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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ần Không Tên 4

亚马道:「双萧、四凤既成事实,仅此而已,不能再加别人!」雷夫人开始皱眉。亚马接着道:「所以时间也不必限在一个月、两个月,我可以保证到有人生了儿子为止!」雷玉峰道:「可以!」亚马再道:「从今以后,绝对不可再对我用『迷迭香』因为那种东西有副作用,其严重性,问问薛翠凤就知道了!」雷玉峰望向薛翠凤,只见她点点头,叹道:「要不是还有个梅长芬,我一定会死掉!」雷夫人却道:「可是你从来不......」她是长辈,这话竟不好出口,亚马只得自己说出来:「我并非有病不能洩精,我是因为受过特殊的训练,能够自我控制而已!」雷玉芝却大为好奇,道:「真的有这种训练?」亚马却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继续道:「再者,人多口杂,觊觎你这份领导权的,大有人在,随时随地等着要抓你的把柄。所以,我非但不能公开出现在你们这里,反而要在表面上成为你们的敌人!」萧洁洁道:「为甚么?」亚马冷笑道:「第一天你用美人计把我诱上马车,那车伕是谁?」雷玉峰道:「是我安排的......」亚马道:「却被人收买了!」雷玉峰吓一跳,却又冷哼道:「他跑不掉的!」亚马道:「他已经跑掉啦......纸包不住火,任何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事,总会有破绽的,我只须再问你一个问题,你答应会拨四千万两黄金给我的?」雷玉峰道:「不错!」亚马道:「这么庞大的数目,是现金吗?」雷玉峰道:「当然不是,是一些房地产,一些能赚钱的事业......」亚马道:「那就对了,你有权将这些过户到我的名下,但是你又如何向你族里的其他那些人交代?」雷玉峰咬牙道:「我用不着向他们交代?」亚马道:「他们自然也不能逼你交代,但是他们就有了借口,他们可以造谣生事,弄得你鸡犬不宁,让你自乱阵脚,再联合起来挑战你的领导权......」雷玉峰还想再辩,却被雷夫人喝止,道:「亚马一定有更好的办法,且听听他怎么说。」众人都望向亚马,亚马笑着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一言提醒梦中人,雷玉峰不由喝采道:「好计!」接着他们就压低了声音,促膝秘谈,终于获致结论。亚马道:「好了,就这样决定,我要先走了!」雷玉芝道:「你还不能这样就走!」亚马道:「为甚么?」雷玉芝道:「因为你还惹了一个麻烦在这里。」亚马皱眉道:「甚么麻烦?」雷玉芝道:「梅长芬!」亚马跳了起来:「甚么?你们把她也接来了?」雷玉芝道:「她也可能有你的种。」亚马道:「她没有!」他怒冲冲地向雷玉芝道:「你自作聪明把她弄了来,你就负责把她送回去!」雷玉芝眨眨眼道:「说不定她也想养一个你的孩子呢!」亚马一怔!玉芝又道:「所以,这种事只有让当事人去作选择,你或我都无权替别人做决定......」雷玉芝拉他的手,道:「先跟我回房去休息,等翠姊......不,应该改口叫翠嫂,翠嫂先去问问梅长芬的意思到底如何?」薛翠凤点点头。玉芝就把亚马拉走了。亚马才走出楼梯口,突然停步。雷玉芝一怔道:「怎么啦?」亚马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雷玉芝道:「甚么话?」亚马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雷玉芝立时会意,道:「你要我做黄雀?还是做蝉?」亚马道:「你的声音很美,应该做黄莺!」话才说完,亚马就已掠过屋瓦,向夜色中急扑而去。他的身形才过,屋角暗处就出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略一犹豫,即展开身形,向亚马的方向追去。谁知亚马轻功实在太快,他得拚命全速奔驰,才不致把他追丢了。谁知亚马才刚刚掠出雷家的院墙,就已失去了踪影。这人正立在高墙上眺望之际,亚马却突地从院墙之下冒了出来。他大吃一惊正想回身而逃,不料雷玉芝已到了他的身后,怒道:「雷忠,怎么是你?」雷忠吓得从院墙上跌了下来,谁知他却乘着跌落之势,全速往假山石方向逃窜!雷玉芝怒吼一声道:「你敢逃!」她正展步要追,却已被亚马一把拉住,道:「不用追了!」果然假山石后面走出的是雷玉峰,手中倒提着一个人,正是那雷忠。亚马拉雷玉芝道:「走吧!你哥哥自然知道该怎么处置他......」又是那间浴室。又是那只巨大的浴盆。满满的一盆热水,上面还漂浮着玫瑰的花瓣。亚马舒舒服服地泡在热水里,连日来的疲劳,都被这样舒适的沐浴,洗得乾乾净净。热腾腾的水蒸气,朦朦胧胧的走进一条窈窕人影。再伸手除去罩袍,一具纤细丰满的胴体,就出现在濛濛的水雾之中。有人说雾里看花最美。雾里看人呢?雾里的美人,已经走近,已经跨入了他的浴盆,已经挤进了他的怀里......已经紧紧地缠住他,用各种方式撩拨着他......亚马叹了口气,道:「你喜欢在热水里玩这种游戏?」她开口道:「那就抱我上床!」亚马吓一跳道:「你不是玉芝?」那美人道:「我是梅长芬,雷姊说把她的床借我......」亚马用力一突,就已经深深地攻入了她。梅长芬惊叫:「抱我到床上!」亚马就抱着他跨出了浴盆,抱着他来到床上,这中间仍是深深地切入着她体内......梅长芬叹道:「原来这样也很好!」亚马道:「只要你乖,我会让你样样都很好。」梅长芬连忙道:「我乖,我很乖......」她果然很乖,但很调皮。她经过上次在黄梅庄的惊涛骇浪,这次已能充分享受其中的乐趣了!调皮不能算是不乖,所以亚马为了奖励她的「乖」果然给了她很多快乐!梅长芬气喘吁吁,紧紧缠住他道:「我要养一个你的孩子......」亚马将她放倒在床上:「薛翠凤跟你谈过了?」梅长芬道:「谈过了,我跟她亲如姊妹,我愿跟她一样,终生在这里等着你......」亚马开始全力冲刺,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不是别人替你做的决定?」梅长芬哼哼喘道:「是的是的,我是心甘情愿的......」然后就突然一阵酸麻,她突然地崩溃了......崩溃中直感到一股滚烫,直冲人体内......然后她就昏昏睡去......日落酉时。武昌,尊荣赌坊。在平日,这正是华灯初上,赌客临门的时刻,谁知今天却在门口贴了张大红纸条,写着:家有喜事,暂停营业。不但有红纸条贴着,还有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兵丁,耀武扬威地站在门口把守着,严加把守,闲杂人等,一概免近!这哪像家有喜事?简直像是犯了滔天大罪,被官府抄查一般!本来是打算好好享受一个愉快的夜晚,见到这种情况,谁还敢自触霉头,赶紧溜之大吉,连问都不敢问一声。尊荣赌坊虽未正式向官府申请立案,只因幕后老板是荣华富贵楼的雷家,而雷家又曾出了一位有功于朝廷的大将军,冲着这份殊荣,再冲着这雷景光逢年过节,不时的大把银子打点,官府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任由他这样经营下去。今天武昌守备樊将军应邀,亲自带了兵丁前来坐镇,就是要等那昨天未曾出现的亚马!亚马果然来了,不止他自己来了,还带了一位又乾又瘦的高老头。凶横霸道的兵丁正要来拦他,亚马突然道:「去告诉里面的人,就说亚马来了!」兵丁们不认识亚马,但却一定听到长官吩咐过,立刻便让出路来。只不过一家赌坊,便有这种阵仗,亚马不禁冷笑。由雷家经营的「尊荣赌坊」向来以豪华奢侈出了名,尤其是开在武昌的这一家。豪华的大厅分隔成好几处豪华的包厢,各式各样的赌具,应有尽有。虽然没有赌客,却有人。连那个胖子在内,一共九个人。一个身穿耀眼盔甲,手按军刀的威猛大汉,就是按月收受了红包,今天要来「压场子」的樊将军。另一边的七个站着,一个坐着。站着的七个人,不是衣着华丽,神态威猛的彪形大汉,就是目光炯炯,精明练达的中年人。看样子,没有一个不是富甲一方的大老板。坐在一张铺着红毡的紫檀木椅上的,却是个比高老头还乾巴瘦小的小老头。一张乾瘪蜡黄的脸上,长着双小小的三角眼,留着几根稀疏的山羊胡子,花花的头发,几乎已快掉光了。如果说这小老头像山羊,倒不如说他像是只猴子。可是他气派偏偏比谁都大,站在他身后的七个人,对他毕恭毕敬,不敢有一点的随意。亚马打心底倒抽了一口凉气,暗道:「难道这个其貌不扬的糟老头,就是名震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的『赌王』?」行行出状元。每一行中都有王,赌这一行中也一样。赌王姓曹,不管认不认得他的人,都尊称他为「曹七太爷」。曹七太爷在这一行中,不但大大有名,而且地位尊贵从没有输过。至少在三十岁以后就真的再没有输过。曹七太爷今已七十有二。曹七太爷不但赌得精,眼睛更毒,不管大郎中、小郎中,玩票性的郎中,或是专业的郎中,从来不敢在他老人家面前玩一点花样。因为不管用甚么手法,曹七太爷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曹七太爷在过六六大寿的那一天,就已经当众宣布金盆洗手,退隐林下了。「听说曹七太爷又复出了,是被他门下的七大金刚请出来的。」「听说曹七太爷门下七大金刚,都分别主掌江南各地的『尊荣赌坊』。」「他老人家年纪那么大了,身份地位那么高了,还出来干甚么?」「听说他是出来对付一个叫亚马的年轻人,那个亚马已经把七家尊荣赌坊赢跨了三家!」「亚马?他的外号是不是叫『武林种马』?听说他一天到晚在女人堆里打滚,怎么会突然对『赌』这么有兴趣的?」以上这些话,亚马早已听到了消息,当然也是从他一位「朋友」那里听来的。但是他却想不到,这位名震十三省的「赌王」竟会是这么一个猥琐的小老头。曹七太爷用一双留着三寸长指甲的手,捧起个纯银的水烟壶「呼噜呼噜」地先抽了两口,才朝亚马笑了笑,道:「坐,请坐!」亚马就拉过另一张椅子来,与高老头一起坐下。曹七太爷瞇着眼,打量着亚马,瞇着眼笑道:「你就是『武林种马』?」亚马微微一笑道:「您贵姓?」曹七太爷道:「我姓曹,在家里排行是老七,所以别人都叫我曹七。」亚马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曹七太爷轻轻地笑道:「听说亚马近来的手气不错!」亚马道:「还过得去。」曹七太爷:「不知道亚马公子,肯不肯赏脸,陪我这小老头玩两把?」亚马道:「有甚么好玩的?这里是尊荣赌坊,我进这赌场的门,就是要来赌的!」曹七太爷笑道:「好,就是赌!」亚马道:「要赌就要有彩金,而且是愈大愈好!」曹七太爷道:「行。」亚马道:「我只爱赌骰子,一掷两瞪眼,乾乾脆脆!」曹七太爷道:「好,就赌骰子!」亚马道:「你敢跟我赌骰子?你不知道我最近手气特别好,就是因为赌的都是骰子?」曹七太爷忽然睁开他那双总似是瞇着的三角眼,看着亚马。他眼睛一张开,就好像有两道精光暴射而出,第一次看见的人,一定会吓一大跳。亚马却没有被他吓一大跳,他天生就不是个轻易被吓倒的人。曹七太爷瞪着他看了两眼,眼睛又瞇了起来,道:「可是手气时常都会变的,好手气的有时会变坏,坏手气有时候也会变好。」他轻轻一笑,又道:「只有一种人的手气水远不会变。」亚马道:「哪种人?」曹七太爷道:「不靠手气的人!」亚马道:「不靠手气靠甚么?」曹七太爷道:「靠技巧!」亚马道:「不管技巧也好,手气也好,我们要赌,就要赌得公平,绝对不能有假!」曹七太爷道:「对!」亚马道:「好,那么我就陪您老赌这一把!」曹七太爷道:「你只赌一把?」亚马道:「只要能分出输赢来,一把就够了!」曹七太爷道:「不错,一掷两瞪眼,豪气!」他又道:「赌多大?」亚马道:「限不限注?」曹七太爷笑道:「反正只赌一把,你想赌多大,我都奉陪!」亚马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打开来放到桌上。胖老板与另二名横眉竖眼的大汉立刻脸色大变。亚马道:「这是汉口、汉阳、襄阳三家『尊荣赌坊』的房地契与全部银票!」坐在他身旁的高老头这时才插口道:「老夫已详细估算过,总值在黄金七千两以上!」曹七太爷眼神又是二兄,沉声道:「阁下是谁?」高老头冷冷道:「高光恒。」这次轮到曹七太爷吓一大跳了!高光恒,全国大小各地联营的「大通钱庄」随时要准备足够的现金,供客提领。你说这个人的财富有多少?曹七太爷又冷静了下来,道:「全部赌?」亚马道:「全部!」除了曹七太爷之外,其余七个人的脸色全都变了。这七大金刚都是曹七太爷亲手调教出来的顶尖高手。虽然他们每个人都是这一行的顶尖好手,可是一把七千两黄金的豪赌,他们连想都不敢去想!曹七太爷脸色不变,道:「你是有备而来,我们可没有准备这么多......」亚马道:「这家尊荣赌坊......」曹七太爷倒也老实,道:「也值不了这么多!」亚马逼上一句:「除了这一家,姓雷的手上还有三家都叫『尊荣』!」高老头又补上一句:「这四家我也大约估算过,可以值一万两黄金!」然后他从自己的怀中摸出一叠银票道:「这是本人亲自签名的大通黄金票三千两......」他将那叠银票也叠到那布包上面去。亚马道:「就赌你这四家『尊荣』!」那七名赌墨高手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只有这曹七太爷仍是稳如泰山。曹七太爷一口一口地抽着水烟,连瞇着的眼睛都闭上了。他是不是已经有胜算在握了?还是仍然在盘算着对付这年轻人的方法?亚马微笑着,看着他,就像是一个收藏家,正在研究着一件珍贵的古玩,正在鉴定这件骨董的真假。又像是条小狐狸,正在研究一条老狐狸的动态,希望自己能从中学到一点秘诀。曹七太爷是不是也在偷看他?曹七太爷终于开口道:「你要等他们去把地契、银票都拿来?」亚马微笑道:「那倒不必......」他又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上面把四家尊荣赌坊的让度书都已写好。曹七太爷厉声道:「你早就有预谋?」亚马道:「能跟『赌王』一较高下,是我生平大愿。」他又笑道:「凭您曹七太爷的声望,只须在这里画个押即可!」曹七太爷狠狠地瞪视着他,亚马却笑道:「坐了三十几年的赌王宝座,是不是该换人了?」他后面的七大金刚立时愤怒得要往前冲,曹七太爷却立时伸手拦住,叱道:「干甚么?你们是开赌场?还是强盗窝?」七大金刚立时住手。曹七又道:「难道你们瞧不出来他是在用激将计?」七大金刚立时又冷静了下来。赌徒上阵,最忌讳的就是过于激动。一个从十来岁就做了赌徒,而且做了三十几年赌王的人,当然很能控制自己。所以有些话他不能不说:「就好像开妓院一样,我们也是在做生意,虽然这种生意并不太受人尊敬,却还是生意,而且是一种很古老的生意!」这些话他已说过很多次。自从陆续把他们收为门下的时候,就已经在培养他们这种观念:这种生意虽然并不高尚,却很温和。我们是生意人,不是强盗。做这种生意的人,应该用的是技巧,不是暴力。曹七太爷生平最痛恨的一件事,就是暴力。所以他叫徒弟拿了笔砚来,心平气和地在让度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把这张纸也放到那布包上面去!亚马这才笑道:「好,我们怎么赌?」那名捧着笔砚过来的中年人道:「行有行规,赌也有赌规。」亚马笑道:「做事本来就要做得有规矩,赌钱的规炬更大。」那中年人道:「可是不管怎样的规矩,总得双方都同意。」亚马道:「对!」中年人道:「若是只有两家对赌,就不能分庄家、闲家。」亚马道:「对!」中年人再道:「所以先掷的无论掷出甚么点子来,另一家都可以赶。」亚马道:「若是两家掷出的点子都一样呢?」中年人道:「那么这一把就不分输赢,还得再掷一把。」亚马忽然道:「这样不好。」中年人一怔!亚马道:「如果两家都是高手,总是掷出同样的点子来,岂非就要一直赌下去?这样就算赌个三天三夜,也未必能分得出输赢来的......」中年人道:「那你想怎么赌?」亚马道:「我最近手气特别好,只要不是被灌铅作了假的骰子,我一掷一定是个豹子!」曹七太爷插口道:「我保证今天赌得绝对公正!绝不作假!」亚马道仰天大笑道:「赌王在此,还有谁敢作假?所以......」他一伸手,那中年人就立刻递了三粒骰子在他手上。亚马摊平了手心,让那三粒骰子在他手上惦了惦,道:「为了敬老尊贤,这三粒骰子我先掷下去,赌王再掷。只要赶成同样的点子,就算我输!」话才说完,他的手仍是摊得平平的,手掌却往后一收,让那三粒骰子落到碗里去!这是最炬规的掷法,绝对没有任何人还能表示一点怀疑!他甚至没有反掌扬拳,使三粒骰子在拳心里,这样就绝不能有机会以巧妙手法偷天换日,使落到碗中的变成灌了铅的假骰子!