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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碳酸危机》作者:鹤来衣

文案:

收保护费收到自己班主任头上了。斯文败类老师攻×不良学生受。

塑料师生情。斯文败类老师攻×暴躁易怒实则奶凶学生受。师生年上1V1。(年上年上年上)

校园流水账,琐碎日常没有剧情,没大纲,想怎么写怎么写,拒绝任何较真。

对看文有任何水平三观要求的读者大概不是受众群体,本文编造的所有字数都为作者的喜好服务,口味不合请安静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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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文老阿姨: 长佩 / 衣冠禽兽腹黑老师攻 x 暴躁易怒实则奶凶受 / 师生年上. 文如其名, 碳酸饮料的属于夏天属于爱情的酸甜感觉, 总体甜但个人观感还是觉得有点压抑的, 期待明朗的两情相悦的甜甜番外

小植扫文笔记: 腹黑老师攻 X 炸毛耿直学生受, 师生年上. 啊啊啊啊啊啊我好喜欢这篇! ! 一本正经又色气满满! 非常背德非常撩人! 非常撩! 很心动了! 推荐! 师生关系本来就很背德希望不要再被批三观了朋友们, 有车首发长佩.

第1章 苏打水

  [一]

  夏日炎炎,阳光刺眼。

  池烈刚从便利店出来,就看到那群人围堵着一个少年"借钱"。

  他瞥了两眼没太在意,顺手拉开了冰镇可乐的铁环,"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正当他转身离去的时候,背后一道熟悉的声音把他叫住了:"池烈!"

  池烈循声望去,看到了那位被围堵的受气包。

  "妈的,怎么又是你。"池烈举着易拉罐大步走过去,那群街边的小混混们看到他,都自动避让出一个位置。

  "我上次不是告诉过你别走这条路吗?"池烈扫量着那个低眉顺眼的少年,"就你这幅娘们儿兮兮长相,最适合下手了。"他把视线移开,朝周围几人吩咐道:"他不长记性,你们还脸盲啊?总找这种弱鸡要钱,你们也不怕自己变娘。"

  其中一人面露难色道:"不行啊哥,你不让我们找女的、老的、小的,不让我们找乡下的、残疾的,那只剩下他这种小白脸敢让我们捞一把了。"

  这群社会青年虽然外表看起来凶神恶煞,但实际年龄也不过十七八岁,正是周围学校里不学无术的问题学生,平日逃课聚集起来,在附近以多欺少勒索低年级的同学。而池烈,又是这几所学校的里出了名的问题少年,传闻里他因打架太狠伤了人而被留级,于是那些欺软怕硬的不良少年们见了他,都自觉地叫声"哥"。

  "你们看他这死眉塌眼的德行,像是有钱的吗?"

  "那、那什么样儿的才像有钱?"

  池烈边喝可乐边烦躁地环顾四周,正好街边拐角走来个颀长的身影,于是他朝其他人扬了扬下巴,嘴角上扬道:"瞧见那个了吗?虽然个子高了点,但看着不壮,肯定打不过你们。"

  [二]

  池烈说得对,那人确实没有跟他们动手,见一群社会青年把自己围住,就老老实实交出了钱包。几人接过来一看,蟒蛇皮质的外层泛着粼粼光泽,似乎值不少钱,便把皮夹也顺手收走了。

  他们一回来,就被池烈挨个指着鼻子骂了一顿。

  "你们能不能有点道德?要点钱意思意思就得了,拿人家钱包干什么?身份证银行卡全在里面,这堆东西叫人家补办起来多麻烦!"池烈言辞义愤填膺,语气慷慨激昂,仿佛有一团正义的火焰在他胸前熊熊燃烧,绝对不可能让人联想到"××立牌坊"。

  "可那人都已经走了,我们想还也还不了啊。"

  池烈伸手把钱包夺了过来,"那我先替你们保管,等哪天我又进......呃,路过派出所的时候,交给警察。"说完,他又目露凶光扫视一圈,教导口吻道:"别给别人添麻烦,知道吗?"

  一群人拼命点头,池烈在他们心中的形象又威严了几分。这些不良少年拿了钱就乖乖走了,只剩下那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还站在原地。池烈走近一瞧,这人闭着眼睛,浓重的黑眼圈对比白皙的皮肤尤为显眼。

  "喂,睁眼,吓傻了?"池烈拍了拍他的脸。

  男生迷迷瞪瞪地望着池烈。

  池烈问他:"你叫什么来着,我记得你说过我们是一个班的。"

  "常绵。"

  "长眠......'长眠地下'?"

  常绵本想跟他解释自己名字到底是哪两个字,但一想,就算说了池烈也记不住,于是懒得张口了。

  "长眠,你帮我个忙。"池烈自来熟地勾住他的肩膀,"往前直走一公里有个派出所,你帮我把这个钱包交了。"

  "你自己为什么不去?"

  "我这不是想给你一个学雷锋做好事的机会嘛。"

  常绵接过钱包,打开便看到了里面身份证上的姓名和照片,原本无精打采的他立刻睁大了眼,抬头盯着池烈。

  常绵:"这人......"

  池烈:"怎么了,你认得啊?"

  常绵:"你不认得吗?"

  池烈:"我看看。长得挺帅,名人吗?"

  常绵:"......"

  空气随着两人的沉默变得更加安静,池烈在炽热的太阳下眯着眼睛。手中那罐冰镇可乐的外壁上凝结出许多水珠,缓缓流下,濡湿了整个手掌。

  他轻轻偏过头,听到了二氧化碳气泡在罐子里翻腾的声音。

  [三]

  即将升入高三的学生,暑假会有一个月的时间用来提前补课,池烈虽接到了通知,但还是装不知情旷了整个假期的课程。直到今天正式开学,他才迈着沉重的步子磨蹭进了新教室。

  由于留级了一年,他现在要跟过去的学弟学妹们一起准备高考,仔细想想其实有点丢人。他所在的学校是市重点,里面绝大部分学生都品学兼优,更不乏那些未来能成为祖国栋梁之才的佼佼者。学校里极少发生学生违纪被处分的情况,就算是复读的学生,那也是为了冲清华北大分数线再拼一年。

  而因为打架斗殴而被留级,池烈为学校开了先例。

  教室最后一排是他的位置,所有人桌椅都是独立的,没有同桌,这倒合了池烈的心意。

  班里忽然来了新面孔,其他人都免不了朝他这边悄悄看几眼。池烈坐下来将书本从包里一一拿出,余光能瞥到他们在窃窃私语,像是在议论自己。他心里登时烦躁起来,嘴角动了动,自言自语般轻骂出几句脏话。

  上课铃响后半分钟,进来的男人两手空空,径自走上了讲台。

  池烈抬头看到他,半个身子不由得一僵。

  他迅速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蟒蛇皮的钱夹,打开后看着身份证上的照片,仔仔细细和台上的人核对了一番。

  有点像,但是又不太像。

  照片上的男人面容俊朗,嘴角噙着浅淡的笑,眉眼间流露出七分英气三分柔情,五官拼凑在一起很是占先天优势。

  而讲台上这个,戴着一副笨重的黑框眼镜,月白色衬衣袖子干练地挽到手肘,露出半截线条优美的手臂,看起来文文气气的,丝毫没有照片上那人的烟花气息。

  池烈看着他的时候,正好他的视线也落到了自己身上。

  心脏忽然"咯噔"一下。

  "哦,你来了。"男人声音不高不低,语气很是平淡,就算是看到这张新面孔也没什么惊讶的情绪。

  池烈不自觉攥紧了那个皮夹。

  "今天回去记得把头发染回来。"

  简短的一句话说完,男人就不再理会过池烈,抬头对着全班慢条斯理道:"我废话就不多说了,反正你们也没什么让老师担心的地方,就是要记得劳逸结合。我一会儿还有课,你们先自习吧。"

  他声线慵懒却咬字清晰,像是夜晚里若有似无的风撩拨着沉静的湖面,漾出藏匿黑暗中的星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他说完这番话后,池烈觉得那双镜片后的眼睛看了一眼自己。

  男人离开教室后,池烈忍不住拍了拍前桌的肩膀,低声问了一句:"那老师教什么的?"

  "教音乐的,咱们班主任。"

  "我们不是高三了吗,还有音乐课?"

  "没有,他暑假的时候就是班主任了。"前桌男生耐心地跟池烈解释,"原来的那个班主任生病休养一年,高三年级里又没有主科老师有精力带一个班,学校就安排他来了。"

  "看着挺年轻啊。"

  "是呀,好像也就二十五六吧。"

  池烈点点头,又问了句:"他姓什么?"

  "雁。大雁的'雁'。"

  "......"

  池烈缩回了身子,翻开那皮夹里的身份证,赫然写着两个字:雁回。

  ......他这是收保护费收到了自己班主任头上啊。

  [四]

  不管怎么说,钱夹都是要还的。

  当然,绝不是直截了当地物归原主,只能是趁第二节 课后的升旗时间偷溜进办公室,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钱夹放在个不太起眼的地方。

  池烈觉得自己真是机智。

  宽敞的办公室里只有几张拼在一起的桌椅,从桌上摆放的书籍来看,显然是没有音乐老师的位置。池烈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班主任的办公地点应该是在艺术楼。

  站在窗台前能窥探到操场上的情况,全校同学在国旗下排列成整齐的方阵,按照惯例听学生代表发言。池烈估摸着开学典礼要耗不少时间,于是他从最偏僻的楼梯口走出教学楼,在另一所楼里绕了大半圈才找到音美办公室。

  很不巧,锁了。白跑一趟。

  外面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似乎是典礼完毕全体解散了。池烈懊丧地咂了咂舌,咒骂了声"好死不死赶在这时候",离开前还不忘踹一脚门来解气。

  一回头,却发现有个人倚在楼道墙角,双臂环抱在胸前,似笑非笑。

  池烈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这人是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背后的?

  "是来找我吗?"男人的语气比在教室时要轻松不少。

  池烈尴尬地点了下头,避免被怀疑,干脆地把钱夹递过去诚恳道:"在路上捡到的,好像是你的。"

  那人还保持原姿势倚靠着墙壁,视线落在钱夹上,却没有要过来接的意思。

  池烈举着的手臂快要发酸,刚想把手收回去的时候,男人忽然笑起来,边说着"噢,谢谢你呀"边走过来,拍了拍池烈的肩膀。

  这笑容凑近了,池烈才发觉他脸的确和证件照上的一样,不,应该说本人的五官看起来比平面照片上的更加英俊深邃。只不过现在脸上的这副漆黑眼镜框太过厚重抢眼,把那双眼睛的神采遮了个七七八八。

  "那我回去上课了,老师再见。"池烈急匆匆想要离开,刚迈出一步,男人的一条胳膊就挡在了自己身前。

  池烈忽然嗅到了清淡的檀木香味,接着那只手臂用极轻的力道将自己向后推了半寸。

  "不急,离上课时间还早。"清冷的喉音压在自己头顶上方,语速慢悠悠的,"来都来了,进来聊聊吧。"

  "......"

  他收回手臂拿出钥匙开了门,池烈虽皱眉抵触和老师多交流,但还是听话地进去找个位置坐下了,打算先摸清楚这位班主任的脾性,以后逃课也能有所准备和交代。

  "我看了下你之前的成绩,"他从一沓文件里翻找出几张纸,"真差啊。"

  池烈毫不在意地别开脸,没兴趣理会他。

  "家里很有钱吗?"

  "一般。"池烈悄悄剜了他一眼,心道:这关你什么事。

  "开学前你父亲给我打了电话,说让我多关照你的学习,他平时工作忙,没空管教你。"

  池烈皱起眉,那老混蛋果然吃饱了撑得没事干。

  他清了清嗓子回应班主任:"哦,你不用管我,我混个毕业证就够,没想考大学。"

  话音刚落,他听到对方低低的嗤笑声,带了几分愉悦。

  男人声音清脆:"你也是班里的一份子,成绩当然要算在总评里。七中近五年来都保持全市最高的升学率,明年又该参加评比了,哪里容得下你来'混个毕业证'就够?"

  池烈不耐烦地挪动了下身子,"那我能怎么办?"

  "你转学吧。"

  "......啊?"池烈以为自己听错了。

  谁知对方笑容加深了些,重复道:"还是请你转学吧。"

  [五]

  关于自己"成绩真差啊"的评价,池烈从小到大听过无数次。

  他那连一元二次方程都能解错的学习水平,是怎么被"保送"进市重点的,任谁都心知肚明。不过大家说话都留一线,即使池烈平时再碌碌无能,那些"成绩真差啊"的评价后面一定会跟着"但你很聪明,只要努努力就能追上别人""你悟性很高,认真点分数很快就提上去了"的安慰性总结。

  怎么今天一点欲扬先抑都没有,直接就被班主任劝退了?

  池烈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你以为我会跟你说什么,为你加油鼓劲吗?"对方仿佛看穿了池烈的内心想法,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办公室里,他完全不拐弯抹角笑着说道:"'鼓励'对你这种学生来说是最廉价的肯定。既然你也没有学习的心思,那咱们都别浪费时间和精力了,早早转学去个校风宽松的地方,对你也好。"

  池烈抬起眼皮,终于肯用正眼瞧他了,声音闷闷的:"你去跟我爸说啊,又不是我愿意来这破地方上学的。"

  "我在电话里不是没跟他提过,但他好像真的觉得......你挺聪明的。也对,天下也没有几个当父亲的会否定自己的儿子。"

  就算就算再迟钝,也能明显听出来他语气里的讥笑。

  池烈高挺的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即使知道自己这样的反应在大人眼里十分幼稚——但他还是毫不示弱地偏过头,不屑地斜睨了对方一眼。

  "好了,你回去上课吧。"在几秒钟的沉闷过后,年长的一方率先开口,"记得认真听讲。"

  池烈没理会他,直起身子离开。一条腿刚迈出大门的时候,背后的声音又再次响起:"还有,下次再捡到老师的东西,也麻烦记得早点还。"

  似乎意味深长。

  池烈脚步一顿,但又立刻挺起肩膀,置若罔闻地迈开步子,迅速离开了这栋楼。

  "他妈的,还以为年轻点儿的老师能正常聊天,怎么又他妈是个傻逼。"池烈忍不住喃喃自语,怒意自上而下遍及身体,步子越走越快,一路撞上好几个人。

  很多人都认识池烈那张看起来就飞扬跋扈的脸,见这么个气势汹汹目中无人的少年经过自己,都纷纷主动避让开。

  "雁回。"池烈默念这个名字。

  行,记住了。

  少年心性免不了会意气用事,雁回那种阴阳怪气的态度更是能轻易触及池烈的逆反心理。不过池烈与普通少年不同的是,激将法在他的成长路上毫无作用,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个有上进心的人。

  换了别人也许会不惧讽刺勇往直前,拼搏出一份成绩来打老师的脸。但池烈却是"好,既然你嫌我拖后腿,想劝我转学——那老子就偏拖你后腿,偏不转学!"

  他还下定决心,每次考试都要交白卷,引起所有学科老师注意,拉低所有平均分,"行为规范周"的时候争取违反三条以上校规,气死雁回不可。

  只要能伤敌八百,自损八万又算得了什么。

  晚自习前的最后一堂课是班会,池烈正趴在桌上睡觉,就被雁回响亮的声音吵醒了。

  "在这学期的第一次班会上,我要说一件令我非常感动的事。"雁回站在讲台上,面向全班同学。

  "前几天我非常不幸,走在路上被人抢了钱包,里面放着近一千元现金,身份证,银行卡,还有几个其他重要的证件。"雁回的声音本就透亮温和,这样干净的声线诉说起糟糕的经历,语气感情更是拿捏得十分令人同情,"我本来都自认倒霉了,但没想到的是,能遇到见义勇为的人。"

  池烈在底下不由自主地攥起了拳头,从雁回一开口的刹那,他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这个见义勇为的人在第一时间帮我找回了钱包,而且做好事不留名,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他就走了。"雁回说着,那双镜片背后幽深的眸子不由得泛起一丝惋惜,随即又明亮了起来,继续说道:"但是,我很幸运,这人正是咱们学校的学生,而且此刻,就坐在我们班里。"

  声情并茂,字字动人。除了池烈以外,在座的每一位学生都好奇地环顾四周。

  池烈整个人都僵在了座位上,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雁回。

  然后,他看到对方冲自己露出和蔼可亲的微笑。

  雁回的声音提高了几分,说道:"来,现在就让我们把最热烈的掌声献给这位勇敢善良,不求回报的同学——池烈!"

  话音刚落,掌声雷动。全班几十道视线瞬间集中到教室的最后一排,而作为众人焦点的池烈,此刻满脑子只剩下了三个字:操你妈。

  那此起彼伏,经久不衰的掌声,仿佛是无数道噼里啪啦的耳光,扇得池烈心态崩塌,尊严稀碎。

  关键是,这种令他羞耻万分的公开处刑还没有结束。

  雁回一副忽然想起来什么的样子,故作小声地询问起前排的几个学生,但实际音量足以让全班都听到:"咦,我记得咱们班好像还没评选纪律委员吧?"

  池烈的呼吸凝固了。

  "那既然如此,这个位置就由池烈来代劳吧,我认为他是非常适合这个职位的人选,大家觉得呢?"

  空气安静了几秒,雁回笑着点头说道:"好,各位都没有意见。以后班里的纪律管治就麻烦池烈同学了,我们相信你一定能干得非常出色。"

  池烈的手掌渗出涔涔冷汗,眼前发黑。自始自终,他都看到雁回的脸上维持着温柔和煦的笑容。

  [六]

  虽然池烈的名字在新高三年级里并非人尽皆知,但一提起"那个被处分留级的学长",大家也都有所耳闻。清晨的学生们不急不缓走进校园,任谁都不会注意到,那个站在校门口执勤的人,竟会是那个传闻里不良少年。

  本来高三学生无需参与这些琐碎的任务,但雁回却说什么"刚开学,校领导查得严,所有活动如果没特殊情况,高三年级都得参与",勒令池烈以纪律委员的身份一大早出来站岗了。

  肩膀上还挂着雁回不知从哪里搞来的绶带,红布上印着三个大黄字——活雷锋。

  池烈正望着湛蓝的天空出神儿,忽然听到"咔嚓"一道快门声。他转回视线,发现常绵拿着手机正大光明地拍下了自己刚刚那生无可恋的样子。

  "赶紧滚。"池烈不耐烦地呵斥他。

  常绵充耳不闻,他眼眶还是一圈淡淡的乌黑,慢声细语道:"我还以为你肯定不会听雁老师的话呢。"

  池烈冷哼了一声,"我他妈哪听他话了?我是懒得跟他这傻逼计较。"

  "可你明显就不想当班委啊,"常绵的眼睛忍不住盯着"活雷锋"三个字看,"跟雁老师好好说,他不会为难你的。"

  "不想搭理他。"池烈双眼不屑地向上翻了翻,那人还不够为难自己吗?

  常绵嘴唇动了动,刚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身后的轿车响了一声喇叭,示意他避开。池烈看着这辆黑色车子缓缓开进校门,在自己面前停下了。

  车窗摇下来,池烈看到了雁回的笑脸。

  雁回的声音轻松愉悦:"早。看起来很认真啊,小雷锋。"

  池烈听到这轻飘飘的语调就顿时浑身发毛,嫌恶地瞪着他,"老师你快走吧,别挡道了!"

  雁回笑容不减,反而嘴角愈发上扬,还拿出手机对准池烈快速拍了张照片。

  池烈下意识"啧"了一声,低声咒骂着几句脏话。

  不过雁回也没再多逗弄他,拍完照就开车扬长而去。池烈目送他离开,暗暗记下了车牌号,也许哪天就有机会溜去停车场拿刀子划几下。

  直到上课铃响,池烈才摘下这条雁回为他量身定制的"耻辱带"回教室。

  池烈也知道,其实他大可不必听话地去当劳什子的纪律委员。哪怕雁回针对他,自己逃课躲着这个班主任就得了,对方还是个教音乐的,一星期也见不到几次面。但池烈听说雁回动不动就给他爸打电话汇报自己的在校情况,那老混蛋听说他当班委了,高兴地在亲朋好友的聊天群里发了个大红包。

  如果自己甩手不干,回家后免不了又要听那老混蛋跟自己碎碎念。从池烈上学第一天起,这位当爹的就盼着这位小儿子能像长子池钰那样品学兼优,彬彬有礼。而现实却与他的期待背道而驰,池烈不仅没能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还顽皮得成了全班同学的反面教材。

  曾经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班里竞选班委,池烈明明没有上台拉票,唱票过程中却忽然出现了他名字,顷刻间哄堂大笑。当班主任当即厉声道:"谁投的?这是严肃的竞选,别瞎胡闹!"

  显然,池烈的名字对于一场严肃的竞选来说,就是个不合时宜的侮辱。连他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甚至还有几分不知好歹的得意洋洋来。

  时隔多年,池烈再次与"班委"这一严肃神圣的头衔挂钩,却仍然是以不良少年的身份。

  只不过这次周围人的眼光不是戏弄,不是轻蔑,不是讥讽,而是......他完全没有见过的情绪流露。

  惊讶?佩服?总之莫名其妙的,自己就成别人眼里做好事不留名的活雷锋了。

  ——真是恶心。

  [七]

  高三的课程紧密充实,池烈大脑空空地记了一上午笔记,奋笔疾书的状态在老师们眼皮子底下成功装足了样子。实际上,只有选择题胡乱写上了,其他的题目一概无从下手,只能在空白处把题目抄了一遍。

  最终,还是在语文课上被抓包了。

  语文老师的批评劈头盖脸落下来,池烈不以为然地全当耳旁风,满脑子只惦记着中午饭吃什么。最后,语文老师教训完他还补充了一句:"等一会儿我见了你班雁老师就让他来好好管教你!"

  池烈闻声,脑海里便浮现出那个人的脸,和他镜片后那双略带嘲弄的眼睛。

  让他来管教自己?他算个什么东西。池烈不由得冷笑出声。

  "你还有脸笑呢?"语文老师没想到自己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这孩子竟是半点羞愧都没有,一时更加恼火了,当场把袖子一甩,拔高嗓门儿道:"行,你不想上语文课是吧,我也不想看见你!以后我的课你不许在班里待着,你到外面去爱干嘛干嘛,我让你班主任每节课前都把你领走!"

  池烈知道更年期的女人最能胡搅蛮缠,得理不饶人,于是只好乖乖垂下双目,缄口不言。

  惹毛语文老师的事很快传到雁回的耳朵里,池烈毫不意外地被叫到办公室。

  一推开门,见到那人正抱着手机看电视剧。雁回抬头瞥了池烈一眼,台词声戛然而止。

  "写检查吧,下午之前给我。"雁回干脆利落地递给他张A4纸,"要写满正反面,就在我这儿写。"

  池烈皱眉接过,环顾四周也没有多余的位置能让他坐,便硬着头皮挨在了雁回旁边的椅子上。

  为了写满纸张,池烈故意扩大了好几圈字号,笔速飞快,不一会儿的工夫就写满了半页。但其实纸上半点实质内容都没有,全都是复制粘贴般的"对不起",排列得满满当当,乍看之下触目惊心。

  池烈正写得不亦乐乎,左耳边忽然被灌了一股温热气流,恍惚间有清冷的烟草味掠过鼻尖。他条件反射地向右边闪躲,再转头就看见雁回冲那张写满"对不起"的纸扬起嘴角,露出鄙薄的笑容。

  "重写。"雁回不由分说拿了张新的纸给他。

  池烈把笔帽盖上丢到旁边,双手空空插进校服口袋,烦闷道:"不写了。"

  见他总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雁回不怒反笑。他伸手拿回那份检查,手指轻轻发力在掌心里揉成了一个纸团,手腕一转将它丢进了窗台下的废纸篓里。

  "行,那就不写了。"雁回嘴角晕开浅淡的笑,没等池烈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含义,他接着说道:"以后语文课你都不用上了,来我办公室待着。"

  "凭什么?"

  "反正你上课不听,听了也听不懂啊。"

  理所应当把他当白痴的逻辑。

  池烈眉毛一挑,"你又要向我爸告状吗?"

  "我没那个闲心。"雁回扶了扶眼镜,池烈这才发现他今天换了金丝边镜框,"而且你父亲工作很忙,恐怕也没那么多时间操心你的事。"顿了顿,继续说:"怎么,想让我打电话告诉他?"

  池烈声音闷闷的:"不用了。"

  雁回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那双幽黑的瞳眸意味深长。他单手托着下巴,声音比平常压低了几分:"真可怜啊,缺爱的孩子想引起家长注意,可惜脑子笨考不出好成绩,就只能走邪门歪路了。"

  这字里行间故意流露出的怜悯与讥讽,令池烈平静的情绪立刻像团废纸一样皱了起来,声音尖锐道:"谁缺爱了?!"

  雁回镇定自若答话:"我刚才看的电视剧,里面有个可怜的孩子。"

  他的脸上饱含同情,令池烈哑口无言,但又免不了对号入座,怀疑雁回在拐弯抹角针对自己。此时正好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池烈心里松口气,可算不用再跟这阴阳怪气的人共处一室了。

  池烈刚一起身,却听到雁回说:"我让你走了吗?"

  "干嘛?"

  "下午第一节 课还是语文,你不用回教室了。"雁回说着,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接着池烈听到他通知电话那边的语文老师:"池烈说,他以后都不去上您的课了。嗯?您要他过来接听是吗......"

  雁回冲他笑了笑,递过去手机。

  池烈十根手指不由自主蜷缩成了两个拳头,垂在双腿两侧,又迅速张开在裤子上蹭了蹭掌心的冷汗,才把手机接过放到耳边。

  "陈老师。"池烈唤了一声,等了好几秒对方却不应答,"陈老师?"

  他下意识觉得哪里出了故障,把手机拿下来查看屏幕,却发现一直都是黑的。按下锁屏键显示的不是"通话挂断",而是"输入密码"。

  池烈明白过来了,这他妈根本没有打电话,是雁回在耍他。

  一抬头就对上那张温和的笑脸,池烈更加怒火攻心道:"你有病吗?"

