是遗腹子。明太太为了这个小儿子拼了命,到底自己也不行了。那时候明镜二十出头接掌家业,明楼大学还没毕业,颇艰辛繁琐了几年。

某年年底发布财报,有个远房叔叔的外室带着个男孩上门,咬死说是明家亲生。那位叔叔,明锐东辈出名的浪荡子,名望最盛时,负责家族内部事务的律师每星期要处理三五个找上门的三线明星二流网红还有各色外围交际花。叔叔失踪几个月后在荷兰找到,嗑药嗑的脱型,回国半年就死了,刚入葬就有私生子上门。

律师微笑着对那女人,叫她阿桂小姐。她算得上跟那位爷比较早的一位,很得过些好处的,不少人都知道。

"明先生去世后,我们保留了他的血液DNA样本,还保留了头发指甲,以备检验DNA。让孩子验就好,只要是亲生,遗产当然依法办理。"

阿桂有点震惊。

结果当然不是亲生。

打发了一切,律师到明镜办公室汇报:"大小姐放心,您这位堂叔的爱好我们了解,当然早作打算。这位早年得的也够了,实在是太贪了。何况,您堂叔的遗产清算之后,根本也剩不下了。"

明镜看了看报告,叹口气:"小叔叔这辈子多少女人,最后连一个送葬的也没有。"

明楼在旁边放下报纸,笑道:"大姐倒同情他?"

外边下雪,本市少见的鹅毛大雪,下到傍晚竟然天地都白了。姐弟俩处理完公事提早回家。保姆阿香飞跑出来,急切叫一声大小姐:

"下午我和小少爷在院子里堆雪人,看见大门口外头丢着个冻晕的孩子,不知多久了。我赶紧叫司机送医院。报了警,警察调查失踪小孩,说这孩子刚刚跟咱们家做过DAN鉴定。我给李律师打电话,他说会去医院处理。"

阿桂是大概知道这房明公馆的地址,进不来门,竟然就把个活生生的孩子扔在雪地里。

明镜震惊的说不出话,"这,这女人简直,简直丧心病狂!"

明楼立刻打电话到医院,律师已经赶去,低声回话:"阿桂女士自杀了,警局有记录,她被几个赌场追债。大概是自杀前把孩子丢在公馆门前的。小孩没事。有意思的是,这孩子也不是她亲生的,不知哪里捡来。大少爷和大小姐别担心,我会联系孤儿院。"

不过是一出骗取遗产的局,骗术拙劣,自己还想不开。丢开手就是,没什么可上心的。可这姐弟二人面面相觑,偏偏安不下心。

终于,给小弟喂饭的明镜犹犹豫豫,对着明楼说:"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那孩子......"

明楼立刻起身叫人拿大衣,姐姐在后头招呼厨房用保温桶带些热粥热汤,又嘱咐司机雪天开车要小心。

大少爷到底没用司机,自己压雪开车赶去医院。

急诊病房看见那雪中的孩子。那么消瘦,小脸冻得通红,额上覆盖着软软的头发,眼睛紧闭着,长睫毛偶尔闪动。孩子蜷缩在被子里,只有一只小手伸出来,扎着静脉点滴,细细的手指也缩着,软绒绒像是小猫爪。护士见这英俊的年轻人衣着不俗谈吐有致,知道是来了拿主意的人。连忙上前告诉情况,说是没大事,孩子睡着了,明天可以出院,幸亏发现及时,否则手脚就要坏死,严重的要截肢。

明楼不放心,掀起被子检查孩子的小手小脚,每个脚趾都摸到看到,确认没有黑紫。这孩子没有一般小男孩的生龙活虎,是如此脆弱。光着两只小脚丫,细瘦的足踝,高高的足弓,粉白的小脚趾,还是凉的。不由自主,明楼把那两只小脚握在手里。偏偏自己的手也不算热。踌躇半晌,干脆解开大衣把孩子的腿脚都捂在怀中。一瞬间,那孩子的睫毛动了,小鼻子抽了几下。明楼紧盯着那熟睡的小脸,笑了。

旁边有人叫大少爷,让他回家,说这边儿有人处理不必费心。

"你们都回去吧,我在这人看着。"明楼抚摸着怀里细细的小腿,确保每一寸皮肤都温热,"告诉大小姐,明天一早我回去。"

护士来拔针,见这位年轻人温柔有礼,便多说几句,"孩子全身都有伤,新伤旧伤简直数不过来,受虐待不止一两年了。这事儿报了警,说是那位自杀的养母干的。"

明楼一愣,揭开被子退了衣裳,瘦弱的小身子,黑紫交叠血红,没有一处好的。明楼从小没见过这个,气的脸都红了。

这么动作一番,小孩子醒过来,睁眼看着明楼,眸子漆黑,中间闪着光。孩子哭了,没有喊叫,只有低低的啜泣,红红的眼眶,扑簌簌的眼泪,泪珠儿挂在长睫毛上,连成串儿落下,小小身子团成一团,越发的显得娇弱。明楼伸手抄着他的胳膊,连着被子抱进怀里。

"怎么了?没事,是不是冷?不怕不怕......"明楼哄过小弟,此刻都用上了。

孩子不出声了,只红眼睛还淌眼泪,显得委屈。明楼怕他发烧,用嘴唇试额头的温度,轻声呢喃:"不怕,哥哥在,不用怕,宝贝饿不饿?"

明大少爷没有这样温柔过,哪怕对着自己的亲弟弟。只觉得被眼前这孩子那双红肿的小爪慢慢攥住了心。明楼的某一根肋骨在隐隐作痛。

打开保温桶,里头是热乎乎的蔬菜粥。盛了一小碗,看着男孩小手肿肿的颤颤的,便一匙一匙喂。怕烫,每一口都在自己唇边试试,再递到孩子的嘴里。小孩儿抱着被角,乖乖的吃。看出是饿了,吃粥的时候,连哭也忘了。

吃了粥,已经深夜。小孩子伏在明楼怀里,一双小爪揽着脖子,虽然不出声,但明显不肯松开。明楼坐在单人沙发上,小被子裹着孩子,他抱着他,就这么睡了。

第二天律师过来办出院,说已经托分局联系孤儿院,这孩子今天就可以送去。说话时,孩子醒了,大人说的话当然都明白,眼中缓缓泛上满满的恐惧。

明楼来不及拦律师的话,低头对了眼神,心理咯噔一声响,塌了了什么东西似的。孩子的表情淡淡的,也不哭,可那双眼睛,真让人动容。都说小孩子的眼睛最干净,那眼神,大概是看到了地狱的模样。

"过几天再说吧,我们先回家。"明楼静静的说。

"大少爷?"

他已经起身,抱着孩子走了。

路上,那孩子坐在车后座上,并不看窗外的景色,只直直的盯着明楼扶方向盘的手。天已经亮了,雪也停了,阳光明媚照耀,昨夜的积雪闪着彩虹色,正在融化。

"阿诚。"明楼看后视镜,是孩子在说话,像是小猫奶声奶气的轻声叫唤,"我叫阿诚。"

"我叫明楼。"明楼对着后视镜笑了,"先跟我回家。"

明诚第一次被人拥抱是在雪天,第一次躺在人怀里是在雪天,第一次有人喂饭,第一次被人称作"宝贝",这么多的第一次,都是在雪天。明诚太喜欢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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