一阵叮噹作响,碗里的骰子一阵跳动之后,停了下来。众人往碗里一看,果然是三个六点朝上的「豹子」!这已是骰子之中最大的至尊宝。这样的点子虽然很难,但是对一个训练有素的高手来说,还是难不倒他的,尤其是赌王曹七太爷这样的人!曹七太爷先是由衷地赞了一句:「高明!」然后他也伸出了手,将手掌摊平。亚马也伸出两只手指,一粒一粒,清清楚楚地将骰子捡起,放到他平摊着的手掌心上。这样清清楚楚的动作,就是为了要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看到,绝对还是同样的那三粒骰子,绝对没有被调包换过。曹七太爷一样不敢握拳而掷,让人误会他有机会换骰子作弊,所以他也只能继续摊平了手掌,让骰子在他的手掌上惦了惦,让三粒骰子都翻动到最有利的那一面去。亚马适时开口再道:「我说过,只要老爷子也能掷出一个『豹子』来,就算我输,否则......」曹七太爷冷哼,他一再强调这句话是甚么意思?莫非又是激将法?对,自己一定要冷静,心情绝对要平静,要放轻松!他才要动,亚马又开口道:「慢点,任何规矩都一定要双方都同意了才算数,你若不同意,你可以不用掷下去!」曹七太爷怒道:「我若不同意,又怎会掷下去?」亚马冷笑道:「老爷子还是多考虑的好,要知道这一把掷下去,不止是您自己的一世英明,更是江南雷家的七千两黄金!」这句话有如千斤重锤般地击在曹七太爷的心口上,伸在前面的那只手竟也有些发抖起来。亚马将樊将军往前推一点,道:「将军可要看清楚一些,要是由我来经营这七家赌坊,我可是连半分钱的红包贿赂,都不会往官府里孝敬的哟!」樊将军一怔!怒道:「你敢不......」他随即省悟到这只不过是亚马要扰乱军心的作法,大吼道:「谁说赌王一定会输?」只见曹七太爷心里连续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平伸着的一只手,竟迟迟不敢将骰子掷落碗中。樊将军大老粗一个立时大声道:「你要是没有把握,就别跟他赌!」然后一声大吼:「来人啦,将这两个刁民抓起来,赌资充公!」门外的兵丁们立时冲了进来,拔出腰刀,就要拿人。曹七太爷紧急大喝一声:「不可!」咬紧牙根,将三粒骰子微微向上一抛,手掌迅速后退,让骰子落入碗中。这才是最紧张的一刻,大家都不由自主地伸头往碗内瞧去......只有亚马微笑着将高老头拉退一步,悄声道:「他输了!」只听碗内一阵叮噹作响,骰子滚动互碰,终于停止。接着就听到一阵惋惜长叹......曹七太爷脸色灰死,叹口气,道:「我输了!」亚马一手伸,抓起了桌上那一堆地契、单据、银票,抽出一张百两黄金的大通票子递到樊将军手上,道:「兄弟们辛苦了,请大夥儿喫茶!」一出手就百两黄金,这比他十年的薪俸还多,樊将军高兴得有些傻了。亚马拍着肩笑道:「你可知道赌王曹七太爷是怎么会输的?」樊将军实在搞不懂,只能反问道:「他怎么会输的?」亚马道:「只因赌本都不是他的,是江南雷家的!」所谓人是英雄钱是胆,这句话在赌场上尤其对味。如果你今天腰缠万贯,进了赌场,放心大胆地赌,就算输了些儿也不必心疼,反而能赢。若是将明天老婆要看医生的钱拿到赌场来赌,不输得精光,才是怪事!曹七太爷事先绝对没想到会赌得这么大,不但输了自己一世英名,也输了雷家七家赌场!明天他拿甚么去见雷家的人?只有大老粗樊将军为亚马耽心道:「姓雷的放得过你吗?」亚马道:「我跟姓雷的有仇,我正是故意要来挑他的场子,找他的麻烦的!」樊将军瞪大了眼睛,他真搞不懂这年轻人怎么有胆子,敢公然向江南雷家挑战?亚马却转头向曹七太爷及他手下七大金刚道:「在正式转让手续之前,各赌场仍旧照常开张营业,账目仍须清清楚楚!」然后亚马与高老头已大步而去。樊将军向曹七太爷苦笑摇摇头,也率领他的手下兵丁离去。场子里只剩下这位年迈的赌王,和他手下的七大金刚。老赌王虽然输了,却仍是不太耽心,因为他现在手上还有一步险棋。一着能起死回生的险棋。任何赌徒,无论输得多惨,总会为自己留下一点赌本的!何况这位在赌界打滚了一辈子的赌王。曹七太爷在门外安排了一头黑豹!那并不是正的豹子,而是一个职业杀手的名字。职业杀手的意思,就是靠「杀人」为职业的人。他可以跟你无冤无仇,他甚至可以根本就不认识你,可是只要有人出得起他所开的价码,他就可能来杀你!这个豹子就是这一行中的高手,他的价码一向都很高,而曹七太爷又是个出得起钱的大主顾,这次他就花了大钱,找了黑豹来下手。活亚马如果变成了死亚马,他那张让度书岂不是变成了废纸一张?他甚至可以随时伸手到一个死人口袋中,去取出那一大叠银票、地契之类的东西......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暗暗冷笑。他刚刚还在大声训戒他的子弟们:「赌徒绝不可动粗。」可是他从没有说过,赌徒不可动脑筋!所以他仍旧端坐不动,在等着消息。他的七个徒弟也都只好乖乖地肃立在他身后,不敢妄动。突然一条黑影,有如豹子一般地敏捷,直扑到了曹七太爷的面前。「黑豹?」曹七太爷忍不住喜道:「得手了?」黑豹从怀中取出一叠会票,掷在曹七太爷的面前,道:「这笔生意我不接,你另请高明!」「为甚么?」曹七讶道:「你不是已经答应下来了么?」「你却没有说出对象就是亚马!」「怎么?你打不过他?」「那是另外一回事,我们干杀手这一行的,也有这门的行规!」「是甚么样的行规?」「血亲不杀,恩人不杀,大善人不杀!」「哦?」「亚马不是我的血亲,却是我的恩人,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黑豹,更何况,他手上戴着的那只戒指......」曹七当然也注意到那只戒指,只是他不懂那戒指代表了甚么意思?「那是玉清教的令符,也可以算是教主,玉清教是专门收养孤儿的慈善机构,而我正巧就是被玉清教收养大的孤儿!」他拉开自己的衣襟。只见他左胸心口部分一枚鲜红色的刺青,是个女首、蝠翼、鸟爪、蛇身的怪图案,构图却相当美观。「这是我们玉清教的记号,所以,这笔生意我不会接,而且从今天起,不论任何人企图对亚马不利,我都会全力阻止,再见!」最后一个字才说完,这个黑衣人陡然地倒窜而出,迅速地失去了踪影,简直比一头豹子还要快捷!七大金刚都呆呆地望着这位年迈的恩师。曹七终于长叹道:「这下我真的彻底的输啦......」荣华富贵楼,是江南最有名的第一大家族。所有大家族的规矩一定是最大的。这些繁文褥节的大规矩,有些是装模作样,毫无义意,但是大部分仍是有实际存在的价值、保留的必要。例如每日两次的「晨昏定省」。一大清早,即使是养尊处优的少奶奶们,也都必须穿戴整齐妥贴,集合起来,一起轻移莲步,到婆婆的阁楼上去请安,然后,又一起随着婆婆上顶楼的佛堂,去向老太夫人请安。请安完毕,闲谈一阵,再随婆婆回到阁楼来,婆媳之间的交代与沟通,一整天的生活起居,这时间才开始。而今天早晨,蒋秀凤就似乎坏了肚子似的在反胃,四凤是同门师姊妹,一向感情很好,急忙围过来照顾她。蒋秀凤只道:「不要紧,我没关系的......」双萧姊妹仍笑道:「恭喜恭喜!」石巧凤一怔!道:「你说甚么?」身为婆婆的雷夫人当然是有经验的,也在一旁笑道:「秀凤过来,让我看看!」蒋秀凤只好到婆婆面前去。雷夫人伸手把住她的腕脉一探,笑道:「你不是病,是害喜!」「害喜?」她显然还未听过这两个字:「甚么是害喜?」雷夫人道:「害喜就是有一个小宝宝在你的肚子里作怪!」雷玉峰适时从外面进来,接口道:「是谁在作怪?叫他过来,让我好好的教训他!」薛翠凤指着蒋秀凤的肚皮道:「去呀,进去教训这小傢伙!」雷玉峰亦一怔!旋即喜道:「你有身孕啦!太好了,希望是个儿子......」雷夫人脸上亦是喜孜孜,但心里却有无限感叹。自己的媳妇,怀的却是别人的孩子......而自己的儿子,却为这件事大为高兴,真是老天作弄人......正在此时,老管家雷勤在门口恭声道:「庆堂府的雷全,求见少爷!」雷夫人一怔!所谓庆堂府,也是一位堂叔雷庆堂,他的支族极旺,却早已桀敖不驯,难以掌控,有事不亲临此请示面议,只派一个家人雷全来求见......但是目前长房的领导地位并不稳固,只好暂时委曲行事,便向玉峰点头,暗示他凡事小心应付。雷玉峰随着雷勤来到前厅,只见一个年约四十的家丁叩首禀道:「小人雷全,奉雷庆堂大爷之请,过府相商。」雷玉峰皱眉道:「雷庆堂大爷没有说是为了何事?」雷全叩首道:「是雷庆堂大爷的三公子,突然得了急病又像是中了毒......」雷玉峰大吃一惊!家族间虽然各有意见,但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雷字来,血缘关系仍旧是重于一切的。雷玉峰立时吩咐道:「备马!」雷全道:「小人备有专车......」雷玉峰道:「不,我的马比车要快!」雷玉峰的座骑,果然是匹好马,果然比雷全的专车快上许多。雷玉峰赶到庆堂府上时,门口的家丁已急急领着他进入内堂。先向这位堂叔、堂婶请安问候之后,急开口道:「三少爷是怎么回事?」雷庆堂沉声道:「跟我来!」雷玉峰跟着进入这位三少爷的内室,远远的就听见一声声惨叫哀号,东西摔破之声。进得房来,只见这位一向风流倜傥,英挺不凡的三少爷,已变得扭曲变形,痛苦地扯破自己的衣衫,抓破自己的脸孔,呼叫着扯住父亲哀号:「救救我,救救我......」雷玉峰上前一步道:「立甫兄,是我......」这位三公子雷立甫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厉吼道:「救救我,救救我!」雷玉峰一指点在他「毓儒穴」上,雷立甫应声而倒,玉峰一把扶住,将他抱到床上,伸手一探他的腕脉,只觉一股恶毒的内息,在他体内横冲直闯,完全不受控制,情况凶险之极。雷玉峰惊道:「他不是中毒,也不是受伤,这是甚么回事?」就连见多识广的庆堂叔,也说不出所以然来。雷玉峰再问:「这一两天,他出门过没有?到哪里去过了?」一名家丁突地跪下,拚命叩首泣道:「是小人该死,小人前天陪三少爷到『怡情院』三少爷遇到一位红颜知己,便要留宿,吩咐小人先回家,三少爷留宿到昨日下午,才独自回来......」雷玉峰道:「走,带我到恰情院去!」突然帐后转出一位俏佳人,容颜惨淡地道:「不用去了!」原来她就是雷立甫的妻子吴芸,小俩口新婚还不满一年,雷玉峰还来喝过他们的喜酒。吴芸先向她的公婆跪下请安,才转向雷玉峰道:「没有任何人害了他,是他自己害了自己!」雷玉峰大惊道:「你说甚么?」吴芸泣道:「我本是玉清教徒,可是绝对不是甚么邪教,而『玉洁冰清』之意,要求的是夫妻双方,都必须对自己的配偶『忠贞不二,从一而终』......」就连雷庆堂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吴芸继续道:「立甫要娶我之时,我就已经对他讲明此事,他也答应了,所以我们也将彼此的血液混合,并种下了毒誓!」她伸手拉开雷立甫的衣襟,果然见到他胸膛心口之处,以针尖刺出一个简单的心形图案。吴芸道:「以他的武功之高,如果不是心甘情愿的接受,怎么可能让我在他心口上刺上这个毒誓?」雷玉峰惊道:「你说这是『毒誓』?」吴芸道:「不错,我们相互发下毒誓,要相互保持终生的『忠贞』谁要是外遇走私不贞,必定应誓毒发,毒火焚心,痛苦七日七夜而亡!昨夜他留宿怡情院,定是与那女人有了私通之事......」雷庆堂怒道:「男子汉大丈夫,偶而在外面逢场作戏有何不可?」吴芸道:「当然可以,但是不能种下这个『毒誓』只是他若不愿种下这毒誓,我又岂肯嫁他......」雷庆堂厉声道:「现在多说无益,赶快拿出解药来!」吴芸道:「这种毒誓没有解药,要是我自己红杏出墙,犯了淫戒,也一样会内火焚心七日而死,绝对无救!」「可恶,可恨!」雷庆堂厉吼道:「你们玉清教的总坛在哪里?教主是谁?我去找他理论!」吴芸再次跪下道:「没有用的,连教主都没有办法可解,我也不会告诉您总坛在哪的......」雷庆堂已怒极攻心,杀机顿现,举起手掌道:「你敢不说?」吴芸却已不再理他,转身跪到雷立甫面前,伏身哭道:「我知道你不是变心,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你只是不相信『毒誓』会是真的......是我害了你......」突然一声哀号!吴芸口中猛地喷出大量鲜血!雷庆堂又惊又怒,一把将她提得离地而起,道:「你在干甚么?」吴芸一张口,大量的浓血喷出。雷夫人惊叫道:「她咬舌自杀啦!赶快救她,她肚子里有孩子!」雷庆堂大惊,急忙出手,疾点她数处大穴。只可惜舌根是在口腔之内,再高明的止穴方法都止不住她大量的鲜血泉涌......眼见她已活不成了,雷庆堂又恨又怒,将吴芸扔出老远,怒骂道:「你好狠的心,你不但杀了丈夫,还杀了儿子!」雷玉峰冷冷道:「不对,是你!」雷庆堂怒道:「你说甚么?」雷玉峰道:「你不但杀了儿子,还杀了孙子!」雷庆堂怒吼道:「谁说是我杀了儿子?」雷玉峰冷笑连连,道:「难道那些妓院、酒家、别馆之类的色情行业,不是您在暗中经营,最能赚钱的『事业』么?」雷庆堂厉声道:「你敢对我这长辈无理?」雷玉峰更是冷笑道:「我正想招开家族会议,请您把所有的账目明细,全部带齐了备查!」说完他就调头大步离去。虽然把赌场都输掉了。虽然连最尊敬的「赌王」也回去闭门思过去了。饭还是要吃,尤其是这位姓史的胖子。是不是胖子最容易饿?别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连胃口都一起不好,而他不是别人,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的更多。「那个亚马说过了,在正式办理交接之前,还是要照常开张营业,账目也必须交代的清清楚楚,唉!」他重重地叹口气,又狠狠地咬下一块鸡腿,拚命大嚼,好像咬着的正是亚马的肉!陪他一起在喝的,是汉阳、武昌两处赌场里经年领薪水抱台柱的打手们。抱台柱是他们的「黑话」意思是要稳稳地抱住这戏台的支柱,否则台子塌了,戏就唱不下去啦!例如现在,这戏台就已经被一个叫亚马的人整垮啦!这十多名负责台柱的兄弟,都觉得很没面子,咬牙切齿骂道:「亚马是甚么东西?也敢来塌我们史老板的台!」其中劳家三兄弟最「跳」拍案而起,大声道:「咱们绝对不能垮这个台,否则往后还有咱们吃饭的地方么?」这劳家三兄弟,跟其他别的打手兄弟们不一样,他们既不喜欢赌,也不喜欢色,只是偶而喝点小酒。虽只是喝点小酒,却只一喝就喜欢揍人。只要有人给他们揍,他们绝对不会错过。就算是没有人给他们揍,他们也尽可能惹出一、两个人来给揍一顿。说他们最跳「跳」的意思,不仅是暴躁、冲动、好勇斗狠,而且还有一点「疯」。「疯」的意思就很难解释了。那并不是真正的疯,而是常常莫名其妙、不顾一切的去拚命。劳家三兄弟都很疯,尤其是喝了这几杯小酒之后,他们已经一跃而起,很疯地拉袖大嚷,嚷着要找亚马拚命。武林种马第十一章 唐门暗器劳家三兄弟在这里的,是老二叫劳豹、老五叫劳狼、老叫劳狗。劳狗这名字实在不好听,他自己也不太喜欢,可是他老子既然给他起了这么样一个名字,他也只好认了。他们的老子,是个很凶狠的人,总希望能替他的儿子们也取个很凶狠的名字,一种很凶猛的野兽的名字。只可惜他知道的字并不多,生的儿子却不少。除了一虎、一豹、熊、狮、狼......之外,他再也想不出还有甚么凶猛的野兽。所以他只好把最小的这个么儿取名叫「狗」因为狗至少还可以咬人。[手机电子书网 Http://Www.517z.Com]劳狗的确会咬人,而且喜欢咬人。他当然不是用他的嘴去咬,而是用一把类似鳄鱼嘴巴的钳子去咬!鳄鱼嘴上下都有一排锋利的锯齿,咬起人来,一定比狗咬的痛得多!他总是随身带着这把会咬人的钳子,他的钳子并没有得到真正名家传授指点,却很凶狠、很有劲。就是真正的名家,跟他交手时,也常常会被他的钳子咬得头破血流。因为他常常会莫名其妙的去跟人拚命。现在他们一群人都已到了平安客栈,亚马就住在平安客栈里。平安就是幸福,旅途上的人,更希望能一路平安。「快快乐乐出门,平平安安回家。」所以每个地方都几乎有家平安客栈。住在平安客栈的人,虽然未必个个都能平安,大家都还是喜欢讨个吉利。这家平安客栈不但是这里最大的一家,而且是个声誉卓著的老店。劳狗一马当先,带着他那一群十多个打手来到这里的时候,正有个斯文的年轻人,背负着双手站在门口,悠闲地观望街景。劳狗等人气势汹汹而来,这年轻人赶紧闪身让路来,免得招惹无谓的麻烦。劳狗却向他瞪眼道:「有个叫亚马的人,是不是住这里?」这年轻人点头道:「下错。」劳狗又道:「他住在哪一间?」年轻人指指里面的楼梯,道:「从那里上楼,左手边一整排厢房的最后一间,他旁边就是厕所......」难得他会说得这么详细,劳狗等人立刻就拥了进去,这年轻人却冷笑着喃喃自语道:「依我看,这家平安客栈,只怕一点都不平安,进去的人若想再平平安安的出来,只怕很不容易......」劳狗霍然回头,盯着他,厉声道:「你嘴里在嘀咕甚么?」这年轻人神色不变,冷冷地打量他两眼,道:「我说我的,跟你有甚么关系?」在这一带地面上混的弟兄们,劳家兄弟很少有不认得的,这年轻人看来却很陌生,显然是从外地来的。