  雁回似乎很满意看到他因受骗而恼羞成怒的模样,嘴唇的弧度又深了些。

  真他妈是个傻逼。池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八]

  池烈刚出楼梯口就看到陈老师迎面走来,她显然没注意到楼道尽头的自己,抱着一摞教案径自进了教室。池烈靠墙彳亍着,很快就听到门那边安静下来,只剩纸张翻动的声音。

  错过了进教室的最佳时机。

  如果陈老师上午生的气还没消,现在闯进去的话她一定会给自己难堪。

  那么,还是干脆逃课吧。

  池烈深呼一口气,又缓慢吐出来。脚步慢腾腾地在原地转了个弯,原路返回下了楼。

  下午的太阳炙热毒辣,暖黄色的时间令人昏昏欲睡。池烈见保卫室的大叔正打盹儿,纵身一跃扒住了墙壁边缘,身手矫健地翻越过去,轻盈落地。

  他先是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罐冰镇可乐,随后漫无目的地在阴凉下的小路闲逛。聒噪的蝉鸣随着树叶间隙的阳光一起漏下来,等最后一口碳酸泡沫在喉咙里融化干净的时候,池烈烦闷地把罐子狠狠地扔向前方,"咣"一声轱辘出好几米远。

  "妈的。"池烈眉头紧锁,他烦躁起来就想骂人,可自己看不爽的人好几个,一时半会儿又决定不出先骂谁好,索性对着易拉罐宣泄戾气。

  他上了十二年学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以戏弄学生为乐的老师,该婉言相劝时偏耿直刻薄,该开门见山时却非拐弯抹角。池烈越想越生气燥热,他边走边用手扇风,去了附近的网吧里吹冷气。

  他是逃课的惯犯,对学校最了解的地方就是教导处每天巡逻的时间。只要在下午四点半之前的课间回教室,就能避免被清点出班里人数的缺少。池烈心安理得地打了几盘游戏,拿到MVP后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像这样无所事事,是池烈生活的常态。

  反正自己没什么人生目标,只随心所欲地混日子就足够。平时和谁起了冲突就用拳头打一架分胜负,被老师紧追不舍要作业的时候拿别人的来抄,考试连作弊都懒得花心思直接交白卷......没有梦想,没有爱好,没有动力,没有耐心。

  但是轻松又快乐。

  池烈愉悦地哼着歌,沿原路返回学校。现在的太阳已温和许多,可乐紧贴在掌心里还有些冰手。他走到了学校外墙附近,刚过拐角,视线里就猝不及防地撞进一个熟悉的身影,令他险些把刚入口的可乐喷出来。

  池烈仓促地咽下了汽水,强忍住咳嗽的欲望转身就走。幸好对方现在没戴眼镜,应该没看见自己。

  "回来。"雁回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

  偏偏还是被发现了。

  逃也没处逃,反正早晚都要回教室的,被他抓住就抓住吧。池烈清了清嗓子,把剩下半罐饮料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不耐烦地过去了。

  "又要写检查?"没等雁回发话,池烈就预想到了自己的下落。

  "不用写。"雁回笑了笑。

  池烈琢磨着他又在动什么坏心眼。

  现在雁回的脸上没有了眼镜作为遮挡物,俊朗的面容就完全露了出来。他面无表情的时候,两个嘴角也仍保持轻微上扬的弧度,而此刻笑起来则更像一只从容不迫的猫。

  雁回冲他摇了摇手里的车钥匙,"陪我去喝酒吧。"

  "啊?"这提议出乎意料。池烈看到他的车子停靠在对面的路上,摇头答:"我要回去上课。"

  雁回忽然笑了一声。

  池烈瞪眼睛问:"干嘛?"

  雁回收敛了几分笑容,"我都敢工作时间溜出去,你这个逃了一下午课的差生怕什么。还是你不能喝酒?"

  "我有什么不能喝的,去就去啊,我又不想上课。"池烈斜睨着他,"但先说好,你请客。"

  "这是当然。"

  池烈跟他过去了,走近副驾驶的时候停了半秒,然后往旁边挪了两步,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雁回偏头问他:"我是你司机吗?"

  "谁让我没礼貌呢。"池烈理直气壮地往后座上一靠。

  雁回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嘴角噙着笑,不慌不忙地发动引擎。

  [九]

  池烈以为在这个时间段去喝酒的意思就是找家普通的饭馆,没想到雁回直接带他去了一家下午就开始营业的酒吧,进去后发现客人还不少。池烈跟着雁回穿过人群,径直到了吧台前坐下,一抬眼看到了面前妆容精致的调酒师。

  池烈顺着对方的下颚看下去,看到喉咙处一块凸起。

  ......男的?

  池烈皱了皱眉。

  调酒师朝雁回打了声招呼,随后就被他旁边穿校服的少年吸引了注意。

  "这不会是......"他面色有些迟疑。

  "学生。"雁回淡然一笑。

  ——声音果然是个男的。

  池烈不自在地调了下椅子的位置,让雁回瞧见了,凑近问他:"想喝什么跟这个姐姐说,就算是草莓牛奶她也能给你调出来。"

  姐姐?

  雁回话语里的前半句完全让池烈陷入了迷茫,连后半句的调笑他也没反应过来去还击。眼前这人明明长了喉结,声音也明显是个男性,怎么雁回说这是个"姐姐"呢?

  池烈不知道的是,自己心里的困惑非常直接地表现在了脸上,这副纠结的样子落在雁回眼里,正好是顺遂了他预期的笑料。

  他笑声爽朗,指着池烈的脸对那个调酒师说:"Zac,我这个学生很傻吧?就算已经看出来你是男人,但只要别人说了另一个答案,他就又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Zac跟着雁回一起笑了起来,还对他说了句"太好骗了"。池烈的耳根瞬间涨红,把脸别到另一边,避免让雁回再看到自己的阴郁表情。也正好是这时候,池烈才开始注意周遭的环境,他见到舞池中央对着钢管扭动的男人时觉察出这里有些不同寻常。

  难以言喻的妖冶氛围,比他曾去过的酒吧弥漫了更多暧昧味道。池烈隐隐意识到了不对劲。

  "看什么呢?"雁回的声音忽然贴着他耳边响起。

  这似曾相识的檀木香气令池烈背脊一凉,他用余光瞥了雁回一眼,沉默地喝了口桌上的波旁水。

  "你的脸根本藏不住心里的事,"玻璃杯在雁回骨节分明的手中轻轻晃动,冰块的碰撞声甚是清脆悦耳,"什么情绪都暴露出来,偏偏还嘴上不肯说。你这种小孩儿啊——"

  雁回偏过脸面向池烈,忽明忽暗的灯光耀在他侧脸上,呈现出迷离的轮廓。

  "太不可爱了。"

  池烈习惯性地冷哼一声,沉默喝酒。喝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不知道,不过酒里能尝出可乐和柠檬的味道,不浓烈但多了些他喜欢的甜味。

  池烈撂下杯子发话:"那你说我心里想的是什么?"

  "这个嘛......"雁回身子前倾,手肘杵在吧台上作思考状,"大概是在想,'怎么这个酒吧和我之前去过的都不太一样,周围的那些人有很多看起来不男不女的',对吧?"

  "嘁。"

  "看来我是猜中了。"

  "我可没这么说。"

  雁回顺着池烈"嗯"了一声,接着伸手抬起了对方的下巴转向自己,"怎么了,恐同吗?"

  藏匿在阴影中的笑容令池烈怔了半晌,随即才反应过来雁回话中的含义。

  手指的温度逐渐传递到自己的皮肤上,池烈脑袋向后猛地一仰避开与雁回的接触,声音尖锐得有些发颤:"你、你别碰我!"

  雁回微微睁大眼睛,笑着说:"真的恐啊?"

  池烈警惕地挪了挪身子,"我不讨厌你们,但你们也别来惹我。"

  "惹你?"雁回语调婉转上扬,"我好心带你逃课出来喝酒,怎么就成惹你了呢?池烈,你可以不可爱,但是不能没良心啊。"

  说罢,雁回的脸随语气蒙上了一层失望的神色。

  "我才不想来这种地方喝酒。"池烈把杯子向前一推,"我喝完了,回学校了。"

  "你不用回了。"雁回抬手扼住他的手臂,将他推回了原位,"我出来之前已经给你记了旷课。"

  池烈脸一僵,难以置信地问:"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

  他上学以来第一次忍不住对老师爆了粗口。

  "你本来就旷了课,我遵照事实而已,有问题?"

  池烈瞪着眼睛,"那你还故意带我出来?"

  谁知雁回竟然直接大方承认了:"因为我有病啊。"

  "操了。"池烈攥紧拳头毫不犹豫地挥过去,没想到这厚颜无耻的人依仗着自己脸皮厚,拳头迎面而来躲都不躲,硬生生用脸接下了池烈的全部力道。

  调酒师见状立刻甩下手里的量杯上去劝阻,轻声细语安抚好池烈后,发现雁回眼眶下的皮肤开始泛红。

  "我去给你找点药。"

  "不用了。"雁回冲他无所谓地笑笑。

  池烈狠狠地剜了一眼他,甩甩袖子大步走了。

  "你学生脾气可真大啊。"调酒师赶紧递给他一袋冰块敷上。

  "嗯。"雁回伸手接过,"果然像他爸说得那样,被娇纵惯了。"

  他的视线望向池烈离去的方向,唇角柔和地弯起弧度,吐出的声音却低沉阴冷:"小畜生。"

第2章 二氧化碳

  [一]

  在这世界上,池烈讨厌做的事情很多,"早起"就算一件。

  而一大早还要去办公室见雁回,则更是挑战他的忍耐极限。他没敲门,直接推开进去,早晨的风穿堂而过,蹭在脸上凉爽柔和。池烈胸口一直闷着一团气,视线触及到雁回的瞬间更是莫名其妙想发火。

  "你大白天戴什么墨镜?"池烈看到他那副装腔作势的样子就来气。

  雁回靠窗而坐,巨大的黑色镜片衬得他皮肤近乎苍白,些许红润的嘴唇抿出更单薄的笑意,回答池烈:"怕你看出来我一直冲你翻白眼啊。"

  见办公室里还有其他老师在,池烈只好沉住气,咬牙瞪着他。

  "叫我过来干嘛?"

  "表。"雁回手指修长,敲了敲桌上那张纸,"昨天下午你逃课了,发下去的个人信息表没填。"

  池烈觑起眼睛,音调拔高了不少:"你好意思说我'逃课'?那你自己工作时间又干嘛去了?"

  话音刚落,对面位置的几个老师余光朝这边扫了几眼。雁回的墨镜上反射出朝阳浅金色的光芒,用理所应当的口吻说:"当然是出去找你了,万一你在外面遇到危险,我怎么负得起责任呢?"

  伴随着一声不屑一顾的哼笑,池烈把笔轻轻一摔,推过那张填好的表单,转身离开。

  "别走,还没填完呢。"雁回又敲了敲桌子。

  "我填完了啊。"池烈折了回来再检查一遍。

  "家长的职业和关系也要填。"

  戴着墨镜倒还不瞎。

  池烈不耐烦地拿起笔,匆匆写下两个字。还没等停笔,又听到雁回说:"要写两个亲属,除了你爸,另一个也写上。"

  舌尖顺着后槽牙舔了一圈,池烈心不在焉地低声说了句:"单亲。"

  "后妈也是妈,"雁回翻阅着手机上的新闻,"写上。"

  池烈眉头一皱,怎么池裕林打电话的时候什么都跟这班主任说?

  "她没工作,我也不知道她电话。"

  "那就再写一个关系近的亲属。"

  池烈弯下腰,在第二栏表格写下了个"池"字,笔尖在纸上顿了半秒,又忽然把这个字快速划掉了。轻微的摩擦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还是有些明显,雁回伸伸腿站了起来,慢步踱到池烈旁边,随手抬起了墨镜边缘,露出一条清晰的缝隙去看池烈写的内容。

  "我让你写个关系近的,你就写个没血缘关系的嫂子?"雁回不由得笑了起来,"连她电话都背的出来,看来还真挺亲的。"

  池烈一听这似曾相识的阴阳怪气,那团闷在胸口的火顿时烧了起来,指着那硕大的黑色镜片大声道:"你脑子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跟我嫂子什么关系都没有!"

  这副被惹毛了就张牙舞爪的样子,透过深色眼镜仿佛过滤掉了不少锐气,此时的池烈在雁回眼里只剩下了少年的恼羞成怒,终于让他觉得有点可爱的气质了。

  "你急什么呀,"雁回的声音相当诧异无辜,"没有血缘关系就没有呗,要是有了才出事儿呢。"

  雁回看着池烈的表情明显是懵住了,似乎是找不到什么话来回击自己,那双湛亮的眼睛便不知所措地闪躲几下。雁回心情畅快地笑起来,低头仔细瞧了遍那张表,饶有兴趣地冲池烈"噢"了一声。

  池烈回过神来,"又干嘛?"

  "原来你还记得你爸是警察啊。"雁回挑了挑眉,"欸,池烈,你觉不觉得你很光荣啊?"

  "什么?"

  雁回歪着头思索起来,"你能让一个人民英雄为了你,冒风险走后门也要把你送到全市最好的学校来,某种意义上,你可比那些不法分子厉害多了——"

  他话还没说完,衬衣的领口就被池烈紧紧攥住了。少年强压怒火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不也是个走后门的。"

  雁回还是一脸温和,慢条斯理地回他:"你是指哪里呢?"

  那语调不同于他平时的清脆爽朗,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距离里极其暧昧低沉,甚至可以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这扑面而来的微妙感,令池烈条件反射般脖颈发麻,手一甩急忙松开了他,后退半步。

  "别以为在、在学校我就不敢打你。"顷刻间气势减弱了大半。

  "嗯,我知道。"雁回敷衍地应和他,抬手捏住池烈腹部上方的校服拉链,向上提至胸口部位,"别以为在学校,我就在乎师生关系。"

  他的唇瓣只轻微地张合,听起来仿佛是呢喃。

  池烈大脑一滞,等鼻尖前那阵檀木香气散去,才回过神来小声咒骂了一句,然后嫌恶地把自己校服领口重新扯开恢复原样。雁回见状悄无声息地勾了勾嘴角,抬手用那张薄薄的纸张轻扫了下池烈的下巴,低笑道:"着装不合规范,要么我帮你穿好,要么你自己脱掉。"

  池烈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之前雁回说话拐弯抹角就已经够真假难辨了,而自从知道雁回的性取向后,池烈则更是觉得他话里有话。

  不知道是暗示还是骚扰。又或者,只是故意捉弄自己罢了。

  但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雁回只要一开口就令池烈讨厌。

  "你管我是脱还是穿。"这次池烈挑衅似的把拉链全部解开,瞪了一眼雁回掉头离开。

  [二]

  池烈原以为只要自己安分点不到处惹事,就能避免和雁回过多接触,不过这显然是自己低估了雁回作为班主任的存在感。

  每天早自习之前,雁回都会走进教室溜达一圈,笑眯眯地表扬那些正埋头背单词的学生。如果发现有人在补前一天晚上的作业,雁回不会没收,也不会批评,只说"下次记得早点写"。可轮到池烈他就没那么好心了,要先在课桌旁边站一会儿看清楚池烈写的是什么,再用全班都听得到的音量嘲讽两句,最后才不紧不慢地离开——去办公室告诉了任课老师,池烈有哪些作业没完成。

  于是,为了避免被五位老师轮流批评教育,池烈每天都要找常绵借写完的作业,晚上回家奋笔疾书誊抄一遍。

  今天也是如此,池烈放学后抓紧时间回家,一开门就听到客房里清晰的麻将牌声音。

  里面的人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一个女人在里面喊道:"池裕林,倒几杯水过来!"

  池烈走过去,女人抬眼看到门口的人是他,便视而不见似的低头继续码牌。池烈把门重重地一摔,让里面的人全都因为那巨大的声响受了惊吓。

  "你发什么疯!"女人尖着嗓子在里面叫嚣,"在外面没野够就回来撒泼?"

  要不是因为肚子饿了,池烈一定会冲进去跟她骂几轮街,还能顺手掀了她的麻将桌。不过此时还有外人在,池烈便忍耐下来没有发作,回卧室给自己点了份外卖。

  他坐下来玩手机,点开微信时发现有个新好友申请的红色圆圈。

  头像是个白净漂亮的女孩子。对方是通过搜索手机号码找到的自己,但池烈却完全不记得电话薄里有这么个人,不过他还是不假思索地点了"添加",并主动发过去一个"?"。

  对方秒回:"√"。

  池烈:"???谁啊。"

  对方说:"今晚我老公不在家,哥哥我想......"

  池烈心里立刻亮起三个感叹号,迅速反应过来自己这是遇到发色情广告的了。没想到现在广告都这么猖獗,居然都敢直接加好友私聊,不怕被举报聊天记录吗?

  池烈冷漠地回复:"哥哥没空。"

  对方:"哥哥在跟别人忙吗?QAQ带我一个嘛。"

  池烈浑身恶寒:"哥哥要写作业。"

  好歹亮出了自己的学生身份,如果对方稍微有点职业道德的话现在就该闭嘴了。没想到对话框依然弹出了一条新消息:"不按时交作业的话,会被老师惩罚哦~"

  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突然开始角色扮演了?

  池烈皱眉:"拉黑了,你去找别人吧。"

  对方说:"别呀,弟弟学习累了,可以找我。"

  池烈:"用不着,我自己能解决。"

  对方说:"给你打八折哦,比外面的便宜。"

  池烈:"我自己还免费呢!"

  这次对方隔了半分钟才回复:"啊?难道弟弟还是处男吗?那更要找我啦,我技术很好的!"

  "难道"什么"难道"?就算池烈语文成绩不好,也好歹知道这俩字是不能随便用的,不然看着像是嘲讽一样。

  池烈说:"那我也不找你。"

  没等到对方的消息再次弹出,自己卧室的门先被叩了两声。

  池烈迅速把手机藏到坐垫底下,抓起桌上的笔装作正冥思苦想做作业的样子。接着门把手拧动,刚下班回家的池裕林进来了,他把一盘洗干净切成块状的苹果放在了桌角。

  池烈懒得抬起眼皮,上下嘴唇微微张合,用没什么力气的声音道:"出去。"

  池裕林脸上仍堆满了和蔼可掬的笑容,似乎全然不介意池烈的冷漠态度。见儿子在思考着功课,他不好意思打扰,指着那盘苹果说了句"早点吃"就连忙退了出去。

  门一关,池烈松了口气,把手机从垫子底下抽出来,看到对方发来了一条语音。

  心脏忽然"咯噔"一下。

  没等点开就先下意识联想出对方的音色,大概是像头像上的照片一样软糯糯的甜吧,那么内容难道是......池烈及时止住了自己浮想联翩的念头,喉结上下滚动着,拇指点开了那条语音——

  没有听到任何甜度。

  没有听到猜想中的内容。

  甚至,没有听到女孩子的声音。

  那是完完全全属于男人的音色,而调子却故意缠绵暧昧地对他说:"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

  灯光迷离,音乐喧嚣。

  "你明天不是要上班吗,还不走?"Zac擦干净最后一支酒杯,抬起头看到雁回仍坐在吧台前,对着手机屏幕轻笑。见他半晌都顾着手机没搭理自己,Zac识趣地忙活自己手头上的事。

  "回去也睡不着。"终于开口回应之前的问题。

  "你那个小男朋友呢,今天不跟你来了?"

  随口提出的疑惑令雁回夹烟的手指一顿,接着脸上绽放出讶然的笑容。

  "小男朋友?你可饶了我吧。"雁回语气无奈道,眉眼舒展地冲他扬了扬自己手机屏幕,"叫他小处男还差不多。"

  顺着屏幕望过去,是一个内容消息充满感叹号的微信聊天框,仔细一看全都是"傻逼雁回我操你妈""你他妈脑子有病吗""明天别让我在学校看见你,我他妈见你一次打一次"。光是看这些脏话遍布的文字,就能想象出对面的人如何咆哮的。

  "你的头像看起来像是被盗号了。"

  "临时换的,逗逗他。"

  "你这什么恶趣味啊......而且他不是你的学生吗?"

  雁回"嗯"了一声,吸了口烟,慢慢吐出灰蓝色的烟雾,说:"他跟别的学生不一样。"

  "哪里?"

  "脑子。"雁回轻笑,"有点傻。"

  不是开玩笑的话,也不是对于智力的贬低,雁回的的确确觉得,池烈有点"傻"。比起那些品学兼优的好孩子,池烈的行事作风显得格格不入;而比起那些四六不通的坏学生,他随心所欲的同时却又有所顾忌。

  于是观察池烈的各种反应,就是雁回最近发现的一项新乐趣。

  "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对小孩的捉弄上,",Zac摇了摇头,叹气道,"怪不得你会被他打。"

  雁回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你还美上了,当我夸你呢?"

  [三]

  转天早上是全校师生的晨会时间,夏末的阳光照得人昏昏欲睡,高三年级尤其无精打采地晃悠进操场。池烈站在队伍的末尾,正好是一块避免阳光直射的阴凉草坪。

  打完哈欠的零星泪水蕴在眼眶里,将前方视野模糊了一瞬,世界再清晰时池烈就看到了远处雁回的高挑身影。他手插口袋走下艺术楼的台阶,身着宽松的深灰上衣,更显几分慵懒随意,经过自己的班级时,雁回也没多看学生们一眼,随几个老师说笑着走去了教师席。

  ——戏弄自己的罪魁祸首。

  池烈余光朝雁回的方向瞥了瞥,咬牙切齿地攥紧了拳头。

  冗长的国旗下讲话结束后,照例该全体解散了,不过今天正赶上教师节,教导主任又拿着话筒在主席台上总结开学以来的典型事例,其中就包括"行为规范周"里表现优异的学生名单。一长串名单念到最后,是一个全校师生都略有耳闻的名字:"......以及高三七班,池烈。"

  顿了顿,继续道:"以上念到名字的同学都将获得'先进委员'的荣誉称号。"

  字正腔圆的声音弥漫在整个校园上方,经过一两秒的短暂沉寂,不知是谁起了头朝高三七班的方向望去,周围受影响的人群便也紧随其后将自己的目光向蔓延至那阴凉一隅——见到了那个传闻里叛逆顽劣的少年。

  明显烫染过的栗色头发,拉链垂在胸口下方,T恤上的骷髅印花从松松垮垮的校服露出来,还有那副垂头不耐烦的表情......单从外表上来看,非常纯粹地符合了别人对他脑补出来的印象。

  而这位备受瞩目的焦点人物,此刻正低着头极力避免和任何人四目交汇。对池烈来说,"被当众表扬"这件事,远比"被当众批评"更令他羞耻。不良少年被批评教育是司空见惯的事,但如果不良少年改过自新,那他要承受的可不止周围人审视的眼光这么简单。

  不用问,池烈也知道肯定又他妈是雁回在背后搞鬼,替他以纪律委员的身份向学校申请评选。

  "接下来,有一则处分通知。"教导主任依然用严肃的语气强调着,"高三七班的池烈同学......"

  话音未落,整个操场都爆发出了哄笑声。

  "自上周起多次违反校规,在校内文化墙上乱涂乱画,破坏花坛绿化植物,将化学实验室内的易燃物私自带出课堂等恶劣行为,给学校造成了严重的不良影响。在此,学校给予池烈同学警告处分,并取消'先进委员'的荣誉称号。"

  虽然听起来是些不能见人的事,不过池烈倒是松了口气。果然,被批评的感觉舒服多了,连周围人戏谑的眼神都能有底气无视。

  池烈直了直脖子,发现了左前方教师区域里雁回的背影,他正在跟旁边的年轻女老师谈笑风生,似乎完全没兴趣听台上的领导讲话。

  晨会解散后,池烈刻意避开了雁回要走的方向,否则自己真的又管不住自己的拳头。好在今天教师节,主动去给雁回献花送礼的学生很多,加上还会有毕业生回校看望,估计他也没空找自己的茬。

  临进教学楼前,池烈又鬼使神差地向身后望了一眼,见到远处的雁回被好几个高一学妹簇拥着聊天,怀里堆满了花花绿绿的礼物盒子。

  常绵正好经过池烈身边,拍了拍他肩膀问:"看什么呢?"

  池烈回过神来,不由自主地冷哼一声道:"没什么。"

  "欸,你准备礼物了吗?"

  池烈摇头,"干嘛?"

  "送给雁老师啊。"常绵一副理所应当的口吻。

  "我送他哪门子的礼物,他也配?"池烈听到那人的名字就生出无名火。

  "大家都会送啊。"

  池烈啧了啧舌头,怀疑地问:"他这么受欢迎啊?"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嘛。"常绵说,"而且今天也是雁老师的生日。"

  "教师节还过生日?"怪不得收到的礼物看起来都比别的老师多,"这日子挑的,真是便宜死他了!嘁。"

  "你怎么对雁老师这么不满啊......"

  "那你们干嘛又这么喜欢他。"

  "因为......"常绵上楼梯的脚步慢下来,认真思忖后说:"因为雁老师的确没什么让人讨厌的地方啊。"

  听到这样的回答,池烈露出嫌恶的神色厉声道:"你们是瞎了吗?雁回浑身上下都是让人讨厌的地方!"

  [四]

  处于"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状态时,池烈获得的不是优越感,而是对于其他人恨铁不成钢的满腔怒火。

  雁回很受欢迎,其实池烈看得出来,毕竟他衣冠楚楚的模样蒙蔽了大家的双眼。可实际上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个热衷于戏弄学生的斯文败类。

  所以,他凭什么受人爱戴?池烈愤恨地想。

  而且,池烈发现雁回受欢迎的程度,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

  班会之前的教室里起了一阵骚动,池烈抬头就看见班长抬着一个雪白的蛋糕盒子进来,小心翼翼放置在了讲桌上。除此以外,蛋糕旁还有一个巨大的纸袋,里面装得鼓鼓囊囊的,大概都是同学们为雁回准备的礼物。鲜花和蜡烛一样不少,整整齐齐摆放在空余的位置,就等着今天的寿星到来。

  "无聊。"池烈小声嘟囔着,不感兴趣地埋头继续睡觉。

  但今天班里气氛不像往常那般安静,大家为了给雁回一个生日惊喜都纷纷出谋划策,探讨愈发热烈起来。尽管池烈完全不想参与,但此起彼伏的声音还是会钻进耳朵,吵得他睡不着,索性坐起来玩手机。

  半节课的时间过去了,大家的声音逐渐低下来,而雁回却还迟迟不出现。

  有人忍不住发问:"是不是去开会了?"

  "应该没有啊,每礼拜一都会来班里的。"

  "那再等等吧,也许正接待回校的毕业生呢。"

  教室再次安静下来。但很快,众人又按捺不住,担心晚自习前雁回不会来教室,那样就错过这份全班准备的生日礼物了。

  看着他们一个个都忧虑的样子,池烈不以为然,却又有点同情。

  斜前方的女生忽然叹了口气说:"雁老师是不是不来了啊......"

  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有些突兀,接着就是漫长的鸦雀无声,没人回应她担心的问题。显然其他人也都忐忑不安着,谁也不能妄下结论。

  "啧。"池烈扫视一圈,喃喃自语道:"多大事啊,至于吗?"

  这些人垂头丧气的样子让池烈看了心生烦躁。

  "妈的。"池烈忍不住起身,吓了周围人一跳。他目不斜视,径自走出了教室,大家以为他又要逃课,便没把他的离开放在心上。

  [五]

  "喂!"池烈直接闯进了音美办公室,屋里只有雁回一个人。

  "你忘记敲门了,小处男。"雁回头也没抬地说。

  那个称呼比"小雷锋"更令池烈怒火攻心,但眼下也没空跟雁回多废话,他开门见山道:"你倒是去教室啊。"

  "去教室干什么?"雁回漫不经心地翻动手里的杂志书页,"可千万别说全班为我准备了生日惊喜什么的。"

  池烈一怔,问他:"原来你知道啊?"

  雁回若无其事地耸耸肩,"我猜的。"

  干嘛一副对自己的人格魅力很有信心的口气。池烈嗤之以鼻。

  "所以你来干什么?"雁回这才抬头看向他,唇角上扬轻声道:"送我礼物来?"

  "你哪只眼看见我给你带礼物了。"

  "确实两手空空的。"雁回的笑容不减,"该不会是要把你自己当礼物送了吧。"

  "......别自作多情!没礼物!"

  雁回轻笑两声,接着故作失望表情道:"这位同学可真让我伤心啊。"尾音还刻意拖长,轻佻的态度令池烈想起昨晚他微信发来的那条语音,顿时浑身恶寒。

  "你赶紧的,一会儿就该晚自习了。"池烈皱眉催促他回教室。

  雁回脱口而出:"不去。"

  "为什么?"

  "我没有过生日的习惯。"雁回若无其事地解释,"对着蛋糕闭眼许愿,看起来就蠢透了,而且还要装出一副很感动的样子来,这不是太麻烦了吗?"

  雁回这般毫不在意的态度让池烈愣了愣,登时哑口无言。

  "还有,插过蜡烛的蛋糕很难吃。"雁回补充完这一句,就重新低头看起了杂志。

  池烈喉结上下滚动,不可置信地问他:"所以你明知道他们都在满心期待地等你,你还故意晾着他们?"

  雁回又缓缓移过视线,笑着反问他:"你这么较真干什么,难道你也是被晾的其中一个?"

