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远觉得自己有义务和爸爸讲讲道理，毕竟已经二十一世纪了，信息化社会了。做父亲的给三十大几，从国外回来，已经当了三甲医院院长，外头人五人六的儿子包办个媳妇都是政治不正确的表现。

"你有人啦？"

"我没有。爸，我是说这个事，相亲没问题，可也不能相一次你就让我订婚。"

"你心里没人不就得了？你放心，然然年纪小，他那边绝对没人！"

"爸爸，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喜欢然然？然然这孩子挺不错的！活泼，直率，人品性格没得挑，长得也好！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哎呀，爸，我怎么和您说不清？我不是不喜欢，只是这个事不能......这么说吧，然然刚多大？二十二？他还什么都不懂，你就让他和我订婚......"

"然然是年纪小，可你不小啦！你都三十多了，赶紧把婚结了，我们大家都放心！你又喜欢他，这有什么不好的？年纪是差的多了些，不过然然不会介意的。"

凌远活了三十四年，第一次觉得和老爸讲不清道理。

"你就说同意不同意吧？"凌父下最后通牒。

"我！"凌远就快吐血，"这我怎么能同意？再说然然他也不能同意呀！"

"然然同意的话，你同意不同意？！"

凌远忽然心里咯噔一下。

这话什么意思——然然同意？

凌远心思重，此刻已经开始掂量。刚刚摆明了是相亲，老爸刚家就接了李叔叔的电话，随后开始逼自己订婚。所以说——然然那孩子竟然就直接同意了！

小卷毛对自己这算是青梅竹马加上一见钟情了？

自己要是死命不同意，明天告诉过去，小卷毛一定会伤心了吧？觉得自己没看上他？那双浓眉毛大眼睛皱起来，一排小白牙咬着嘴唇，然后伤心的吃不下饭，和警局的一帮小朋友喝闷酒，心情不好就容易喝醉，醉了以后呢？打架斗殴？醉酒开车？轻了说受处分，重了说不定开除警籍！这还都好说，万一出事呢？

半分钟的功夫，凌远这脑子里简直编出一套四十几集的大剧本来。

半晌没人说话。

凌父见他低头不吭声，接着逼问："到底怎么样？你痛痛快快的说！"

"然然要是同意，我就没意见。"凌远无奈道。

凌父终于气定神闲的上了回北京的飞机。

周末，李局长兴冲冲的打电话叫凌远到家里来吃饭。凌远无可奈何，可总也得收拾利索，买了一堆礼物登门拜访。

"小远来啦，快进来快进来！阿姨来看看！几年没见，真是越来越精神了！听你叔叔说了，年纪轻轻就当院长了，还是卫生局的大顾问！真好真好......"李妈妈开门挽着凌远的胳膊，简直称得上眉开眼笑，都不知道怎么夸才好。

"到家里来还买什么东西？乱花钱！"李局长坐的稳当，虽说也是喜上眉梢，但能摆的起老丈人的架子，"来，坐坐！"

凌远从来的心思沉稳人情练达，虽说此刻已经是尴尬至极，当仍然把二老敷衍的滴水不透。

坐在客厅聊了许久，凌远也不见李熏然的面，终于不得不问一句："然然不在家？"

李局长哼了一声，也不言声，只从茶几上拿起烟盒抽出一支。凌远不知所以，连忙帮着点烟。

"死老头子！又抽烟！"李妈妈噘嘴气到。

"抽烟也管？！小远，你抽一支？"李局长不理，我行我素。

"啊，不了，我不会。"

"人家小远这么有学问的医生，才不抽烟呢！你以为和你似的！"李妈妈连忙拍着凌远的手背。凌远试探看看李妈妈，老太太这才暗搓搓压低了声音："哎，然然病啦，在他屋里躺着呢，不出来......"

"病啦？我去看看。"凌远真的佩服这老两口，儿子病了都不提一句，不问不说。

"不用看，他就是有点头疼。"李局长吸了口烟，干脆看着窗外。

李妈妈倒是积极，"是呀是呀，小远你去看看，你就是大夫！"

李熏然在自己床上趴着，被子蒙着后脑勺，只露出毛茸茸的发顶。他听见门响，侧头看过来，见是凌远，翻个白眼，又扭过头去。

"然然，大哥哥来看你了。"李妈妈上前照着被子打了一巴掌，不愧是亲妈，非常准的打到了屁股上。

"嗯！"李熏然鼻子哼了一声。

李妈妈骂了一句"臭小子"，便转身出了门。

"然然，怎么不舒服？"凌远上前几步，半蹲在床头。医生这个身份比未婚夫这个身份他适应的更好，"发烧么？量体温了？"

"嗯。38度。"李熏然依旧不回头看他，只窝在被子里闷声搭话。

"发热多久了？咳嗽么？还有哪里难受？"凌远说着，伸过手臂去试他的额头，"吃东西怎么样？消化好么？"

"都不好！"李熏然没好气的甩甩头，两条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扯着被角往上一兜，"别管我！"

领口和胳膊露出的皮肤，有几处淤青，凌远火眼金睛，一下子捕捉到了，连忙拉着被子轻声道："别闹了，你身上有伤？听话，让我看看。"

"不用看！我知道有伤！"李熏然紧紧拉着被子，全身都缩在被窝里。

凌远不能跟他拉扯，现在这身份，要是闹出动静来，当着李家老两口实在面子上看不过，不由自主的用上医院中哄小病号的方法："然然，乖，让我看看伤口，别怕。"

实话实说，凌院长这柔和的气声，别说小孩子，就算是大人也都要听化了。李熏然红了耳朵，松了手。

小卷毛后背有四道血印子，其中一道最重的肿的很高，直渗血。

"谁打的？用什么打的？"凌远深深吸了口气，站直了身子，眼眸漆黑深邃下去，"然然，说实话。"

李熏然围着被子盘腿坐在床上，低着头眨眼，长睫毛闪着光影，"我爸打的。"

"李叔叔为什么打你？"

"他让我快点结婚......"