劳狗还在瞪着他,劳虎已一把将他拉开,道:「咱们先对付了那个亚马,再回来找这小子也不迟!」劳狗却还是很不服气,临被拉走,还瞪了这人几眼,道:「你有种,就在这里等着!」这年轻人背着双手,仰着脸,冷冷的笑,根本不望他一眼。等他们全都进去之后,这年轻人居然真的在门口一张长板凳上,坐了下来,用一只脚在地上打着拍子,哼起了小调子来:淡淡的三月天,杜鹃花开在山坡上......他一支小调还没有哼完,已经听到里面传出了惨呼声,甚至连骨头折断的声音都可以隐约听得见。这年轻人皱着眉,摇了摇头,嘴里正数着:「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连劳家三兄弟一起进去的,共有十二个人,现在果然已剩下六个还能用自己的两条腿走出来。劳狗虽然还能自己走出来,手腕却似已折断,用左手捧着右腕,痛得直冒冷汗。这年轻人用眼角瞟着他,又在喃喃自语:「看来这平安客栈,果然一点都不平安......」劳狗只好装着听不见。他们实在有够倒霉......他们十二个人来势汹汹,冲上了二楼,转向左手,冲到最后一间,用力擂着门,大嚷着:「亚马开门!」门都差点被撞倒,却没有人来开门,隔壁房门却开了,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吼道:「是谁在这里大呼小叫的?」原来亚马不住在最后一间,原来这个才是亚马,劳狗三兄弟一挥手,十二个人就围殴而上。谁知这黑衣人武功远比他们想像的强得多,才一出手就被人家像打狗一样,打得爬不起来。十二个人至少断了二十六根肋骨,其他的骨头不算!幸好那黑衣人道:「我从不杀不花钱的人,快滚!」他们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地逃出来,却又遇上这个冷言冷语的年轻人。劳狗一向喜欢乱咬人,这下子就算他还想咬人也没法子咬了,这人所说的话,也只好装作听不见。谁知这人却并不放过他,忽然站了起来,一闪身就到了他的面前。劳狗变色道:「你想干甚么?」这年轻人冷冷一笑,忽然出手。劳狗只好用还能动的一只手反摑过去,忽然觉得肘上一麻,连这条手都垂了下去,不能动了。后面有两人扑上来要相救。这人头也不回,曲着肘往后一撞!扑上来的两人也被打得倒在地上。这人出手不停,又抓起了劳狗那只本已被打断的手腕,轻叱一声:「着!」只听「喀嚓」一声脆响,劳狗痛得满头大汗,断了的手腕,却已被接妥。劳狗怔在那里!忙了半天,看看自己的手腕,用力甩了甩,才看见这年轻人已飞快地用不同的手法,将其他人的断掉骨头,全都接上......劳狗生性鲁莽,却很豪爽,上前拍拍他的肩,道:「我能不能请你喝杯酒?」这人回答得很乾脆,道:「不能!」劳狗等人只能叹气,这年轻人没有乘机打落水狗就已经不错了,凭甚么想要跟人家攀交情?正当他们垂头丧气要走开时,这年轻人却笑道:「我能不能请你们全都来喝杯酒?」劳狗一怔!他又道:「咱们到五月花去,开个房间,大喝一顿!」五月花是个大酒家。是武昌城里曼蒙华、最高级的大酒家。不见得是最高级的酒,但是保证卖得最贵。不见得是最好吃的下酒菜,但同样保证是价钱最贵。这酒家卖的,不止是酒和菜,还有各式各样的漂亮女人,提供酒客各式各样的服务。不见得是真的美女,但保证是最高贵的!奇怪的是,这么贵的地方,却照样有许多人要来这里,来当冤大头?研究其原因,无他,只不过是抓住了人类「爱骚包的心态而已」。凡是有资格在外面「走跳」的男人,如果要请客而不能在五月花请,就绝对称不上是能够「站起」的角色!所以这五月花大酒家经常客满。据说三天前就得订位,否则根本挤不进去。而这个年轻人竟然舍得用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悄悄地塞到领班手里。所以这个领班,很快就设法替他腾出一间很宽敞的「包厢」来。劳狗等人不止是受宠若惊,简直是目瞪口呆,这是他们这一号人物,一辈子也别想享受一次的豪华招待!这年轻人吩咐道:「好酒、好菜尽量上,除了我之外,漂亮妞儿每人找两个!」这领班知道今天来了大凯子,立刻领命而去,片刻工夫酒也来了,菜也来了,漂亮妞也来了。果然是每人身边两个,个个是训练有素,服侍男人的功夫一流,直让这些粗汉子感觉到简直是在当皇帝一样。一位漂亮妞儿忍不住向这年轻人调笑道:「每人都有两个,你怎么一个都不要?」年轻人叹道:「以我的胃口,一次非得四个才能过瘾,只可惜今天恰巧是斋戒日!」她咯咯笑道:「满桌子大鱼、大肉,又吃、又喝的,还斋戒日?」他笑道:「不是我的嘴巴斋戒,是他小弟弟斋戒。」她奇道:「我从没有听说过小弟弟还有特别的斋戒日的。」这年轻人笑道:「这你们就不懂了,男人的小弟弟,常常会为了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原因而斋戒的,例如......」他突然眨眨眼大笑道:「不行,这种秘密是绝对不能让你们女人听到的,否则咱们男人就别想再混啦!」劳狗那十二个大男人,亦不由得同声哈哈大笑!年轻人举杯道:「来,小弟敬各位一杯!」劳狗举杯道:「咱们被你请来又吃、又喝,到现在为止,连你的大名都不知道......」这年轻人赫然大笑道:「各位还是不要知道我名字的好。」劳狗道:「为甚么?」亚马道:「如果我告诉了你,你就会觉得,你们刚才挨打挨得太冤枉了!」劳狗瞪眼,打量了他半晌,突然用力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失声道:「原来你就是亚马!」劳狼亦道:「我们早该想到的!」劳虎道:「我们只问你亚马住在哪一间?却忘了问你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的?」劳狗再道:「你隔壁那个穿黑衣的傢伙又是谁?」亚马道:「他的名字,各位也不要知道的好。」劳狗又道:「为甚么?」亚马道:「你要是知道了,一定在回家的路上找间庙,去叩头上香,感谢菩萨保佑,遇上了一个没有胡乱杀人的杀手!」劳虎骇然道:「杀手?你说他就是杀人黑豹?」劳狼亦道:「我们早该想到的!」劳虎道:「难怪他说他从不杀不花钱的人,还叫我们快滚!」这一顿,他们是吃得直呼过瘾。酒醉饭饱之余,再去把领班找来:「结账啦!」这领班早就已经结算出来了,恭声道:「连酒带菜,房间包厢费用,小姐坐台费,小弟打赏费,一共两百六十七两银子!」劳狗的眼睛又瞪得像龙眼,他们三兄弟在尊荣赌坊算是地位很高的打手级人物了,每人每月薪俸连小费加起来都不到五十两银子......亚马却连声道:「便宜便宜......」伸手口袋中掏出一叠来,却尽是房地契,竟没有一张是银票。他叹了一口气,抽出取中的一张来,向这位领班扬了一扬道:「你可知道,你们武昌城里头,最大的一家赌坊是哪一家?」那领班一眼看出,那正是武昌尊坊的房地契!亚马将这张房地契塞到他手上,道:「你先替我保管着,明天上灯时分,我会带现银来赎的......」这领班目瞪口呆,亚马补充了一句:「你不敢作主,是不是?那么赶快去找你们经理来!」其实他们经理早已在门口等着了,立时跨了进来,一副比职业性笑脸更假的笑脸道:「我姓雷,我就是这里的经理......」亚马打量着他,道:「我知道,你是荣华富贵楼雷家,雷庆堂的长公子雷立铭。」雷立铭一怔!道:「你倒打听得很清楚......」亚马道:「那也没甚么......用这样一张东西抵押一顿饭钱,你可放心得下?」雷立铭嘻嘻笑道:「放心,当然放心......」亚马这才与劳狗等人扬长而去,临出门还向雷立铭道:「这种东西可千万别把它弄丢了『武林种马』加上雷景光,就不是你们父子惹得起的!」雷庆堂阴笑道:「不错『武林种马』加上雷景光,绝对不是我们父子惹得起的,但是『武林种马』加上雷庆堂,也就绝对不是雷景光惹得起的!」雷立铭道:「甚么?」雷庆堂手中摆着亚马留下的那张抵押,微笑道:「亚马手上怎么会有这东西的?」雷立铭道:「孩儿不知。」雷庆堂道:「当然是赢来的......你想这东西值多少钱?」雷立铭道:「孩儿不知。」雷庆堂再道:「雷家的这一家尊荣赌坊,地段、面积、建筑,每天的营业额,粗略估计,至少值得黄金三千两!」雷立铭吓了一跳,雷庆堂又道:「你想,这么值钱的东西,亚马怎么会为了一顿饭钱,押在你的手上?」雷立铭惶然道:「孩儿不知......」他的确惶然,因为父亲问的问题,他已连续回答了三个「不知」。以这个父亲以往的个性脾气!一定是大发雷霆,一番痛责,骂道无能、庸才、难堪大任等等......幸好这一次父亲非但没有责骂,反而夸道:「你这次处理得非常适当,雷景光一定是在某地方得罪了这个亚马,他才会用手段去整他......你非但没有得罪他,反而对他客客气气......」雷立铭昨夜的确是对亚马客客气气,虽然笑容有些虚伪。雷立铭这次总算懂得父亲的心意了,立时道:「他说今晚上灯时分,他还会再来......」雷庆堂道:「你知道怎么跟他谈吗?」雷立铭道:「孩儿这就去着手准备三千两黄金!」雷庆堂笑道:「没有一些甜头,他岂肯答应?」雷立铭道:「是,孩儿准备四千两!」雷庆堂点点头,又道:「你能在上灯时刻之前筹到这么多么?」雷立铭傲然道:「没问题!」雷庆堂道:「好,您立刻进行,这张东西先放在我这里......」平安客栈昨夜倒是很平安,亚马一觉睡到太阳都晒到了屁股,这才伸着懒腰,打着哈欠,从床上下来。才一起床,店小二就殷勤地捧来洗脸水,小心翼翼地道:「您睡醒了?不再睡一会儿了?」亚马一面洗一面道:「不睡了......」店小二道:「您要是决定不睡了,可不可以请您下楼一趟,有位贵客等着要见您......」亚马笑道:「有人要见我?你怎么不来把我喊起来?」店小二神秘一笑道:「我看这个人一定是有事求您,所以一大清早就来了,坐在楼下客厅里等着,又不敢让我把您吵醒......」亚马兴趣大增,道:「哦?是怎么样一个人?」店小二道:「是个大胖子,却还是不停的吃......」亚马道:「原来是史胖子......」果然是史胖子,赌王曹七太爷手下七大金刚之一,也是雷景光尊荣赌坊的负责人。这史胖子果然不停的在吃,只看他桌上满桌菜肴都已变成了空盘子,而他面前却堆了大量鸡骨、鱼刺,就知道他今天又吸收了多少热量了。店小二赶前一步从楼上下来,奔到他的面前,道:「亚马公子来了......」史胖子立刻站起来,一面迎向正在下楼的亚马,一面用力地在自己衣襟上努力要擦乾净自己那双油腻的手。「亚马公子早......」他伸手等着要握手:「您一定还记得我......」亚马望着他那肥得像猪蹄的手,皱眉道:「史老板早,有何指教?」史胖子见他不肯伸手与自己相握,只得尴尬地又收了回来,道:「曹七太爷吩咐我,来向亚马公子递上一份帖子......」说着他由怀中取出一份大红拜帖,双手奉上。谁知亚马仍是不接,走到另一张乾净的桌前坐下,等店小二端上茶来,喝了一口,才缓缓开口:「帖子上怎么说?」史胖子只好恭声道:「曹老爷子知道与亚马公子之间有些误会,才闹成了这样的僵局......」亚马冷冷地插口道:「这误会不正是你这史胖子去挑出来的么?」史胖子立时汗流浃背,惶然道:「......您也知道,我们都是吃荣华富贵楼雷家的饭,所以曹老爷子希望能在惊动雷景光老爷之前,先跟您见过面,好好谈一谈......」亚马又喝了一口茶道:「只是谈一谈么?」史胖子道:「当然是请客、吃饭......」亚马这才比较有兴趣「哦」了一声道:「请吃饭?」史胖子道:「曹老爷子已经在城里那家开张的川菜馆子『美而廉』订了一桌酒席......」「美而廉?嗯,甚么时候?」「就是现在......」「还有哪些人?」「只有曹老爷子,和我们七个作陪。」「该不会是摆下了鸿门宴吧?」史胖子又汗流浃背,惶然道:「我们所精的只是赌,并不擅长打架......」亚马冷笑道:「就算是鸿门宴,我也要单刀赴会!」「美而廉」是蜀中一家很有名的菜馆,主人姓彭,不但是个很和气、很会照顾客人的生意人,也是个手艺非常好的厨师。他的拿手菜是豆瓣活鱼、酱爆肉、麻辣蹄筋、鱼香茄子和鱼香肉丝。这些虽然都是很普通的家常菜,可是从他手里烧出来,却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尤其是一尾豆瓣活鱼,又烫、又嫩、又鲜、又辣;可下酒、可下饭,真是叫人百吃不厌,真有人不惜赶一、两个时辰的车,就为的要吃他这道菜。后来彭老板生了儿子,娶了媳妇,又抱了孙子。算算自己的家当,连玄孙子、灰孙子都已经吃不完,所以就退休了。可是「美而廉」远近驰名,老招牌仍在,跟他学手艺的徒子徒孙们,就用他的招牌,到各地去开店。「美而廉」愈开愈多,每家店的生意都不坏。武昌城里的这一家,却还是最近才开的,掌厨的大师傅,据说还是彭老板的亲传,一尾豆瓣活鱼烧出来,也是又烫又嫩,又鲜又辣!所以这家店开张虽还不到半年,名气就已经不小。亚马当然也知道这个地方,他本是个饕客,是个美食主义者,他一向要求「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亚马第一天到武昌,就已慕名而来,在这家「美而廉」吃的晚饭。除了一道非常名贵的豆瓣鲤鱼外,他还点了一样麻辣四件,一样鱼唇烘蛋,一样回锅酱爆肉,一碗榨菜肚片汤。他吃得满意极了,却被辣得满头大汗。他一高兴,本来应该找个七钱银子,就全部当作小费打赏了!一个单独来吃饭的客人,能够给几分钱银子小费,已经很大方的了。所以他今天刚走进大门,堂口上的「么师」们,就已经远远的弯下了腰。么师是四川话,么师的意思,就是店小二、夥计、堂倌。这里的么师,据说都是货真价实,道道地地的四川人,虽然听不见「格老子」「龟儿子」「先人板板」这类川人常常挂在嘴边的土话,可是每个人头上都缠着白布,正是标准川人的标誌。川人头上喜缠白布,据说是为了纪念十月渡泸的诸葛武侯。七星灯灭,武侯归天,川人都头缠白布的,一般川人嘴里的「下江人」也就是「脚底下的人」。外乡人总会吃一点亏的,吃一顿三十文钱的饭,也得多付十文。幸好这里不是蜀境,今天也不是亚马请客。所以他走进「美而廉」大门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愉快得很。他心里是不是真的愉快,就只有天知道啦。主人有八个,曹七太爷和他手下的七大金刚。客人却只有亚马一个人。菜却有一整桌,只看前面先上来的四冷盘和四热炒,就可以看出这是一桌后贵的菜。酒也是最好的贵州茅台!亚马微微一笑,道:「曹七爷真是太客气啦!」曹七太爷的确很客气,对于一个快要死的人,客气一点有甚么关系?来到这里之前,邢云飞已经跟他们把这件事,仔细地讨论了很久。曹七太爷道:「这个邢云飞,自称是雷景光面前的红人,行踪诡密,可是他说的话,我倒很相信。」「您相信他能对付亚马?」「我有把握。」「您看见过他的功夫?」「他不但功夫绝对没有问题,而且身上还好像带着一股子『邪气』......」「甚么邪气?」「我也说不上来,可是我每靠近他的时候,总觉得心里发毛,总觉得他身上好像藏着条毒蛇,随时都会钻出来咬人一样。」「他到底准备如何下手?」「他不肯说明白,只不过替我们在『美而廉』楼上,订了个房间雅座。」「为甚么要选在『美而廉』?」「他说话带着川音,美而廉是家川菜馆子,我想他在那里一定还有帮手。」美而廉堂口上的么师,一共有十二个人,楼下六个楼上六个。曹七太爷曾经仔细观察过他们,发现其中有七、八个人的脚步,都很轻健,显然是练家子。等到他们坐定之后一楼上的么师又多了一个,正是那位自称雷景光面前红人的邢云飞!帖是派史胖子亲自送去的。「您看他会不会来?」「他一定会来。」「为甚么?」「因为他天生是个胆大包天的人,对甚么事都不在乎。」在楼上包厢的窗口,他们就已见到。那个胆大包天的亚马果然来了。「他从不拒绝别人的邀请,不管谁的邀请都一样。」「邢云飞他们,准备甚么时候下手?」「等他们第一道主菜豆瓣鲤鱼端上来的时候,只要我一动筷子夹鱼头,他们就动手!」现在主菜还没有开始上,只上了四冷盘和四热炒,曹七太爷的手却已开始冒汗。他这辈子吃「赌」饭的「赌」字又和黑道脱不了关系,尽管他口口声说是「厌恶暴力」他的周遭又和暴力绝对脱不了关系!他虽然没有杀过人,却也不是没见过别人杀人,只不过要用自己为「饵」来诱杀一个人,却也令他特别紧张。他拚命要平静自己,他只希望这件事赶快结束,赶快让亚马这个人,永远从地面上消失。因为这件事绝对不能让雷景光以外的任何人知道,所以一动手,就绝不能出一点差错。亚马一直都显得很愉快,好像从来未发觉这件事,有任何一点值得怀疑。虽然亚马一再声明:「白天从不喝酒,也吃得不多,话却不少。」因为他只有利用不停的说话,转移别人的注意力,别人才不会注意到他其实在望忌注视观察。宴无好宴,会无好会!亚马绝不相信他们师徒八个人,真的纯粹只是为了要跟他「好好谈一谈」。因为到现在为止,他们都在谈着一些漫无边际的话,不断的劝酒、劝菜,一个字也不谈真正的主题。他们在等甚么?亚马虽然留心观察,也看不出这里有甚么地方不对,几样菜里也绝对没有毒!因为曹七太爷自己也吃了不少。