  "跟我没关系!"池烈立刻撇清自己,"我他妈只是很讨厌他们一个个愁眉苦脸的样子,看得我心里烦。"

  "于是就希望我去回应他们的期待吗?看不出来你这么关心同学呀,池烈。"

  池烈怒道:"别他妈废话了,你到底去不去?"

  雁回沉默不语,只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池烈急躁的脸。他此时没戴眼镜框,少了遮挡物的眉眼完全显露出本身的风情,瞳仁漆黑得有些幽深。过了片刻,雁回才缓缓开口:"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过去。"

  池烈本以为雁回又是在诓他,便不抱任何希望回去了。没想到过了十分钟,雁回踱着闲散的步子出现在全班的视野里。

  "抱歉,刚有些事就——嗯?"雁回进教室后看到了讲桌上的蛋糕,接着眼前一亮,脸上歉疚与惊讶的表情转变得十分自然,连池烈都差点被骗过去。

  班长在下面比划了几下手势,接着,除池烈以外,所有人异口同声道:"雁老师生日快乐!"

  字字都洋溢着饱满热情。雁回则非常配合地表演出惊喜万分的模样。他换了一副之前没戴过的木质镜框,文文气气的,站在讲台上还有些手足无措,"哎呀,你们的心意让老师猝不及防啊,真是谢谢大家了......"

  "虽然和各位相处的时间也不过几个月而已,但其实每个学生的情况我都很关注。这是我第一次当班主任,也是第一次带毕业班的学生,刚开始我记不清大家名字的时候,还很担心自己能不能胜任这份工作......"

  "不过好在你们又乖又努力,根本不需要我多担心什么。"

  "今天,我真的发自内心感谢同学们,谢谢你们这么用心为我准备,这是我二十六年来度过的最幸福的生日。"

  雁回声情并茂说到最后,竟然还抬手迅速摸了下镜片后的眼角。

  全班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池烈不为所动,只是暗自感叹:"我操......演得跟真的似的。"

  顺利地为他们的班主任送上生日和节日的双重祝福,同学们都心满意足地目送雁回离开。池烈感到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丝毫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在意雁回。

  难道仅仅因为长相吗?

  环顾四周,见到女生们脸上都如春风拂面,池烈有点相信恐怕就是这个原因了。

  ——真他妈肤浅。

  ——比我还肤浅。

  池烈悄悄冲她们翻了个白眼。

  数学晚自习,趁老师在讲课,池烈就百无聊赖地玩手机。微信上弹出一则来自雁回的消息:"放学来我办公室。"

  雁回的头像早就改回了别的图片,图上是一块雪白的墙壁,放大看会发现上面有一枚桃红色的吻痕。至于他的微信昵称池烈早就忘了,因为他的备注早被池烈改成了"上流婊子"。

  池烈回他:"你烦不烦啊。"

  ——上课不听讲玩手机,警告处分。

  似乎是在嘲讽自己早上被教导主任通报批评的时。

  "有病。"

  ——辱骂师长,严重警告处分。

  "操你妈。"池烈得寸进尺起来。

  ——妄想有性生活,记过处分。

  池烈气极反笑,手指飞快地打了一行字过去:"我每天骂你的次数早就够我被开除了。"

  ——我们小处男这么厉害啊?

  池烈耳根一热,手指都因生气而打字迟钝了些。

  "你他妈还能在恶心点吗,满脑子都是淫岁色情,走后门还走出优越感来了?"

  ——"有两个错别字哦,罚抄一百遍。"

  后面还跟着两个吐舌头的笑脸。

  "滚!!!!!!!"池烈恼羞成怒,手指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屏幕按碎一般。

  放学后池烈去了办公室,为的不是别的,就是要去再打雁回一顿。一推开门没等说话,雁回就指了指桌上的蛋糕盒子,冲自己吩咐道:"你拿走吃吧。"

  池烈仍攥着拳头,蹙起眉道:"这是他们给你准......"

  "我带回家也只是放着,过两天就丢掉,你拿走至少不会浪费。"

  似乎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池烈毫不客气地接过了,气焰也消了大半。

  雁回随口问起:"你爱吃甜食吗?"

  少年下意识"嗯"了一声。

  "果然。"

  "果然什么?"

  "果然是小孩子的口味。"

  池烈不甘示弱地反口呛他:"就你他妈是大人,既然又老一岁能不能别这么多废话了?一点都不像......"

  雁回挑眉,"不像什么?"

  池烈努力在大脑里搜寻出合适的词汇,顿了几秒后才继续说:"一点都不像为人师表的样子。"

  话音刚落,雁回低沉的笑声轻轻响起。

  "不像为人师表的样子?"

  池烈恍惚了一瞬,双眼对上雁回闪过一丝寒意的目光。

  "我还有更不像的时候呢,"雁回的手指松了松领带,慢慢上前凑近了他,"要给你看看吗?"

  池烈的视线恰好落在雁回单薄红润的嘴唇上,那弧度甚是漂亮。

  忽然喉咙像是哽住了说不出来话,池烈不自在地偏过头,攥紧蛋糕盒上的红丝带退后道:"看你大爷!我得回、回家了!"

第3章 咖啡因

  [一]

  夏末的晚风里混杂着七里香的甜腻,吹进袖口有些凉。池烈重新把长袖校服穿好,拉锁也提高到了领口最尽头的地方。

  蛋糕盒子很大,应该花了那些同学不少钱,也有可能是用班费买的。池烈脑子里飘出这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腿每迈出一步都会不小心撞到纸盒的棱角。到家以后,还没等走到玄关,就被路过门口的女人瞥见了手里的东西,自然开口教训他:"又花钱买外卖,我还能饿死你不成?"

  池烈被她的声音吼得太阳穴直跳,抬手晃了晃对她说:"睁开眼看清楚,这哪是外卖了?"

  女人用那双狭长的眼睛打量着他,嘟囔起来:"整天就知道吃没营养的东西。"

  "管得着吗。"池烈不再多看她一眼,径自回了房。

  池裕林平时回家都很晚,尤其最近禁毒支队忙起来更是彻夜不归,于是池烈每天回家都要和自己的继母独处。不知是不是池裕林私下说了些什么,这几天家里都没有客人来打麻将聊天了,池烈这才清静许多。

  蛋糕还没吃完一角,门被使劲敲了两下,尖锐的声音隔着木板传来:"出来,吃饭!"

  池烈擦了擦嘴角的奶油,趿拉着拖鞋去餐桌前。菜肴并不丰盛,卖相也很难看,池烈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就呲牙咧嘴起来:"咸死了。"

  "咸怎么了,咸还能补钠呢!"女人振振有词。

  "给我拿喝的。"池烈嚼着米饭命令她。

  "没长手啊?"女人脸色不好地进厨房,开冰箱拿了罐可乐出来拍在桌上。

  池烈边吃边看手机,正好刷出雁回一条新的动态。

  上流婊子:"今天许了个愿望。"

  池烈随手回复:"许的什么?"

  "希望这世上像你这样的笨蛋少一点。"

  ——果然不该搭理他。

  不过很快,雁回主动给他发了新的消息:"周五家长会知道吗?"

  池烈愣住了,他的确是不知道的。

  另一边的雁回也料到他整天都心不在焉地忽略掉重要信息,就顺手把开会的时间地点发给了他。

  "我亲自通知你了,可别装不知道瞒着你爸。"

  后面还附上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池烈读完这句话就果断按下返回键退到桌面,本来就难以下咽的饭菜也因为心情变差的缘故被冷落在一边。池烈拿着喝了一半的汽水回房间坐着,安静的空气里只有碳酸气泡悄悄爆炸的声音,咝咝啦啦的,像是在试图和夜晚的少年说话。

  ——又到了每学期的这个时候。

  老师在课堂上经常会苦口婆心地教导大家"上学是为了你们自己,不是为了我",可如果上学真的只是自己的事情,池烈当然完全不会在意考试的分数和排名,也不会因为别人对待差生的冷漠态度就认为那是羞辱。

  然而,上学还会有"家长会"这个东西存在,于是池裕林也有了被旁人轻蔑与同情眼神的体验。尤其是那些社会地位远不如他的家长,在家长会上却能凭借着自家孩子优秀的成绩享受其他人羡慕的目光,心花怒放的同时也要卖乖般敛起笑容,对那些愁眉苦脸的父母语重心长道:"首先呐,咱们做家长的得给孩子一个好环境......"

  池裕林每次开完家长会回来脸色都不好,若是能像后妈那样对池烈破口大骂甚至打一顿也就罢了,池烈还能没心没肺地转头忘掉。可偏偏池裕林强硬的态度只用在工作上,回家就性子软得很,向来报喜不报忧。如果池烈在学校的表现实在没有好事可谈,那就说:"你下次考试的进步空间很大。"

  是啊,倒数第一的成绩还能怎么退步呢?

  也只有在每次开完家长会的时候,池烈才有点不可名状的东西在心里沉了下去。

  [二]

  比家长会来得更快的是考试成绩,不过在这之前,池烈还被语文老师叫去单独谈话。

  "你下次考试的进步空间很大。"

  池烈内心不为所动,只当这次又是例行教育就耷拉着脑袋听。谁知陈老师把他那份试卷抽出来递给他,温声道:"这次选择题只做错两道,阅读虽然是你的弱项,但得分点的关键词你也都能写出来个七七八八,说明你只要静下心来还是很有悟性的。"

  猝不及防的......夸奖?大概是的,没有听错。

  池烈不自在地吸吸鼻子。

  "池烈,老师教书这么多年里,比你还不用功的大有人在,有的人家庭条件比你更好。"疾言厉色惯了的更年期妇女,也还是会有慈眉善目的时候,"他们选择不学习的时候,不仅仅是拒绝书本上的知识,更多的是连独立成人的责任都一并丢弃了。池烈,老师今天把你叫来是想告诉你,我平时再怎么对你严厉,批评你,其实心里也都希望你能更好,你明白吗?"

  "你的成绩再低,对我来说也只不过少点儿奖金而已,但你想想你家里为了你要花多少钱?"

  池烈缄默不语,视线在试卷上飘忽不定。

  "还有你班主任,"陈老师忽然提起雁回,让池烈的神经紧绷一瞬,"他为了你也没少往我们几个老师这跑,跟我们说多留意一下你,平时作业不能给你放水,要让你按时上交。"

  "......"

  池烈咬了咬牙。表面来看真是一副负责任的面孔,可他心里分明只是想针对自己吧。

  离开办公室后,池烈溜进厕所,趁眼下没人的工夫从口袋里拿出了烟。没等抽到一半就听到楼道里有脚步声靠近,迅速丢进便池用水冲掉,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出隔间去洗手。

  水龙头哗啦哗啦盖过身后之人的呼吸声,池烈抬眼就在镜子里看见雁回的脸,着实被吓了一大跳。

  雁回嘴边叼着没点燃的烟,从容自若地对着镜子里的池烈说:"借个火。"

  池烈镇定下来,掏出打火机丢到他手里。

  雁回歪着头把打火机凑到嘴边,额前漆黑的发丝顺势垂了下来。他再抬起头时顺手把打火机放进了自己口袋,说:"没收了。"

  ——这根本就是抢吧,不要脸的东西。

  池烈瞪了他一眼。

  "成绩发下来了吗?"雁回堵在门口,没有让他走的意思。

  "嗯。"池烈犹豫了一下,"语文九十八。"

  "满分一百五?"

  "嗯。"

  "其他科。"

  "......不知道。"

  "数学三十二,英语一百零二,理综一百三十五。"雁回目不斜视,脱口而出池烈的成绩。

  池烈皱起眉,"你知道还故意问我?"

  "就想看看你是不是会不好意思说。"雁回面前烟雾缭绕,"还真知道害羞啊。"

  听到用"害羞"两个字评价自己,池烈瞬间就因抵触而恼火了,立刻辩解道:"我他妈是真不知道好吗,你爱信不信!"

  说罢,便撞开雁回的肩膀不耐烦地走掉了。

  "像个白痴一样。"雁回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喃喃自语。

  [三]

  家长会这天,池烈眼看别人的父母陆陆续续进了礼堂,半天不见池裕林的踪影,只好拨了个电话过去:"你还来不来了?"

  "你哥没跟你说吗,"池裕林压低了声音,听起来正处在需要安静的环境,"我有任务脱不开身,他今天下飞机就去你学校。"

  "啊?!"突如其来的通知让池烈条件反射懵在原地。

  "你记得打电话告诉他开会的地点。"

  池烈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人群,面色凝重答:"不用了,他已经到了。"

  挂了电话,池烈大步向前走,迎面而来的男人一见到池烈就两眼放光,二话不说先给了他一个拥抱。池烈赶紧推开了他结实的臂膀,厌恶似的退后几步指着他警告:"别碰我!膈应死人了。"

  池钰充耳不闻地揽过池烈的脖子,笑容灿烂地在少年的头上轻轻锤了几下当作教训。

  "你这小子又跟我炸毛,想不想我?"

  "都说了别碰我!"池烈呲牙咧嘴甩开那条肌肉发达的胳膊,"你不是说蜜月至少也得俩月吗,怎么回来这么早!"

  池钰神秘兮兮地冲他眨眨眼睛,意思让他猜个理由。

  "待腻了?""没钱了?""被遣返了?"池烈连续猜了几个答案都被池钰摇头否定,于是只剩下了最后一个猜想:"我靠,你该不会是特意为我开家长会才回来的吧?"

  尽管这理由听起来不切实际完全夸张,但如果是池钰的话,池烈相信他这个脑子有病的哥哥绝对干的出来。

  好在得到的是池钰否定的答案,池烈松了口气。池钰憨笑两声告诉他:"陶芙怀孕了。你要当叔叔了。"

  池烈先是一愣,随后嘴角不自觉上扬了弧度,但他立马低头把这个笑容隐住了,小声抱怨道:"家里有个小孩儿麻烦死了。"

  池钰哈哈大笑起来,揉他毛茸茸的脑袋,"你自己不也还是个小孩儿......你头发怎么变这个颜色了,"池钰忧心忡忡地伸手扒拉池烈的头发,"营养不良了吗?"

  池烈一巴掌把他拍开,"别废话了,赶紧上楼开会。"

  要说起池钰对自己的人生意义,除了他是自己唯一的哥哥以外,更多的还是如同"阴影"一般的存在。池烈自有记忆起,身边时时刻刻都环绕着池钰的身影——吃饭时要夺过勺子喂他,睡觉时要钻进被窝里给他念睡前故事,哪怕上个厕所都恨不得帮自己扶着尿。池烈年纪小的时候,或许这份哥哥的过度关注还算宠爱他的范畴,但他进入青春期之后,池钰那独一无二的兄长关爱却仍旧不减分毫。

  "你没有早恋吧?"

  又来了。这个问题池烈从池钰嘴里已经听了成百上千遍,只好一如既往叹气回答:"没有,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没有。"池烈心里很是无语。这个当哥哥的自己还和老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呢,都早了二十多年的恋了还好意思操心他弟弟。

  "学习怎么样,又惹事了吗?"

  "没有。"

  "同学们相处得好吗?"

  "凑合吧,有一个同学还比较熟。"

  "老师们教得好吗,上课听得懂吗?"

  这次池烈没有直截了当地回答,他知道池钰问的是那些主科老师,但不知为何脑海里率先浮现的是雁回的脸。明明只是个挂名的班主任,存在感却远比每天打交道的任课老师们强烈。

  "班主任,"池烈放空的大脑回过神来,"班主任很讨厌。"

  池钰竖起耳朵认真听,"怎么了?"

  "总是针对我。"

  池钰皱起眉头,声音冷厉起来:"行,我一会儿去找他谈谈。"

  [四]

  能让池钰全神贯注的事情不多,除了他老婆,也就只有池烈的事最让他上心。作为家里的小儿子,池烈被娇生惯养无可厚非,何况父母离婚时池烈也不过七八岁,天生责任感强烈的池钰更是替所有人精心呵护他。虽然,是有那么点溺爱的成分在。

  等五个任课老师轮流发言完毕后,剩下的自由时间就是家长去和老师们探讨孩子的问题。池钰迈开长腿去楼道里找那个刚刚只露过一面的班主任,那人正倚靠在窗边看手机,听到有人出来的声音便抬头看了池钰一眼。

  "你好,我是池烈的......"池钰的自我介绍讲到一半就卡住了,眼睛在对方轮廓深邃的五官上移不开,犹豫两秒才不确定地问:"雁回?"

  雁回浅笑,慢条斯理地开口:"您是?"

  "......你认不出我吗?"池钰一顿,颇感意外,"我是——"

  "池钰。"雁回打断了他的话,眉眼舒展开温和的弧度,"开玩笑的,我怎么会认不出来。"

  没等池钰来得及寒暄几句,又听到雁回用那曾经熟悉的漫不经心口吻继续说道:"当时像个变态一样,三句不离你弟,每天还要跟我们汇报他又长高几厘米。"

  池钰怔了怔,随即苦笑起来:"你可真是......每次都拿这件事说我。"他打量着雁回,慢慢走近靠在窗台一旁,"刚才你进教室的时候戴了眼镜,我一开始没认出来。你还真是又变帅了好多啊。"

  "还是你看起来变化更大一些。"雁回保持礼貌地回话,瞥了池钰一眼,"找我聊你弟的情况?"

  "原本是这么打算的,"池钰的嘴角依然保持标准大方的上扬弧度,"但现在,还是先聊你的情况吧。"

  气氛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池钰目不转睛地盯着雁回,对方则泰然自若地作出思考状,耸肩回答:"我?也没什么好聊的,如你所见正在这儿当个音乐老师混日子呢。"他漆黑的眸底也含着笑意,"记得我们高中时唱过的那首《光辉岁月》吗,学粤语真是太难啦,所以我现在就要求学生们也必须经历一下这种痛苦。"

  雁回声音爽朗地笑了两声,却发现池钰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怎么一脸严肃啊,你们这些当警察的都喜欢用审查犯人的眼神交流吗?"

  "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当警察?"

  "噢,平时我经常跟你父亲联系的,跟他汇报一下池烈在学校的情况。"雁回轻描淡写地说,"有时候也拉家常,他就顺带聊了聊你。嗯,其实我以前就觉得,这是最适合你的职业了,像你父亲一样。"

  池钰手指收合,指尖在掌心里打了个转儿。

  "好了,旧以后有机会再叙,先谈正事吧。"雁回随手从窗台上拿起一本笔记,翻到记录池烈平时表现的那一页递给池钰,"不知道你们家里怎么想,我的建议是给他找一对一家教,反正池烈在学校里也跟不上大家的进度,不如直接回家里自己学习,省时省力,你觉得呢?"

  意思就是不让池烈在学校上课了。池钰认真思忖了这个提议,也未尝不是个合适的办法。反正最后的目的都是为了高考,只要能把成绩提上去,用什么方式都无所谓。

  池钰点点头,"回去我跟我爸商量一下。"

  他仔仔细细把本子重新看了一遍,又想起拿手机拍了张照,抬头时对雁回道:"加个联系方式吧。"

  "嗯。"

  "有时候我觉得这世界真小。"池钰递过手机时随口说道,"要不然,就是你跟我家太有缘分了。"

  雁回低头输入号码,轻笑起来:"这种缘分还是少点吧。"

  [五]

  难得今天全家齐聚一堂,晚饭也尤为丰盛。最大的喜事莫过于陶芙怀孕的消息,池烈本以为自己会因此逃过一劫,没想到池钰却在餐桌上郑重其事地和池裕林聊起了请家教的事。

  池烈低头不语地听着,偶尔抵触情绪上来就插几句嘴。

  "胡萝卜山药泥,给小桃符做的。"

  "周姨辛苦了。"陶芙笑着接过那摆盘精致的菜品,用勺舀了一大口放进池烈的碗里,"又要念一年高三了,加油呀。"

  池烈哭丧着脸:"不想加油。"

  池裕林正和池钰讨论家教机构的花费问题,池烈看到继母咂了咂嘴,显然是对这件事很不满。也不止这件事她不满,家里为了池烈花一大笔钱"保送"进重点高中她也不满,复读要花钱她也不满,宁可把这些钱拿去炒股都比用来培养池烈风险低。

  池烈用余光瞥了一眼,饭桌下用脚轻轻踢了踢陶芙,伏到她耳边悄声说:"你看周芸今天那头发盘的,跟石矶娘娘似的。"

  陶芙不动声色地在饭桌下踢回去,用嘴型告诉池烈:"吃饭,别说话。"

  "找家教也不是不行,可问题是也得镇得住他呀。"池裕林停下筷子对池钰说,"在学校还能有老师替我管教,这一回家就没个准确的作息时间表,他又不听周芸的话,指不定怎么作妖呢。"

  池钰想了想,提议:"要不把他带我那儿去?"

  "你队里也忙,"池裕林摇头,"小桃符养胎要紧,别让她为了池烈分心了。"

  在池钰若有所思的空当,池裕林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提起:"你今天见到你那个同学了吗?"

  池钰清了清嗓子,闷声"嗯"了一下。

  "看样子过得还挺好吧?"池裕林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叹了口气,很快又继续眼下的话题:"我拜托他多照应下池烈,他也很尽责,还说如果我实在腾不出时间,就把池烈送他那里也行,家教他也能帮忙联系。"

  话音刚落,池钰和池烈双双愣住了。

  "不行。""谁啊?"

  他俩异口同声道。

  池钰:"这样打扰他不好吧?人家还有自己的生活。"

  池烈:"到底谁啊?"

  没等池裕林再发话,周芸就眼神凌厉地插嘴道:"我看就这样,挺好的,又不是白麻烦他。再说人家老师自己都乐意,我们干嘛扭扭捏捏的?"

  池烈一头雾水,等他明白他们讨论的那个人就是雁回以后,登时这顿饭就彻底吃不下去了。

  "你们有病啊?"池烈情绪有些激动,反应过来陶芙肚子里还有个宝宝,就把声音压低下来:"你们自己没时间管我又不是我的错,凭什么就让我去住别人家?怎么不干脆把我扫地出门呢。"

  "你别意气用事,"池裕林用筷子尖朝池烈点了点,"我都是为你好,坐下。"

  "那、那我听她的话还不行吗?"池烈下巴冲周芸扬了扬,"反正我不去班主任家,在学校总见他就够烦了,还让我跟他......跟他......"

  睡在一起?这样的说法很是奇怪,可如果去了雁回家那也的确是每天跟他睡同一屋檐下啊。

  "我?"周芸嗤笑一声,"我可没能耐管教得了你,到时候你考不上大学就赖我头上。"

  池钰则完全是站在池烈这边:"爸,就让池烈去我那儿吧,他很听陶芙的话。"说着,就给陶芙使了个眼色。

  陶芙会意,柔声道:"我是觉得,他都十八岁了,怎么也能有自制能力,咱们就别操心太多了吧。"

  池烈拼命点头,对这个战友般的嫂子投以热忱目光,"就是!"

  陶芙继续说:"我觉得把他送去老师那里挺好的呀。"

  "?"

  战友叛变革命了。池烈语塞,一脸愕然。

  [六]

  雁回从氤氲水汽的浴室里洗完澡出来,发现茶几上的手机震动个不停,解锁屏幕后发现全部来自池烈的微信消息。

  雁回挑了挑眉。

  被自己备注为"下等处男"的好友此时正在不停地刷屏,大概内容只有一句话:"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雁回打了个问号过去。

  [下等处男]:你跟我爸说把我送你那什么意思????????

  雁回:"我随口一说啊。怎么了?"

  [下等处男]:操,他当真了好吗?!?!

  指尖悬浮在键盘上半秒,雁回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自己之前也只是跟池烈的父亲客气一下罢了,没想到这位警察叔叔还真不拿他当外人。

  [下等处男]:我服了。

  [下等处男]:你他妈真是嘴贱。

  [下等处男]:现在怎么办?我家里人没空管我,都让我去你那。

  雁回漫不经心回复他:"那你就来呗。"接着又补充一句:"正好我家缺个看门的。"

  [下等处男]:你他妈才是狗,你狗逼。

  "看门的就只能是狗啊?你想哪儿去了。"

  雁回随手扯了条干净的毛巾裹在赤裸胯间,往沙发上靠着继续回复池烈。

  [下等处男]:烦死了,跟你住我宁可死![愤怒][愤怒][愤怒]

  雁回笑了笑,"你烦什么,我还得管你饭呢。"

  [下等处男]:哟,你还会做饭啊?

  "嗯。"

  [下等处男]:肯定很难吃。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以前政治课没听过吗?"

  [下等处男]:我高考又不考政治。

  雁回的手指上还沾着湿漉漉的水汽,他看了下时间也不早了,就随手打字:"你几点睡?"

  [下等处男]:"干嘛?"

  "没事,道个晚安而已。"雁回打完这行字就把手机撂到了一边,起身去药盒里,倒出两枚安眠药就着水服了下去。

  半个小时后,终于有了点困意。

  [七]

  夏末的天气总是忽冷忽热,池烈刚拉开易拉罐的铁环就被冰得打了个喷嚏。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十分突兀,不过所有人都在专心做题,池烈搞出来的动静自然都被忽略掉了。

  大概是感冒了。池烈再次吸了吸鼻子,转头看到窗外阴沉沉的潮湿天空,只想着赶快躺在床上睡觉。幸好明天有个什么等级考试,七中作为考场会在下午提前封校,全体师生都能提前休息。

  本来心情很好,可偏偏今天是要去雁回家的日子。

  池烈一想到这件事就堵心到头疼。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池裕林送出去了,初三那年就是在一个多年没见过的叔叔家准备中考,对方正好是初中语文老师,池裕林边说好话边送礼就把池烈托付了出去。然而,最终池烈也没考出个好成绩来,池裕林不得不托更多的关系把他送进七中,当时周芸为了那将近十万的借读费跟池裕林发了很多天的火,那以后更是不给池烈好脸色看。

  何必呢?反正自己根本就学不会那些之乎者也,以后的人生更是用不到三角函数,就算把他送到出题人的家里备考,他也只能考出个刚过三本线的成绩罢了。

  下课铃响起后,池烈是第一个离开教室的。行李还在雁回的办公室,他不希望自己的东西被那个人乱碰,毕竟里面还藏着台新买的掌机和几本漫画,要是雁回发现了肯定是被缴获的下场。

  池烈去了办公室却没见到有人在,刚一转身就听到了隔壁音乐教室里传来了悠扬的钢琴声,不疾不徐,像是漾开的波纹。

  雁回?他向前走了两步,一声招呼也不打就不假思索地推开门,果然看到了那架钢琴后的人。雁回坐姿挺拔,面色从容地闻声抬头望了一眼池烈,手上的节奏没有半秒停歇,他把每个音符都编排好抑扬顿挫,最终辗转着结束了这首曲子。

  还算挺好听的。池烈忘了开口打断他,整间屋子就这样安静了下来,只剩雁回轻轻合上琴盖的声音。

  "又不打招呼就进来?"雁回起身,把一副崭新的眼镜框拿出来戴上。

  "你赶紧的。"池烈催促他。

  "你急什么,这么想去我家?"