不等李熏然说完，凌远已经全然明白。什么然然都愿意，原来是屈打成招！

"别怕，我和你爸说！"凌远转身就走。

"哥，你先别去！"李熏然连忙探身去拉，平衡没找准，咣当一声从床上翻了下来。

凌远连忙回头来抱，屋门也开了，李妈妈看着儿子从床上滚下来，慌着过来帮忙。李局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安顿了李熏然，凌远出来对李局长说："叔叔，然然不想结婚，咱们不应该强迫他。怎么能这么打他呢？"

李局长坐在沙发上，咬牙道："臭小子！这还由得他了？！"

"婚姻自由，这可是写在《婚姻法》里的。"凌远故意笑道："叔叔，您别逼然然了。然然年纪小，以后......以后可选择的机会很多。"

"小远，叔叔不是老古董，要给你们年轻人包办婚事。我知道然然和你合适。你们俩个不需要什么选择的机会。这叫缘分。不信，过几年看我的话对不对。"

"小远啊，你叔叔不是为了他不结婚就打他这么狠。你知道这臭小子说什么？他跟他爸说，以后要做腺体切除，不做Omega，好好当警察。你说，这像话吗？他爸能不打他吗！"李妈妈在一边絮絮说着，"气的我也给了他两下。谁知道，今天发起烧来了。"

凌远这才都弄明白，叹了口气："叔叔，然然这么说当然不像话，但您逼他结婚也不对。要我说，婚事再等一阵吧。然然说切除腺体是绝对不行的，我去劝他。"

"不用劝我啦，我就是说几句气话。又没真的去做手术。"李熏然从屋里趿拉着拖鞋走出来，小卷毛蓬乱着，撅着嘴："我饿了。"

李局长气的又要打，让李妈妈和凌远连忙拦住，李妈妈眉开眼笑，搂着儿子："宝贝乖，想吃什么？妈妈出去给你买！"

李妈妈不会做饭，李熏然是吃警局食堂长大的，这事凌远从小就知道。这时候见他们家终于归于平静，也放了心，笑道："然然后背上有点发炎，别吃口味重的，也别出去买了。我做吧。"说着起身，从厨房门口取下围裙，"然然想吃什么？"

"嗯。"小卷毛此刻十分乖巧，把想吃小龙虾、麻辣香锅之类的话都咽了回去，"嘴巴有点淡淡的，想吃皮蛋粥，流沙包，龙须面，锅塌豆腐，蒸鸡蛋。"

"好，给你做。"凌远不用人指，径自开了冰箱查看，随口絮絮道："小祖宗，尽点费事的菜......"

吃过这顿饭，李家老两口开开心心的送他出门，让他认了门以后常来，还约定每个周末都回家来一起吃饭，凌远连连答应。李熏然吃了饭，好像也不发烧了，默默嗒嗒的跟着送出来，不好意思往前凑，最后只红着脸喊一句："远哥再见。"

凌远一路上都觉得不对劲，他这边莫名其妙答应订婚，李熏然那边一番大闹被打的没有结果。

最后呢？就这么订了？

一个月后，凌远在家刚刚吃了饭，门铃响起，打开门一看，挺拔的小卷毛提着个小号旅行袋立在门口，笑的十分乖巧："远哥！"

"快进来，你怎么这么晚过来了？"凌远打量着他。

"我，我那个，我想过来和你住。我妈都答应了。"李熏然把手提袋丢在地上，含糊的笑。

"和我住？你妈答应了？"凌远噗嗤一笑，正要说话，那边李局长的电话已经打进来，"哎，叔叔，然然在我这儿，他刚进门。"

"行，他去你那就行。我告诉你，臭小子气死我了！"李局长气急败坏，"我跟你说，他！算了，再说吧！让他在你那待几天，周末你把小东西带回来，我再跟他算账！"

李熏然往沙发上一躺，长出了口气，"我入选季三哥的重案组了！我爸嫌我不和他商量。"

"你什么时候能懂事啊！"凌远苦笑，"你好好和爸爸说，他能拦着你么？"

"我爸肯定唠叨我，我不想听他唠叨。"小卷毛得意的在沙发上翻身，找了个舒服位置。

"你不怕我？"凌远微笑。

"不怕。"

"你要是不跟我商量，私自做决定，我也揍你！"凌远故意凶他。

"你理解我啊！"李熏然咧着嘴笑，一口小白牙都露出来了，"你肯定支持我！"

凌远想说什么，终于笑着没说出来，狠狠揉了一把绒绒的卷毛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