唯一有点奇怪的地方是,这里有几个么师特别乾净。他们上菜的时候,亚马注意到他们连指甲缝里都没有一点油垢。在饭馆里跑堂的,很少有这么乾净的人。可是,他们如果真的有甚么阴谋,也应该早想到这一点,把自己弄得脏一点。难道是他们根本不在乎亚马起疑了没有?难道他们早已把鱼网收了口,随时可以把他拿去「活鱼三吃」?亚马甩甩头,拚命要甩开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可是他立刻又是眼睛一亮,在楼上走动的这几个么师里面,其中有一个背影看起来好像很眼熟,好想在甚么地方见过,但是亚马又偏偏一直想不起来。他很想看看这个人的脸,可是这个人只是在他们雅座包厢的门口晃了晃,就下楼去了。「这地方的堂倌么师,我怎么会认得?身材长得相像的人,世上本就有很多。」亚马一直在替自己解释,因为亚马这次在尊荣赌坊大搞一场,并不是真的要整垮曹七师徒,他的目的只不过要找雷家的麻烦而已......「美而廉」远近驰名的豆瓣鲤鱼终于端上来了,用两尺长的特大号盘子装上来的。热气腾腾,又香又辣,只闻味道就已经教人馋涎欲滴。包厢里一直有两个么师站在旁边伺候,而端鱼上来的那人已低着头退下去。曹七太爷伸出筷子,笑道:「有没有人喜欢吃鱼头?」他的口里这样问,其实筷子已经非常接近那鱼的头了,所以事实很明显,他问这句话只不过是礼貌性的一问。他二正是自己极想吃那鱼类。七大金刚都是他的弟子,自然是没有人敢跟老爷子争着吃的,亚马亦笑道:「除了您老人家之外,只有猫才喜欢吃鱼头。」曹七爷大笑道:「我属虎,虎本是猫的兄弟......」伸的筷子果然朝那鱼头夹去。就在这时候,桌子忽然被人一脚踢翻,亚马的人已扑起,大喝一声,道:「鱼玄玑在哪里?」上菜的么师刚退到门口,半转过身,亚马已扑了过去。就在这同一刹那间,一直站在里面伺候的两个么师也已出手。他们三个打出来的都是暗器,两个分别打出六点乌的寒星,打亚马的腿和背。他们出手时,才看出他们手上已戴了个鹿皮手套。亚马扑上前去的那人,也乘着转身戴上了手套,只待亚马扑至,他身形一闪,回风拂柳式,竟抖手打出一片黑濛濛的毒砂!本已退到角落去的曹七太爷脸色也变了,失声而呼:「暗器有毒!」他们虽然还没有看出这就是蜀中唐门,威震天下的毒蒺藜和断魂砂,却知道手上戴着鹿皮手套的人,打出的暗器,一定是剧毒无比!亚马的身子凌空,想避开后面打来的十二枚毒蒺藜,已难如登天,何况前面还有千粒毒砂......就算在唐门暗器中,这断魂砂也是最霸道、最可怕的一种。这种毒砂比米粒还要小得多,虽然不能打远,可是一发出来就是黑濛濛的一大片,只要对方在一丈之内,两丈方圆间,休想躲得开。只要挨着一粒,就必将腐烂入骨!这次行动的每一个步骤,每一点细节,无疑都是经过极周密的计划。三个人出手的位置应该如何分配?应该出手打对方甚么部位?才能让亚马绝对无法闪避?他们都已经算得很准,只可惜有一点他们没有算到,亚马竟在最后那一瞬间,认出了他!他突然从那眼神中,认出这个端菜上来的么师,就是那天,他在车途上将鱼玄玑劫走的年轻人!亚马先是认出了他高瘦的身形,终于又认出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也就因此而救了他自己一命。他抢先了一步,在对方还没有开始发动攻击之前,他就已扑了上去。这青年翻身扬手,打出毒砂,只不过在惊慌之下,出手就慢了那么一点点。也只因慢了这一点点,亚马已经窜到了他的胁下,拳头已经打在他胁下的第一、二根肋骨之上。骨头碎裂的声音刚响起,他的人也已被翻起,刚好迎上了后面打来的毒蒺藜。十二枚毒蒺藜,已有一枚打在他身上。他当然非常清楚这种暗器的厉害,恐惧已比毒性更早一步的堵住了咽喉,他连叫都叫不出来,只觉得全身的自律神经一下子全都失去控制。眼泪、鼻涕、口水、大小便一起涌出。等到亚马将他抛出时,他整个人都已软瘫,却偏偏还没有死。他甚至还能亲见亚马比闪电还快地飞身反扑,在另外那两名么师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之前,两只拳头就已击中了他们的面孔!有骨头碎裂的声音,却没有惨叫呼号声,因为那两只拳头正是击在口鼻之间,把所有的声音全堵了回去。这两名背后偷袭者就面目全非,倒地而亡!亚马飞快伸手在他怀中摸出两支瓷瓶,一红一白,急抓起邢云飞道:「怎么用?」邢云飞在临晕绝之前,拚了命说出一句:「红的内服。」亚马一伸手捏开他的牙关,将他的嘴捏得张了开来,将红瓶里的解药全倒在他嘴里去。可惜他已没有知觉,他已不会吞咽了。亚马抓过一杯酒来,倒入他的口中,然后低下头去,对着他的嘴一口气吹了下来「咕嘟」一声,终于连药带酒,全都灌入了他的腹中。接着他再将邢云飞的衣衫撕开,用一把匕首打入他肌肉中,把那枚毒蒺藜全都挖了出来。连血带肉......血肉都已发黑,粘成细丝......毒蒺藜上竟都是尖刺,真像是有毒的蒺藜草种子!亚马将白瓷瓶内的粉末撒在他身上淌着污血的伤口上。亚马又到另一名尸体身上,也找出了红白两只瓷瓶,塞到曹七太爷手中。这位在赌场与黑道之间打滚了一辈子的赌王,早巳吓得浑身发抖。他的七个徒弟更是吓得连站都站不稳了。亚马道:「赶紧去通知雷景光,说我在『五月花』等他!」曹七太爷非但赶紧去通知了雷景光,甚至还顾了马车,亲自把这个重伤的邢云飞送了过去。雷景光听说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不禁开口大骂道:「混蛋,该死!」曹七太爷惶恐道:「是是,老朽混蛋,老朽该死......」雷景光道:「我不是骂你,我是骂他,邢云飞!甚么人不好惹,偏去惹这个出了名难缠的『武林种马』!」曹七太爷这才放下心来,呈上那两瓶药,道:「亚马说的,红的内服,白的外敷......」雷景光接过瓶子,转头就交给了他的管家雷皓,皱着眉头道:「这个亚马,为甚么不杀他反而要救他?」没有人猜得出来,所以没有人敢接腔。曹七太爷道:「亚马还说,在『五月花』等您!」这下子雷景光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沉吟着道:「五月花是雷庆堂的地盘,他约我到那里去是甚么意思?」曹七太爷道:「大约是约您去谈谈那七家赌坊如何交割......」雷景光怒道:「他明明知道我与雷庆堂之间存有芥蒂!」雷刚是雷景光的独子,个性最刚直,忍不住开口道:「让我带几个人去把他......」雷景光又打断他的话,怒道:「我们当然不能任由那个亚马,把我们玩弄在股掌之上,我先去探探情况,必要时也只好放下身段,暂时与雷庆堂联手,先解决这个亚马!」雷景光转头吩咐管家雷皓道:「备车!」雷皓应声是,转身向外走出之前,暗中向雷刚示意。雷刚会意,找了个机会也溜出来。雷皓对他道:「我会陪老爷子进去,为了以防万一,少爷多带一些人手在外面候着,如果我用力摔杯子,你们就冲进来!」雷刚立刻去调集他的人手。物以类聚,雷刚的人手也全都是些与他一样勇武肯拚命又不怕死的角色。这些人听说今天可能会须要大干一场,禁不住磨拳擦掌,跃跃欲试,跟着雷刚出发去展开布置了。五月花是个大酒家,但是今天的客人却似乎有些不对劲?好像都是些横眉竖眼的黑道大哥级的人物,那莺莺燕燕,花花草草,也好像全都放假,不来上班啦。亚马已经到了,但他却不肯踏入。雷立铭迎到门口,道:「亚马公子请上座。」亚马却摇摇头道:「不,我还要等一个人。」雷立铭道:「等谁?」亚马用手一指,道:「来了!」果然来了一辆马车,管家雷皓亲自驾车,把雷景光带了来。雷立铭一怔!道:「景光伯?」雷景光驾子奇大,只是微微「哼」一声,道:「亚马来了没有?」雷立铭正在大奇,原来景光伯根本还不认识亚马。亚马却嬉皮笑脸,上前一步亲切地挽住雷景光的手臂,道:「老爷子真是贵人多忘事,不久前荣华富贵楼的雷老太夫人八旬大寿......」雷景光道:「那天我并没有见过你......」亚马道:「不是那天,是三月初四,我提前先离开。」雷景光一怔!那天他是在花丛后面打量着他,他怎么会知道的?亚马道:「只因为您手上这两枚铁胆,叮叮噹噹的作响,谁想听不到都不可能!」亚马拉着他往里面走道:「我还有几件东西要完璧归赵,走,到里面谈......」雷立铭只好以主人身份,把他迎上二楼的贵宾房,然后吩咐开酒上菜。雷景光却不耐这些繁文耨节,冷哼道:「你把我约到这里,到底何事?」亚马笑道:「稍安毋躁。」他从口袋里取出三张一百两的银票,往桌子上一放,向雷立铭道:「昨夜忘了带钱,真是抱歉......」雷立铭却一把将银票抓起,再塞回他手中道:「区区一顿饭钱,再要计较,却是见外......」他扯扯亚马衣袖道:「借一步路说话!」亚马向雷景光道了句:「对不起。」果就起身与他走出这间贵宾包厢。到了门外,雷立铭压低了嗓门道:「亚马兄可知道这间尊荣赌坊,正是这位景光伯在经营的?」亚马一笑:「我如不知,岂会去将他的房地契与经营权都赢了来?」雷立铭又道:「你可知道荣华富贵楼雷家的势力有多大?你竟敢去惹他?」亚马道:「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我这样做,一定也有其他唾弃雷家的人在暗爽,例如你们雷庆堂这一边......」雷立铭叹了口气道:「原来你早已知道了......你可知道你昨夜放在我这里的东西,值多少钱?」亚马道:「黄金三千两,如果由我亚马来经营,半年之内将会超过五千两黄金!」雷立铭向他挤挤眼道:「我已准备好四千两黄金,你如肯把这东西让给我,我将感激不尽!」谁知亚马却大大地叹了口气道:「恐怕没有那么简单......」雷立铭道:「为甚么?」亚马道:「你知不知道我把他武汉三镇,总共七家『尊荣赌坊』全赢了过来?」雷立铭吃惊:「怎么可能?」亚马从怀内掏出一只布包,取出全部的文件来给他看,道:「所以,阁下如想要跟我谈生意,也只有谈『批发』不谈『零售』!」雷立铭简直呆住了,亚马道:「你可知道,我为甚么要把你那位景光伯约到你这来?」「为甚么?」「就是要让他知道,我手上的这几张契约书,可真是抢手货,连你们这一边都听到风声了,连你们都有兴趣高价抢购啦......」「啊?」「你知道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这边得手的,他丢不起这个人,他为了要得回这些东西,甚至派了杀手,结果嘛,三个杀手被变成了两个半尸体!」「啊?」「他知道我亚马来硬的不行,只好老老实实出钱来买,他已经出到黄金五十万两,我还没有答应!」「对,你千万不能答应!」亚马拍拍他的肩道:「不错,我正是打算给他来个『漫天要价』看他如何『就地还钱』?」匆听得雷景光已在里面大吼道:「亚马,你到底在搞甚么鬼?嘀嘀咕咕的谈悄悄话!」亚马向雷立铭眨眨眼,一面应声道:「马上就来了!」一面低声向雷立铭道:「进去后也不用再对他客气,他再对您无理责骂,你就用力摔杯子,把你的人都叫进来!」雷立铭道:「你已经看出我有人埋伏了?」亚马随手就指出了几十个明的、暗的打手来,笑道:「只有瞎子才看不出来!」雷立铭叹道:「这些本来是用来对付你的,有族中长老在座,我可不敢。」亚马笑道:「他一样可以辩称是要对付我呀!」雷立铭一想正好,却又道:「我并没有跟他们约好用摔杯子作暗号呀!」亚马道:「你们约的是甚么暗号?」雷立铭道:「他们只听我大吼一声!」亚马道:「那你就一面摔杯子一面大吼!」亚马回到包厢,眼睛往窗外一瞄,果见四周人影幢幢,似乎雷刚调集的人手已全部赶至。雷景光正在摆架子生气道:「雷立铭你甚么意思?亚马把老夫约到这儿来谈正事,你凭甚么把他拉到外面去,有甚么暗谋诡计不成?」雷立铭冷哼一声正要反驳,亚马却提前插口道:「我在跟他谈生意,打算跟他合夥开赌场!」雷景光脸色大变,厉声道:「谁都知道『赌场』是我雷景光的,雷立铭你敢?」亚马冷笑:「我正打算叫他用一百万两黄金,在武汉三镇一口气开七家联锁经营的『尊荣赌坊』除非你肯把鱼玄玑放出来!」雷景光怔了一下道:「甚么鱼玄玑、肉玄玑,老夫从来没听说过!你是来搅局的么?」雷立铭拿起一只酒杯用力砸在地上,怒吼道:「来来啦,把亚马捉起来!」亚马也拿起一只酒杯,用力砸在窗户上「砰」地一声,玻璃粉碎,同样大吼道:「来人啦,把雷立铭捉起来!」刹时间,房门撞碎,数十条彪形大汉手持凶器冲了进来,大吼道:「谁是亚马?亚马在哪里?」刹时间,楼下大门亦被撞碎,雷刚领了数十名人手直街上楼,见人就打,一面大吼道:「谁敢对我家老头子无理?」雷立铭一见是雷刚,厉吼道:「雷刚,你想造反?你明知道这家店是我的!」雷刚一向个性刚直,咆哮道:「是你的店就可以联合外人,欺侮我老爸?」亚马却站在中间,打开嗓门大叫:「哎呀,不得了啦,打死人啦,又杀人又放火啦!」果然在一场混乱的打斗中,有几盏油灯被打翻,窗簾、桌巾开始燃烧起来。亚马却左一窜,怒打雷立铭的打手,右一窜猛打雷刚的人马。正在打得热闹之际,亚马却抽空溜之大吉啦!华灯初上,夜色已临。雷景光的马车却像发了疯似的赶了回来,才到大门口,就从车上跳下一个年轻人来,紧急大叫着:「快,赶快多调人手去救老爷子!五月花里面,已经打成一团啦!」大家都知道老爷子与一个叫亚马的有约,地点就在五月花。而五月花是雷庆堂的地盘,他们与景光老爷子早就面合心不和了。准是那个混账的雷庆堂欺侮老爷子人单势孤,终于拉下面子要下毒手啦!于是这景光大爷府上的管家、护院、男丁、杂役,个个义愤填膺,抄起傢伙就往外冲......那年轻人又大叫道:「还有,赶快派几个人保护邢少爷!」果然也有几个平日与邢云飞较好的庄丁也拿了兵器,赶往后院去。乘着人们一阵忙乱,亚马正中下怀,立刻隐入暗中,跟踪那几名往后院去的庄丁。他的目的,只不过是要他们为自己领路而已。邢云飞住在后院的另外一进,小小的偏院,有数十茎修竹,五、六株古松。满院竹篁松针,三进五间的古老建筑,在月色下倒也清静典雅。亚马隐在暗处,前后打量了一番,倒也不急着下手。奇怪的是,除了刚刚进去「保护」的那几名庄丁之外,外面竟然又鬼鬼祟祟地潜入三名身着黑衣的高手。说他们是高手,只因亚马从他们的脚步声中听得出来,这三人中的任何一个,都绝对比屋子里的全部加起来都要高得多!雷景光府中居然藏有这样的好手?难怪这雷景光能在族中隐隐然有「霸气」......可是为甚么要这么鬼鬼祟祟地分由三个方向,潜行接近,难道是发现了可疑,在仔细要搜寻自己么?幸好自己耳朵还算灵光,否则要是被他们搜了出来,岂不丢人丢到家了......亚马藏好身形,静静等候着,只要他们找不到人,就会离去。反正他不是来行刺邢云飞,要杀他,在「美而廉」又何必救他?他之所以要救他,只不过因为他是唯一有可能找到鱼玄玑的线索而已!果然不用等多久,这三人就已越过了亚马的藏身之处,往邢云飞的小屋会合而去。可是奇怪,亚马心中突然起了不祥之感。不是自己的不祥,是别人的不祥!别人?是跟自己有关的人吗?是谁呢?突然间,他长身暴起,同时大喝道:「邢云飞小心!」原来那三人不是来搜寻亚马,而是来刺杀邢云飞的。就在亚马暴喝声中,那几圣壮丁也已警觉出手!只这一出手,双方武功与反应就已分出了高下,接二连三的几声惨叫声中,亚马已经扑身而至,一拳击向其中一名,已经突破庄丁保护而对邢云飞出手的黑衣人!围魏救赵,亚马攻的是他的左「太阳穴」,那是人身必死的大穴,有的人能够练功练得「太阳穴」高高鼓起,那表示他的内功已经练得有相当的份量了。但是无论他内功有多高,还是不敢直接以自己的「太阳穴」,去与敌人拳头去硬碰的!所以这名刺客只有回身翻掌「灵蛇出洞」反抓他的拳头,另一手上的鸡爪镰,仍是去势如电,直啄躺在床上的邢云飞心口!这一招是拚着自己受伤,也要杀人灭口的狠招,亚马气愤之极,他击出的拳头突地一扭,就以极怪异的角度,闪开了他的「太阳穴」,而结结实实地击在他的面门上!这一拳力道之大,不只将他面门之骨全部击碎,竟也将这人击得向后飞了出去,砰然撞在墙上,然后滑倒地上,再也动弹不了!另二人忽然一怔!竟然不约而同地,同时要往亚马这里冲过来。亚马只是怒目而视,这二人竟不由自主地惊得呆住。亚马道:「我最不耻这种要杀害毫无反抗之力的人!」其中一人正要开口,亚马已经怒喝一声:「还不快滚!」这二人已经吓破了胆,立刻调头要走。亚马又道:「等等!」这二人的脚,就像被钉子钉住了似的,亚马道:「把这个傢伙也带走!」武林种马第十二章 渡口茶棚一向只知道杀人,这才知道自己也可能被杀。早也设想过自己随时可能被杀,此刻才真正感觉到死亡的恐惧。真正无视死亡恐惧的人并不多,这两名杀手早已心胆俱裂,架起同伴的尸体,急急如丧家之犬,赶紧逃之夭夭。护卫着邢云飞的庄丁之中,竟有一名女子,越众而出,向亚马怒道:「你怎么就这样放过他们?」亚马一面过去察看邢云飞伤势,一面道:「咱们又没丢东西,又没有丢人,留着他们干么?」这女子也受了些微轻伤,不知是武功比其他人高些,还是运气比其他人好些,长得不错却满脸刁蛮,怒气冲冲,又手戟指道:「他们姓甚名谁?是谁派来的?跟我哥有甚么仇?」亚马一怔!道:「你是他妹妹?你叫甚么名字?」这女子道:「我叫做邢幼苹。」亚马摇摇头,道:「邢幼苹?不对......你不是邢幼苹。」