  "我是怕快下雨了好吗!而且你不是说你今天限号吗?"池烈话音刚落,窗外就响起了轰隆雷声,接着侧耳细听已经开始有雨点落下来了。

  雁回指了指门口的一把长柄伞,示意池烈拿起来,"我家离这又不远,打车很快的。"

  池烈没有动。因为这里只有一把伞。

  见他还在愣神,雁回走过去把伞拿起来,推着池烈出了音乐教室。行李箱是被池烈自己提下了楼,到了楼口发现外面的雨下大了,不打伞没办法出去。

  "啧。"池烈停在原地。

  雁回已经走了过来,在他面前把伞撑开移到头顶上,池烈稍一偏头就能瞥见雁回白皙的脖颈和干净的下巴。他皮肤很好,身材也是恰到好处的肩宽腰瘦,外表在大部分女性眼里都是绝对惹眼的存在。然而这样的人喜欢的是男性,于是这近在咫尺的危险距离就令池烈相当在意。

  像是担心自己被沾染上某种病毒一般,池烈心有抵触地挪开半步,正好出了伞外。

  "我自己走就行,别管我。"

  "你不是感冒了吗?"雁回早就听出他鼻音略重。

  池烈不自觉地吸了下鼻子,头顶的光线被遮挡住了,那把伞又移了过来。

  这次是少年坚决的态度:"我不要跟你打一把伞。"

  这份莫名其妙的任性令雁回笑了,望着那张神情固执的脸,他自觉地将手臂收回来。池烈提起行李箱,打算直接淋着雨出去。

  刚迈出一步就忽然视线一黑,自己头上多了样沉沉的东西。池烈伸手一摸,是件衣服,回头发现雁回身上的黑色皮衣外套不见了。

  "都说了别管我!"

  没等扯下来就被雁回按住了脑袋。

  "你病得再重我都不会照顾你,"雁回手掌轻轻发力就把池烈的脸向上仰起,"别给我添麻烦,我的衣服可是很贵的。"

  雁回松开手,自己打着伞走出去了。池烈心里不快,但头开始越来越疼,他手指攥了攥外套边缘,闷闷不乐地跟了上去。

  隔着皮革布料,能感觉到冰凉的水珠在头上缓慢滑落。按理说感冒时嗅觉会非常迟钝才对,可池烈却能清晰地闻见外套里甜腻的檀木香气,和淡淡的烟草味一起掺杂在潮湿的雨水之中,竟然意外地分散了头疼带来的注意力,不知不觉就跟着雁回到了马路街边。

  这段路没有很长,刚好足够他在一个人的外套里躲一场雨。

  [八]

  雁回家在高层公寓楼,屋子也足够宽敞,从壁纸和家具布局设计来看,显然经过主人的精心布置。池烈把行李箱随便放下,环顾四周就被浴室的风景吓了一跳。

  "我操,"池烈忍不住感叹,睁大眼睛问雁回,"你家浴室怎么是全透明的?"

  雁回正摆弄家里新买的咖啡机,漫不经心地说:"你个小处男懂什么情趣。"

  又他妈拿这件事嘲讽他了。

  "你不是自己住吗?"

  "我就不能带人回来了?"声音极轻,像是刚睡醒的猫轻轻挠人心口。池烈登时哑口无言,光是听这么一句话就能联想出一些乱七八糟的场景,他瞬间被自己脑补的内容恶心得不想再说话。

  ——肮脏的成年人。

  池烈对着浴室透明的玻璃撇了撇嘴。接着,他听到雁回在轻轻地笑。

  头昏脑热之际也不知哪根神经线搭错了,池烈语气几分恶劣地问他:"你是被压的那个?"

  过于直接的问题令雁回停住了手上的动作,抬起脸直盯着池烈,慢条斯理道:"你没试过又怎么知道?"

  池烈立刻闭口不言了,又不甘示弱地用嫌恶的眼神剜了雁回一眼,提起箱子进了雁回指给他的房间。这里其实是书房,不过空余的位置也刚好放得下一张床,深蓝色的被褥看起来是全新的。

  整间屋子唯一能明显找到的缺点就是没有空调,不过眼下也快入秋,天气凉爽起来倒也不怕燥热。

  "喂。"雁回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在了自己身后,他手插口袋倚靠着门框,歪着头问道:"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池烈摇头,反正雁回做的饭他肯定没胃口,"我困了,别理我。"

  "先把药吃了再睡。"雁回出去,再过来时拿了个黄色的药盒和一杯水。

  大概这是池烈能见到雁回最像正常人的时刻,平常最讨厌的人稍微流露出一点真诚都足以令人放下戒备。池烈把药按照说明书的指示服下,清凉的水流入喉咙时,雁回忽然道:"去我床上睡吧。"

  一下子就被凉水噎到了嗓子,引起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

  "这间屋子窗户坏了,"雁回指了指那条缝隙,正有冷风从外面渗透进来,"关不严实。"

  "我用被子蒙住头就行。"池烈觉得这办法可行,虽然有窒息的风险,但也总比躺在雁回睡过的床要好。

  说是洁癖,但也不完全是,准确地讲是"厌恶与别人接触"。手指上沾到泥土无所谓,但别人用过的笔却绝对不愿意碰;可乐瓶口蹭上灰尘无所谓,但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用自己的杯子喝水。间接接触都令池烈神经紧绷,更不用提像池钰那种见面就要抱他的直接接触有多讨厌。

  他心里有一只刺猬,一旦遭遇到外界的触碰就立刻蜷缩成团,竖起一身硬刺作为危险警报。

  "我不是说了吗,你别给我添多余的麻烦。"雁回拿起那个黄色的药盒端详着,"药吃完了就没有了,我不负责带你去医院。"

  还是自己的身体要紧。池烈的确不希望自己被一个感冒折磨得好几天难受,拎起床上枕头,闷声说:"那我睡沙发。"

  雁回扯扯嘴角,"就是不愿意睡我床?"

  "我干嘛要睡你床,脏死了。"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情绪。

  雁回笑容更深,"好,那你去睡沙发吧。"

  池烈没再废多余的话,抱着被子和枕头去了客厅。在感冒药成分的催化下,躺了没多久就进入熟睡状态。飘渺的梦境里尽是轻柔的木质香气,有一颗挂了霜的雪松迎风而立,没有太阳却不寂寥寒冷。

  再醒来时,池烈把梦里的场景忘得一干二净,大脑滞空半晌,才想起来自己处于陌生的环境。他在一张宽大柔软的床上躺着,枕头上还残留着略熟悉的香甜气味,极其有辨识度。

  原来是雁回的家。失落感就这样涌上心头。

  池烈还没来得及从这份伤感的情绪里脱离,紧接着就想起来——自己不是他妈的应该在沙发上吗?!

  第一反应是梦游,冷静下来思考才找到了最合适的原因:必定是雁回知道自己不愿意躺在这里,才故意把他挪过来等睡醒了再恶心他。

  池烈掀开被子下了地,一开门就被屋外的温度冷得打了个颤。这才发现卧室开了空调,自己的指尖都是暖的。

  他看着那张被自己睡梦时辗转得起皱的床,心里不知为什么升起一团无名火。

  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感冒初愈之时作祟,池烈只好用最擅长的烦躁心情来应对。

  "多余。"喃喃自语,极其不爽。

  雁回做好晚饭后想叫池烈出来吃,一推开卧室门就看到他直愣愣地站在地板上,还一副极力想掩饰脸上惊慌失措的模样。少年故作镇定地率先开口:"我刚睡醒。"一脑袋被压得乱糟糟的头发,还有几根突出来的毛飘了飘。

  一副傻样。

  "吃饭。"雁回的视线没有从他的头发上移开,"我听你哥说你爱吃桂花莲藕。"

  池烈颇感意外,没想到雁回有心思招待客人,于是披起自己的外套就去了餐桌前。定睛一看,除了一盘酱烧茄子和蒸排骨外,哪有什么桂花莲藕的影子。

  "藕呢?"池烈问。

  "什么藕?"雁回疑惑地反问他,随后恍然大悟道:"我只是听说你爱吃,可没说我要给你做啊。"

  "你他妈的......那你刚才废什么话!"

  "就猜到你会自作多情啊。"

  池烈一口气憋到了喉咙,坐下来拾起一副筷子在桌上杵齐,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又忍不住向雁回确认:"筷子是新的吗?"

  "当然是我用过的。"雁回自顾自开始吃饭。

  池烈嘴唇张开欲言又止,犹豫着放下来,但觉得这举动显得自己太矫情,只好硬着头皮加了几口菜到碗里。

  池烈随口问道:"你跟我哥很熟?"

  "不熟。"雁回说,"他以前跟谁都自来熟。"

  关于这点池烈倒是深信不疑,逢年过节都会有池钰的同事来拜访,听他们说池钰在警队里简直是交际花般的存在。

  池烈:"我爸以前又帮过你什么?"

  "嗯?就是雪中送炭吧。"雁回一副回忆过去的样子,随后轻描淡写地微笑起来,"当时我家里遇到点困难,池队看我可怜就赞助了一年的学费,这件事真的非常感谢他。"

  "所以你就针对我?"池烈对此十分不满。

  "这位同学,注意你的用词,我明明是关心你照顾你。"

  "呕!"池烈故意作出手掐脖子吐舌头的反胃动作,"你得了吧,你这种关心,就像......就像雾霾一样!"

  雁回:"就这么模糊吗?"

  池烈:"是这么肮脏!"

  雁回:"但你也没有办法,对吧。"

  无法继续下去的对话内容就像是走在一条意外断掉的路上,池烈不说话了。

  ——没有办法,对吧。

  没有办法确定对方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没有办法理解对方到底是真话还是玩笑,没有办法相信对方到底是关心还是捉弄。

  也没有办法忽略掉这份强烈的存在感。

  ——是啊。

  ——所以你才这么令我讨厌。

  没有能相谈的话题于是迎来了极其沉寂的气氛,饭菜也是相当的不合口味,加上受之前的感冒影响也没有胃口,池烈扒拉了几口就撂下碗筷。

  "家教什么时候来?"池烈问。

  "明天你自己去培训机构。"

  "这跟之前说好的......"

  "当然不一样。"雁回一副理所应当的口吻,"白天我要上班,怎么可能让你跟陌生人在我家待着。"

  "那晚上呢?"

  "我回来看着你写作业,顺便把学校里的试卷拿回来给你。"

  "啧。"

  "不过这办法也只是暂时的,等你基础打好了,就可以回学校了。论师资外面怎么也比不过七中的。"

  "那我什么时候能回家?"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等你有自制力的时候。"

  "嘁。"池烈起身时意识到,好像不知该回哪个房间,今天降温肯定不能睡窗户坏掉的书房,但雁回的卧室更不想进第二次。而且,一会儿洗澡又不知道该如何解决,非把自己的家布置得跟情趣酒店一样,雁回这种低俗的恶趣味真是令他不敢恭维。

  池烈不得不问他:"你有帘子吗?"

  "嗯?"

  "......把浴室挂上。"

  "为什么?"雁回明知故问,"这是我家。"

  "可我要洗澡!"池烈瞪了瞪眼睛。

  "放心,我又不会偷看。"雁回露出无辜的笑容,"还是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吗?"

  池烈咬牙进了书房,在里面找到了几张旧报纸,拿出去沾了点水糊在浴室玻璃上,一边动手一边低声咒骂雁回:"死基佬,不要脸的,骚货。"等全都贴完,他终于在浴室里松了口气,放好自己的睡衣和毛巾,如释重负地脱衣服。

  玻璃忽然被外面的人重重地敲了两下,惊得池烈T恤卡住了脖子,脑袋裹在布料里烦躁地喊:"干嘛!"

  "水温没调,我进去一下。"

  "别进!"

  然而雁回根本不听他的阻止,拧开把手就看到缩成一团的少年蹲在浴缸旁边,胳膊和脖子以上的部位以及其扭曲的姿态藏进脱了一半的衣服里,腿还在不停地往胸口上收拢,强烈地想把自己裸露的皮肤全挡住。

  "你他妈出去啊!"

  "都是男的,你大惊小怪什么。"

  "你他妈算什么男的。"

  "池烈。"雁回的音调上扬起来,他慢慢走近少年后蹲了下来,替他掀开头上困扰的布料,"你该不是在担心我会看上你吧?"

  "......"

  又要说他自作多情了。

  "我他妈——"明明只是恶心你。

  "放心,不可能的。"雁回望着少年那强烈抵触的眼神,不由得笑起来,"毕竟你身上没有一个地方,值得被人喜欢。"

  池烈倏地怔了一下。

  不是单纯地否定答案那么简单,而是连带他这个人一起都下了结论。"不会被人喜欢"和"不值得被人喜欢",再相似的结果都存在着微妙的程度差别。

  更重要的是,这不是打击或贬低,而是完完全全符合事实的评价——就是如此一无是处,不值得被人喜欢。

  想愤怒却没有底气,想反驳却没有理由。

  甚至想失落,都没有资格。

  也是这个瞬间才发觉——

  原来这样一无是处的自己,也是拥有自尊心的。

  "我晚上睡沙发。"

  只好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生硬地扯开话题。

  "去我屋里睡。"

  "那你呢?"

  "沙发。"雁回调好了热水器的水温,临出门前回头望了他一眼,幽深的眸子里不知何种情绪落到池烈的身上,又淡漠地收回。

  "洗完了就早点睡,明天我送你去补习。"

  [九]

  大概是不想再听雁回唠叨,与他白费口舌,池烈这几天还真乖乖地去上了补习班。好在一开始学习的都是简单内容,池烈又并非没有基础,边走神边听课也能把习题完成大半。

  麻烦的是晚上回来,好不容易做完作业还要被雁回拿去检查一遍,笑着嫌他字写得难看。

  接着继续写,池烈笔尖忽然"嗒"一声,黝黑的墨水就从尖端漏了一滴渗透白纸。

  生活就是这样被一丁点的小瑕疵殃及全部心情。

  笔一丢,任性地不写了。

  再晚些时,池烈出房间想给自己倒杯水喝,从饮水机旁取完一次性纸杯,抬眼正不巧地见到雁回在浴室里脱掉上衣。

  他把那些报纸全都撕下去了,于是里面的风光又一览无遗。

  池烈没来得及移开眼,目光所及之处就令他触雷一般怔愣住了。吸引住他的当然不是雁回线条完美的背脊,而是占据了整个肩胛处的刺青。那是一架左右对称平衡的天秤,花纹精致诡异,一条漆黑的细线由天秤正中心延长,顺着脊梁骨延伸至腰椎,最后以一只蜘蛛收尾。

  池烈目瞪口呆。他平时只注意到了雁回闷骚,却没想到脱了衣服还有这么个秘密。手腕上似乎也有图案,怪不得在学校都只穿长袖衬衣,要是让学生们看见了又免不了是个热门话题。

  或许是觉得那背上的刺青图案还蛮酷的,池烈忍不住多看了一秒,结果正是这时间出了差错,赶上了雁回此时转过身拿东西。

  冷不丁发现玻璃后面有双少年的眼睛盯着自己,雁回给了对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操。

  ——被发现了。

  手足无措的池烈瞬间大脑空白,居然手一抽直接把杯子里的水朝着雁回泼了过去。

  透明玻璃立刻扭曲了起来。

  ——操。

  ——什么傻逼反应。

  池烈更加无地自容,羞耻得脸颊胀热,僵着身子回了房间。

  "......"雁回站在原地不由得轻笑。跟行为不受大脑控制的池烈住在一起,简直每天都有新乐子。

第4章 冰块

  [一]

  虽然才刚入秋,但七中的师生们却已经是高考迫在眉睫的架势,雁回偶尔会进班里温柔地为他们加油鼓劲,得到了学生们拥戴的目光后就悠哉游哉地去高一年级上课。相比较而言,雁回还是更喜欢低年级学生上课的轻松氛围。而他班里的学生们,大概是随着压力的增多而愈发无趣起来。

  好在家里还有一个能给自己解解闷。

  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雁回就习惯性地提前下班,忘记了还有规定时间打卡这件事。学校规定高三的班主任每天必须准时签到打卡,这些天来他有几次提前离校,都是为了去市场买新鲜的食材。

  毫不意外,这个月的工资明细上清楚地显示被扣了全勤。

  雁回对此也无所谓,反正出来工作只不过是为了解闷,自己的存款足够过完下半辈子。他随手把表单丢进抽屉,拾起桌上的车钥匙,重新吹着口哨出了办公室。

  夜色将晚,雁回路过便利店的时候顺便进去逛了逛,买了一包可乐味的糖果,然后拎着一袋新鲜的食材回了家。

  暖黄色的灯照亮了厨房玻璃,映出他不匆不忙的身影。筷子搅拌蛋液的声音十分清脆,刚要下锅翻炒的时候手指缩回,犹豫了半秒还是重新放在桌上,打开许久不曾用过的白糖罐子向碗里撒了一勺。

  雁回撒完后又觉得这样的甜味太恶心,自己今天恐怕不会再对这道菜动筷子了。

  平底锅里油烟四溢,抽油烟机的噪音太大掩盖了外面钥匙拧动的声音。雁回放下锅铲时才听到池烈大声的抱怨:"你昨天不是说今天做可乐鸡翅吗!哪了?"

  一转头才发现少年回来了。

  "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只管吃。"雁回端着盘子踱步出来,放到桌上,"今天怎么这么早?"

  "我都写完了,当然就早回来了。"池烈理所应当的口吻。

  这副看似不以为然实则有点小得意的表情把雁回惹笑了,他没急着回厨房,而是留下来多说了句:"看来你对自己很有信心啊。"

  "本来就不难。"

  还不屑起来了。

  雁回嘴角的弧度加深,"那过两天你就回学校看看能不能跟上进度吧,现在他们也刚第一轮复习。"

  池烈嘴里的饭菜还没来得及下咽,抬头问道:"那我终于能回家了?"

  雁回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看到池烈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想要恶作剧的心态就涌了上来,直言道:"想得美,你毕业之前都别想走了。"

  池烈愣了愣,脸上的积极情绪退散得一干二净,把碗筷撂下来,极其厌烦的样子。

  "我他妈现在听课写作业就是为了赶紧离开你这儿,毕业前要是都走不了,那我还学习干嘛?我有病啊?"

  池烈深呼吸,胸腔扩大了一圈,显然强忍着怒火。

  "吃饱了。"他起身回了书房,一脸苦相。

  雁回视线在那碟彩蔬炒蛋上定了几秒才移开,长吁一口气。

  开个玩笑而已,还闹这么大脾气了。

  他无奈地去书房门口敲了敲门,里面毫无反应。

  "逗你玩儿呢,这都看不出来啊?"雁回倚在门框上,手指关节在上面有节奏地敲打,"只要你下次月考成绩进前三百,立刻就能回家了,行不行?"

  "池烈,池烈?"

  "欸,我才发现你名字里,水真多。"

  "池烈,你是不是五行缺水啊?"

  "我看你是有点缺心眼。"

  "池——"

  门把手被粗鲁地拧开,池烈看着门前近在咫尺的人怒道:"你他妈缺德!"

  这张脸离自己非常近,池烈也是吼完这句话才发现雁回和自己的距离也不过就是一扇门的厚度。然而这时候要是退后一步会显得自己气势不足,于是池烈便保持着气焰嚣张的态度,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本以为雁回最多像平常那样阴阳怪气地嘲讽他几句就走人,没料想下一秒,自己的整个下颚就被一双冰凉的手指抓住了,甚至力道大得泛起微微的疼痛来。

  浓重的檀木香气扑鼻而来,池烈抬眼就能望到雁回漆黑瞳仁里映出的自己。

  "我辛辛苦苦做的饭,不是给你浪费的。"雁回的气息有些冰凉,尽管眼睛还是温和,"你学不学习我真的不关心,想当个废物你就尽管当好了。"

  雁回没发现自己的声音极其低沉,他只看到少年的脸色依旧十分充满敌意。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双柔软的嘴唇,浅浅的樱红色,看起来像是一块糖。

  接着鬼使神差,雁回用拇指在上面轻轻地蹭了过去。

  似有若无的触感令池烈大脑里的雷达瞬间爆炸开来,一把猛推开了雁回的手。

  "你他妈的......别乱碰我!"

  那份酥麻麻的感觉仿佛还停留在嘴唇上,池烈一张嘴觉得整张脸都僵得不知该怎么说话。

  雁回面无表情地收回胳膊,下巴朝旁边扬了一下,命令道:"去吃饭。"

  池烈气势汹汹,直接撞开了他的肩膀。

  等他走了以后,还停在原地的雁回忽然抬起手,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指尖。

  ——怎么今天突然发现,这小孩的嘴唇长得挺好看的。

  雁回的手指缓慢地蜷缩起来。

  [二]

  池烈一晚上火气非常大,平时最多持续几分钟,转头吃个水果的工夫就忘了,今天却异常敏感尖锐,雁回跟他说一句话都能浑身炸起毛。

  洗澡之前更是往玻璃上贴了十几张报纸,出来的时候睡衣外还得裹一层厚厚的浴巾,故意把脸挡了一半像是怕雁回看见自己似的。

  "过来。"雁回看着路过电视机前的那一团白花花的毛巾怪物,皱起了眉。

  池烈充耳不闻,回了房就把门锁了起来。

  "......"

  没过多久,池烈听到钥匙在锁眼里转动的声音,警惕地站了起来。雁回推开门二话不说,直接丢了个红色的东西到他身上。

  池烈条件反射地抬手接住,低头看见是一包印满英文的糖果。

  "听说糖吃多了,脑子会变坏。"雁回口吻轻松地说道,"不过你本来就不聪明,负负得正吧。"

  他说完,就主动把门重新关好了。

  池烈攥着那包糖果坐下来,仔细把那深红色的包装看了一遍,才撕开塑料纸取出一颗含在嘴里。酸酸甜甜的可乐味道,口感要比他买过的糖果更接近碳酸汽水的清爽。

  舌尖推着糖果在一排牙齿间来回蹭动,浮躁的情绪渐渐平缓下来,只有刚刚洗过热水澡的皮肤还保持着温度。

  ——其实。

  ——也不是没想过要不要当个废物的。

  年少轻狂的岁数总是免不了有些蠢蠢欲动的念头,在那些莫名其妙的叛逆情怀里,所有人都是自己的假想敌。于是不学无术就是在忍耐,在反抗,在和全世界叫板。总有一日,少年要横眉冷对千夫指,天南地北闯荡四方。

  直到痛痛快快打过一架,造成手臂骨折休养了大半年,才发现笼子里的鸟还是要挂在温室,根本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甚至还要差劲许多。

  或者,差劲了许多许多许多。

  "咔"一声,颌骨轻轻发力,那枚糖果就碎在嘴里。

  池烈嚼着糖果,起身去卫生间拿吹风机吹头发,开门后听到雁回房间里传出轻缓的钢琴声,不自觉地就停下脚步侧耳聆听。

  和那次在音乐教室听到的曲子很像,没有紧快的节奏却依然流畅,曲调悠长,像是一个伶俜旅人遇到了漫长而疲惫的黑夜,前路漫漫,负重前行,却不见黎明。

  雁回的房间里没有开灯,他在暗处的影子是个模糊而挺拔的轮廓。音乐停下来的时候,池烈发觉里面的人似乎在安静地望着自己。

  气氛忽然不自然了起来。

  "弹的什么?"池烈忽然开口。

  "没什么。"雁回漫不经心,"你觉得好听吗?"

  "......还行。就是,"池烈声音卡住,想了想才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就是太苦了。"

  黑暗里的人明显笑出了声音。

  "那以后给你弹首甜的。"笑着敷衍了一句,就顺手合上了琴盖。雁回从漆黑的房间里走出来,客厅里的光线照到他身上的刹那,池烈下意识躲开了视线。

  操他妈。

  又没穿衣服。

  虽然只是上衣脱了个干净,但池烈还是觉得哪里有些别扭。雁回没多看他一眼,走到茶几边拿起自己的药瓶,倒了两粒就水咽下。

  雁回背对着自己,池烈没忍住又看了一眼他背后的刺青。

  要是自己刚才没看错的话,他胸口好像也纹了个什么东西。

  池烈悄悄冷哼。又不是纹在显眼的位置上,平时还穿长袖挡着,也不知道纹那么多给谁看。

  大概就是有钱没处花吧。

  池烈又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三]

  过完这个周末,池烈就可以回学校上课了,虽然不能保证跟得上进度,但经过一段时间的补习,也勉强有了些基础。可能是他的确有点进步的原因,雁回这几天对待自己的标准也宽松了许多,不再紧盯着他作业完成的情况,甚至周末还大发慈悲地允许他休息一天。

  池烈睡到中午才慢吞吞地起床,趿拉着拖鞋出房间才发现雁回不在家。

  第一反应是:没人给自己做饭了。

  刚醒不久的大脑还很迟钝,池烈坐在沙发上双眼放空,饿了半晌才想起来:雁回不在,自己明明还可以点外卖啊,干嘛非要吃他做的?

  "为了省点钱。"池烈在心里默默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或许雁回是中午出去买菜了也说不定。池烈没有立即点外卖,而是打算再等他半小时,如果没回来就自己解决午饭。等待的时候他无聊,就在屋子里转悠,去雁回房间对着钢琴乱弹,像是小时候玩那些电子琴玩具一样随意。

  但已经十八岁的他不再对新鲜事物抱有那样强烈的兴趣,加上自己弹得太难听,只玩了一会儿就失去兴趣。闲着也是闲着,池烈又随手拿起钢琴上的一罐药瓶瞅了几眼,印着"阿普唑仑片",服用说明上写着适用于焦虑或失眠,看了半天才发现这就是俗话里的"安眠药"。

  在池烈的认知里,这玩意儿就是电视剧里用来自杀或者下毒的,吃几十颗躺在床上,眼睛一闭一睁这辈子就安静地过去了。要不是想起来雁回每晚睡前都在吃药,池烈还以为这是他用来自寻短见的。

  雁回失眠吗?明明平时看起来挺精神的样子,尤其是阴阳怪气嘲讽自己的时候,一点都瞧不出这人会焦虑烦躁到依赖药物。

  池烈轻轻把罐子放回原处。

  半小时的时间很快就过去,池烈饿得不行赶紧下了订单。雁回的朋友圈也没有新动态,池烈猜测他一定是去哪里鬼混了,绝对不会干什么正经事。

  下午雁回也没有回来,池烈打了一天手机游戏,等肩膀酸痛的时候才发现外面已经天黑了。他望着窗外灰蓝的世界,愣了几秒,忽然不耐烦地又抓起手机,给雁回发了条消息:"给我带份黑米粥。"

  没有回复。

  不知道是忙什么事连手机都不看一眼,池烈揣摩着雁回的性子,自然地联想到某些难以启齿的情色之事上。那有必要一整天都......池烈及时地收起了脑子里浮想联翩的疑惑。管他呢,虽然自己在这方面没经验,可也不至于对雁回都产生好奇心。

  晚上十点多,玄关处才传来点动静。池烈摘下耳机见到雁回,他面无表情地把外套脱下来随手挂在架子上,目不斜视进了屋子,没看自己一眼。

  过了一会儿他出来了,站在卧室门口,脸色阴沉地问:"你动我琴了?"

  池烈心里"咯噔"一下,但嘴上还是没好意思承认:"没动过。"

  他避开雁回的视线,就算隔了好几米远的距离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低气压,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声音也是有些沙哑。池烈以为他会骂自己一顿,不过雁回只是沉默了几秒,不再追问。

  "吃饭了吗?"雁回慢慢走过来,挨着他坐下。

  靠近的时候,池烈嗅到了几缕酒味,盖过了雁回本身的香水。

  "吃了。"池烈回答,犹豫几秒还是没忍住问:"你干嘛去了?"

  雁回点了支烟,心不在焉道:"上坟去了。"

  他歪头盯着池烈,什么话都不说,但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被这种直勾勾的阴森眼神盯得心里发怵,池烈尴尬地站起来,打算回房睡觉了。

  刚一迈开腿,脚踝忽然被勾住,池烈重心不稳地跌坐回柔软的沙发上。

  是雁回绊的自己。池烈本想像往常那样瞪他,然而今天的雁回脸上一丁点笑容都没有,眼睛也冰冷凌厉起来。

  "你——"

  "池烈,"雁回手指夹着那根缓缓燃烧的烟,朝池烈又挪了几寸,烟雾从刀锋般的唇边流出:"我是不是喝得有点多?"

  两人身体之间几乎没有空余的距离,池烈能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差不多碰到了雁回的胸口,他一开口说话时就能闻到酒味。

  "你他妈自己喝了多少问我干嘛?"

  "嗯......我感觉我好像喝醉了。"雁回的喉咙有些嘶哑,比平时透亮清澈的声音要成熟性感不少,"所以我现在......很不正常。"

  "你平时也没正常过。"池烈隐约感觉雁回的脸越凑越近,自己就不自觉地朝另一个方向偏。

  然而雁回干脆就直接凑到他耳边,贴着池烈的发丝小声低语:"但现在不一样。"

  温热的气息钻入耳朵,池烈瞬间头皮发麻,身体僵直着忘记动弹,下意识警惕地问道:"你、你想干嘛?"

  "我现在好想让你......"雁回的鼻尖似有若无地蹭过了池烈的耳廓,"跪着给我口。"

  [四]

  这句话如同一枚杀伤力爆表的核弹,顷刻间震得池烈三观尽碎。

  男人的暧昧气息还在自己耳边游离,池烈感觉到自己半边肩膀在被越来越重的力道压迫着,下意识抬起手肘向外狠狠地撞击,准确无误地砸到了对方胸口正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在酒精的麻痹下,感官能力明显迟缓,雁回没有感觉到多少疼痛,只看到眼前的少年正用惊恐厌恶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而造成池烈产生消极情绪的原因,雁回不到两秒就抛之脑后。他若无其事地盯着池烈柔软的嘴唇,吐字缓慢地夸奖道:"颜色真好看。"

  他只是借着醉酒的状态能随心所欲地胡言乱语,脑子里想到什么就直接脱口而出了。然而这种话进入池烈的耳朵里,造成的效果越来越糟糕,成功地将他惹恼。

  "你他妈想死吗?"池烈瞪红了眼睛,因躁怒而手指发颤。他一拳攥紧了雁回的衬衣领口,一团布料在掌心扭曲到了极致,咬牙切齿地说:"大不了跟你一命换一命,别以为老子不敢弄死你。"

  雁回双目下垂注视着池烈的脸,明明还是青涩的五官轮廓,眼神却已经显露凶狠。有这样的一种错觉,仿佛少年张开嘴就能看到他森白的獠牙,极其不安分。

  "嗯......"雁回的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呻吟,他半眯着眼睛,抬手抚摸池烈毛茸茸的脑袋,温言道:"我该找个项圈给你戴上。"

  这下池烈彻底恼火,他手掌直接攀上雁回的脖颈,五根手指发力仿佛是真的要置对方于死地。突出的喉结在自己的掌心蹭了蹭,池烈看到雁回漆黑的双眼里有闪亮的东西渗出,眼角绯红,脸上却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十分安静地望着自己。

  池烈这才松开了手,站起来远了几步。

  雁回没有咳嗽,只是出于本能地深呼吸来缓解压抑。他慢慢地解开衣领,胸膛的肌肤暴露在外。正中间的胸口还留着池烈用手肘撞击出的红印,在他凹凸有致的左锁骨下,是一块匕首图案的刺青。

  只有带着刀柄的半截样式纹在了皮肤上,连伤口也惟妙惟肖地刻画在胸膛,让刀尖的另一半看起来仿佛已经刺入心脏。

  池烈试图让自己镇静下来,他皱着眉没好气道:"我他妈这次先饶了你。"

  雁回以极其慵懒的姿势蜷缩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瞥着池烈,半晌才"嗯"了一声。

  "是你啊......"雁回恢复了些理智,但记忆还是受到了阻碍,"你叫什么来着,小畜生?"

  "你——"池烈强压着怒火,不想和一个醉了酒的人纠缠太久。

  "啊,池烈。"雁回想起来他的名字,"几点了,你还不睡?"

  "你当我乐意困着啊,要不是我他妈怕你在外面......"池烈张了张口,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理由,只不过是自己胡思乱想罢了,至少雁回现在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没出任何意外事故。

  池烈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他:"你开车回来的?"

  雁回想了想,点了下头。

  池烈看他这副不以为然的表情就发起火来:"你他妈是不要命了吗!"

  雁回这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严重的错误,脸色严峻起来。

  "抱歉。"他说。

  说出口后两人都愣住了,池烈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自己道歉,雁回也反应到自己没必要对池烈抱有歉疚。空气凝固了几秒,池烈率先挪开了步子,说了句"我去睡了"就紧闭房门。

  然后才长舒一口气。

  他慢慢走到床边,缩进被子里。闭眼躺了几分钟才想起来床头灯忘记关,伸手要碰按钮时又停住了,转手拿起了桌上的镜子。

  池烈很少关心自己的容貌,男生如果太爱照镜子,在他看来是种很娘的行为,所以他从不晓得自己的五官到底是什么样的水准。

  视线落在了镜子里的那张嘴唇上,屋子里的光线很暗,他看不大真切。

  ——颜色真的很好看吗?

  池烈歪了歪镜子,让更多的明亮光线投射在自己的嘴上。就这样反反复复观察了半天,池烈差点沉浸其中,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真是蠢到爆炸。

  大晚上不睡觉,对着镜子在干什么,欣赏自己的嘴吗?

  即使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池烈也觉得这样的行为十分羞耻,甚至难为情地涨红了耳朵,立刻甩手把镜子丢开了。

  "妈的。"他把床头灯关掉,陷入黑暗时才有了安全感。

  可脑子里却不断回荡着别的声音。池烈紧闭双眼,想把雁回说过的话彻底忘干净,可是那几个字的含义实在给他太大的冲击,他担心自己一旦入眠,睡梦里都会出现那种......恶心的画面。

  池烈忽然觉得,自己的嘴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五]

  转天早上醒来时,尴尬感还未彻底从池烈心头消散,刷牙洗脸时也刻意避开镜子反射出的脸。他揉了揉蓬松的头发,走出浴室时看到雁回正端着一盘冒着热气的荷包蛋,轻轻放在了餐桌上。

  男人听到动静后抬头望了自己一眼,泰然自若地说了声"早啊"。

  阳光沾满了他的身体,光束让瞳仁变成了近乎透明的琥珀色泽。池烈被碟子的光亮晃了眼睛,睫毛颤了几下才镇定下来,也没有去理会雁回。

  "不一起去吗?"雁回看到池烈拎着书包要出门,想起来今天他该回学校了。

  池烈摇头,他早就猜到雁回把酒后胡言乱语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雁回抽出纸巾擦了擦手,"那你吃完再——"他还没等把话说完,就听到池烈把门关上离开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雁回只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他低下头,心不在焉地把桌子收拾整齐。

  今天凌晨的时候他从沙发上醒过来,迷迷糊糊回房间又睡了几个小时。潜意识里猜到前晚大概做错了什么事,但他没有去努力回忆那些细节,再清醒时就当作无事发生过。

  然而,池烈那种什么情绪都隐藏不住的态度,显然是提醒他发生过什么的。

  雁回很少会喝到醉,即使一时兴起喝得量大了也能保持风度与分寸,除非他愿意卸下防备,才会借着酒劲为所欲为。大概是昨天喝得太痛快了,见到池烈又没什么戒心,自己才会比平时......坦诚了些。至于"坦诚"到哪个地步,雁回也懒得去细想。

  ——只要不是什么过分的事就好。

  他收拾完毕,抓起车钥匙要出门时才觉得哪里不对劲。

  昨晚开车回来的?雁回皱起眉头。自己没死在路上真是命大。

  看来昨晚意识浑沌的程度比自己想象得要严重。雁回攥了攥掌心冰凉的钥匙,又丢到了茶几上,决定打车去上班。

  早上的升旗仪式过后是枯燥的晨会时间,雁回离开了教师席的队列,慢步到了自己班级后排的位置。最近天气凉,池烈终于不再把校服穿得松垮,老老实实把拉链提到尽头——衣领完全把脖子裹住了,依然是不合规范的穿法。

  不过雁回这次没因为这点小事找茬,只是过去轻轻问他:"吃东西了吗?"

  池烈不自觉地抿起嘴,一言不发地点头。

  "昨天我回来都干什么了?"

  池烈还是抿着嘴,假装思考的样子摇了摇头。

  "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池烈松开了嘴唇,闷声回答:"不知道,我早就睡了。"

  "我明明记得我回来时看到你了。"

  池烈撇撇嘴,"你记错了呗。"

  雁回轻轻扫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直觉是发生了什么令池烈难以启齿的事,就算自己追问下去,这个孩子也肯定不好意思开口说那份委屈。

  难道是骂了他很难听的话吗?雁回开始仔细回忆那些零碎的细节。

  [六]

  池烈在这个新班级里向来没什么存在感,最初还有些同学会窃窃私语他的传闻,但那些八卦很快就被高三的学习压力冲淡,就算池烈有一阵子没来学校上课,大家也没感觉到什么违和。

  有了在补习班巩固的基础,今天池烈难得上课听懂了大半内容,做起课堂练习来也顺利许多,于是回学校的第一天就这样没什么负担地耗过了。

  放学后,池烈去楼下的贩卖机买饮料,付款时才想起身上没有现金。他找常绵借,对方慢吞吞地翻找口袋。

  "你等一下。"常绵把书包摘下来,背对着池烈拉开侧边的拉链,伸手进去掏。池烈站在旁边瞄了几眼,透过缝隙看到了里面的钱包。

  "粉色的,娘死了。"池烈白了他一眼。

  常绵像是受了惊吓似的,迅速地从里面扯了张钞票出来递给他,一百元的面额,没办法塞进贩卖机。

  "算了算了。"池烈掏出快没电的手机扫码付款,可乐滚落出来的瞬间手机也电量耗尽自动关机。

  池烈腰弯下来,听到常绵说:"我还以为你打算退学了呢。"

  "嗯?"

  "你也要高考吗?"常绵疑问道。

  池烈拉开铁环,"什么叫'也要'?我要是不考我现在还来上学干嘛?"

  "哦......"

  池烈转头打量着常绵的脸,伸手碰了碰他胳膊问:"你觉得我考不上吗?"

  常绵连忙摇头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还以为你家都给你安排好了。"

  池烈有些意外地皱了皱眉,理解了常绵话里的含义。这也不奇怪,大概在别人眼里自己就是个娇生惯养的二世祖,不学无术也能靠父辈的铺路过上顺遂的人生。可实际上,自己根本算不上富二代,亲戚朋友里也无有权有势之人。

  他只不过是稍微更受家里人的疼爱,所以才能任性地汲取到他们所拥有最好的一切。

  但是......池烈沉静下来思忖,如果现在撒手不在乎自己的未来,那么池裕林没准真的会想方设法为他开辟出一条新路吧。

  池烈咂了咂嘴。

  今晚他没有等雁回的车,而是叫了辆出租回自己家了。到家后正巧池钰也在,他看到池烈愣了愣,问:"怎么回来了?"

  "我想回就回啊。"池烈一脸奇怪。

  "但你雁老师没跟我说过你要回来。"池钰起身接过他的书包,捏了捏他肩膀,"怎么样,课都听得懂吗?"

  池钰没少打听他的近况,池烈就囫囵答他几句。家里的晚饭已经凉了,周芸不耐烦地嘀咕他回来的不是时候,端着几个盘子去厨房给池烈重新热好。

  池钰虽然已经吃过,但还是坐下来陪着池烈,看他手里拿的东西忍不住说:"少喝碳酸饮料,不是给你热了汤吗?"

  "喝几口又不会死。"

  "对你身体不健康。"

  池烈心想不健康的事自己干得多了,书包里还藏着一包烟呢。

  "平时是雁回给你做饭吗?"

  "嗯。"

  池钰点点头,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他确实很会做饭。"

  "你吃过?"

  "以前高中的时候,我们一群人会去山上野营,他就随便给我们做点什么,都很好吃。"池钰慢慢回忆关于雁回的事,补充了句:"他妈妈以前是厨师。"

  正说着,池钰的手机响起来,接通后没说几句就沉默地看向池烈。电话递过来,池烈看到了上面的联系人姓名,很不巧正是雁回。

  匆匆把嘴里的饭咽下后,池烈才对着屏幕低低地"喂"了一声。

  对方的语气有些阴沉:"你回家了。"

  "嗯。"

  "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老子根本不想跟你说话好吗!

  池烈心虚地喝了口可乐,避免让池钰察觉出异样,脸上还维持着若无其事的轻松模样。

  "哦,我手机没电了。"

  雁回那边有缓慢的呼吸声,他顿了顿,态度有所好转:"你安全到家就好。"他语气上扬,轻松道:"对了,我想起来我昨晚跟你说的什么了。"

  池烈的嘴角僵住,他听到雁回的声音里带着那份最不可捉摸的笑意,强烈的危机预感令自己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要打算对自己解释一下吗?

  池烈难以猜测到雁回的心思,而且他不知道的是,此刻正独自一人在家打电话的雁回,另一只手却提着一盒已经冷掉的蛋挞。

  要不是作为给池烈的赔礼,雁回恐怕这辈子都不屑买这些甜得发腻的东西。

  现在它们在纸盒里彻底失去温度,雁回等待的耐心也随之耗尽。从联络对方却关机提示开始,雁回像昨晚的池烈一样担心对方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故,幸好及时给池钰打了电话确认到了池烈的人身安全。

  但是却没安心下来,反而情绪浮躁了不少。

  甜食是他最讨厌的事物之一,现在整盒蛋挞放置在面前十分碍眼。雁回眼神阴冷地把盒子丢进垃圾桶,这才心情舒坦地继续和池烈讲电话:"昨晚我好像说了挺过分的话。"

  ——何止是过分,简直可以上升到性骚扰的范畴。

  池烈腹诽。

  "但是,你以为我只有喝醉了才敢跟你这么说吗?"雁回的声音更加爽朗起来。

  池烈怔了一秒,接着听到雁回在电话里沙哑暧昧的声线:"我清醒的时候,也想让你那么干呢。"

  [七]

  在心脏凶猛地撞击胸腔之前,雁回的澄清又令池烈情绪安稳下来:

  "开玩笑的。"

  当着池钰的面不好发作,池烈只能努力保持表情上的平静,沉闷地对着电话应和一声。

  挂断电话后池烈悄悄松了口气,不过这细微的小动作还是被池钰敏锐地捕捉到了,问他:"你跟他相处得还好吗?"

  "......还行啊。"

  池钰:"要是你觉得自己成绩能跟上了,就回家吧,总麻烦人家也不好。"

  池烈忙不迭地点头,就等着这句话呢。虽然自己跟雁回住在一起也没最初想象得那么难以忍受,习惯后反而还觉得受了不少照顾,但不管怎么说,对方是个血气方刚的基佬,这要是待久了自己也受影响怎么办!他可不想弯掉,变成不男不女奇怪的模样。

  奇怪的模样......

  可仔细一想,像雁回这样的男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奇怪,只是他说话的态度总让人觉得阴阳怪气,在外表方面仍然是具备吸引女性的魅力。如果不是特意去记起,有时候池烈也会忽略掉雁回的性取向。

  如今却怎么也忽略不掉了。

  池烈端起汤碗嘬了一口,热气熏得嘴唇红润,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说:"明天晚上我收拾东西,后天回家。"

  "嗯。"池钰嘱咐他,"临走记得跟雁老师说'谢谢'。"

  ——才不会说。

  池烈自顾自吃饭喝汤,没有答话。

  平心而论,雁回做的饭果然比周芸做的好吃好几倍,至少盐和糖的用量掌握十分平衡,绝不是像面前这些饭菜一样口感突兀。看来雁回确实是得到了他母亲的真传,池烈不得不承认他这项技能的优势。

  稍微在心里这么一想,忽然就觉得嘴里的味道越来越难以下咽。

  "周芸做饭连雁回都不如。"池烈在心里嘀咕。

  天气转凉后,屋子里的空气也降了下去,晚上睡觉时池烈盖了一层厚厚的被子,脑袋蒙住了一半。

  有一阵子没躺在自己的床上睡过觉了,池烈一时半会儿还有点不习惯枕头的高度,于是拿起手机玩了起来。现在已经充满了电,开机后才发现手机里有八个雁回的未接来电,都是自动关机以后打来的。

  因为联系不上自己,所以之后又给哥哥打了电话。

  池烈先是迟钝地发呆,随后心里升腾起一团无名火。

  生气的原因则是想起来了晚饭时的通话内容,雁回莫名其妙的玩笑令他胆战心惊,八成又是故意想惹恼他才那么说的。

  以及还有另一部分原因——凭什么雁回最后就能顺利联系到自己?而自己那天晚上等他回个消息的时候,对方却他妈作大死地喝醉开车上路。

  细想一下都觉得后怕,更何况这种风险就发生在自己身边,池烈不得不在意起这件事。从小,池裕林就非常重视给自己进行安全教育,池烈活了十八年,从来没闯过红灯跨过护栏,没有斑马线的马路坚决不走......可谓中学生里遵守交通的楷模了。

  当然,这种事池烈从来就不好意思提醒别人,毕竟自己看起来怎么都像是带头违法乱纪的那个。可雁回好歹也是个有五险一金的人民教师,怎么也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池烈猜想他平时一个人的时候,晚上常出去喝酒,今天大概也是如此。时间已经快凌晨,应该快回家了,不知道是不是又打算开车。

  皱眉思考了半晌,池烈才反应过来:自己大半夜不睡觉关心这档子事干什么?反正就算雁回真的横尸街头,也跟自己没关系。

  对,跟自己没关系。

  池烈把手机丢到一边,蒙上被子闭眼打算直接睡觉。

  [八]

  雁回没想到自己大半夜还能收到池烈的消息。

  [下等处男]:我是不是把钥匙落你那儿了。

  雁回不假思索回:"我怎么知道。"

  [下等处男]:你在外面啊?

  "家里。"

  确认下来这一点,池烈就没什么再想说的了,刚要退出对话框又收到了雁回的一条新消息。

  [上流婊子]:你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玩琴了吧。

  如同小孩子做了错事被戳破的尴尬,池烈一言不发。

  [上流婊子]:我平时都是把琴盖合上的。

  证据确凿,池烈也只能干脆承认了:"我又没给你弹坏!"

  [上流婊子]:我不是说这个。

  [上流婊子]:我想说,你怎么跟个小学生似的。

  [下等处男]:???

  雁回躺在床上,随意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嘴角挂着笑回复他:"就跟小学生趁老师不在,拿粉笔在黑板上乱涂乱画一样。"

  这种行为......池烈还真干过,甚至已经十八岁的他还是喜欢在黑板上乱涂乱画。被雁回这样提起,池烈因感到自己的幼稚而开始脸颊发烫。

  他恼羞成怒写道:"你以为你自己好到哪去了。"

  [上流婊子]:我怎么了?

  [下等处男]:你一个老师还酒驾呢。

  雁回唇角的笑容迅速褪尽,拇指犹豫着划过屏幕,过了很久才回复池烈:"我以后不喝了。"

  [上流婊子]:不过我很好奇。

  [上流婊子]:你那天联系不到我的时候会担心吗?

  池烈心里"咯噔"一下,没料想雁回会问这样的问题,他没办法坦然回答。并不是完全不担心,但如果说"担心",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下等处男]:别自作多情,我当时只是想让你带粥。

  [上流婊子]:那要是当时我出事了,你难过吗?

  池烈紧皱眉头,十分反感他说这种不吉利的假设,而且语气完全就是把自己当成几岁的小孩子,问这种问题只是想看自己的反应罢了。可答案分明就是显而易见的,一个朝夕相处的大活人如果真有什么不测,任谁都不会心情畅快。

  [下等处男]:我他妈从来没盼过你出事好吗?

  雁回举着手机沉沉地呼吸,本以为池烈会回答"你死了我也不难过"之类的,却意外地得到了对方如此诚实的回答。虽然,态度上还是一如既往地别扭,但要表达的意思雁回已经了然于心。

  [上流婊子]:看来你也不是没心没肺啊。

  [下等处男]:???

  [上流婊子]:睡了,晚安。

  雁回把文字发送出去后长舒一口气,手机被放置到一边,拿起床头的药罐倒了几粒。刚要就水服下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接着感觉到眼睛有些干涩。

  这种久违的感觉......是困了。

  雁回在漆黑的卧室里静坐不动,脑袋的确有点昏沉恍惚,好像一闭上眼就能睡着了。

  他把掌心的几粒药倒回了瓶子里,难得如释重负地躺回床上。

  找不到缘由,但的确从精神上明显轻松了不少,没用几分钟就已经进入睡眠的状态。今晚的梦里不再是平时那些乱七八糟的恐怖情节,而是清晰地知道自己身处温暖的地方,灯光亮堂。

  是厨房。小时候妈妈会带着自己一起擀面,他每次都会被黏糊糊的白面黏住手。而这个梦里只有自己,在不停地搅拌一盆奶黄色的蛋液,然后倒入了一排椭圆酥皮里。

  "叮"的一声,烤箱结束了烘焙时间。他带着厚重的隔热手套将盘子取出,是新鲜香甜的蛋挞。

  本该是他讨厌的那类甜腻东西,可是在梦境里却毫无抵触情绪。

  雁回倏地睁开眼,被早晨的阳光刺了一下。

  有些不可思议,自己就这样一觉睡到了天亮。平时凌晨四五点就能醒过来,所以手机上从来没有设定过闹钟。

  梦里出现了什么他也瞬间忘光,只是隐约记得是些令他感到舒服的东西,没有负担和疲倦,陪伴他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夜晚。

  他拿起手机要看时间,却发现昨晚没有退出聊天框就锁屏放置了。现在屏幕上还是他和池烈的对话内容,以及两条他昨晚没来得及看的消息——

  [下等处男]:我哥说你什么吃的都会做。

  [下等处男]:蛋挞你会吗?

  雁回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这算什么令人讨厌的默契啊。

  [九]

  音乐课对于高中生来说几乎是最轻松的科目,没有作业与考试,还是个年轻帅气的老师授课,这几十分钟就是最轻松的消遣时光。不过雁回会经常教他们一些难度高的歌曲,即使心情状态再放松,也很少有人会在他的课上开小差。

  尤其是还有一部分青春懵懂的女生,都会尽量表现好一些令雁回注意到自己。琴声停下来的时候,教室里话题很多都是围绕着雁回展开。八卦他是不是还单身,好奇他喜欢的类型,打听他的往事。

  雁回也任由她们叽叽喳喳讨论,有的问题会耐心回答,有的问题就一笑置之。他清楚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会对异性抱有什么样的幻想,也明白自己该与她们保持什么样的距离,于是可以有分寸地回应她们的好感。

  其中有几个抱团的女生在课上最活跃,今天不知道又热烈讨论着什么,雁回重重弹了下琴键她们才闭嘴安静下来。

  雁回笑吟吟地望着她们:"你们上别人的课也会这么开心吗?"

  原本该是严厉的口吻,但从雁回的嘴里说出来却变得相当温和。

  其中有人理所应当地笑答:"当然只有音乐课最开心。"

  雁回没有多加回应,手指翻过乐谱的空当听到了女生的问题:"老师,你是不是还当高三的班主任啊?"

  他头也不抬,语调轻佻:"这都打听出来了?"

  "她告诉我的!"忽然扬声指着旁边的女伴,接着就被对方抬手掐了一把。她们嬉皮笑脸地打闹几下后,其中一个跟旁人小声催促道:"你问他呀,万一就是他班里的呢。"

  少女红着耳朵,手掌再次轻轻拍了过去。

  雁回不动声色地扫过她们一眼,目光落到那欲言又止的女孩身上,似笑非笑地等待她问话。倒是另一个先坐不住了,指着旁边的人说:"她对一个学长有意思,不知道人家哪个班的。"

  女孩瞪着眼掐她,"别胡说八道。"

  雁回嘴角绽放了更深的弧度,似是鼓励地颔首道:"说说是哪个,也许我认识呢?"

  更跳脱的那个又抢了话:"叫池......池什么来着?"手肘碰了碰她的胳膊,"是姓池吧?"

  没等再确认一遍对方的姓名,她们就听到雁回冷不丁笑了两声。

  "噢,我猜到是哪个了。"雁回打断了她们的话。

  她们看到这位音乐老师的脸上流露出难以言喻的笑容,带着轻蔑和戏谑,像是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笑话一样,既新奇又玩味。他凌厉的眉峰挑了挑,语调婉转了几个弯:"叫池烈的,对吧?"

  "就是那个!"

  男人若有所思状:"原来他那种......也能被人看上啊。"

  暗恋中的少女直觉总是要比旁人敏感,听得出雁回的语气不屑,本来还害羞着的状态立刻来了股勇气,直言道:"喜欢他的女生很多的。"

  雁回意外地看着她,难得好奇起来:"是吗?"

  女生直视他的目光重重地点了下头。

  她没有撒谎。之前军训的那些天,女生们在休息时聚集一起,互相要想迅速加深闺蜜情谊免不了会议论些冒着粉红气泡的事。有人拿着手机翻阅相册给大家看,那里面存了不少七中的帅哥偷拍,都是从各个社交平台上偷偷存下来的。照片逐张翻动,少年们像猎物一样入了她们的眼,忽然有几人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叹,忙伸手指着屏幕,画面停了下来。

  "这个好帅!""可是有点凶哦......""这个是打篮球时候拍的吗?""不是,是在打架......""呃。""但还是好帅。""嗯。"

  有人对照片上的人敬而远之,平时在校园里如果幸运遇见了就悄悄望几眼;有的人却对他上了心,有空的时候就去高三的教学楼晃悠,总能在楼下的自动贩卖机前遇到。就算鼓起勇气一直盯着对方看,期待能被他回应那么一眼,少年也一直察觉不到有双灼热的眼睛贴在自己身上。

  特别迟钝。

  但是当她面对不断退回钞票的贩卖机急得满脸燥热的时候,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就从自己肩头跨过来,拨弄了几下推币键,空气间漂浮着淡淡的苹果皂香味。

  少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自言自语嘀咕:"怎么坏了啊。"

  然后就那样走掉了,背影也是懒洋洋的。

  ......

  "真是稀奇了。"雁回喃喃自语着,仔细考虑池烈身上到底有什么优点,能值得被这种情窦初开的女生喜欢。就因为有张还不错的脸,和身上那种嚣张不羁的坏男孩气质吗?

  未成年少女的品味果然是如此......单纯耿直啊。

  "那你去试试吧,也许有戏呢。"雁回毫不介意这些学生违反校规谈恋爱,况且他也很好奇,池烈如果被女生表示好感会有什么反应。

  女生却摇了摇头。

  "不敢吗?"雁回问。

  "他已经高三了,"少女抿抿嘴叹了口气,"我不能影响他学习。"

  雁回忍俊不禁,随后点头赞许道:"嗯,你考虑的倒还挺多。"

  看不到池烈被告白的好戏,雁回难免有些失望。不过"池烈也能被女生暗恋"这件事已经足够令他惊讶了,等见面时一定要拿这事逗弄他几番才行。

  [十]

  没有得到回应的消息,池烈只想撤回。

  然而早就过了两分钟的时间,直到第二天对方也依然无动于衷。池烈这才发觉自己的问题有多蠢,想吃什么自己买就得了,偏脑子抽风多搭理雁回一句。

  于是默默地将聊天记录删除,让对话框不留痕迹地恢复正常。

  直到下午才见到雁回。自习课的时候他悄无声息地进来在班里转悠,偶尔提醒宣传委员该换板报了,顺手又将讲桌上的杂物收拾整齐。

  池烈低头心不在焉地写题,余光却注意到自己额头前的光线被挡住了,头顶上似乎是有人在盯着。池烈没打算抬头跟他较劲,就这样盯着作业本乱写一通,仿佛认真学习的样子。

  忽然下巴一阵冰凉,没等反应过来,池烈的脸就被人硬生生掐着抬了起来。力道虽然不大,但却不给自己挣脱的余地。

  池烈皱眉,恶狠狠地瞪着他。

  雁回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手上的这张脸,五官无论从哪个角度瞧都算得上标志,就是眉眼间总是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显然对自己充满了反感和恶意。

  反应倒总是令人觉得有趣。这么想着,便及时地松开了手。

  雁回无声地冲他粲然一笑,这笑容很深,好像是打心底欢喜似的,看得池烈不明所以地愣住了。

  等雁回走远,他才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然后手指就猝不及防沾上了一层洁白的粉末。

  ......妈的。

  池烈胡乱地把脸上的粉笔灰蹭掉,咬牙切齿。

  晚上放学后雁回的车在校门附近等他,不等车窗摇下,池烈就主动开车门钻了进去。他坐在后排,明摆着又把雁回当了司机,关车门时还故意加重手劲,"咣"一大声。

  雁回从后视镜里看着他,笑着问:"怎么火气这么大?"