邢幼苹吼道:「谁说我不是邢幼苹?你问问他们,我是不是冒充的?」她当然不是冒充的,所以这些庄丁个个点头证明她就是邢云飞的妹妹。亚马却仍是摇摇头道:「我是说你的名字叫错了,你不该叫邢幼苹,你该叫邢辣椒!」他又补充道:「『幼苹』两个字,应该是个又乖又听话的女孩......」邢幼苹大怒道:「你......」吼声中飞身扑上,手中一柄燕翎刀,回风舞柳四十八式,果然又快又狠!她的身法配合脚法,使她的刀法更似泼风洒雪,又紧又密,保证能在一片柳叶落地之前,把它劈成四十八片!但是亚马不是柳叶,竟能在她一片刀光舞影中,连连闪避,脚下却连半步都没有移动过!邢幼苹更是大怒,娇喝一声,身形一扭,又是飞快的连劈七刀而来!蓦然见到一只手,五指箕张,直向她胸前抓来,邢幼苹惊叫着撤身后退。突地手中一震,人是退了出去,她那柄随身多年的燕翎刀却落入了亚马手中。邢幼苹又惊又怒,正要开口,亚马却一扬手,将那口刀又抛还给她,一面笑道:「你看你,动不动就拚命,不是辣椒是甚么?」邢幼苹正要骂出口的话,竟再也骂不出来。亚马微微一笑,道:「嗯,这才对了。」他打量着她,目光炯炯,似能透视,竟令得邢幼苹手足无措起来。亚马盯视着她,道:「你以前遭遇过杀手没有?」邢幼苹道:「我又不曾得罪过任何人......」亚马瞪眼道:「有就有,没有就没有,顶多两个字的答案,你非要说上一大串不成?」邢幼苹又要开口,亚马却比她更快一步喝道:「有没有?」邢幼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吼给慑住,只得回答道:「没有!」亚马眼中露出嘉许之意,道:「那么,你对『杀手』懂得多少?」邢幼苹道:「我不懂......」亚马喝道:「你哥哥就是职业杀手,你怎会不懂?」邢幼苹吓得睁大眼睛道:「真的?我怎么不知道?」亚马打量她良久,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透到她心底去,冷笑道:「如果你是个职业杀手,你会不会告诉你哥哥?」邢幼苹道:「也许......不会。」亚马道:「如果你是杀手,得了雇主的钱,要你去杀人,你须要跟他有仇?」邢幼苹道:「也许......不会!」亚马道:「既然不会,我又不肯胡乱杀人,我不放了他,留着干么?养他一辈于呀?」邢幼苹忍不住插口,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是杀手?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为了来报仇?」亚马摇摇头道:「不像,他这么一个清纯可爱的年轻人......我倒宁可相信是雷景光的仇,而不是他的仇。」有人赞美自己的哥哥,确实比赞美自己更受用,邢幼苹果然面色稍霁,有如万花齐放一般。亚马微笑着从地上拾起那柄鸡爪镰来,一边仔细打量着,一边道:「你可知道,江湖上能使用这种外门兵器的高手有多少人?」邢幼苹不知道。亚马又道:「能请得动这种高手的,又有几位?」邢幼苹还是不知道。亚马再道:「你哥哥除了一直追随雷景光,替他办些琐事之外,有没有跟其他方面接触?」邢幼苹还是无法回答。亚马不禁有些气,怒道:「你跟着哥哥,他在这里是干甚么的?难怪只是为了吃好的,穿好的?」邢幼苹委曲的哭了,道:「他一天到晚往外跑,我一个女孩儿家,又不能出门,更不能寸步不离的盯着他......」亚马喝道:「不许哭!」他这一喝,邢幼苹果然不敢哭了。亚马道:「你们是雷府的亲戚,对不对?」邢幼苹道:「是呀,雷夫人是我们远房姑妈......」亚马微笑道:「你姑妈疼你吗?」邢幼苹道:「嗯......」亚马拍拍她的肩,柔声道:「你能用最快的方法,去弄一辆最舒适的马车来吗?」邢幼苹一怔!道:「干甚么?」亚马道:「为了你哥哥。」邢幼苹不解道:「我哥哥睡在床上好好的......」亚马道:「如果对方一心想要你哥哥的命,他们这次失手了,会不会再试第二次、第三次......」邢幼苹不由变色。亚马再道:「你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你能不能二十四个小时,分分秒秒的守护着他?」亚马再道:「这一次幸运能及时保住了他,下次呢?」邢幼苹果然有些耽心。亚马再道:「何况,我知道有个很有名的『薛神医』一定有办法治好他!」邢幼苹道:「薛神医?哪个薛神医?」亚马怒道:「能不能等上了车再慢慢说这些细节?」邢幼苹吓一跳,果然不再迟疑,调头离去。那几位庄丁是因为平日与邢云飞颇有交情,才会过来护卫的,故而深知这位邢小姐的刁蛮脾气。见她竟能被这位年轻人呼喝怒责,乖乖听说,不由得笑了。这一笑却牵动伤口,笑声立时变成了呛咳,一阵此起彼落的唉哟哼哼之声......亚马笑道:「还能出声,至少死不了......」雷立铭在餐厅内安排的人手,与雷刚从外面带着冲进来的人手,恰巧旗鼓相当。双方恰为旗鼓相当,捉对厮杀,竟打得天昏地暗,头破血流。正在难分难解之际,身为长辈的雷景光也身处险境,一时不得脱身之计。突地又有一批生力军赶到,加入战围。情况立时逆转,雷刚兴奋大叫:「雷立铭,这下你死定啦!」他正要冲上去猛下杀手,雷景光却厉声喝道:「雷刚住手!」雷刚不由一惊,跳出战围。雷立铭已在精疲力竭边缘,亦不由得呆立喘息不已。雷景光再次吼道:「住手,大家统统住手,不许再打了!」两帮人马纷纷住手,雷景光怒骂道:「你们是怎么回事?你们干甚么要拚个你死我活?你们跟谁有仇吗?」虽然只有几盏灯烛倒下,但是众人只顾打架,没有及时扑救,现在竟已开始燎原。雷景光喝道:「还不赶快救火!」大夥儿同心协力,很快就已将火势扑灭。虽未造成大灾害,却也是个不小的损失。雷景光责问雷立铭道:「你们雷庆堂父子,在武汉三镇包下『酒、色』与老夫的『赌』业,泾渭分明,互不相犯,你们凭甚么可以捞过界?」雷立铭抗声道:「有甚么事实可以证明?只听亚马一面之辞?」雷景光怒道:「那你把他拉到外面去密谈些甚么?」雷立铭眼珠子一转,嬉皮笑脸道:「两个男人在一起,能谈甚么事......」他进一步补充道:「那傢伙号称『武林种马』成天在女人堆中打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我当然要向他讨教『成功的秘诀』......」雷景光打断他道:「少跟我嬉皮笑脸!」雷立铭道:「我们干的『酒、色』行业,好像比您干『赌』业的,更须要亚马这种人才吧?」雷景光一时无法责备他,却余怒未消,厉声道:「老夫约他来谈生意,你却埋伏下大批人手,进来搅局,是何用意?」他却指向雷刚道:「你又凭甚么找了大批人手,闯进我的店里,又打人又砸东西......」雷刚怒道:「有混账东西要欺负我老爹,我不能进来保护么?」雷立铭道:「你怎么恰巧有那么多兄弟在外面,是预先埋伏好的么?」雷刚申辩道:「甚么叫预先埋伏好?是我跟兄弟们恰巧在附近喝酒庆功!」雷立铭道:「庆甚么功?」雷刚道:「你管不着!」雷立铭道:「这附近的安全,是我的兄弟在管......」雷刚冷笑道:「你今天却将这些人,预先全调进了酒家里面!」雷立铭怒道:「这事你又怎么知道的?」雷刚反目瞪眼,道:「我就是知道!」雷立铭拍案而吼道:「你敢派人盯踪我?」雷刚亦一跃而起道:「盯踪你又怎么样?」眼看双方又要互殴,双方人马立时要开始械斗。雷景光及时一拍桌子,怒骂道:「够了没有!你们两个定要拚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么?」这两个年轻气盛的傢伙才被他的气势镇住,雷景光进一步道:「一笔写不出两个雷字来,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如何对付那个混蛋亚马!」雷立铭在暗中冷笑,心想:「只有你才急着要对付他。」雷景光起身往楼下走去,喝道:「全部收队,回家!」这女人实在没有出过远门,因为她实在不懂得怎样才算得上是一辆「最舒适」的好车子。她弄来的,倒好像是厨房里用的「采购车。」幸好多弄些床单、枕头上去,才能让那个像植物人一样的哥哥,躺得舒服些......就连个顶棚都没有,亚马叹了口气,道:「看来你这可怜的老哥,很快就需要另一样东西......」邢幼苹也发觉自己实在办事不力,为了弥补自己的「无能」立刻接口道:「他还需要甚么?我马上去办,这次一定会给他弄个最好的来!」亚马道:「棺材!」邢幼苹吃惊,道:「你说甚么?」亚马道:「像他这个样子,半歪半躺着,一路上日晒雨淋,颠簸摇晃......用不了三天,这条小命就要玩完啦......」邢幼苹才知道自己犯了多严重的错误,羞得满脸通红,嗫嚅道:「好嘛,我再去想办法重弄辆车......」亚马拦住道:「不必啦,在路上再另想法子!」亚马的「采购车」乘夜而行。果然是轮板「吱嘎」有声,颠簸难行。那马儿又老又瘦,一路走来,气喘如牛。更糟的是,才不多久,后面尘头大起,数十骑疾奔而来。邢幼苹惊道:「是冲着我们来的吗?」亚马叹口气道:「不用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才把马车在路边停好,片刻间大批人马疾驰掩至,一下子就将他们包围在中间。为首的竟是雷刚,戟指而吼道:「亚马慢走!」亚马笑道:「你没瞧见我已经把车停到路边了么?」雷刚指着车里,大声道:「他是我雷家的人!」亚马笑着打断他道:「差一点是你雷家的一具尸体......」雷刚道:「他的死活我们会负责。」亚马把脸拉下来,道:「可是你们并没有负责!」雷刚道:「你甚么意思?」亚马道:「你们家的庄丁没有向你报告么?」雷刚道:「报告甚么?我们才一回到门口,就听人报告说你把人劫去了!」亚马道:「你就立刻追了上来?」雷刚道:「让你插翅也难飞!」亚马笑了道:「你把他再带去,等杀手再找上门来,你们再出面负责埋葬了事?」邢幼苹忍不住开口道:「刚哥,你真的不知道刚才杀手已经找上门来了么?三个都是高手,要不是这位......」后面跟上来的一辆豪华马车内,果然是雷景光,接道:「你说得不错,我们的确是疏忽了......」他从车上下来,一面道:「可是这么晚了,你又能把他送到甚么安全地方去,不如我们先回去,从长计议。」邢幼苹显然是有些心动,亚马冷冷开口道:「这倒不劳你们父子费心。」雷刚却怒道:「你真的是为了要救邢云飞么?」亚马道:「你认为呢?」雷刚个性刚直,似乎真想冲上来动手。雷景光及时将他拦住,厉声骂道:「蠢材,你真的要逼他去与雷庆堂站到一边么?」亚马冷笑道:「我其实并不真的想要得罪你们姓雷的任何人,但是谁要是惹上我,我也绝不怕事!」雷刚不敢惹他,可是却敢惹另一个人,他厉吼一声道:「阿苹出来!」邢幼苹道:「甚么事?」雷刚道:「跟我回去!」邢幼苹道:「不,我要服侍哥哥。」雷刚道:「你......你可知道他是甚么人?」邢幼苹道:「你刚才不是叫他亚马么?难道不是?」雷刚道:「他是亚马不错,你可知他是怎么样一个人么?」邢幼苹道:「他是甚么样的人?」雷刚道:「他就是恶名昭彰的『武林种马』!」邢幼苹咯咯一笑:「种马?好好玩的名字!他还有甚么好玩的事?乾脆一次告诉诉我......」亚马突然发觉这女人真有意思,似乎对「恶人」特别有兴趣。雷刚如果稍有一点点聪明,就不该再往下说下去,偏偏他还自作聪明,以为得计地对亚马继续大加诋毁,道:「他一天到晚在女人堆里打滚,被他玩过的女人不计其数,事后又把人家全都丢在脑后,一个都不记得!」邢幼苹拍手大笑道:「好本事,比你强多了,你雷刚玩来玩去,也只不过凤玉啦、月英啦、雀梅啦......而且还要不断的花大把的金子、银子去哄着......」她又转向亚马道:「那么多女人,争起风,吃起醋来,你怎么受得了?」亚马苦笑道:「奇怪的是,从未有女人为了我而吃醋过......」邢幼苹喃喃道:「奇怪,真是奇怪......」雷刚忍不住道:「甚么奇怪?」邢幼苹道:「像他这么好的男人,如果敢来跟我谈情说爱,我就一定把他看得紧紧的,誓死也不让别的女人碰他一根指头......」雷刚道:「他就是这种男人,对女人总有一套特别手段,你还敢跟他混在一起?」人人都以为这个大姑娘家,一定是花容失色,像逃避色狼一样地从车上跳下来,谁知她却娇笑如花,开口道:「敢!」雷刚怒道:「不行!」邢幼苹道:「为甚么?」雷刚突然语塞,呐呐道:「因为,因为......」雷景光竟为儿子着急,道:「你说呀!」雷刚一惊!更是口齿不清道:「因为,因为......」邢幼苹实在听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娇声催促道:「究竟因为甚么呀?」亚马却突然哈哈大笑道:「我来替他说了吧......」雷刚却猛地暴喝,厉声道:「不准你说!」亚马叹了口气道:「对对,这种狗屁倒灶的事,必须由你自己说,才会痛快!」全场的人全都在等着他说出口来,雷刚反而急得面红耳赤,偏偏就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谁知邢幼苹却大声道:「算了,你也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你要说的是甚么了......」只有亚马在微笑点头,倒想听听她的答案是甚么?果然邢幼苹接着道:「你是在向我求婚,要我答应你,跟你回去,做你的老婆,对不对?」众人这才知道雷刚说不出口的原因。在那样一个封建的时代,就算是男方又有钱又有势,这种求婚的话,终究难以当面启齿,何况四周还有一大群手下之人!邢幼苹却又开口道:「你不用开口了,你就算是终于开口跟我求婚,我也不会答应嫁给你!」这下子就连一向自以为机智灵巧的亚马,都意外之极,不由失声道:「为甚么?」邢幼苹道:「他如求婚,我就开条件,他必定办不到,我当然就不会答应......」她转向雷刚道:「而我也知道,就算打死你,你也无法办到这个条件的!」身为老父的雷景光,只怕面子有些挂不住,冷笑道:「你还会有甚么难题,是我们雷家办不到的?」邢幼苹向这位值得尊敬的老人道:「您老人家刚才提到雷庆堂,您可听说他家三公子雷立甫的故事?」雷庆堂的三公子雷立甫,因为娶了个吴芸为妻,谁知那吴芸是个玉清教徒,弄得雷立甫毒火焚身,痛苦哀号,七日七夜而亡!纸包不住火,何况雷景光处心积虑要争霸雷氏家族的领导权,到处都有他买通的眼线,像这等大事,岂有不知之理!雷景光浑身一阵战慄,惊道:「你说甚么?难道你也是......玉清教徒?」就连亚马也吃一惊!邢幼苹道:「谁都知道玉清教专门收养孤儿,我们兄妹正好就是孤儿......」她一跃而起,站到车上,昂然而立,大声道:「玉清教并不是邪教,也不是甚么组织,甚么门派,玉清教甚至没有甚么特别了不起的武功。『玉清』两个字,只不过是取『玉洁冰清』之意,要求我们做人做事,诚信正直,尤其是在结婚嫁人这等人伦大事,更是要求夫妻双方一定要遵守『忠贞不二,从一而终』......」像这样一番义正辞严的宣示,只听得在场之人,个个动容。邢幼苹指着雷刚道:「夫妻双方,永远忠贞不二,从一而终,你办得到么?」邢幼苹柔声道:「雷大公子,你是个难得的好人,又是个富家公子,只要你肯把个性收敛一点,你将来的成就非凡,你会是个女人心目中理想的丈夫,所以,你绝对不愁没有女人。三妻四妾,任由你选,至于外面,更随时可以金屋藏娇......」雷刚道:「可是,我心里只有你......」邢幼苹道:「是吗?那就给我发下一个毒誓来,从今天起,除了我邢幼苹之外,你只要再去碰其他任何女人一下,就会像雷立甫一样,毒火焚身,七日七夜而亡!」雷刚脸色苍白,喃喃不能成语。雷景光一把拉住他,阻止道:「算了,像这种邪教的女人,不要也罢!」邢幼苹大声道:「玉洁冰清反倒是邪教?忠贞不二,从一而终,难道也是错了?难道你们要去鼓励那些败德乱行,男盗女娼不成!」雷景光似乎动了杀机,厉声道:「住口!」邢幼苹似乎仍要开口,亚马及时暗中弹出一粒小石子,击中她的「哑穴」。雷景光却以为她已经屈服,冷笑一声对亚马道:「这两人你带走也就算了,那七家尊荣赌坊......」亚马冷笑着等他说下去。雷景光道:「要是落入别人手中......」亚马还是冷静等着。雷景光咬牙切齿地说出狠话道:「我姓雷的会跟你玩到底!」亚马赫然大笑:「简单简单,赶快去准备好一百万,我随时会来跟你......」雷景光厉声道:「你是在敲诈!」亚马道:「那我就卖给雷庆堂!」雷景光气得发抖:「你敢?」亚马大笑道:「他早就把钱准备好在等我......记住,我只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如善财难舍,就准备丢人现眼,让雷庆堂先骑到你的头上去拉屎啦,哈哈......」雷刚几次想冲上去与亚马当场拚个你死我活,雷景光却将他拉住。亚马早就看穿他的心理,故意向邢幼苹道:「你可听过一句话:『宇内十大高手,亚马尚未排名』?」邢幼苹「哑穴」被点,不能出声,只能瞪眼。亚马笑道:「你再猜猜看,亚马为甚么尚未排名?是根本没有资格排名?还是来不及排名?或是根本不屑去跟他们争那种无聊的排名?」