  "我乐意!"

  "行。"

  车子发动后,雁回没去主动跟他搭话。池烈就趁这时候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粉笔,对准雁回的座椅后面乱画。

  他本想画个狗头,但是又掌握不好比例,加上车子颠簸着手不稳,耳朵一下子就拉长,看起来倒像个兔子了。

  "......"

  在旁边又重新画了一个,这次像模像样了点,但还是不满意,于是找个空出来的地方继续添笔。等车子停下,池烈才收回胳膊,开车门时顺着缝隙把粉笔悄悄丢掉了。

  "晚上没饭,你叫外卖吧。"

  上楼后雁回才告诉他,池烈不假思索地问了句:"为什么?"

  "我懒得做。"

  本来以为在他家的最后一天也能吃到他做的饭呢。池烈很快就把这不值一提的失落感抛之脑后,进屋忙着收拾东西去了。

  雁回这才发现池烈是要离开的架势,过去靠在门框上,眼睛轻轻扫过那个蹲在地上的身影,面无表情道:"要走了?"

  "嗯。"语气很是轻快。

  雁回挑了下眉毛,点头说:"走了好,省得我整天还换着花样做饭。"

  这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池烈抿嘴不言。

  忽然想起今天音乐课上的事,雁回恶作剧的本性作祟,用漫不经心的口吻提起:"欸,你知道有个人很喜欢你么?"

  低头观察着少年的反应,看到他手上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雁回饶有兴趣地从烟盒里叼了根烟出来,把火点燃后再把视线移回去,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池烈。

  冒着冷汗的手掌攀着行李箱的边缘,池烈只是听到那么一句就像被震慑住了一样,身子僵直着都不知道该如何动弹了。

  喜欢自己?

  谁?

  联合起雁回一如既往拐弯抹角的语气,池烈下意识又以为......

  心里忽然颤了两下,脑袋里也空白了起来。但有一个念头他是清楚的,就是要阻止雁回说接下来的话,因为总是有不好的预感,导致他什么内容都不想听,

  于是池烈猛地抬起了头,那充满防备的眼神令雁回都怔了一下,接着才缓缓吐出一缕灰蓝色的烟雾。

  视线模糊间,尼古丁的作用让雁回意识飘忽了一秒。

  ......决定是在一瞬间做好的。

  他忽然不好奇池烈对"有人喜欢自己"这件事的反应了。

  甚至想把这个反应,据为己有。

第5章

  [一]

  连着好几天的早出晚归,池烈才重新适应高三的生活作息。虽然之前在雁回家也能感觉到学习的压力,但其中很大一部分焦躁感都来源于雁回本人的施压。现在没了他,心理上负担少了,生活上的麻烦却意外多了。

  晚上十点钟才放学,夜空漆黑,橙黄色的路灯换新后晃得人眼胀痛。池烈从地铁口向上走的时候迎面刮来一阵大风,脸上的温度瞬间冰凉了下去。

  高中之前,池裕林都会雇个司机接送他上下学,还总把车子正大光明地停在学校门口。即使周围人的视线不在自己身上,池烈每次下车也都觉得背脊燥热,于是开始改坐公共交通。至于自行车这个更节能环保的东西,无论池钰怎么教他都学不会,便索性放弃了。

  所以最近一次被人用私家车接送,还是托了雁回的福。要不是因为今天空气太冷,池烈绝不会主动想起他——对,只是觉得车子里的空调暖风还不错而已。

  到家已经将近十一点,饭桌上的菜刚热好不久,用白瓷盘扣着保温。池烈从来就吃不惯周芸做的饭,多少年来都是这样,她从不会为自己多放一勺糖,也不在乎他肚子饱没饱,还要对他叫外卖的事说三道四。

  就是这些提起来矫情,不计较又憋屈的琐事占据了自己愈发紧缩的空余时间。池烈再怎么想不拘小节,骨子里还是依赖着从小娇生惯养的舒适感,对于生活的细节变化总是要比普通孩子敏感。

  情绪低沉地踏进房间时池烈才反应过来,怎么自己回了家倒嫌不方便了?

  池裕林作为缉毒警察向来就日夜颠倒地工作,没空照顾自己不是很正常吗?周芸更是没指望过,少搭理自己才好呢。那还有什么值得介意的,总不可能是因为就少了雁回几口饭吧。

  "操,怎么这混账阴魂不散的。"池烈皱眉,嫌恶地摇摇头,"有事没事跑我脑子里来。"

  而一旦想起雁回,紧接着回忆起的还有那天他那句意味不明的话。

  ——你知道有个人很喜欢你么?

  至于是哪个人、哪种喜欢,雁回统统没有告诉自己。更何况池烈本来就对雁回的某类话题十分警觉,越是模糊不清的语气越触及紧绷的神经。

  在雁回丢下那句话后,不知道是不是池烈的错觉,好像雁回再也没有找过自己麻烦了。这两天没有过问他的学习情况,进班里也不会在自己座位旁多停留片刻,一切都风平浪静。

  本该是求之不得的状态,却在潜意识里判断为"哪里出了偏差"。

  这份偏差的落点是在期中考试后清晰起来的。

  最后的英语试卷做起来最得心应手,也是五门学科里池烈最擅长的科目,所以直到结束铃响起都是轻松的心情。正收拾书包的空当,有同学过来给自己传了话:"雁老师叫你去趟办公室。"

  第一反应不是关于自己出了什么事,而是猜想雁回会有什么事使唤自己。不慌不忙地过去后,一推开办公室的门发现雁回面前还站着个人。没记错的话,是班里的学习委员。

  听到声音,她脸色沉沉地望了眼自己。

  雁回还是神色如常,还又换了副崭新的眼镜框,两个圆圈轻佻地架在他眼前。池烈还是不久前才知道雁回根本不近视,他家里有个抽屉装满了各式各样的镜框,纯粹都是为了装饰用的。

  做作。池烈一方面这么想,另一方面觉得他把眼睛挡上也好,省得总看见他幸灾乐祸的眼神。

  "他来了,你自己问问他吧。"雁回冲学委扬了扬下巴,然后一副看戏的样子盯着池烈。

  池烈一头雾水看她:"干嘛?"

  "你......"女生开口时还没整理好措辞,接着挺了挺脖子,理直气壮道:"今天换考场的时候,是你坐的我位置吧。"

  池烈听她语气不善,自己就也没摆好脸色道:"我怎么知道。"

  "那你看见抽屉里的钱包了吗?绿色的。"

  "我都说了我不知道了。"池烈明白过来她怎么一副质问的态度了,合着丢了东西想怪在自己头上呢。

  见池烈也是气势强硬,她又不敢得罪太深,只能在雁回旁边小声嘀咕着:"换考场之前还在呢。"

  池烈翻了个白眼,把脸别到一边。

  雁回一条胳膊杵在桌上,单手撑着下巴,笑出了声。他的视线自始至终都停在池烈的身上,就算现在开口跟女生说话也没移开眼:"既然池烈没看见,那你回去再问问别人吧。"

  "能问的我都问过了,真的只有他的嫌......"她声音急了起来,说到后半句却又弱势几分,忌惮着池烈的脾气,才没又把那句"嫌疑最大"说出口。

  "嗯,我知道了。"雁回轻描淡写地安抚她,"我借你钱用,你先回去吧。"

  "......谢谢雁老师。"

  女生忿忿不平地离开了,她一走,池烈才转过脸瞪着雁回。

  "就他妈这么点儿破事儿也值当把我叫过来?"

  雁回答得理所应当:"人家怀疑你理由充分,难道我还要替你解释吗?"

  "那——"池烈欲言又止,好像按照这个逻辑自己也没什么好反驳的,可就是下意识想跟雁回犟一句,"那你就顺着她的意思,把锅直接扣我头上不就得了,省得我再说一堆废话。"

  雁回只是若无其事地淡然一笑,口吻懒散道:"怀疑你的是她,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仿佛泛起涟漪的水面忽然平缓下来,池烈沉默了几秒,才慢慢开口:"反正都多此一举。"

  雁回没有理会这句话,自顾自说起来:"丢东西的不止她一个,一开始我没在意,只当他们太粗心大意。不过这两天找我的学生已经有三个了,所以我就去调了监控。"

  "所以你知道是谁?"池烈心头簇起无名的小火苗,"你既然知道,还浪费这么多时间。"

  "因为我好奇——"

  "好奇我什么反应,是吧?"这次池烈早有预料一般,挑眉瞪眼地先一步说出了雁回想讲的话。见雁回脸上泛出惊讶的神色,池烈更是抓住了处在上风的气焰,继续用不屑一顾的腔调"嘁"了一声,说:"早就猜到你找我没安好心,也没个新鲜的理由。"

  音美办公室的其他老师早就下班离开,只有雁回在的屋子里,池烈便可以肆无忌惮地说话。

  雁回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听了池烈的话后,他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嗯,那我换一个理由。"

  他用那双明净如溪的眼睛望着池烈,神色自若道:"我就是想见见你。"

  [二]

  那表情太过平常,语气极其自然,像是一句普通的问候那么简单,让池烈一时间都没能正常反应接下这个话茬。等他回味过那层含义以后,雁回已经低头重新忙自己的事了。

  池烈安慰自己一定是想多了,雁回刚刚只是随口一提,不至于连他说句话都要敏感。

  "偷东西的就是班里人,我查了下他的家庭情况,还算是可以的,应该不存在贫困的情况。"雁回翻了翻手里厚重的蓝皮册子,然后合上放置到一旁,抬头对池烈说:"叫常绵,你认识吗?"

  池烈心里一沉,脸色严肃起来道:"不可能。"

  "你很熟?"

  如果严格而论,肯定没有熟到称兄道弟的地步,但在学校好歹也算得上朋友。于是池烈还是斩钉截铁说:"他那弱鸡似的小身板,哪可能做这种事,不怕被人打死。"

  雁回没回应他的结论,思忖片刻后说:"虽然作为班主任应当解决这种事,但我觉得我出面不太好,你替我去了解情况吧。"

  "啊?"池烈没想到雁回能这么顺理成章地把麻烦事丢给他,"我又不是给你打杂的,凭什么啊?"

  "你不是纪律委员吗?"雁回反问他,"违反校规校纪的事,难道不归你管?"

  要不是突然提起,池烈都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职位,"这不也是你强行塞给我的!"

  "那你不也是愉快地接受了,小雷锋?"

  又是故意拖腔拉调的语调,轻而易举触及到了池烈的雷区。

  "没什么事了,你走吧。"在池烈出口成脏之前,雁回先打发了他。

  一口气憋在胸前,池烈本想临走前再发作,然而接下来又听到雁回在自己背后轻轻嘱咐了句:"多穿点儿,最近很冷。"

  胸前的那口气不受自己控制地消散了,连僵硬的肩膀骨架也软下来。池烈握着门把手,力道不稳地晃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等走出十来步后,手掌慢慢变得冰凉。

  艺术楼几乎没什么人了,偶尔才会有几间教室传来练歌的声音。楼道里极其安静,池烈脚步很沉,他稍微呼出一口气都显得格外清晰。

  违和感。

  不,是偏差感。

  是一圈波纹默不作声地在风微浪稳的湖面上漾开,是停顿时间最短的休止符躺在最复杂的乐谱上,是玻璃想和冬天相安无事地共处,为自己身体蒙上的一层霜雾。无关紧要,毫不起眼,但如果有心发现,还是能找寻出的"存在感"。

  是负数增大数值的......存在感。

  楼道光线微弱,池烈一不留神就踏空了一层台阶,猛烈的失重感将他的注意力扯回——刚才自己在想什么?

  大概想着-99变成了-50,和-99变成-999的偏差值,到底哪个更大一些?

  算了吧。

  考试不会考的东西,没必要去弄清楚。莫名其妙蹦进脑子里的问题,大概得从草稿纸上才能找到答案。而草稿纸,早就被他丢掉了。

  出了楼栋能感觉得出天气果然越来越冷,但是平坦地面的风绝不会比地铁口的大。池烈有预感,冬天就快来了。如果自己想和冬天相安无事地共处,恐怕也要在身上结一层霜雾才行。等到春天化开的时候,衣服也会湿漉漉的,但是有太阳,就又可以暖烘烘的。

  池烈想着冬天还要洗衣服,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三]

  "朋友"是一层很难界定的关系,聊过几次天,吃过几次饭,然后就被加入了聊天软件里的好友列表——就算彼此不甚了解,池烈也从没有怀疑过。

  这天放学,他坐在教学楼门口的花坛边缘,嘬着吸管发出"咕咕"的声音。看到常绵从拐角处走过来,池烈抬手把空饮料盒一掷,掉到了对方的脚边。

  常绵弯腰捡起空盒丢进旁边的垃圾箱,他看到池烈从高台上跳回地上,拍了拍裤子蹭到的土,然后走近了自己。

  "生物作业写完没?"池烈一条胳膊压在常绵肩膀上,几乎移了半个身子的重心,"我请你吃关东煮。"

  "不吃了,我想早点回家。"常绵被他拖着向前走了两步,然后摘下滑落的书包放在地上,从侧面开了个小口翻找起来。

  池烈叹着气随他一起蹲下,念叨着:"这黑灯瞎火的,你就不能多敞开点儿?"他伸手摸上常绵的书包拉链,干脆利落地扯到尽头,"我帮你找吧——"

  "不用。"常绵声音沉了下来,手臂环城个圈,正好把池烈的手挡在了书包之外。他在一堆书本里快速翻找着,凭着记忆抽出了一个厚厚的册子,拍在池烈身上,"给你。"

  刚要重新封起书包的时候,忽然被池烈一把攥住了布料。

  在池烈欲言又止的几秒钟内,常绵果断无视了他,收拾好后直起身板朝校外走去。池烈跟在他后面,思考着该如何开口才能问到重点又给人留情面,想了半天也还是不知从何说起。

  眼看着人都要越走越远了,池烈只好大步上前勾住常绵的肩膀,"吃饭去!"

  "我不去......"

  话在嘴里打了个转,最后还是吞回去了。常绵无可奈何地任由池烈拉着自己去了学校附近的夜市,找了家干锅店坐下。位置很靠门,有顾客来去的时候都会伴随着一阵扑面而来的冷风。

  "......"常绵看到池烈坐在对面专心致志地玩手机。偶尔他会觉得很奇怪,明明池烈一个人吃饭也可以,却偏偏拉上自己。虽然不觉得时间被浪费,但在常绵看来,他们两个完全没必要在学校食堂以外的地方共坐一张饭桌。毕竟,他们大部分时间都聊不到一起去。

  池烈有时候会兴致勃勃地跟自己讲起游戏和动漫,听得他一头雾水,不过还是耐心地应和对方几声。自己的世界里除了学习,也只剩那些对写作文有帮助的名著文学,池烈是肯定没有兴趣的。

  所以两个少年的餐桌上只有沉默。

  而池烈则完全感知不到氛围的微妙,他拇指极快地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我怎么问他啊,总不能直接说吧。"

  [上流婊子]:有什么不能直说的,你不是一向心直口快么。

  隐约觉得雁回这句话是在嘲讽他,不过池烈也没顾那么多,继续回复:"直接说了朋友还怎么做?"

  [上流婊子]:呦。

  [上流婊子]:我们池烈有情商了。

  [上流婊子]:都会考虑人际关系了。

  池烈恨不得把手机掐出道裂痕来,隔着屏幕都他妈能感觉到雁回冲破天际的婊气。

  [上流婊子]:你直接去抢包啊,你不是常干这事儿么。

  "我他妈没抢过别人好吗!"

  [上流婊子]:那我还真是荣幸了呢。

  [上流婊子]:行了,你问不出口就别问了,明天我自己找他。

  "你会请他家长吗?"

  [上流婊子]:应该不会,我嫌麻烦。

  池烈暗自替常绵松了口气,接着又抱怨起来:"你向我爸告状的时候不是挺积极的?"

  [上流婊子]:说明我对你负责啊,小白眼狼。

  "呵呵![/微笑][/微笑][/微笑]"

  雁回看着那发来的几个黄脸表情轻笑一声,另一只手裹了裹头上的毛巾,把头发上的水吸干。以前自己基本都在凌晨洗澡,不过前阵子池烈在的时候,为了不影响他休息,自己也开始习惯早些洗漱睡觉。

  最近失眠的情况有所缓和,一个星期内只有两三天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酒还是会经常喝,不过都是买来放在家里,周末的晚上才去酒吧玩通宵,直到酒醒了再回家。而每当那个时候,开门后都会感到屋子里格外冷清,借着窗外灰蓝色的天光,在厨房开小火煲汤,睡醒了正好喝了暖胃。

  头发吹干后,雁回就去床上躺着。手机屏幕上还是和池烈的聊天窗口,他看着那些文字就仿佛能听到池烈的语气一样,咬字清晰却总不耐烦,说急眼了就用表情包刷屏。雁回每次看他恼羞成怒的时候,自己心里那点恶趣味都能得到极大的满足。

  最后再看了一眼那几排消息,忍住了想逗弄池烈的欲望,把手机放到一边。他闭上眼,在黑暗里沉沉地呼吸一声。

  这几天他明白自己开始想在意些什么,最初企图想回避莫名其妙生出来的情绪,然而它们却还是挑在不恰当的时机生根发芽,不受他的控制。于是,他也索性放任不管了,只是在偶尔滋生出怪异念头的时候,有意识地压抑回去。

  ——果然还是离他远点儿比较好吧。

  至少这是防止自己变蠢的最好办法。

  [四]

  雁回的工作量是十个高三班主任里最轻松的,除了开会就只剩一些琐碎的事务处理,最忙的日子也只有考试后的几天。他正分析这次期中考试成绩数据的时候,办公室门口传来一声"报告",抬头就看到个清瘦的少年走了进来。

  "雁老师。"常绵在他办公桌前站好,泰然自若。

  "我看了你最近这几次测验的成绩,"雁回把属于常绵的一张表格递给他,"下滑得幅度跟其他人相比,有点大。"

  他不等常绵说话,继续道:"而且你最近上课,是不是经常睡觉?"

  常绵"嗯"了一声,低着头,一副任凭发落的样子。

  雁回打量了他两眼,放轻了自己的声音,尽量听起来平静温和:"心里压力很大吗?可以跟老师说说。"

  常绵抿着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沉默半晌后他又继续说:"越是想提高成绩,就越是退步,记性也越来越不好......"

  雁回耐心地听他倾诉,倒了杯温水递过去,"我记得上次家长会,你妈妈跟我说,一定要让你考上'985'。她对你要求很高。"

  常绵极轻地皱了下眉,"我做不到。"

  "但你还是希望自己能做到的吧。"雁回的语气充满了鼓励意味,"慢慢来,别逼自己,半年的时间其实很长。你家长那边的思想工作我可以帮你。"

  雁回说着,脸上露出微微笑意:"学习的事先放到一边,今天我找你其实是想问问别的事。"

  注意到常绵的脸上出现了微妙的迟疑,雁回也没有多余的耐心跟他绕弯子:"为什么要拿别人东西呢?"

  预料到这件事已经被发现,常绵没有一丝慌乱难堪,反而更像是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为了让我自己......心里舒服点。"

  雁回若有所思地试图理解他:"靠这种刺激感来给自己减压吗?"

  常绵缄默不语。雁回依然心平气和地试探道:"或者是,想让别人注意到你。"

  说实话,前几天查看监控的时候雁回也颇感意外,这个孩子在班里安安静静很不起眼,标准的乖学生,雁回最初都记不住他的名字。

  常绵忽然抬起头,直视着雁回的眼睛问道:"您要告诉我家长吗?"

  "我不想给你更大的心理压力。"

  常绵却摇了摇头,"您告诉我妈也没关系。"

  雁回笑了,明白过来常绵的意思:"你想故意气她吗?"

  常绵又陷入沉默,他眼里的光芒微弱,漆黑的发丝垂在额前,衬得他五官阴郁。

  有某一个瞬间,雁回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自己,可能也是像面前这个孩子一样,表情死气沉沉地看着别人。不过少年时代的他很快就明白过来,还是脸上带着笑容更容易受欢迎。

  "喂。"

  常绵听到雁回突然唤了自己一声,接着就看到他站了起来。

  "你别总板着个脸,"雁回伸出两根手指,把常绵的嘴角挑成一个夸张的弧度,"你跟池烈不是很熟么,他那点儿没心没肺的劲儿,你也多学学。"

  常绵诧异地看着他,感觉今天这个班主任好像比平时活泼了不少。等雁回松开手后,常绵揉着酸痛的脸颊,勉强笑了起来回答:"跟他也没有很熟......"

  "不是朋友吗?"

  "不算吧。"常绵不假思索回答,"我跟他应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意思就是池烈一厢情愿地把对方当朋友吗?果然在这种事情上会像极了他那个白痴哥哥。不过这倒也不令人讨厌。

  雁回这么想着,正好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是来自池钰的电话。

  "而且,他也不是没心没肺的吧。"常绵小声继续说着,抬头看到雁回在接电话,眉头越皱越紧,显然没听到自己说了什么。

  [五]

  池烈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手一抖,烟灰掉落一地。

  ......本来还想挑战不弹烟灰把整根抽完呢。现在低头看着篮球鞋上也蹭到了烟灰,池烈才猛然发觉自己攒烟灰的行为多傻逼。

  ——还好没人看见。

  他深吸了最后一口,把剩下的烟掐灭了。

  晚自习前会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是提供给高三生吃晚饭的。池烈吃腻了快餐,想去远处多转转,等到晚自习过了一半的课间才溜回去。

  轻轻踩着楼梯不发出太大动静,一过拐角就看到楼道的窗台边靠着个熟悉的人影。池烈立刻转头原路返回,没等把楼层走完,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池烈咬牙接通了电话。

  "待着别动,我过来了。"醇厚的嗓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合着早等着自己呢。

  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池烈仰起头,看到雁回已经站在了台阶最上层。他今天穿了件宽松的牛仔外套,配上那副圆框眼镜,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阳光许多。

  池烈刚想开口问他怎么解决的常绵的事,就听到雁回先一步对自己说道:"刚才你哥给我打了电话,你爸受了点伤。"

  他手插着口袋快步走下来,池烈听到他的声音轻轻飘过耳边:"我现在送你去医院看看他。"

  心脏猝不及防地错乱跳动,然后开始无限下沉。他紧跟在雁回身后,喉结滚动几下才哑着嗓子问:"什么伤?"

  雁回皱眉回忆池钰在电话里告知他的信息,答:"好像是肚子被刺了一刀,后脑勺也受到了重击。"

  没等池烈缓和过来,雁回又补充了一句;"但你放心,都不是致命伤。"

  池烈的声音不由自主透露出寒意:"......什么时候的事?"

  "你哥没说。"

  池烈不再发问。他机械般地迈着腿随雁回上了车,一路上也保持着沉默。

  杂乱的问题都在脑子里盘踞——那老混蛋不是总跟自己吹牛逼说体格多好吗,怎么就突然受了这么多伤?他昨晚回家了吗?如果没有回的话,会不会那时候就遇到不测了?

  池烈想起来上次自己过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池裕林开心得喝上了头,拉着自己胡言乱语,还嘱咐他在外面多保护好自己,万一哪天这当爹的不在了......当时池裕林没等说完,池烈就嫌恶地拍屁股走人了——这才几个月的工夫,没想到池裕林那张乌鸦嘴真的把自己给说出事了。

  池烈在医院门口下了车,雁回则去停车场。池钰听说他们来后,早就在一楼大厅等着,见到池烈他二话不说,上前伸手摸了下他的脸,冰凉冰凉的。

  "怎么不穿外套就出来了?"池钰关切地问他,攥住池烈的手帮他暖和,"别把自己折腾感冒了。"

  池烈不好意思告诉他自己因为又逃了半节课,才没来得及回教室拿外套,只好小声回他:"也不是很冷。"

  "雁老师呢?"

  "去停车了。"

  电梯在六楼停下,一开门就能闻到空气里萦绕的消毒液味,头上的光线暗得发紫。池烈被池钰拽着到一间病房前,轻轻推开走进去。

  池裕林看到池烈后眼里难掩惊喜,他稍微动了下头,好像是碰到了受伤部位,于是忍不住呲牙咧嘴起来。

  池钰低头贴在池烈耳边小声说:"去问问爸感觉好点儿没。"

  ......他那个脸色明显就不好吧。

  池烈掌心冒出汗,慢吞吞地走到床铺前,周芸自动给他让了个地方。

  "爸。"

  这么开口喊了一声,池烈才发现自己的音调都是不稳的。

  "哎呀,我都说了别让你来的,现在学习那么忙......"

  池烈"嗯"了一声,眼神飘忽在别处,没有直视池裕林的眼睛。

  "你吃饭了吗?要是饿的话,你去楼下食堂挑点喜欢的吃,别忍着,对你身体不好。"

  不管池裕林说什么,池烈只能吐出几个字回应。他从来就不擅长去自然地关心别人,尤其是越熟悉亲近的人,就越是耻于开口。而他们也都习惯了自己从小嘴硬,始终都不曾为此苛责过他。

  明明是完全不关乎自尊心的事,这张嘴上却挂着极大的负担。仿佛像别人关心自己那样去对待别人,是一件很丢人的事一样。

  [六]

  池钰慢慢从病房里退出来,一偏头,看到了公共座椅上的男人正歪着头打量自己。

  "麻烦你送他过来了。"池钰走到他身边的位置坐下,长叹一口气。

  "什么时候出的事?"雁回问。

  "凌晨。连着几天我爸都是凌晨才离开局子,估计早就被盯上了。"池钰揉着自己太阳穴,"还在调查跟哪起案子有关,但对方肯定是涉毒的蓄意报复,这点跑不了。"

  雁回摘下眼镜,仰头靠在墙壁上,"伤得真的不严重吗?"

  "没有伤到要害,脑内也没有血块。但麻烦的是会经常呕吐。"

  池钰的小臂搭在膝盖上,保持躬身的坐姿很久。气氛沉寂了几分钟,他才喃喃道:"真倒霉啊。"

  "嗯。"雁回瞥着他,声音很轻:"辛苦了。"

  "如果他的辛苦真能值得就好了......"池钰一声叹息,眼皮合上时都是满满的酸痛干涩,"他一年过手三千多个人,戒成功的还不到十个。有些个到现在还人不人鬼不鬼,卖车卖房,真不知道图什么......"

  雁回看着他佝偻的背影,肩膀的确是比记忆中那个少年宽厚许多,不再那么吊儿郎当,已然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模样。

  "是啊。"雁回把视线收回,望着天花板上忽闪的灯泡,"他们不如直接把自己吸死了好。"

  池钰怔了一下,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嘴唇。他听不出雁回那般自然随意的口气里到底掺杂了什么情绪,印象里雁回在年少时代也是这样,有时候会面色平静地说些半玩笑半可怕的话,在旁人心生寒意之前,他又笑着把话题扯开。

  "抱歉。"池钰清了清嗓子,"我不是故意提起这些让你心情不快的事。"

  雁回挑了下凌厉的眉毛,冲他淡然一笑道:"用不着这么敏感,我每年还会去给他烧纸钱呢。"他思忖片刻后,漫不经心地说:"好久以前我做梦,梦见我爸嗑完药后拿着刀,对准了我手里的苹果扔过来。"

  梦境的结尾说出来,雁回自己笑出了声,他语调轻松地拍了拍池钰的肩膀,"还好是虚惊一场。不过这个梦给了我灵感,没过两天我就去弄了个纹身......"他边说着,手不自觉扯了下衣领,想起来今天没有穿系扣式的衬衣,身上的图案没办法展示给别人看。

  "算了。"雁回若有所思,"不过池烈好像看到过。"

  提到池烈的名字时,池钰的心情会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侧过脸嘱咐道:"你别教他学坏了,回头他也学你去给自己身上瞎画。"

  雁回唇角勾起鄙夷的弧度,合着池烈在他这个滤镜八百层的哥哥眼里还是个乖宝宝呢。

  病房的门忽然敞开,明亮的白光从墙壁后方涌出。雁回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池烈颀长的身形被光笼罩,五官的侧面线条极其好看。

  正是那种顺自己心意的好看。

  "回去写完作业就早点休息,别熬夜。"池钰叮嘱他。

  池烈点头,看到雁回站了起来走到自己身边,说:"我送你回去。"

  没有理由拒绝,尤其现在自己没心情折腾几趟地铁线路,池烈不假思索地跟随雁回去停车场了。

  雁回走着,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担心吗?"

  池烈抿嘴摇了摇头,"他说他很快就能好了。"

  "嗯。"雁回慢慢移开眼,"现在知道你上学的费用挣来得多不容易了吗?"

  听到少年的脚步忽然停下来了,雁回转身就看到池烈瞪着自己。

  "别扯到我身上。"池烈把每个字都咬得很用力,没由来的愤怒好像压在自己喉咙上,导致他脸色看起来都微微泛着红。

  雁回明白过来,自己是戳中池烈现在最愧疚的那个点上了。他慢慢向池烈走近,看他身上单薄的衣服,轻声说:"刚才应该找你哥要件外套的。"

  "我不冷。"池烈刚说完,鼻腔就一阵发酸的痒,让他条件反射地吸了下鼻子。他怕雁回误会这是自己的哭腔,于是立刻开口说句话证明自己声音还正常:"你车里不是有暖风吗。"

  "只要车里的暖风就够了?"雁回按了下车钥匙,转身望着池烈,"就不想要点儿别的?"

  池烈没明白:"什么别的?"

  他看到雁回抬起了双臂,冲自己招了招手,"你现在不想被抱一下吗?"

  心跳瞬间乱了频率,池烈只觉得胸口到胃的位置凉了一下,接着脑袋开始发热。

  "你有病吧......"

  "那算了。"雁回放下手臂,转过身去。

  池烈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的胸口又闷了起来,好像更想生气了。

  他走过去,手刚扶上冰凉的车门,那触感忽然就远离了自己。好像有极其不易察觉出的温度贴在自己的额头,接着就有一股熟悉檀木香气在鼻腔里弥散开来,是深沉而甘冽的甜味。

  池烈愣了好几秒才把大脑的空白填上,然而第一反应不是雁回抱了自己,却是"自己在雁回怀里"。他明白的,这不过是作为长辈的老师给了学生一个安慰性的拥抱而已,可仍然还有哪里存在着说不出的怪异。

  雁回低沉干净的声音在贴近的位置响起:"我知道了。"

  然后他慢慢松开了双臂。

  身体重获自由的池烈皱起眉,"你知道什么了?"

  雁回却没有理会他,径自绕了半圈上了驾驶座后,扬声催促道:"别在外面磨蹭了,上车。"

  池烈调整好呼吸后坐了下去。

  路上两人不会谈论任何让氛围沉重的话题,池烈心不在焉地回答雁回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就算又被逗弄了也没力气发作。他手肘杵在窗边,托着腮望向后视镜。

  只能看清雁回的上半张脸,那双眼睛还被硕大的圆形镜框遮住了。

  池烈把视线移开,没过几秒,又忍不住抬头望了眼。

  ——却发现雁回也正看着后视镜。

  心脏"咯噔"一下,池烈避过头,默默告诉自己雁回只是在看后面的车辆。

  到了家门口,池烈才想起来自己的书包还在学校。

  雁回听了得出结论:"你作业不用写了。"

  "那明天早上交不上我怎么说?"池烈问,"要不你给我开个证明吧。"

  雁回那张俊朗的脸上摆出惊讶的神色:"你不写作业不是很正常吗?"

  池烈哑口无言,想了想道:"也是。"

  不过最近一阵子自己都有按时交作业,虽然不少都是抄的。如果又恢复原先对待作业的态度,那几个老师又要对自己感到头疼了吧。

  干脆明天就早点到学校,能补多少是多少。

  池烈在心底默默做好决定,然后一边回忆作业数量一边下了车,差点忽视了雁回的存在。

  "池烈。"

  他回头,看到雁回降下了车窗,"你要是再逃课,学校查出来就该给处分了。"

  "哦。"

  车窗摇了上去,池烈看不见雁回的脸了。他在原地站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转身上楼。

  进楼栋的时候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肩膀哆嗦了一下,让雁回看个正着。

  怎么看都觉得冒傻气。

  直到池烈的身影彻底消失,雁回也没把目光收回去。

  ——果然还是离他远点儿比较好。

  然而在远离之前,却先知晓了拥抱的温度。心里生根发芽的念想愈发贪婪,哪怕知道会培育出扭曲的果实,也还是渴求着更多奢侈的养分。更多、更多的,多到足够去接触,去占有,去支配。哪怕是苦涩的口感也想亲自靠舌尖品尝。

  "蠢货。"雁回自嘲地笑起来,随手把鼻梁上多余的镜框摘下,丢到了后车座上。

  他抬头看着后视镜,那双眼睛现在正清清楚楚地把心里的贪念暴露无遗。

  ......

  池烈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不由得裹紧身上的被子。他窝在床上,用平板电脑看电影,进度条快到一半了却什么剧情都没看进去。画面上出现了一对朋友告别的镜头,无声地拥抱着彼此的肩膀。

  池烈看着看着就皱起了眉头——

  怎么雁回抱自己,就是搂着腰的?!

第6章 焦糖

  [一]

  连绵阴雨降临,天空灰暗,道路潮湿,寒气在整个城市肆意。那些喜欢把校服裤脚卷上去的学生们,在立冬后也不得不多穿两层衣服保暖。

  "念到名字的同学下课后去办公室重新默写。"

  早就料到会有自己的名字了。池烈心平气和地把语文书翻到《琵琶行》的那一页,默不作声地从头复习。然而当初学这篇课文的时候根本没有认真听讲,本身理解能力不够,加上自己注意力容易分散,背着背着脑子就会跳到奇怪的频道上。

  大弦嘈嘈如急雨。

  大弦。

  琴弦。

  钢琴。

  雁回。

  啊不对,应该是"小弦切切如私语"。

  ......还有十分钟就要下课了,真的能背完吗?

  好在今天语文老师急着回家包饺子,网开一面放了池烈一马,只让他默写随机的一个段落,正好是最熟悉的"大弦嘈嘈"那一段。匆匆写完后从学校出来,发现雨在不久前停了,只剩湿冷的空气贴在皮肤上。

  ——冬天到了。

  池烈最不喜欢的就是冬天,衣物总是要穿得厚重,如果下了雪出行也会不方便。而且很多喜欢的东西,比如冰淇淋、碳酸汽水之类的都是夏日限定的美好。等到冬天过去,高考的倒计时也就该开始了。别人都盼着毕业解放,池烈却对假期毫无憧憬。在这之前的每一场考试都能给他带来压力,恨不得外星人能在六月初来占领地球,所有人都不用高考了才好。

  晚上回家继续跟几篇古诗词死磕,等他终于把书下注释都背得滚瓜烂熟后,一抬眼已经快到半夜一点。池烈觉得口干舌燥,站起来想给自己接杯水的刹那,眼前一花又重心不稳地跌坐回椅子上。

  滞了几秒又慢慢站起来,可自己却没有丝毫困意,还生怕睡一觉后明天早上就不记得《琵琶行》怎么背了。池烈临睡前习惯性地摆弄几下手机,顺手发了条朋友圈:"几个月前我绝对想不到自己竟然能沉迷学习,甚至都他妈学到了头晕眼花的地步[/挥手][/挥手][/挥手]"

  发完后往下划了划屏幕,正好看到雁回半小时前发的图片。没有配任何文字,只有一张CD架的照片,上面堆满了崭新的唱片,似乎刚买来还未拆封。

  池烈看不懂CD壳子上面的外文,不过倒是忽然想起来,以前住雁回家里时他说过,要给自己弹曲子来着。

  ——说"下次给你弹个甜的"。

  随口一提的事,当然不会有实现的可能。池烈没什么欣赏音乐的才能,对曲子本身没有任何期待,只是有点好奇雁回弹出来的声音能欢快到什么程度而已。不过既然雁回早就把这件小事抛之脑后,池烈也没兴趣再提起。

  就是心里倏地一下,有种雁回欠着自己什么东西的错觉,想拿回来。

  鬼使神差地,池烈在照片下点了个赞。那枚桃心贴着自己的名字,多盯两秒就觉得哪里怪怪的,于是伸手把赞取消了。恢复原样后,看起来又少了点什么,池烈想了想,反正这张照片拍得光线还挺好看,点个赞也没什么。

  于是又点了回去。

  [二]

  [上流婊子]:不用再点了,我看见了。

  "......"

  手一滑差点把手机砸脸上,幸好自己躲得快。池烈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重新点开对话框。什么意思,雁回以为自己故意多点赞几次给他看的?池烈沉重地吐了口气,犹豫半晌也不知道能回复什么。

  ——完全忽略了其实还有"视而不见"这个方法。

  "手滑。"

  终于想出来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不过自己能手滑两次也是不容易......

  [上流婊子]:有多滑?

  池烈愣了一下没能立刻反应过来,看到问号就条件反射地以为雁回是在认真发问,等他拾起智商开始思考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仨字不对劲。明明只是冰冷的字符而已,组合起来也不该出什么差错,偏偏从雁回手里打出来,就完全变成了充满抽象的潮湿意味。

  对,绝对不是自己在胡思乱想心理暗示,任谁看都是雁回厚颜无耻地在打擦边球。

  他就是这种人。池烈喉咙里还堵着一口气,像是在与雁回进行无形的隔空争斗一样,急迫地想抢占上风。

  他就是这种人,道貌岸然的人。

  池烈现在已经摸清了雁回的那些套路,一旦他开始拐弯抹角说些含义模糊的话,就证明他根本不打算正经交谈,此时一定要提高警惕,回复过去的每一个字都不能被他拿去做文章。为此,池烈每次做到语文题时遇到一语双关的词,都会郑重其事地用红色笔圈出来。

  有时候,语文老师看着他密密麻麻标红的习题册都倍感欣慰,她绝对想不到池烈现在审题认真的目的,不是为了加深对词汇的记忆,而是"这个词要小心,也许雁回会用"。

  ——也算是使出浑身解数去防备他了。

  "手机卡了。"池烈不卑不亢地回复,"没想赞你。"

  啧,语气完美。

  不自觉地开始等雁回接下来的消息,打了个哈欠的工夫,对方一条语音就发来了。时长很短,只有三秒。

  池烈点了一下贴近耳边。

  "明天我去开教研会,礼拜五回学校。"雁回的嗓音被白噪声包裹后更具沙哑的磁性,本身透亮的声音压低后成了懒散的性感,"这几天你乖点儿。"

  最后那半句咬字极轻,像是从舌尖蔓延出欲迎还拒的耳语,尾音甚至都没有真实的重量落下,一丝烟雾般诞生即消散。

  池烈拿着电话的手瞬间就不稳了。

  他点了下空白的输入框,蹦出来拼音键盘后却无从下手。他把聊天界面关掉,又重新打开,不知怎的手掌越来越热,连带着胳膊一起升温。池烈怔了片刻按下锁屏,视线瞬间漆黑了,这才松了口气。

  但身上的温度却没有退减,反而还从手臂不断蔓延,凝聚在胸口处。

  池烈听到了"嗡嗡"的响声,是从自己耳朵里发出来的轰鸣。

  [三]

  梦境是黑的,如同洪水猛兽将理智吞噬殆尽。

  雁回倏地睁开眼睛,窗外暗蓝色的天空撞入视线,静谧的世界正等待破晓。

  他慢慢地坐起身,眼睛眨了两下就彻底清醒。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时,才想起来上个月忘记去缴纳地暖的费用。没想到今年冬天格外冷,在学校弹琴时手指都能僵硬。

  但自己并不讨厌这种刺骨的寒冷,低温让每个人的血液都缓慢流动,仿佛是行尸走肉一样又冷又僵,而自己也不再是唯一那个想要消极怠工的。

  雁回站在衣柜的镜子前系好了领带,这身正装十分服帖,衬得他骨肉匀称的身材更具有线条美感,浑身上下几乎挑不出毛病。

  他稍稍仰了仰脖子,垂着眼心不在焉地打量镜中的自己,果然是没什么生机的模样。

  于是雁回冲着镜子扯起嘴角,伪装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再放松嘴唇恢复原貌。虽然没有自娱自乐的习惯,但偶尔也会对着镜子坦然地释放心里的消极情绪,最后镜子里的那双眼睛只剩下轻蔑与贪得无厌。

  然后他转了个身,气定神闲地挑选出适合今天配戴的镜框,哼着曲子让心情渐渐好起来。

  这次出差要带的行李不多,临出门前想起回房间拿药瓶,不过瓶子在掌心转了转,还是放回原处了。

  到机场时天已经亮了,但是今天没有出太阳。雁回觉得这样很好,工作和阴天真是天作之合。平时倒也不觉得上班是件讨厌的事,唯独今天神经更加敏感,目光所及之处都倍感无聊。

  机场大厅的许多店铺内都挂上了节日彩灯,门口也摆放起观赏用的圣诞树。有两个约莫四五岁的孩子抓着树上的装饰彩球打闹,嬉笑着把塑料球当武器投掷,球体在地上弹了几下,轱辘出了一段距离。

  停在了雁回脚边。

  小女孩从不远处跑过来,没来得及收住步子,差点撞到陌生的男人身上。她嗅到了一阵浓郁的木香味,抬头望到了这位大人的脸,但男人的表情好像在告诉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一样。她的笑容迅速消失了,怯生生地站在原地,不敢弯腰捡起那枚亮红色的球。

  雁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又瞥了眼脚边的东西,淡漠地开口道:"自己捡。"

  女孩用自己黑白分明的圆眼珠盯着他好几秒,才蹲下来双手抱住塑料球。这时候她背后传来母亲的呼喊,责备她又在公共场合玩得忘乎所以了。

  "这是你家的店吗?"临走前,女孩听到头顶上方有个沉沉的声音。

  她回过头观察男人的脸,她想了想,指着背后的店铺,抑扬顿挫地回答:"这个是我家的。"

  "带我看看。"

  女孩忘记了自己刚刚还对男人畏惧,现在抱着塑料球蹦蹦跳跳地带他进店了。正给圣诞树挂装饰物的店长本想放下手头的工作接待他,却被对方用眼神拒绝了。

  雁回在一个琳琅满目的货架前转了半圈,随口问道:"都是糖?"

  店长在门口扬声答:"进口的,送人很合适。"她打量着雁回的衣着打扮,补充一句:"快圣诞节了,小姑娘们都喜欢这些。"

  雁回手指漫不经心地蹭过那些铁盒糖罐,又问:"有没有普通的,放家里吃。"

  "不送人那种?"

  "不送。"

  店长把一长串彩灯往地上一放,大步迈过来进店里,带着雁回走到了最尽头的一排,全是散装糖果,包装纸虽然没有货架上的精致,但堆积起来也闪着甜蜜诱人的光泽。她指了几下,说:"这几种口味卖得最好,您可以拿一颗尝尝。"

  她观察着雁回的脸色,见他无动于衷,以为是这些都让他没兴趣。不过没等多久,雁回就发话了:"那就这几种吧。"

  店长从旁边拿了个纸袋,"您要多少?"

  "一个人的量。"雁回不假思索,等糖果开始装袋时,他忽然又叫停:"等一下。"

  在心里估算了大概的数值,雁回看着面前一排糖果道:"大概一百个人。"

  店主愣了一下:"啊?"

  "分给学生们的。"雁回不再多加解释。店长了然,不由得感叹道:"现在的老师都这么年轻了啊。"

  雁回轻轻笑了笑。要不是忽然想起来自己回校那天是圣诞节,他才不会特意花心思给几个班的学生准备礼物。也不知道这种风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每次有什么节日,那些学生们都擅自在他办公桌上摆满了所谓心意,处理起来麻烦得令他头疼。

  所以今年就干脆主动一点,也算是偶尔回应一下他们。

  "包好了。"店长把散装的糖果分好几次称重,"再送您一盒巧克力。"

  [四]

  今天上课时,教室的空调突然出了故障,要等明天上午才会有人来维修。失去了暖风的学生们叫苦不迭,老师开玩笑道:"你们多写题手就暖了。"

  手都冻僵了还怎么写。

  池烈坚持了不到半节课,就把笔往桌上一丢,裸露在外的双手迅速缩进了袖子里,这才有了实在的暖意。他把外套从椅背上扯下来披在身上,又不满足地向上挪了挪,把头也蒙住了。

  数学老师讲到一半,放眼望去就被教室里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吓了一跳,缝隙中还能窥见一双眼睛。他皱眉呵斥道:"你这是什么样子!"

  其他人往后望去,都被池烈头披外套的样子惹笑了。池烈倒不以为然,反正自己又没影响别人,谁都休想让他冻着。

  老师摇了摇头,懒得跟他计较,继续讲课了。池烈听了会儿觉得没意思,黑板上都是大题的第三问,也只有那些一百好几十分的学生才能做出来。他一个在及格线边缘徘徊的,能把基础题的分数拿到手就足够。

  这么一想,池烈就名正言顺地不听课了。裹紧头上的外套,悄悄伏下身子,掏出手机玩游戏。不过他不敢多玩,怕电量不足撑不到放学。

  就这样一整天,池烈都时不时地把手机拿出来摆弄几下。但是预期里的东西没有出现,消息列表只有推送的新闻和广告,隐约有些不同寻常。

  登时情绪就毫无道理地低落下去,说不出缘由,但就是有不能言说的烦躁在心口浮着。也许是自己最近休息不好,才会动不动就心烦意乱。

  同样的状态持续到了第二天,池烈早上醒来的第一个意识就是不想去学校,不是抗拒,而是忽然觉得没有去的必要。好像这一年快到头就会出现这样的情绪,提不起干劲,莫名其妙的空虚。不会再有新鲜的事出现,也没有能令自己集中注意的人。

  没有......

  不对。

  这几天"没有"的,只不过是雁回而已。

  本该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但仔细想想又找不出它以外的不同寻常。这几天联系不到雁回没错,可那又怎样呢,和自己有关系吗?总不可能是少了他几天的骚扰就不习惯了,自己又不是抖M。

  于是接下来,池烈像是为了向自己证明些什么一样,精神饱满地上学去了。甚至一整天都没碰过手机,上课也聚精会神地听,课间一动不动地做练习题。英语阅读做累了就换几何题放松一下,物理课听不懂就争分夺秒地背古诗词,简直是要和学习共存亡的架势。

  这样学习很累,仿佛一旦放下笔就能立地成佛。但池烈意外地没有感到枯燥,反而还很庆幸自己能心无旁骛,脑子里没空去顾及乱七八糟的东西。

  直到今天所有作业写完,池烈才躺在床上打开手机。

  电量还很满,一连上网就不停地蹦出新闻和广告,信息量在屏幕上拥挤爆炸,却没有一条是能让他提得起兴趣的。

  预期里的消息依然没有出现。

  掖在胸口的气焰忽然就悄无声息地灭了下去,自己所有的虚张声势在此刻都无所遁形,连失落感都比之前扩大了几倍。

  "是不是死了。"池烈躺在床上紧紧皱眉,盯着列表里的那个账号很久,最终翻了个白眼裹紧被子。

  现在他相当的不爽。

  但怒意又不清晰,只能恶狠狠地归结到雁回身上。他搞不懂雁回为什么出差前特意告诉自己,如果真想通知的话也该挑个正常时间,偏偏是半夜看到自己也在线后才说,偏偏让自己听到他的声音——这分明就是心血来潮的举动。

  更令池烈难以忍受的是,在他搞懂雁回之前,却先对自己失去了理解。

  甚至是完全不能理解自己。

  ——肯定是哪里出了偏差。

  ——才会有这么荒唐的事。

  像是一罐漏了气的饮料,碳酸流失,只剩下平淡的糖分。入口依然是甜的,但缺失了最重要的那部分,就立刻变得索然无味。

  池烈躺在床上大脑放空,接着他侧了个身,抓起手机下定决心似的点进自己朋友圈,把这两天发布的所有动态都删除了,没留下任何多余的痕迹。

  忽然就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了。

  ★★★

  对于十几岁的少年少女来说,全年最有节日氛围的就是圣诞。学校附近的文具店会提前几天卖苹果,每一颗都包装得精致闪亮,在平安夜这天轻松地赚足利润。

  池烈对圣诞节不太在意,原因就是外国节日不能放假。不过大街小巷的圣诞噱头很足,让人产生了一种今天是个特殊日子的错觉,他便也不由自主地被气氛感染。

  早上到了教室,没等走近自己座位,心底率先产生了疑惑。

  在确定班里的位置没变化后,他才定下心来坐下,然后一头雾水地盯着桌面上那枚彩纸包裹的盒子。尺寸不大,看起来也就是一本书的大小。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为什么会在自己的桌子上出现。

  看起来像是个礼物,大概是有人忘在了这里,或者想悄悄送人又放错位置了吧。

  池烈没有理会,等着上课之前有人把它领走。直到早自习的老师已经进门,池烈还没发现班里有谁反应异常,那可能是外班的人来过?

  过去半天也无人认领,池烈只好暂时收起疑惑,把盒子放在椅子下面的储物篮上。

  很快他就把这件事忘在脑后。有次弯腰捡笔,余光不小心瞥到五彩斑斓的包装纸,这才怔了一下。

  到底是谁这么不小心......

  总之这个东西绝对不属于自己。整个学校里,池烈认识的人寥寥无几,以前跟他熟的那些人已经毕业了,班里的人也没关系好到送礼物的地步。

  正愣神的工夫,班长提着一个大纸袋进班里了,她站在讲台上说:"雁老师说要给大家发糖。"

  就这么一句话,周围人的情绪就忽然高涨起来。池烈却慌了一下神,皱眉看着班长把一个个糖果袋拎出来,挨个放在同学们的桌角上。

  ......不是跟自己说,星期五回来吗?应该是明天才对吧。

  看来行程时间也是心血来潮随口说的。

  糖果袋子发到了自己桌上。池烈没有伸手去碰,也没有多看一眼。班里有人提了句这些糖好像都很贵,又有人说包装袋子好像都是雁回亲手放的,于是众人对他的爱意又上升了一个程度。

  池烈对此不屑一顾。

  只是个装了几颗糖的福袋而已,像是商场里免费送的赠品一样,况且每个人都能得到的东西,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池烈始终都没碰那个袋子,做完题后抬头也会刻意避开视线。说不出准确的原因,就是觉得属于雁回的东西有些碍眼——这种不见其人只见其物的感觉,搞得好像别人见他一面很难似的,分明就是他懒得亲自把东西分给大家。

  原来如此。

  池烈大概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会烦躁了,归根结底还是看不爽雁回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表面上给学生发糖果博好感,实际上是毫无诚意地要别人代劳,结果这些单纯的同学们还被他感动得一塌糊涂。

  蠢死了这些人!

  晚自习又拖堂了十分钟才放学,池烈收拾好书包,临走前又看了桌上的那袋糖果一眼。

  干脆就丢在这吧,当作从来没见过。

  池烈转头离开了教室,踏入灯光暗淡的楼道,下楼时也心不在焉的。手机在口袋里攥着,他把振动模式调成了静音,就算屏幕此刻不停地闪烁也毫无察觉。

  校门对面的一排店铺今天都挂着耀眼的彩灯,街上明显比平时热闹许多,地铁口今天也摆满了地摊。池烈什么都没注意,只顾着走自己的路,不过路过一位老人的摊位时,犹豫一下还是停住了。

  老妇人卖的是手工编织玩具,显然没有圣诞节相关的摊位受欢迎,而且玩具本身卖相也不好。池烈对她有印象,平时走得匆忙就忽略了,今天好歹也是年末客流量最大的一天,没想到她这里还是无人问津。

  池烈绝对照顾一下她的生意,走过去挑了两个还算看得过去的玩具。付账时能看到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感激,一瞬间,池烈心情也跟着柔软了下来,甚至冲她笑了笑。

  他拿着那两个手工玩具走了,一只老虎,一只章鱼,无论是从做工还是配色来看,都非常的粗糙。然而池烈却嫌弃不起来它们,乍一看的确很丑,但看多了其实也会产生可爱的感觉。

  就这样一直低着头端详这两只粗布玩偶,脚下的路也不仔细看,走着走着就撞到了人,手腕不稳把东西掉到了地上。

  池烈迅速弯腰捡起来,拍着玩偶上的尘土,下意识抬头看迎面撞上自己的人——

  "走路迷迷糊糊,就不怕被拐走吗?"

  [六]

  池烈登时哑然,喉结上下滚动着,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面前的人穿着黑色长风衣,身上有清冷的檀木香气。他插着口袋的手伸出来,碰着池烈的臂膀,向旁边推了推,好让后面的人不被挡住路。

  池烈循着他手掌上的力道轻轻挪了两步,恍惚间,这些触感都不太真切。但是很快,他就回过神了,率先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嗯?"雁回低头瞥了眼他,"本来在校门口等你,但是太冷了,也不接电话,我觉得你应该很快就到地铁站了。"

  池烈这才掏出手机,发现有六个未接来电。他"哦"了一声,然后生硬开口:"你要干嘛?"

  "跟你顺路。"雁回转头望了眼大屏幕上的地铁时刻表,"王府井那边的琴行今天折扣,我打算换架新的琴。"

  这跟自己没有关系好吧,谁他妈稀罕和你同路。池烈在背后悄悄瞪了一眼他,没想到对方又突然回过头,看着自己,口吻轻松随意:"顺便也给你买点礼物。"

  "用不着。"池烈脱口而出的嫌弃。

  等等,那这么说,今早教室那个东西确实不是雁回放的。意识到这一点,池烈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是如释重负,但又有重量挥之不去。没等他多思考出来什么,雁回又问他:"这几天没有惹麻烦吧?"