他这种轻谈浅笑,完全无视大敌当前的危险,似乎完全不把这些人看在眼下。这种气度,彻底击垮了雷景光的信心,终于长叹一声,挥挥手领着大队人马,退了回去。亚马这才一掌拍在邢幼苹肩上。她不由呛咳一声,才发觉已能出声了,不禁怒道:「你为甚么不许我出声?」亚马眨眨眼道:「他们人多势众,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匹瘦马似乎不想赶夜路,就算你逼它赶夜路,大约也走不了多少路的。亚马一向不想强人所难,所以也不强这匹「老马」所难,便将马车赶到附近的一座小小林子里去,将它解下轭来,系在的树干上,让它休息。邢幼苹皱眉道:「我们就在这里过夜?」亚马道:「这里有甚么不好?」邢幼苹道:「蚊子......」亚马却已收集了一些枯枝干草,燃起一堆营火来。邢幼苹偎着营火取暖,却道:「肚子饿......」亚马笑道:「大小姐还真难伺候......」他四下打量一下,拾起几枚小石子来,道:「好吧,我就表演一下黑夜打鸟的绝技给你看!」他蓦地向一棵大树的树干上踢出一脚。这一脚力道之大,震得整棵树都剧烈地摇晃起来。树上的宿鸟惊飞,四下乱窜间,亚马听音辨位,手中的小石子挥洒而出。然后就是一些跌落的声音,亚马已扑入漆黑的林间去,不一会儿工夫,他就已绕行一圈,将跌入林间的鸟儿全都拾了回来,竟有十数只之多,全都抛在邢幼苹脚前,道:「你会处理吗?」邢幼苹直摇头,亚马笑道:「看来你这孤儿也实在太好命啦!」他取出一柄锋利的匕首,削下一根细长树枝,将鸟儿头爪切去,劫肚取肠,再串在树枝上,交到她手中,道:「伸到火上面去烤,记住别烧焦啦!」邢幼苹吓一跳,惊道:「你呢?你要到哪里去?」亚马伸出两手道:「当然是找找看哪里有水,把手洗洗......」「你要去多久?」「谁知道,也许就在附近,也许去出好几十里......」「不,我伯......」「可是我这双手非洗不可。」「我跟你去!」「好,跟我去,把你哥哥一个人丢在这儿。」邢幼苹又惊道:「不,不行。」亚马笑道:「那你到底要怎么样?」邢幼苹气得把手上的小鸟串往地上一扔,气道:「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吵着肚子饿,你也不必弄得满手脏啦!」亚马道:「所以,这是给你这位大小姐一个教训,凡事要三思,千万不可任意而行......」她已急得要哭了,亚马却笑了起来,道:「别出声,注意听!」邢幼苹果然静下心来,果然听到有淙淙流水之声。亚马道:「你听到甚么?」邢幼苹道:「流水声......」亚马道:「在哪个方向?」邢幼苹伸手一指:「那边!」亚马道:「有多远?」邢幼苹再仔细分辨一下,道:「十丈之内。」亚马道:「我到十丈之内去洗这双手,你怕不怕?」邢幼苹破涕为笑,追着要打他道:「你坏死了,你故意吓我!」亚马哈哈一笑,一闪而逝。邢幼苹望着他的去向,深深一叹,从发间拔下一只金钗,一扬手就扔入了草丛中去......亚马一定是不想让她一人在夜暗中受怕,所以很快就洗好手回来,一面笑道:「那里的水还能生饮,如果你口渴,也可以临时解渴。」说着就挨着她身旁坐下来,接过她手中的小鸟串,一面慢慢烘烤,一面道:「我们俩今晚第一次见面,相互了解并不深......」邢幼苹道:「不错。」亚马道:「为了你这个哥哥,往后必须还有一段日子要相处下去。」邢幼苹道:「不错。」亚马道:「所以,我有几个问题。」邢幼苹道:「我也有问题问你。」亚马很乾脆,道:「行,我一向尊重女性,所以由你先问,直到你满意了,我再来问你。」邢幼苹道:「你甚么时跟我哥哥变成生死之交的好朋友的?」亚马道:「我跟他不是朋友,倒是他一心想杀我。」邢幼苹道:「不是你想杀我哥哥,而使他受伤的么?」亚马道:「不对,他杀我,我反抗,他伤在自己同伴的手上,而我却杀了他那两个同伴!」邢幼苹道:「真的?」亚马道:「现场还有赌王曹七太爷和他手下七大金刚,实情如何?一问便知。」邢幼苹道:「如是实情,他都想置你于死地,你又为何要拚了性命的来救他?」亚马道:「因为我不能让他死,因为我要他赶紧醒过来,好回答我的问题。」「甚么问题?」「我有个朋被绑架,只有他知道线索。」邢幼苹想了想,又问道:「你真的有个外号叫『武林种马』?」亚马道:「是。」「你真的处处留情,又处处无情?」「是。」「你到底有过多少个女人?」「不记得。」「你怎么会有那么多女人的?」「不知道。」「你用甚么办法去追上女人的?」亚马盯视着她良久,苦笑道:「你是女人,学去了也没用......」邢幼苹逼视着他道:「你说!」亚马道:「我见到有趣的女人,会主动上去表示兴趣......她们多半也不会拒绝。」「还有呢?」「还有许多次是机缘巧合,凑到了一起......」「哦?」「也有些是她先注意到我,再找个理由,送上门来。」「甚么样的理由?」「千奇百怪的理由,莫名其妙的理由......反正是你想都想不到的理由!」「例如说?」「例如......」亚马眨眨眼笑道:「例如有一个女人说,她要去嫁人了,一定要先来杀我!」「结果呢?」「结果反而投怀送抱,变成了我的女人!」邢幼苹皱眉道:「所有自动送上门来的,你都来者不拒,照单全收?」亚马笑道:「怎么能拒?如果挑挑捡捡的,被挑上了固然高兴,没挑中的岂不伤透了芳心?」亚马毅然道:「我宁可伤了自己,也绝不愿伤了女人!」邢幼苹不由自主地一阵感动,道:「任何肥瘦美艳,来着不拒?」亚马微笑道:「肥环瘦燕,各有韵味,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不同的女人就像不同的食物,只要你能耐心去发掘,细心去品尝,总会发现她有不同的优点!」邢幼苹笑道:「这就是你对女人的态度品尝?」亚马赞道:「你看,这就是你的优点之一,你能很快听懂别人说话的直正含意!」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道:「有一句形容女人的话,用在你身上最恰当!」邢幼苹被他瞧得一抖,嗫嚅道:「甚么话?」「比花解语,比玉生香......」普天下的女人,没有一个不爱听赞美的,只要你赞美得恰到好处,恰是时机!邢幼苹显然已经受不了他的赞美之辞,已经无限情意地轻轻倚偎上来。亚马柔声道:「你说的不错!『品尝』是我对女人的态度,也可以说是我对女人的哲学,有些女人可以大快朵颐,有些女人只能细嚼慢咽;有些女人浅尝既可;有些女人则百吃不厌......」邢幼苹已经全身都赖进了他的怀里,又娇又羞道:「我呢?我是哪种女人?」谁知亚马却扶得她坐好,道:「你是我最爱吃却又不敢碰的『禁果』。」「甚么?」「我爱喝牛奶,可是我绝不愿在家里养一头牛。」邢幼苹一拳捶在他肩头,笑骂道:「你要死了,把我们女人比做牛!」亚马捉住了她的手,道:「你却是『圣牛』是印度人崇拜的神牛,我绝对尊敬『忠贞不二,从一而终』但我绝对办不到,所以我只能望着你流口水,简直连碰都不敢碰一下......」谁知她却咯咯大笑道:「你也真的以为我是『玉清教徒』?你看清楚了!」她拉开了自己的衣襟......她袒露了自己的胸膛......丰满而有弹性的胸部,洁白如玉,非但没有那朵鲜艳的玉清印简直连一点瑕疵都没有!亚马看得眼都直了......她却以优美的动作,褪除了身上的全部衣物......在篝火的照映之下,一具完美的金色女神,就在他面前......不,不是女神,是个女人,是个正在情慾巅峰的女人,挨到他身上来:「现在,你打算怎么『品尝』我?」亚马不必回答这个问题。他不必用嘴巴来回答,他只是用行动来回答......就在露天下,就在篝火旁......他细细地嚼,慢慢的咽......他尝遍她外在的每一寸......现在他开始「品尝」她内在的每一寸!现在他由浅尝变成狂嚼!本来他还是君子,此刻他已比野兽还要狂野!此刻的女人,一定不会还要君子,她一定宁可要野兽。任何淑女到了此刻,自己也会变成野兽......激情终于渐褪......篝火也几乎熄去......邢幼苹紧紧地缠住他......眼角却噙住晶莹的泪珠......亚马淡淡地道:「你现在后悔了吗?」邢幼苹轻轻地啜泣道:「我后悔放弃了杀你的机会......」亚马毫不惊异,仍是淡淡地道:「你以为你一定能杀得死我?」邢幼苹仍紧紧地缠住他,嘴唇仍在吸吮他的脖子、咽喉,喃喃道:「你想呢?」亚马笑笑道:「以前也有很多人想杀死我,他们用的,也都是自己认为一定能杀得了我的法子。」邢幼苹轻轻咬住他的脖子的大动脉,道:「结果呢?」亚马道:「至少我现在还没有死。」邢幼苹凝视他,脸忽然又红了,叹道:「你的确没有死,我却差点死掉......」亚马道:「为甚么?我又没有要杀你!」邢幼苹叹道:「不是你,是他!」亚马道:「他是谁?」邢幼苹道:「除了你的小弟弟,还会有谁?」亚马大声道:「原来是他,这么不乖,我还是把他拿走......」邢幼苹却紧紧夹住道:「不不,让他再留会儿!」亚马道:「可是他还是会不乖......」邢幼苹道:「不要紧,既然刚才我没有死掉,就让我再死一次吧!」亚马道:「好,我就让你多死几次!」他随手又丢了几块木柴在火堆上面。火焰又旺了起来......他们又热情起来......邢幼苹真的又死了好几次......每次从死的边缘甦醒过来,亚马就会让她再死一次......她终于讨饶道:「不行了,你放过我吧......」亚马轻笑道:「应该是你放过我。」「甚么?」「至少你手腿要松开,我才能叫小弟弟出来呀!」她终于醒悟,原来她一直都是自己害死自己......放开这样的一条宝贝虽有些舍不得,但是不放开又实在受不了。几经犹豫,终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让那宝贝暂时离开......亚马这才问她道:「你刚才打算怎么杀我?」邢幼苹疲累已极,只能含含糊糊地回答道:「一支发钗,里面有毒的......」亚马道:「发钗呢?」「我扔掉了......」亚马从身边取一支发钗来:「是不是这一支?」邢幼苹吃惊,接在手中:「你怎么会知道的?」亚马微笑道:「你以为我怎么会活到今天的?难道都是凭运气?」邢幼苹道:「这东西其实就是一支毒液注射器,里面的药量,足以杀死一头牛!」亚马道:「我看得出来。」邢幼苹瞪大了眼,道:「那你还敢捡回来还我?」亚马道:「我不知道你为甚么要杀我,怀着仇恨的日子一定不好过,所以我还是要让你试一试才行......」他指指自己的心口道:「来,从这里刺进去,无论杀死我没有,你一定得解开心里的仇恨才行!」邢幼苹睁大了眼睛,好像在瞧着一个怪物似的瞧着他:「就算你已经把毒药都已经弄掉了,就算这只是一支最普通的发钗,刺入你的心脏还是一样会死的!」亚马道:「我知道,但是唯有这样,才能解开你心底的仇恨......」邢幼苹握住发钗,手已开始发抖......亚马乾脆闭上眼睛,挺起胸膛,道:「刺吧!我不会闪躲,更不会还击的!」邢幼苹却像握到一条毒蛇般地把那发钗抛出老远,然后伏在他胸膛上哭泣起来道:「我下不了手,我跟你根本没有仇,我又有甚么痛苦?」亚马搂住她,道:「开始是如何让你觉得跟我有仇的呢?」邢幼苹痛哭失声道:「是雷景光父子,他们一再说是你下的毒手,才把我哥哥害成那样,他们又反覆不断恶言中伤,说你是女人的恶魔,杀了你不但能给哥哥报仇,更是为天下女子除害......」「哦......」「他们说你武功极高,要找你报仇只能用美人计,他们说你唯一的致命伤就是『女人』!」亚马叹道:「这句话倒是没有说错......」「他们给我这支发钗,叫我来接近你,他们说只要划破一点皮肤,你就必死无疑......」亚马道:「那么刚才在半路上的一段求婚,又是怎么回事?」「那也是他们设计好的一场戏,他们说这样一来,你不但会更放心的让我接近,更不会任意就侵犯我......」亚马失笑道:「他们还真了解我......」然后又道:「是甚么原因让你放弃报仇的呢?」邢幼苹道:「因为那三名杀手!不管是谁派来的,却绝对是真的要杀我哥哥灭口,而你适巧闯进来救了他......」亚马道:「这又能证明甚么?」邢幼苹道:「第一,这三个杀手不是你派来的。第二你并不打算要我哥哥的命。第三,你不但不杀他,反而要保护他,所以就算是你伤了我哥哥,也只能算是失手,更何况......」「何况甚么?」「他们给我这支有毒的发钗,叫我用毒来谋杀......又何况......」亚马道:「还有何况?」邢幼苹脸又红了道:「何况亲自见到了你之后,就发觉你如算是个恶人,他父子二人都只能算是畜牲!又何况......」亚马吓了一跳道:「还有何况?」这次她却羞得把头都埋进了他的胸膛:「事实证明,你是男人中的男人!」亚马苦笑道:「要做这样的男人还真辛苦......」旭日初升,秋风吹着蓑草,岸上渺无人迹,一只乌鸦远远的飞过来,落在岸旁系船的木桩上。这里一直就是个很荒凉的渡口,这里来往的行旅本来就不是很多,何况河里的唯一渡船,仍在河心,正载了第一班客人,已往对岸去了。要等那渡船再回来,时间还早得很,亚马与邢幼苹,却扶着一口棺材,上好的楠木,亚马特地用高价,请了四个最好的脚夫挑着。因为这棺材里躺着的是邢云飞,是那邢幼苹的哥哥,不管于公于私,亚马都不能亏待了他。邢云飞并没有死,所以邢幼苹也还用不着为哥哥戴孝,又因为他随时都可能断气,所以邢幼苹不能穿得太花俏。其实邢幼苹穿得素一些反而好看,这一路行来,是她一辈子走过最多的路,平日的娇生惯养,经过这些日子的风吹日晒,再加上亚马给他的爱情滋润,脸蛋儿红扑扑的,更是娇艳欲滴!邢云飞就躺在棺材里,棺材里不但安全舒适,而且不会风吹日晒雨淋,是脚夫挑着的,所以也绝不颠簸受苦。如果有事要静静思索,也绝不会有人打扰!亚马自己就很想躺进棺材里去,可惜他不能,他还要与邢幼苹一路护送这口棺材到黄梅岗去找薛神医!时间还早,要等的渡船也还早,他们又不能站在江边等,所以进了这间路边茶棚。大约每个渡口都会有一个这样的茶棚,专给等渡船的行旅用的。用碗口粗的毛竹,搭起个凉棚,四面倒有三面半露空,没露空的半面是个简陋的柜台,后面连着一间简陋的草寮。四面一片青翠,凉风阵阵送爽,在酷热的天气里,赶路赶累了,又偏巧遇上非歇脚不可的片刻,能够找到这么样一个地方歇歇脚,也实在很不错。现在天气虽然还不算太热,可是既然非等船班不可,大多也都会进来,花两文钱,喝碗凉茶辣酒。道路太崎岖,行路太艰苦,能有机会享受片刻安逸,谁都不愿错过。人生亦如旅途,在崎岖艰苦的人生旅途上,又有几人能找到这样的歇脚处?有时你就算找到,也没法子歇下来,因为你后面有根鞭子在赶着你。生活的本身就是根最无情的鞭子!责任、荣誉、事业、家庭的负担、子女的衣食、未来的保障......都像是无情的鞭子般,不停的在后面抽打着你,你怎么能歇得下来?亚马一口气喝掉碗里的辣酒,正准备再叫一碗时,就看见两顶「滑竿」转过了路弯。滑竿不是轿子。滑竿是四川特有的一种交通工具,用两根粗毛竹,抬着一张椅子,人就坐在椅子上。不管你这个人有多重,也不管路有多难走,抬滑竿的人都一定可以把你平安的抬过去。因为干这一行的人,不但都有特别的技巧,而且每个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只是这种四川特有的交通工具,怎么会抬到这里来了?原来乘坐这两顶滑竿的人,竟也是四川人。是不是四川人,只要看他头上的白布就知道了,亚马看得傻了,因为他从未看过这么胖的四川人。事实上,他也从来未看过这么胖的其他人,这个人几乎可以说是世界级的超级胖子!如果不是他亲眼看见,他绝不会相信这么胖一个人也能坐进滑竿,更不能相信这两个看起来骨瘦如柴的竿夫,居然能把这个人抬起来。而且显然是一路从四川抬来的,这中间也好像并不打算再换甚么交通工具。现在当然要换,滑竿可以走任何路,但滑竿不能过河,现在,他们也只得停下来等船。连滑竿一起坐船过河。这个人不但胖,而且胖得其蠢无比。不但蠢,而且蠢得俗不可耐。这个人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块活动的肥肉,穿着打扮却像是个暴发户,好像恨不得把全副家当都带出来,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很有钱。他的同伴却是个美男子。他高大英俊、健壮、宽肩、浓眉、大眼,充满了男性魅力。就连亚马都差一点自叹弗如,难怪邢幼苹看得眼都直了......现在两顶滑竿都已经停下,两个人都已走进了这茶棚。胖子喘息着坐下来,伸出一只白的手,手指上戴满了各式各样宝石、翠玉、珍珠的戒指。那高大英俊的美少年,立刻掏出一块雪白的丝巾递过去。胖子接过丝巾,像小姑娘扑粉一样的在擦汗,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最近我一定又瘦了,而且瘦了不少。」他的同伴立刻点了点头,带着极诚恳而同情的语气说:「你最近又忙又累,睡眠不足,吃的又少,怎么能不瘦?」胖子愁眉苦脸地叹着气,道:「再这样瘦下去,怎么得了呢?」他的同伴道:「有那么多事情非得等你亲自处理,睡眠时间实在无法增多,所以......」胖子道:「所以怎样?」「所以你一定要想法子多吃一点!」这胖子立刻就接受了他的建议,立刻就要这里的夥计,想法子去烧两、三个蹄膀,四、五只肥鸡来。他只吃这一点,因为最近他的胃口一直不好。但是他一定要勉强自己吃一点,因为最近他实在瘦的不像话了。至于他身上的那一身肥肉,好像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不但他自己早就忘了,他的同伴更好像根本没有看见。可惜别人都看见了。这个人究竟是胖是瘦?这身肥肉究竟是谁的?大家都看的很清楚。大家都忍不住偷偷在笑。亚马没有笑。他并不觉得这种事有甚么好笑,他只觉得这是个悲剧。这个美少年自己当然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很可笑,他还是要这么说,只因为他要生活,要这个胖子供给他生活。一个人为了生活,而不得不说一些让别人听了很可笑,自己觉得难受的话,就已经是种悲剧了。这个胖子更可悲,他要骗的竟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一个人到了连自己都要骗的时候,当然更是种悲剧。亚马忽然觉得连酒都已喝不下去了......除了亚马之外,居然还有个人没有笑。他没有笑,并不是因为他也有亚马这么深的感触,只不过因为他已醉了。亚马与邢幼苹来的时候,他就已伏倒在桌上,桌上就已经有了好几个空酒壶。他没有戴帽子,露出了一头斑斑的白发,和一身已经洗得发白的蓝布衣服。人在江湖,人已垂老,喝醉了何妨?不醉又能如何?「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亚马忽然又想喝酒了。就在这个时候,他又看见了六个人,从大路上转了过来,往这渡口而来。六个青衣人,黄草鞋、灰布袜,六顶宽边浅沿的斗笠,笠沿都压得很低。六个人走得都很快,脚步都很轻健,低着头大步走了进来。第一个进来的人,眼光横扫,开口道:「外面这口棺材,是哪一位带来的?」武林种马第十三章 杀戮战场亚马只好应道:「是我。」这六个人手里都提了个一个青布包袱,有的包袱很长,有的包袱很短。短的只不过一尺六、七,长的却有六、七尺。提在他们手里时,份量看起来很轻,一摆到桌上,却能把桌子压得「吱吱」地响。这下没有人再笑了,邢幼苹甚至吓得躲到了亚马背后。无论谁都看得出来,这六个人绝对都是功夫很不错的江湖好汉。他们提来的这六个包袱,纵然不是杀人的利器,也绝不是好玩的东西。六个人同路而来,装束打扮也都一样,却偏偏不坐同一张桌上。六个人竟占了六张桌子,正好将这茶棚里每个人的去路全都堵死。只有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老手,才能在一瞬间,就选好这样的位置。六个人都低着头坐下,一双手还是紧紧抓住已经摆在桌上的包袱。第一个走进来的那人,高大强壮,也比大多数的人都要高出一个头,带来的包袱也是最长的。他再向亚马问一次:「那棺材的确是你带来的?」亚马只好再回答一次:「不错。」他道:「很好!」他旁边一桌,已坐了一个又高又瘦,弯腰驼背,彷彿已是个老人的人,点点头道:「很好。」他带来的包袱最轻,抓住包袱的一双手又乾又瘦,就如鸟爪。这两个人亚马都好像见过,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根本看不见他们的脸,他也不想看见。这些人到这里来,好像是存心来找人麻烦的,而且就是要来找亚马的麻烦。也许不是,也许只是想找这口棺材的麻烦。棺材不会惹麻烦,除非是棺材里的人惹了麻烦。亚马不禁回身向邢幼苹望去,她适巧也讶然地向自己望来。邢幼苹有些耽心,紧紧地捏住亚马的手。也难怪她要耽心,像这样的六个人,无论带来的是哪种麻烦,这麻烦都不会太小。亚马看出来这一点,别人当然也看出了这点,茶棚里的客人大多数都已在悄悄的结账,悄悄的溜了,只有那位胃口不好的胖公子,还在埋头大吃。看来就算天塌下来,他也要等吃完这只鸡才会走。这种人当然不会多管别人的闲事。高瘦的驼背人忽然站起来,提着包袱,慢慢的走到亚马面前,道:「你好!」亚马叹了口气道:「直到现在为止,一直都还不错,只可惜现在就好像已经有麻烦了。」驼子笑了笑,道:「你是个聪明人,只要不做糊涂事,就不会有麻烦。」亚马道:「我一向很少做糊涂事!」驼子道:「很好。」他放下了包袱又道:「你当然也不认得我?」亚马承认:「不认得。」驼子道:「那么你认不认得,这是甚么?」他用两根手指,提着包袱上的结一抖,就露出一对精光闪闪,用纯钢打造的奇形外门兵刀,看来有点像鸡爪镰,又是鸡爪镰。就连邢幼苹的眼睛也睁得老大,因为她就见过这种东西,在雷景光府中的后院偏房中,三名杀手中的一个,就差点用这种东西要了她哥哥的命!亚马道:「这是不是淮南鹰爪门的独门兵器,铁鹰爪?」驼子道:「好眼力。」亚马道:「我的耳朵也不差。」驼子道:「哦?」亚马道:「我听得出你说话的口音,绝不是淮南一带的人。」驼子道:「我在淮南门下,学的本来就不是说话!」亚马道:「那你学的是甚么?」驼子道:「只要我能用本门的功夫杀人,不管我说的是甚么口音都无妨!」亚马道:「有理。」驼子忽然用他那双鸟爪般的手,拿起了这付鹰爪般的兵器。寒光闪动,鹰爪双双飞出「叮」的一声,亚马面前的酒碗就已被钉穿了四圈小洞。而栏杆上的根粗大毛竹,也被鹰爪硬生生的撕裂。酒碗是瓷器,要打碎它不难,能把它钉穿四个小洞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毛竹坚韧,要撕裂它也不容易。何况这两种力是完全不同,他左右双手同时施展,竟能使出两种完全不同的力量来,尤其难得。亚马叹了口气道:「好功夫!」驼子道:「这是不是杀人的功夫?」亚马道:「是。」驼子道:「你想不想看我杀人?」亚马道:「不想。」驼子道:「那么你快走吧!」亚马道:「你肯让我走?」驼子道:「我要的本就不是你这个人。」亚马道:「你要的是甚么?」驼子道:「我要的是你带来的那口棺材!」棺材是亚马亲自去买的,上好的柳州楠木,加工加料精选特制。亚马道:「阁下的眼光真不错,这口棺材的确是口好棺材!」驼子道:「我看得出来。」亚马道:「但是无论多好的棺材,也不值得劳动阁下这样的人出手。」驼子道:「你说不值得,我却说值得!」亚马道:「阁下若是真的想要这么样一口棺材,也可以再去叫那棺材店,加工赶造一口。」驼子道:「我要的就是这一口!」亚马道:「难道这口棺材有甚么特别的地方?」驼子道:「那就得看这口棺材里有些甚么?」亚马道:「棺材里当然只有人......」驼子冷冷道:「一个甚么样的人?」亚马叹气道:「一个朋友。」驼子道:「是活朋友,还是个死朋友?」亚马笑了:「我这个人虽然不能算很讲义气,可是,也不会把活朋友送到棺材里去。」亚马说的不是实话,但也不能算是谎话。邢云飞还没有死,是他亲手把他摆进棺材里去的,而邢云飞也并不是他的朋友。但是这口棺材里的确只有邢云飞这么一个人,他亲手盖上棺材,雇好挑夫,亲眼看着挑夫们,把棺材抬到这里,的确一点也不假。这驼子却好像完全不信,又问道:「你这朋友已死了?」亚马道:「人生百年,总难免会一死的。」驼子道:「死人还会不会呼吸?」亚马摇头。他已经想到了一点漏洞,可是他从未想到别人会看得出来。驼子显然已经看了出来。他冷笑道:「死人既已经不会呼吸,你为甚么还要在这棺材上,留两个透气的洞?」亚马叹了口气,苦笑道:「因为我实在想不到,会有这么样满意一口棺材。」这是实话。如果有口棺材摆在那里,每个人都免不了要去看一眼的,但却很少有人还会再看第二眼。女人衣服上如果有个洞,人人都会看得清楚,但是看得见棺材上有洞的人就不多了。亚马道:「但是这口棺材里,的确只有一个人,这个人的确是我的朋友,不管他是死是活?都是我的朋友!」驼子道:「你为甚么要把他装进棺材里去?」亚马道:「因为他有病,而且病得很重。」驼子道:「他患的是不是见不得人的病?」亚马道:「你想看看他?」驼子道:「我只想看看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亚马道:「如果棺材里,真的只有一个人呢?」驼子道:「那么我就恭送你们的大驾上路,这里的酒账也由我来付。」亚马道:「无论棺材里这个人是谁,都是一样?」驼子道:「就算你把我老婆藏在棺材里也是一样。」邢幼苹突然咭咭而笑,道:「我猜他一定是条老光杆,要不然老婆早已跟别人跑了......」亚马赶紧阻止她。驼子的目的本也不是为了来斗嘴的,所以他继续把话说完:「只要棺材里没有别的,我就一定让你们走。」亚马道:「你说话算数?」驼子道:「淮南门下,从没有食言背信的人。」亚马道:「那就好极了。」他一直在耽心,生怕他们要找的是邢云飞。他实不愿为了邢云飞而跟他们动手,但也不能让他们把邢云飞劫走。现在他虽然已经知道他们并不是为了邢云飞而来的,却还是猜不出他们为甚么想要这口棺材。棺材就摆在茶棚外的栏杆下。四个挑夫要了壶茶,蹲在棺材旁边,用随身带来的硬饼就茶喝。茶虽然又冷又苦涩,饼虽然又乾又硬,他们却还是吃得很乐,喝得很乐。对他们这种人来说,人生中的乐趣,本来就已经不太多了,所以他们只要能找到一点点快乐,就绝对不肯放过,所以他们还活着。快乐本来就不是绝对的,只要你自己觉得快乐,就是快乐!痛苦是不是也一样?奇怪的是,这个驼子不但对这口棺材有兴趣,对这四个挑夫,好像也很有兴趣。他们衣不蔽体,骨瘦如柴,而且头发蓬乱,又黑又脏,实在没有甚么值得别人去看的地方。可是驼子却一直在看着他们,一双眼睛钉子般盯在他们身上,舍不得移开。他虽然说要看看棺材里是否真的只有一个人?可是他一双脚像是被钉子钉在地板上,并没有移动一步。亚马反而忍不住要提醒他:「棺材就在那里。」驼子道:「我看得见。」亚马道:「看见了,为甚么还不过去?」驼子枯瘦的脸上,忽然露出种诡秘的冷笑,一个字一个的说出了一句,让亚马大出意外的话:「因为我还不想死在『十二飞鹏』的手下!」亚马立刻问道:「『十二飞鹏』?」「不错!」「『十二飞鹏』来了?」「至少来了四个。」「在哪里?」「就在那里!」驼子冷冷的接着说:「蹲在棺材旁边喝茶吃饼的那四位仁兄,就是金鹏堡的『十二飞鹏』!」亚马脸色变了!他当然知道新进崛起江湖的金鹏堡,有多大的实力!可是这四个又穷又脏又臭的苦力挑夫,就是金鹏堡「十二飞鹏」中人?他们为甚么要如此作贱自己?为甚么要来着他抬这口棺材?难道金鹏堡突然之间破产了,穷到要靠出卖劳力维生?亚马不住再次望向那四名挑夫。年纪最大的一个挑夫,忽然叹了口气,慢慢的站了起来。他左手还是端着个破茶碗,右手还是拿着半块硬饼,身上穿的是那套又脏又破,几乎连屁股都遮不住的破布衣服。但是就在这一瞬间,他的样子已完全变了。他的眼睛已发出了光芒,身上已散发出动力,无论谁都看得出,这个人绝不再是个卑微低贱的苦力。驼子冷笑,道:「果然是你,你几时改行做挑夫的?」这挑夫道:「从这个病重的人装入棺材时开始的。」驼子道:「你们的样于,确实改变了不少。」挑夫道:「所以我才想不通,你怎么会认得出我们来的?」驼子淡淡道:「这也许是因为我眼力特别好,也许是因为有人走漏了你们的消息。」挑夫脸色变了,厉声道:「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几个人,是谁把我们出卖了?」那名人高马大的壮汉,一个箭步窜了过来,沉声道:「我们兄弟与金鹏堡没有过节,只要你们留下这口棺材,不管你们要到哪里去,不管你们要去干甚么,我们兄弟绝对置身事外,不闻不问。」他想了想,又道:「若是有别人问起你们,我们兄弟也不会说出来,就只当今天我们根本没有见过面!」他解开手里的青衣包袱,竟是一支铁胎金弓、一支银羽长箭。这挑夫冷冷一笑,道:「你手里拿的是金弓银箭,百步穿扬,百发百中,你身边这位,虽然连话的口音都变丫,我也能认得出来,他就是这一代的淮南掌门『鹰爪王』。」驼子并不否认。这挑夫又道:「你们两位居然肯放我一条生路,我兄弟本该感激不尽,何况陪你们一起来的那四位,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其中好像还有『五虎刀』彭氏兄弟和『铁拳开碑』孙震。」驼子道:「好眼力。」这挑夫道:「凭你们六位,今天要把我们兄弟的这四条命搁在这里不难,只可惜......」驼子道:「只可惜怎么样?」这挑夫冷笑道:「只可惜,人若死了,铁掌就软啦,当然也就没有法子再使五虎刀啦!」驼子微笑道:「幸好,他们还没有死。」挑夫道:「他们还没有死?你为甚么不回头去看看?」驼子立刻回头去看,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本来坐在他后面的四个人,现在已全都倒了下去,脑后「玉枕穴」上,赫然都插入一根竹筷!一尺左右的竹筷子,已没入脑后五寸!脑壳本是人身上最坚硬的地方,能够以一根竹筷子洞穿脑壳,已经是骇听人的事。更可怕的是,这四个人本都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竟全都在一瞬间,被人无声无息的夺去性命,而没有人发觉是谁下的毒手?这人出手好快、好准、好狠!茶棚里的人早就溜光了,连掌柜和夥计都已不知躲到哪里去了?除了亚马与邢幼苹之外,茶棚里只剩下三个活人。那位胃口欠佳的胖公子,虽然还活着,却已吓得半死,整个人都几乎瘫倒在桌子底下去,他的同伴情况也好不了多少。何况这两人一直都是坐在彭家兄弟和孙震的前面,而竹筷无疑是从后面射进来的。这四名死者的后面只有一个人。这个人还没有走,只因为他早已醉了。亚马他们来时,这个人就已伏倒在桌上,桌上已东倒西歪着七、八个空酒壶。一个竹筒装满了筷子,也被他的醉手拨得倒下,竹筷零乱地散在桌上......他没有戴帽子,半秃的头露出了斑斑白发,他已是个老人。他身上穿的一件蓝布衫,不但是已经洗得发白,而且还打着好几个补钉。难道这落拓老人,竟是位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竟能在无声无息中取人性命?竟能在挥手间杀人于十步之外?驼子手里紧握着他的那对铁鹰爪,一步步向这老人走过去。他知道他的手在流汗冷汗。他手里的这双铁鹰爪,也是杀人的利器,也曾有不少英雄好汉,死在他这对鹰爪之下。但是现在他的手却在抖,别人也许看不见,他自己却肯定可以感觉得到。能够以一根竹筷,隔空打穴,贯穿脑壳的人,绝不是他能对付的了的。一个在江湖中混了三十多年的人,至少总有这一点自知之明,但是他不能退缩!淮南派现在虽已不再是个显赫的门派,也曾有过一段辉煌的历史。不管怎么样,他总是淮南这一代的掌门人,为了生活,为了把门面支持下去,他可以改变容貌声音,来做强盗,却绝不能让淮南派的声名败在他手里。这正是江湖人的悲剧,江湖中的辉煌历史,就正是无数个像这样的悲剧,累积而成的。忽听「登」地一声,他身旁那高大黑铁汉,弓已在手,箭已在弦,一双眼睛也盯在那老人的满头白发之上。老人忽然说话了,说得含糊不清,彷彿是醉话,又彷彿是梦呓:「为甚么大家都想要这口棺材,是不是全都活得不耐烦了,全都争着要躺进去?」驼子的瞳孔收缩,手握得更紧。现在他已经确定,这个老人就是刚才以竹筷洞穿他夥伴头颅的人。他突然大声喊道:「前辈!」老人还是伏在桌上,鼻息沉沉,彷彿又睡着了。驼子冷笑道:「以你的年纪,我本该尊你一声前辈,我还没有忘记江湖中的规炬,你最好也莫要忘记自尊自重。」老人忽然纵声大笑,道:「好,说得好!」他忽然抬起头来,乾瘪的脸上,长满了一块一块钱大的白癣,眉毛脱落,醉眼朦胧,笑起来就像是头风乾了的山羊。他望向驼子道:「想不到小小淮南派中,居然还有你这种人物?居然还懂得江湖规炬?还有点掌门人的气派。」驼子道:「我不是淮南掌门。」老人道:「你不是?」驼子道:「我只是个找棺材的!」老人笑道:「原来你只是个找棺材的。」驼子道:「找棺材的,有时也会杀人。」老人笑道:「你要杀谁?」驼子道:「杀你!」老人又大笑,道:「你自己也该知道,你绝不是我的对手,又何苦来送死?」驼子忽然也大笑,道:「我如杀了你,杀的是名震江湖的武林前辈,你杀了我,杀的却只不过是一个找棺材的,我死又何妨!」大笑声中,他的鹰爪已飞出!昔年「鹰爪王」自淮南出道,名动天下,只凭一双铁掌和十三年苦练而成的大鹰爪功,创立了淮南鹰爪门,从来没有用过兵刀。可惜他的后人们,既没有那么精纯的功夫,也没有他的神功,所才造成这么样一对奇形外门兵刀,以弥补功力之不足。他临死时,看到这种兵刀,就知道淮南这一派,迟早难免要被毁在这对铁鹰爪下。因为他知道,无论多么精巧的兵刀,总不如一双手灵巧,他的三十六招大鹰爪手,用这种兵刀使出,绝对没法子发挥出应有的威力。他也知道他的后人,有了这种兵刀后,就更不肯苦练掌力了。但是这对兵刀,却打造的实在灵巧霸道,两只鹰爪般的钢爪,不但有生裂虎豹之利,而且可以伸缩自如。据说如果运用得巧妙,甚至可以用它从头发里夹出一只蚤子而不会伤到头皮。驼子在这对兵刀上,也下过多年苦功,一着击出,双爪齐飞,左手的铁爪轻灵变幻流动,右手的铁爪刚烈霸道威猛!这一着力量间,有巧劲也有猛力,这一着的招式间,有虚招也有实招。虚招诱敌,实招打的是对方致命处。老人一双朦胧的醉眼中,忽然精光暴射,大喝一声:「开!」叱声出口,他的身形暴长,袍袖飞卷,铁鹰爪立刻被震得脱手飞出,远远的飞出了二十丈,落在茶棚外的江水中去!驼子居然还没有被震倒,居然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但是他的眼珠已渐渐凸出,鲜红的血丝,已沿着他的嘴角流下来。老人盯着他,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你要杀我,我不能不杀你。」驼子咬紧牙关,不开口。老人道:「其实你应该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你是谁。」驼子忽然问道:「我是谁?」他一张嘴,就有口鲜血喷了出来。老人摇头叹气,道:「『鹰爪王』陈耀东,你这是何苦?」驼子用衣袖擦乾了嘴角的鲜血,大声道:「我不是『鹰爪王』不是陈耀东!」刚擦掉的血又流出来,他喘息着道:「『鹰爪王』陈耀东早已死了,所以没有人能杀得了他,他......是病死的,我,我......」老人眼里露出同情之色,柔声道:「我知道,你只不过是个来找棺材的人而已......」驼子慢慢的点点头,闭上眼睛,慢慢的倒了下去。他求仁得仁,死而无憾。因为他并不是陈耀东,淮南一派威名不坠,并没有毁在他手里。所以没有人能击败「鹰爪王」从前没有,以后更没有。黑铁汉满眶热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蓦地一声暴喝,声如霹雳:「着!」弓弦一响,三尺六寸长的银羽箭已离弦飞出!喝声如霹雳惊雷,箭出如流星闪电!这黑铁汉身长八尺,两膀有千斤之力,他的金背铁胎弓,是五百石的骨弓,他的银羽箭虽然不能开山射月,但也足以穿云裂石。江湖传说,如有三个人背贴背站着,他一箭就能射个对穿!可是银光一闪,那样一支箭,忽然已到了老人手里。他只伸出两指,就把这根穿云裂石的银羽捏住了。在这一瞬间,黑铁汉的面如死灰,四个飞鹏喜动颜色。想不到就在这一瞬间,情况忽然又改变。这老人脸上突然露出种奇怪之极的表情,就好像一个害羞的少女正在如厕,而厕所门突然被一个莽汉撞开了一样。惊讶、恐惧,都已到了极点,连手中捏住的一根银羽箭也忘了放下,忽然凌空翻身,掠出了竹棚,眨眼间就踪影不见!四个飞鹏挑夫急道:「大哥!」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那「十二飞鹏」之首的大哥,已经逃得不见人影了......要学「射」一定要先练眼力。这黑铁汉从七、八岁的时候就已开始练眼力,要练得可以在暗室中,把一只蚊子看得和别人看见老鹰一样清楚,才算略有成就!亚马的眼力当然也绝不比他差。但是他和黑铁汉一样,都没有看出这「大哥」为甚么要忽然逃走?像他那样的绝顶高手,绝不是很容易就会被骇走的人,除非他忽然看见了鬼,忽然被毒蛇咬了一口![手机电子书网 Http://Www.517z.Com]这里没有鬼,也没有毒蛇!他怕的是甚么?是谁把他吓走的?这挑夫一只手端着破茶碗,一只手拿着半块硬饼,脸上的表情由欢欣的胜利,变为惊讶,由惊讶变为恐惧,再由恐惧变为怀疑。他们四人互望了一眼之后,忽然唤道:「老板!」亚马不是老板,他这一生奇奇怪怪的事也做过不少,却从来没有做过老板。可是这四个挑夫一路上都叫他「老板」。亚马只好应道:「你在叫我?」这挑夫道:「不管我们姓甚名谁?我们总是你花钱雇来的,你总是我们的老板!」亚马不得不承认。这挑夫又道:「你出五钱银子一天,雇我们做挑夫,要我们替你把这口棺材送到熊耳山黄梅岗去。」亚马道:「不错。」挑夫道:「这一路上,我们有没有给你出过甚么差错?」亚马道:「没有。」挑夫道:「我们有没有偷过懒?耽误过你的行程?」亚马道:「没有。」挑夫道:「你花五钱银子一天,雇用我们,花得冤不冤枉?」亚马道:「不冤枉。」他不能不承认这一点,像他们这样的挑夫,实在很难找得到。挑夫道:「你花钱雇我们替你挑这口棺材,我们就全心全意的替你挑这口棺材,而且一定平平安安的替你把这口棺材送到地头。」亚马道:「很好。」挑夫道:「那么别的事你就不必管了,这些事跟你也完全没有关系!」他的话说得已很明白了。他们并不在乎这位老板的身份来历,也不想知道,只不过希望这位老板也不要管他们的闲事。亚马只有点不明白,他忍不住要问:「你们知不知道这棺材里的人是谁?」挑夫道:「是你的好朋友。」亚马道:「你们知不知道我这朋友是谁?」挑夫道:「不管你这位朋友是谁,都跟我们无关。」亚马道:「原先我不知道你们的身份,现在已经知道了,所以就要问一声了......」挑夫道:「你问。」亚马道:「你们为甚么要来替我挑这口棺材?」挑夫道:「因为我们愿意。」他淡淡的接着道:「只要我们自己愿意,不管我们是甚么身份,也都跟你没有关系。」亚马叹了口气,道:「有理。」他不能不承认这挑夫说得有理,但是他心里却又偏偏觉得无理。所有的事都无理,这里每个人所做的每件事,都无法以常理来解释。但这些又确实发生了,而且已经有五个人为了这些事而死。生命是绝对真实的,死也是。亚马又叹了口气,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究竟还想干甚么?」这挑夫考虑着,终于回答道:「我们只不过想杀一个人,一个跟我们完全没有关系的人!」身长八尺的黑铁汉道:「你们想杀的人是我?」挑夫道:「不错!」话声才落,四个挑夫一齐行动。四人很快地逼近黑铁汉,将他包围住。长弓大箭,只利远攻,不利近身肉搏。这四名挑夫无疑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当然都很明白这个道理。以他们「十二飞鹏」的经验和武功,要杀这个黑铁汉,只不过是转眼之事。亚马突然大声道:「等一等!」这挑夫沉下脸,道:「难道你还是要管我们的事?」亚马反问道:「难道你们一定要杀他?」这挑夫道:「一定!」他的回答斩钉截铁:「如果有人想来阻拦,我们也不妨再多杀一个!」亚马道:「你们为甚么一定要杀他?」挑夫拒绝回答。亚马道:「是不是因为他已知道你们的来历,所以一定要杀了他灭口?」挑夫并不否认。亚马再道:「现在我跟这位姑娘,当然也已知道了你们的身份来历,你们杀过他,是不是也要杀了我们?」挑夫道:「我说过,只要你不管这件事,我们就负责把你和这口棺材,平安送达地头去!」亚马叹道:「现在我更不懂了,明明有三个人知道你们的秘密,你们为甚么只杀一个?」这挑夫冷冷一笑:「因为我喜欢你!」亚马的脸突然变了,吃惊地看着他。黑铁汉的脸色更是变了,吃惊地看着他:「你......你......」亚马看着他,再看看他的三个同伴,眼睛里充满了惊讶和恐惧。黑铁汉也看着他们,眼神居然比亚马更恐怖,就好像这四个挑夫,在一瞬间忽然变成了魔鬼。这种表情,绝不是装得出来的。他们究竟看见了甚么?为甚么忽然变得这么吃惊?这么害怕?这四个挑夫自己也有点慌了,无论是谁,被人用这种眼神看着,都会发慌的。他们本是盯视着敌人的,现在忍不住彼此看了一眼。这一眼看过,他们四个人的脸上立刻也露出和亚马同样的表情,却显得比亚马更惊惶、更恐惧。其中一个人突然转身冲出去,一把抓起了摆在棺材旁边的茶壶,但是现在这个人,却已连茶壶都拿下稳。忽然张开嘴想要嘶喊,竟已连声音都喊不出来,只听他喉咙里面一阵「嘶嘶」作响,他的人已倒了下去。他的同伴也转身奔出,两个人奔出了竹棚才倒下,一个就倒在凉棚里。一倒下去,整个就开始萎缩,就像是一片叶子遇到了火焰,忽然间就已枯萎......连亚马都觉得手脚冰冷,黑铁汉额角和鼻尖上,已冒出豆大的冷汗。这四个挑夫临死前那一瞬间,脸上的样子变得实在太可怕。亚马不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样子。邢云飞中毒之时,脸上也有同样的变化,眼神骤然迟钝,瞳孔骤然收缩,嘴角、眼角的肌肉骤然僵硬干裂,脸色骤然变成死黑......最可怕的是,他们的脸上发生这种变化时,他们自己竟连一点感觉都还没有,这种致命的毒性,竟能让人完全感觉不到。非但你圣母时全钮感觉,毒性发作时,你也完全没有感觉!就在不知不觉中,这种毒已进入你的身体,毁坏了你的神经中枢,要了你的命!坐在竹棚的那位胖公子和同伴,还蹲在竹棚后面,替他们抬滑竿来的四个竿夫,也不知何时早就悄悄溜走了。竹棚后面无疑还有一条路。遇到这种事,只要有腿的人,都会溜的。黑铁汉忽然长长叹叹了口气,道:「难道真的是那茶壶里有毒?」他是在问亚马。现在这里一共只剩下三个活人,这使得他们彼此间彷彿忽然接近了很多。如果你也曾有过他们这样的经验,你一定也会有这样的感觉的。亚马道:「看起来,除了那壶茶之外,似乎没有其他的可能......」黑铁汉道:「不是我下的毒手。」亚马道:「我相信!」黑铁汉道:「是谁下的毒?」亚马道:「不知道!」黑铁汉沉默着,脸上带着痛苦挣扎的表情,汗流得更多。亚马道:「你是不是还有甚么话要跟我说?」黑铁汉又沉默了很久,忽然大声道:「我并不想要他们的命,也不是想要这口见鬼的棺材,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四个人会抬了一口棺材来。」他说话的声音大的就像是在呐喊,并不是在对亚马呐喊,而是在对他自己呐喊。亚马了解他的心情,所以甚么话都没有问,等他自己说下去。黑铁汉道:「有人告诉我们,这棺材里藏着一批『红货』至少值五十万两!」「红货」这两个字,是江湖切口,意思就是「珠宝」。黑铁汉道:「这个人在这一带有名有利,有财有势,却跟我们有秘密的交易......」邢幼苹忍不住开口想问,亚马却一把将她的嘴掩住,因为像这种事,这种大人物之间的秘密,知道得愈少愈好。可是黑铁汉却偏偏要继续往下说,道:「我们以前就跟这个人有过好多次类似的交易,如果他知道有甚么来路不明的红货经过,他自己不便出手,就通知我们,做下了之后,三七分账。」他又补充道:「我们虽然是强盗,可是只做『红货』而且一定是来路不明的红货。」这些话在平时,是无论如何不会轻易向外人吐露的,但是在死亡、恐惧和极度悲伤的压力下,他忽然觉得一定要把这些话吐出来。就像酗酒之人,一定要把肚子里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吐出来,才会觉得舒服一样。这些呕吐的秽物,亚马居然也学会忍受着没有掩鼻皱眉头,他知道这人眼前最须要的,便是个倾诉的对象......亚马并没有问「这个人」是谁?那是别人的秘密,他无权过问,他也一向不愿追究别人的隐私。黑铁汉的声音愈来愈低,显得愈来愈悲伤,黯然道:「现我虽然已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惜已经太迟了。」邢幼苹实在忍不住,还是开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黑铁汉道:「这是个圈套。」邢幼苹道:「圈套?甚么圈套?」黑铁汉道:「这个人想除掉『十二飞鹏』自己却不能出手,他也想杀了我们灭口!」邢幼苹道:「你们合作的这么好,他为甚么要杀你们灭口?」黑铁汉道:「因为只有我们知道他是坐地分赃的伪君子!」他的悲哀又变得愤怒,道:「所以他就设下这个借刀杀人的连环计,一石二鸟,让我们自相残杀,最好全都死得乾乾净净!」这时却有一张翻倒在地上的桌子,动了一下。一个癡肥的像一团肥猪肉的胖子,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他喘着气,努力要拍掉满身的尘上,一面气喘嘘嘘地说道:「你讲得有道理,但是你却没有证据......」黑铁汉道:「原来你没有逃走?」胖公子道:「你看我这一身肥油,怎么跑得动?」他那个英俊的同伴,还有那四个竿夫都早已不见踪影,临到真正危险急难的关头「日头赤炎炎,随人顾性命」相信任何人都怪不了他们的!黑铁汉看看这满地尸体,他们六个同来,此刻也只剩下自己,又能顾得了谁?这胖公子却打量着他,道:「你并没有证据,证明这是个圈套,对不对?」黑铁汉道:「他就是证据!」亚马吓一跳道:「我?」黑铁汉道:「这口棺材,是不是你的?」亚马道:「是。」黑铁汉道:「你有没有把红货藏在棺材里?」亚马道:「没有。」黑铁汉道:「既然棺材里根本没有红货,这不是圈套是甚么?」他握紧双拳,道:「现在我的兄弟都死了,四个飞鹏也死了,他的计划已成功,只可惜......」胖公子道:「只可惜你还没有死!」黑铁汉咬紧牙根道:「只可惜我还没有死,而且我也瞧出他的阴谋圈套......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一定要揭穿他的阴谋毒计!」他大步走出凉棚,胖公子却唤道:「等一等。」黑铁汉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胖公子道:「你想不想看一看这棺材里到底有甚么?」黑铁汉勉强笑了笑,道:「我相信亚马『武林种马』这个名号虽然不好听,但我还是宁可相信他......」亚马不由深为感动,道:「谢谢......」公子却笑道:「亚马绝对没有问题,可是他却不知他雇的四个挑夫,竟然会是赫赫有名的『十二飞鹏』!」黑铁汉一怔!望向亚马。这也正是亚马的疑问,只不过他不想在这个已经伤心失意的黑铁汉面前提起而已。胖公子却继续道:「『十二飞鹏』怎么会甘心情愿的来赚五钱银子一天,辛辛苦苦的抬棺材?除非......」邢幼苹的思维也已经被胖公子引领着往下推理,道:「除非他们知道棺材里面还有别的秘密!」黑铁汉的眼睛里发出了光。公子道:「亚马虽然没有甚么红货可以藏进棺材里,可是他们......」黑铁汉抢着道:「他们来替你抬这口棺材,也许只不过想借你这口棺材做掩护,把一批来路不明的红货,运到熊耳山去......」运送红货时,本来通常都要走「暗镖」尤其是这批红货来路不明的时候。江湖中走暗镖的法子,本来就五花八门,光怪陆离,利用死人或棺材做掩护,也并不是第一次。公子道:「我也知道你现在不会再对这批红货有兴趣了,可是你既然已经做了这件事,至少也该把真相查出来,也算是给死去的兄弟有个交代......」认真听着他再往下说,黑铁汉已经大步走了回来。亚马的心也在跳,愈跳愈快。九个人,九条命,只不过是为了一口棺材!这口棺材里,究竟有甚么秘密?上好的楠木棺材,华丽、坚固、沉重。黑铁汉已走近棺材,将金弓「噗」地插入地上,伸出两只手去托住棺盖。在这一瞬间,黑铁汉想起许多事,许多他还记得,许多他已遗忘的事。更有许多他一直拒绝去想,又老是缠住他思想的事。例如死亡如果有一天,自己面临到自己的死亡时,我会怎么样?他自己也不知道此时此刻,怎么会忽然想起这么多事来。刚才他面临四名挑夫的杀机时,他只是全神要应敌,根本不会去分心想任何事。此刻却手握棺盖时,忽然去想这些无聊事......是不是「棺材」本身就代表了死亡?棺盖很沉重,但是以黑铁汉的天生神力,当然轻轻一托就托了起来。亚马也与邢幼苹走了过去。亚马本来认为黑铁汉六人是为了邢云飞而来,他们知道棺材里的人是邢云飞,知道邢云飞还没有死,他们想来要邢云飞的命!他会有这种想法并不奇怪,想要邢云飞这条命的人绝对不会少。但是后来的事实演变,渐渐证明他的想法错了。那么这口棺材里除了邢云飞之外,到底还有甚么别的东西?是不是真的还有一批价值钜万的「红货」?他与邢幼苹都很想知道答案。为了这口棺材,牺牲的人已太多,付出的代价已太大。他希望黑铁汉能够有些收获。亚马正走过去,还看不见棺材里面,却看得见黑铁汉的脸。黑铁汉脸上竟忽然露出种任何人都无法想像的表情来。那不仅是惊讶,还带着种说不出的激动和慾望。亚马突然站住了脚,他觉得事情变成不寻常了。这个黑铁汉是怎么回事?他从棺材里看到了甚么?如果他看见的是珠宝,他当然会激动,会显露出一种人类共同的贪婪慾望。但他看见的如果是珠宝,就绝不会有恐惧。如果他看见的是种很可怕的东西,就不会露出这种慾望之色。亚马正想问,忽然一声极轻微的「嗤」声,自耳边划过。亚马反应非常快,但是还是慢了一步,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回头见到的是那个臃肿癡肥的胖公子,已经将邢幼苹挟持了!这个原本看起来好像连走一步路就会喘上半天气的肥胖子,此刻竟敏捷的像只山猫肥山猫!他挟持邢幼苹的方法也极有效,他那只肥得像猪蹄的手,按住了邢幼苹肩头与颈项之间的那条肌肉,令得她整个右半身,又酸又痛,连一点力都使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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