  又来了,这个语气。

  好像自己理所应当要被他管教一样。更何况,如果他真的在意自己惹没惹麻烦,随时都可以用手机问一句吧。包括这两天自己也更新了好几条生活状态,虽然昨晚都被删掉了,但如果稍微关注一下,哪怕是不经意划过屏幕,也该知晓他这几天都很安分。

  真不知道问这些多余的问题干什么。

  池烈翻了个白眼,没理会他。

  上地铁后发现今天的乘客意外地多,看来都是赶着平安夜出来活动。正好面前只有两个座位,雁回坐下后,池烈顿了一下,没再向前走动。

  "你愣着干什么?"雁回抬起脸,若无其事地问他。

  中间那个空位好窄......池烈怕自己犹豫时间太长,在雁回眼里会很奇怪,于是咬牙走过去坐下了。果然有些挤,自己半个身子都和雁回贴得很近。

  雁回歪头看了一眼,抽出靠近池烈的那条胳膊,自然而然地从他背后掠过,搭在了池烈肩膀上。

  这样的身体接触令池烈背脊一凉,又不能发作,只好保持神色自然。地铁外面有些嘈杂,门关上后才安静下来,列车刚刚启动的时候,池烈听到耳边一声叹息。

  "困。"雁回的声音疲惫慵懒,他喃喃道:"这几天总是睡不着。"

  这是在和自己抱怨吗?可你睡不着关老子什么事,又不是我让你熬夜的。

  池烈随口接过他的话:"你不是吃药的吗?"

  "嗯?你怎么知道?"雁回慢慢靠过来,低下了头凑近他耳边,"之前偷看我家的东西了?"

  "谁他妈偷看你东西了,你还要不要脸!"池烈条件反射拔高了音量反驳,想起这是在公共场合,又立刻减弱了气焰,"你摆在明面上的东西,别人看见又怎么了?"

  雁回笑了笑,无声的气音让呼吸热流似有似无地蹭到池烈的耳廓上。

  "小点儿声。"雁回凑得更近,鼻尖几乎要碰到池烈的侧脸,"我太困了,你一会叫醒我。"

  他伸出另一只手把眼镜摘下来,折叠放进口袋。池烈刚想用余光看看他要干什么,紧接着自己的右肩膀上,猝不及防被压下了重量。

  "喂——"池烈不由自主睁大了眼睛。

  "嘘。"雁回下巴搁在池烈的肩膀上,歪着头,朝他耳朵缓慢吐出热气。能明显感觉到,臂膀环住的少年此刻紧绷了身体,动都不敢动一下。

  雁回顿时来了兴致,忍着困倦把眼皮撑出缝隙,得寸进尺地用鼻尖蹭了一下对方白皙的耳垂。再睁开眼时,发现那只耳朵颜色深了许多。

  不能继续逗弄了,真把他惹毛,没准要把这车厢都掀翻了不可。雁回收起想装傻充愣的欲望,心满意足地合上眼,枕着池烈的肩膀慢慢入睡。

  ......

  我操。

  池烈咬紧牙关,呼吸微弱。

  他不敢抬头看周围乘客的目光,总觉得他们都在用怪异的眼神望着自己。太奇怪了,一定太他妈奇怪了。尽管雁回的姿势不是"搂"或"抱"那么亲密,但一个大男人在公共场合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滋味,犹如五雷轰顶,前所未有的羞臊感在心头炸裂。

  胸腔里也是一阵一阵的惊慌,仿佛失去了自我掌控心率的能力。

  耳朵上的燥热还没有消退,池烈尽可能僵直不动身体,他怕稍一动弹,就会让雁回的呼吸贴得更近。

  那份热度......根本就不是自己能承受得了第二次的。

  或者说,根本就不该是这种距离。

  池烈把牙齿咬得更紧,他牢牢地盯着地面,连眼睛都忘记眨。

  那为什么不干脆推开他呢?在雁回头靠近的瞬间就该立刻朝他喊一声"滚"。不,在雁回的手臂搭在自己左肩上的时候,就该直接甩开他......不,从一开始,就不该坐在他旁边。

  当时明明看清了座位中间的距离多狭窄,当时明明还犹豫来着。

  可是——

  雁回只随口问了句"愣着干什么",自己就鬼使神差地坐下去了。

  然后错失了所有拒绝他这些举动的机会。

  地铁一站一站的开过,即将到达雁回要下车的地方。池烈望着那不断亮灯的地铁站表,终于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气。

  现在把他叫醒就可以了,然后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池烈轻轻偏过头唤道:"喂。"

  男人俊朗的五官近在咫尺,从自己的角度能清晰地看到他浓密的睫毛,随着呼吸起伏而微弱颤动,看起来睡得很沉。

  "雁回。"池烈从牙齿里挤出他的名字,连叫两声都没回应,池烈有点不知所措。

  这人到底是有多困啊,在这种地方都能睡这么死。

  池烈抬起手,打算直接把他推醒。指尖即将触碰到雁回胸口的刹那,手指又蜷缩起来,在半空中停下了。

  ——如果不让他醒过来会怎么样呢?

  这种想法浮现出来的瞬间,池烈脑海里就响起此起彼伏的轰鸣声,和一个硕大的问号。

  恶作剧?添麻烦?报复心?

  如果让他就这样继续睡下去,会怎么样呢。就只是错过琴行今天的折扣活动,失去买新钢琴的机会吗......不,只要他想买,换个日子也能买,雁回不会因此情绪失落的。

  池烈不动声色地把手臂收回来,而停留在雁回脸上的视线却没那么容易移开。

  地铁行驶的速度越来越慢,到站广播已经响起,用不了五秒钟就会彻底停下。

  ——就是现在,叫醒他吧。

  "......为了您的安全,请不要倚靠或手扶车门。"

  ——用力推开一定会醒的。

  "......请携带好随身物品,按顺序下车。"

  ——再醒不过来,就来不及了。

  "......各位乘客,乘车时,请先下后上,有序乘车。"

  ——我在干什么。

  "谢谢您的合作。"

  ——地铁门关上了。

  在铃声响起后,车子再次缓慢动了起来。

  ——我在......干什么。

  犯了今天最大的错误,一旦要直面这个错误造成的后果,自己就再也没办法坦荡地面对雁回。

  池烈低着头,意识虽然清醒,但眼神却涣散地落在地上。说是恶作剧却有负罪感,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底气擅自更改别人的行程,或许在潜意识里,认为耽误雁回的时间也不是大不了的事。

  脖颈处依稀感觉得到雁回平稳的呼吸声,把最初那种触雷的酥痒感习惯后,心理负担也随之慢慢地卸下来,现在已经能镇静地接受温热气流滑过皮肤。

  保持僵直的坐姿已经将近二十分钟了,同时也离雁回的目的地越来越远。下一站就是池烈该离开的地方,他沉默着等车速慢下,又一次偏头看向雁回。

  肩膀上的面容依然柔和。这家伙果然只有在闭着眼不说话的时候,才能让人暂时放下戒备。池烈发现他睡觉会微微皱起眉,眼周明显有倦意。

  地铁又到站了。

  该回家了......但是,他还在安稳睡着。池烈抿着唇,忐忑地望了眼开启的地铁门,犹豫片刻后,忽然心里一横,破罐子破摔似的把视线移开了。

  错误已经犯下,解释的理由还没想好,池烈只能任性地继续拖延下去。有一瞬间他希望时间停止,雁回永远都别醒过来,自己也永远不用面对他了。

  车厢里人很多,池烈却感觉格外安静。

  安静得像是忘了呼吸。

  "列车运行前方,是本次列车的终点站......"

  什么?怎么这么快。

  "......请携带好随身物品,按顺序下车。"

  池烈心头凉了半截。以前自己惹麻烦还不肯说实话的时候,大人们就会念叨"该来的总会来的""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现在无需大人教训的场合,脑海里就自动跳出了这两句话来提醒着他。

  ——死到临头了,就只能视死如归。

  "雁回。"池烈别着脸,推了推他,"下车了......"

  肩膀上的头轻轻蹭了蹭,柔软顺滑的发丝又撩拨得皮肤一阵痒。池烈刻意不去看他,没想到他好像故意似的,在自己肩上蹭动了好几下才慢慢地直起腰。

  雁回眯着眼活动了下脖子,环顾四周后好像意识到不对劲儿,仰头瞥着池烈,声音沙哑:"到了?"

  池烈无意识地清了清嗓子,理直气壮道:"我、我刚才不小心也睡着了,所以坐过站了。"

  "哦。"雁回疲惫地点点头,又开始闭目养神,"还以为你要把我拐走呢。"

  池烈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原处,本以为雁回会怀疑他来着,幸好自己这理由还算可信。

  等地铁停稳,雁回才不慌不忙地睁开眼,站起来低头道:"走吧。"

  池烈跟着站起来往车门走,刚走两步又折回去拿书包。一离开车厢,扑面而来的就是刺骨寒冷。

  池烈才知道地铁的终点站是露天的,站台也是更加宽阔。夜晚很黑,灯光极暗,几乎看不清站牌上的标语。雁回走向了对面的候车区域,池烈跟过去,抬头看到颜色浓稠的夜空,完全没有星星。

  刚才一起下车的乘客现在几乎都走光,身后的地铁也开始驶向折返线。此时站台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冬夜的风声偶尔呼啸在耳畔。

  就算黑暗里看不真切,雁回也还是站在了候车安全线的边缘位置。他手插口袋沉默了很久,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望着身后的少年。

  四目交接的刹那,池烈就故作镇定地移开了头。

  "过来。"雁回声音很轻,其中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攥着拳头,胳膊笔直地伸过去。

  "还剩了一颗。"雁回不等池烈反应,自己先靠近他,"给你吧。"

  "我不吃剩的。"池烈手缩在口袋里暖着,懒得接。

  雁回只好把手收回,慢慢剥开了糖纸,自然而然地递到池烈嘴边,直接顺着他双唇微启的缝隙塞了进去。

  大概不小心碰到了牙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令池烈眉头一紧,给了雁回一记眼刀,闭口把糖含住了。苏打味的甜在舌尖上腻开,很快就遍布了口腔。

  池烈把脸别开,佯装平静问道:"你不是说你礼拜五回来吗?"

  "我说过吗?"雁回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我不记得。"他看到糖果在池烈的脸颊上鼓出来一个弧形,忍不住扯起嘴角。他全然不知这个笑容在池烈看来,根本变成另一种挑衅的意思。

  仿佛是在说"我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但我偏要先告诉你个假的时间逗你一下嘻嘻"这种能分分钟把池烈惹恼的欠揍话。

  然而现在的池烈却提不起生气的力气,或许是天气寒冷的原因,令他容易暴躁的脾气降下了温度。前几天那种原因不明的怒意也一扫而空,当雁回真切地站在自己面前时,池烈才反应过来最重要的问题——

  他要做什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自己该在意的事。自己完全不需要,也完全没有立场去关心雁回的事。

  对,就是如此。就像雁回也没义务看到自己每条动态一样。

  打火机的响声清脆,黑暗中亮起了橙黄色的光点。雁回吞吐着烟雾,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本来晚上想找个理由,带你去玩儿的。"

  顿了顿,他又说:"看来今天运气不好。"

  池烈不去看他,凉意在心里化成微妙的温度,便应和似的"嗯"了一声。

  "不过就算有机会,你也不想去吧。"

  "嗯。"池烈在这种时候总能毫不犹豫地表态。

  "那如果明天我能帮你请假呢?"雁回叼着烟导致声音含糊不清,"也不愿意陪我吗?"

  池烈庆幸现在的黑暗能藏匿住自己所有表情,让他能有底气地回答:"别浪费我时间了,谁知道你要去哪儿鬼混。"

  雁回笑了笑,望着轨道尽头的方向,话语轻飘飘的:"当然是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啊,地铁来了。"

  话音刚落,池烈抬头看到了来自远方的光亮,伴随着呼啸声愈来愈近。雁回转过身子,对他说:"路上小心。"

  池烈怔道:"你要去哪儿?"

  "打车回家。"

  "......"池烈被这回答噎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不早说这破地方还能打得到车!我这不是白等了半天。"

  雁回吸了口烟,慢条斯理道:"平安夜这么热闹,坏人太多,打车不安全。"

  池烈立刻反驳:"女的打车才会不安全。"

  "你这种小朋友也一样。"

  "你——"池烈咬牙太用力,被嘴里的硬糖硌了一下。他指着下面的地铁轨道:"你他妈跳下去吧!"

  雁回泰然自若:"怕你寂寞,我还陪你等了这么久。"

  "你才寂寞!我不是也......"池烈声音戛然而止,他差点脱口而出"我不是也陪你睡了一路",幸亏理智地把话吞了回去。

  "你'也'怎么?"

  "没事。"池烈闷声舔着糖。

  不能提睡觉的事,一提起来,池烈就怕说漏嘴,让雁回知道自己其实根本没睡,还故意没把他叫醒。而这种行为背后的理由,池烈更不知道如何解释,当时究竟是怎么鬼迷心窍了,才会任由他枕着自己肩膀。

  无论是对雁回解释,还是对自己解释,他都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返程地铁的速度降了下来,缓缓进站。车厢内部的灯光透过玻璃,把池烈视野彻底照亮。他的书包一直放置在地上,差点又忘记伸出手拎起来。

  地铁停稳后,池烈下意识看了眼雁回,发现对方也正好在注视着自己,于是迅速地把目光移开了。

  气温如此冷,自己的耳朵却毫无征兆地发热。这是发烧了吗?果然不该跟雁回一起浪费时间,永远都不会发生好事。不知道回去吃点药,睡一宿能不能好。池烈在心里默默叹气,最近也没遇到什么太糟糕的事,可就是心情坏透了。

  尤其是今天,这个名为平安夜的日子。从雁回出现开始,自己的神经就一点一点地紧绷。

  "池烈。"

  地铁门开启的瞬间,雁回忽然叫住了他。

  池烈不等回头,又听到他说了一句:"圣诞快乐。"

  声音十分平静而随意。池烈只"噢"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向地铁门走去。

  在他即将迈进地铁门的刹那,后颈处的衣领好像被人拉扯住了,一股力道令池烈猝不及防地在原地转了半圈,接着就只感觉到唇上一凉。在感知到更多触觉之前,池烈的大脑就已经丧失全部思考能力了。

  过量吸入尼古丁造成了眩晕感——这是几秒后,池烈最先察觉出的一件事。除此以外,还有檀木香气在鼻尖无限放大,以及雁回近在咫尺的睫毛,几乎要蹭进自己的眼眶。

  雁回很快就松开了手,在两人的唇瓣彻底分开前,他用极低沉的嗓音在池烈嘴角呢喃着一句话。

  "我刚才......一直都醒着。"

  这句话钻进池烈的耳朵,把最后一点坚守阵地的理智压垮。他如同一台死机的电脑,在冰冷的空气里僵住了。来不及重新启动,就被雁回再次扳过身子。

  自己的背脊被他推了一下,接着两步就跌走进了地铁之中。

  身后的地铁门慢慢合上了,完全处于光亮下的池烈却还有身在黑暗的错觉。他恍惚地站在原地,等地铁已经开出一站地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在空位坐下。

  ——如果真的是发烧,那这种温度恐怕吃药也不会好了吧。

  书包从手里滑落到地上。

  ——那个混账。

  ——糖被他......抢走了啊。

  虽然精神状态还不至于夸张到魂不守舍的程度,但最基本的思考能力的确受到了影响。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池烈都没能判断出雁回对自己做的事情是出于何种目的。甚至,有很多次恍惚,都把那时唇舌交织的温度当成错觉。

  ......是个吻吗?

  准确来讲,是完全被对方戏弄了。

  但这次却意外地没有激起愤怒,而是像块海绵一样吸食水分后变得湿软,沉甸甸地瘫着身子。池烈凭借身体最后的本能辨认出回家的道路,重心不稳地上楼后,把周芸问他为什么这么晚才回家的喊话隔在耳外,门一关,世界归于平静。

  池烈如释重负般,腿一软就倒在了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的身体裹了一圈,缠住了仍然发烫的脸。这样才重拾了一些安全感。

  现在恢复了清醒,所以很容易就判断出来:雁回的的确确亲了自己,亲了自己这个和他同性别的人——和电视里只有男人和女人做的事情一样。

  这算什么呢。该归结为哪类状况,该以何种姿态应对,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远远超出了自己的认知范畴。碳酸罐子剧烈摇晃后,糖分气泡蓄势待发,一旦拉开铁环就会变成不可收拾的糟糕局面。

  雁回给他出了一道难题,而此题无解。

  转天,池烈在学校里都刻意避开能遇到雁回的所有道路,巧的是,雁回也没有主动出现在自己面前。池烈暂时得以松口气。

  下午学校通知大扫除,低年级的学生还会因此坏了圣诞节的心情,但对高三生来说,做清洁工作要比做高考题轻松得多。男生被安排擦灯管和窗户等工作,池烈把报纸粗暴地团成球状,按着玻璃擦出巨大的噪音声响。

  "池烈......不是这么擦的。"连班长都看不下去了,她无奈地踩着凳子上来,接过池烈手里的工具,"你那样没有规律只会越擦越脏,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忽然被教导了一番,池烈额头有点燥热,但又不好意思反驳女生的话,只能僵着脸注视她手上的示范动作。末了,她把崭新的报纸团递到自己手里,嘱咐道:"你快点吧,过不了多久就有人来检查了。"

  池烈默不作声地把室内的玻璃处理干净,然后半个身子探出了二楼的窗外。冷空气钻进了领口,刺激得他格外清醒。很快鼻子就冻住了,手上的动作不自觉慢了下来,开始走神想着其他的事。

  越想越热,不出几秒脑袋就轻飘飘的。池烈赶紧扯回思绪,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他正准备把身子跨进来,忽然听到教室门口有个熟悉的声音,下意识抬头就看到雁回在那边跟同学说话,现在是在检查大家的工作情况。

  雁回环视四周,很快就望向了池烈的方向——

  没等四目交接,池烈的身体就先作出了"应激反应"。他二话不说,连一刹那的犹豫都没有,纵身一跃跳出了窗外。

  "......"

  在他附近挪动桌椅的同学都呆愣住了。颤抖着趴在窗台上往下看,见到池烈正好从地上直起腰来,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你、你你你怎么跳楼了!"班长惊愕得连眼镜都险些掉下去,"没事吧?"

  池烈仰起头,紧皱眉毛,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刚刚跳下来时蹭破了点皮,正在往外渗薄薄的血珠。伤口很小,也不疼,他吹了吹就当治疗了。

  自己也很意外,见到雁回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逃避到跳楼。事后才觉得这举动有些危险,不过好在也成功躲过了雁回,在自己还没想出应对雁回的态度之前,都不想见到他。

  但是......只要还在学校里,就总会相遇的。两个人的时候该说些什么呢,要生气吗,干脆把他打一顿什么的。啊啊啊,或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当忘记了昨晚的事。可这又显然不是自己的行事风格,落在雁回眼里一定非常奇怪。

  不对,明明先做出奇怪行为的是他,自己干嘛跟着心虚?

  下次见面就冲他喊"滚"就可以了,要是再敢靠过来,就只能动手了。

  想好这个解决措施后,池烈安下心来,长舒一口气朝着小卖部走去。虽然手掌不是很痛,但还是买个创可贴比较好,免得冬天感染。

  池烈只顾着在货架上挑选自己想吃的零食,全然不知几米外的地方还有人注视着自己。他拎着两盒巧克力小熊饼干去付款,拿起手机的时候听到自己身边有人低叫了一声。

  循声转头,看到个女生正忧心忡忡地指着自己的手。

  "你的手流血了......"她连忙翻找出口袋里的纸巾,抽出两张塞到池烈手里。

  池烈不以为然地"哦"了一声,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谢了。"

  他轻轻按压了几下,大概伤口比自己想象的要深些,用纸巾没办法擦干血迹。池烈也不在意,把创可贴粘上后就当万事大吉。

  眼看着池烈就要转身走掉,少女终于鼓起勇气朝他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池烈环顾四周发现眼下也没别人,意识过来她是冲自己说话。

  "你谁啊?"理所应当的回答。

  又仔细看了她五官,果然毫无印象。

  早该料到对方是这个反应了。女生只能暗自叹气,昨天好不容易想办法把圣诞礼物送了出去,里面有张贺卡写满了她这几个月来遇到池烈的很多事,虽然都是琐碎的日常,他们每一次相遇都微小得不值一提,但堆积起来却倾注了她全部的心意。

  并且还附带了自己的社交账号,如果他真的对自己感兴趣,应该就会添加了吧。然而她等了一晚上,也没有任何新好友通知。

  要不干脆现在告白吧。

  她抬头望着池烈,见到他正困惑地皱眉,有点不耐烦的样子,显然不想跟陌生人多交谈。

  ......秒怂。

  "没事没事。"她连忙摆摆手,"就当我认错人了吧。"

  池烈脸上写满了"莫名其妙",但他没多加疑惑,非常干脆地走掉了。

  果然如同别人说的那样,相当"生人勿进"。

  短暂的失落情绪又被她天生的乐观态度一扫而空,赶紧拿出手机点开备忘录,记下了关于池烈的第三十一条:"他喜欢吃小熊饼干,巧克力味的。"

  ★★★

  池烈等大扫除检查过后,才抱着饼干蹑手蹑脚地从教室后门溜进去。

  雁回不在,警报解除。

  池烈的心情还没来得及轻松起来,又瞥见桌角上还放着昨天的那一袋糖果,里面大概和昨晚他给自己的那颗一样,而自己吃的那颗......

  日,又他妈想起来了。

  尤其是在教室这种地方,周围都是自己的同学,讲台上是雁回的同事,回忆起那件事更加有不可思议的羞耻感。

  那、个、混、账。

  真的不打算主动面对自己吗?!

  就算是用手机说点什么都行,至少也解释清楚那行为背后的动机啊,这样自己才能有机会理直气壮地骂他。到底他是又喝醉了,还是故意想看自己的反应,随便什么理由,只要让自己别再胡思乱想就好。

  真是受够了雁回对自己随心所欲的态度了,把他当玩具耍来耍去还是怎样?难道还要他去主动质问吗?那样也太蠢了。

  不知道雁回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他的心思,连着两天,池烈真的没有见到雁回,甚至连朋友圈的动态也没再更新过。偶尔会在远处望见那个人的身影,对方丝毫没有上前把自己叫住的打算,池烈就只能耐住性子等待下去。

  第三天,也是风平浪静的一天。

  第四天,也是相安无事的一天。

  第五天,池烈不在乎了。

  不在乎雁回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了,恶意或者戏弄都没关系,总之,绝不会原谅他的,就算亲口道歉也绝不原谅。这几天雁回有来过教室,但完全无视掉了自己。池烈下定决心,雁回有本事永远别搭理自己,否则只要他敢开口,回应他的只有自己的拳头。

  今年的最后一天也是在学校里度过,元旦假期只有短暂的一天,更过分的是周末还要把这一天的课补回来。好在下午有全校师生每年都要参加的元旦联欢会,勉强算得上多了半天假期。

  十几个班的学生聚集在大礼堂外等待各班班主任组织入场,谁都没看见雁回,有人问起时班长才说音乐组的老师们每年都有节目,现在正在后台忙着准备。

  班里的同学们似乎都是很期待的样子,池烈并不能感同身受他们的兴奋点。以前雁回做饭的时候,开车的时候,只要他心情好了都会哼歌,自己有意无意听了不少次,稍稍回忆一下就能想起他醇厚的低声,听多了就着实没什么新鲜感。

  池烈的脸上不自觉浮现出淡漠的神色,他跟着队伍进了礼堂,坐下后悄悄戴上了耳机。今天穿了件很薄的外套,耳机线贴在上面也不明显,很轻松就隔绝了台上校领导冗长无味的长篇大论。

  像这样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时候,才能找寻回片刻的安全感。虽然眼睛在盯着台上,但其实是装模作样,思绪早就飘到外太空了,身体偶尔凭本能跟着周围人一起鼓掌。

  ——所以完全没来得及做好准备,雁回就已经出场了。

  池烈心里猝不及防地被撞了一下,耳机线被他下意识地扯下来,眼睛却偏移到了别的地方。失去了耳机的庇护,周围人的聒噪便侵入耳中,他们的反应比自己想象中更热烈些,在脑子里嗡嗡作响。

  ——但在琴键按下的第一声后,礼堂又迅速安静了下来。

  无需任何提醒,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将注意力集中在全场唯一的焦点上。雁回的穿着很随意,全身都几乎没有特意打扮过,保持着他平日里的闲散特征,不过却摘了眼镜,整张脸上不再有任何遮挡物——即使面对观众只有半张脸,大家也能隐约感觉到他气质上的微妙变化。

  修长的手指优雅地弹奏,音符交织出温和的曲调,是池烈从没听他弹过的风格。短暂的前奏过后,雁回从容地开口,透亮的喉音通过麦克风萦绕在这偌大的空间里,英文发音咬字清晰,每一处转音却都是他漫不经心的慵懒,欲迎还拒地勾得人心里一阵酥麻。

  这对正当青春的少女们来说极具杀伤力,尽管存在伦理上无法逾越的距离,也不妨碍她们愿意展露出倾慕的态度。

  雁回在台上的歌声与池烈之前听过的完全不同,不再那么随意,而是展现出来真实的专业能力。池烈这才意识到,这个人大概真的是凭着才能当上的老师,不是靠别的什么东西混进来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池烈还是觉得他以前在自己面前随意的哼歌更好听。

  不加任何修饰,没有精心安排,随心所欲唱出来旋律才是他所了解的雁回。

  而现在台上的这个人,仅仅是在完成表演而已,同时享受着众人的喝彩。

  那么他就只是......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人罢了。

  联欢会结束后,池烈又跟着队伍离场。回教室的路上,池烈挑了安静的小道走,免得又听见那些人叽叽喳喳对雁回的讨论。

  池烈越想越觉得雁回可恨。可恨之处在于,自己能察觉出这个人正清醒地做每一件事,并且有优先级。显然,自己早就被他排在了队列之末。

  为人师表却处处做着人品低劣的事,还只针对自己。池烈连咬牙切齿的力气都懒得提起,只能盼着苍天有眼,在一年中的最后一天把他许下的愿望都实现。

  "雁回去死。"池烈相当虔诚地对着天空喃喃自语。

  "算了,别死了,不至于。"或许觉得这说法太恶毒,池烈说完后气也消了大半,对着天空叮嘱道:"别真让他死了啊。"

  但雁回不遭受点什么报应,他心里也难以平复怒意,仔细想了想又许了个愿望:"让他天天感冒!"

  不过天天都生病,身体只会越来越差,这样离死也不远了。池烈也不忍心给别人下这种诅咒,便再次收回了这个愿望。

  "还是让他主动给我磕头认错吧。"池烈思忖片刻后终于想到了合适的愿望,"前面我说的全部作废,让他只认错就好了。"

  说完后,池烈的脑袋懵了两秒,忽然意识到:自己想让雁回认错什么呢?

  雁回的错太多了,不是一两件就能认得完的。

  "我希望......他就这样永远别理我。"

  不知道几分钟之内不断许愿再修改,最后的愿望还有没有实现的可能。

  池烈的脚步早已停下来了都毫无察觉,他正凝视着地面出神,忽然听到背后"啪"的一声动静——

  惊恐地回过头,就看到雁回在若无其事地低头点烟。

  他抬起眼睛,玩笑般的口吻:"这里可没有窗户让你跳了哦。"

  "......"池烈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这个动作令他手上的伤口传来一阵清晰的疼痛。他皱皱眉,调整好呼吸开口:"你走路没声音吗?"

  "是你根本没注意吧。"雁回叼着烟耸耸肩,一副教导的语气道:"在背后说别人坏话,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

  池烈很想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四目相对的瞬间自己就深感不安,只能憋出一个字:"滚。"

  雁回完全不把他的敌意放在心上,自顾自走上前把手指间的烟递到池烈嘴边,"喏,你不是要我给你认错吗,这是给你的赔礼。"

  ......这算什么?

  又在耍他。

  池烈被激得怒意更深:"谁他妈要抽你剩下的烟,滚,听见没有?"

  雁回泰然自若地点点头,把烟丢在地上碾灭了,手伸进口袋拿出烟盒,抖出一根,慢声道:"那我给你点根儿新的。"

  池烈紧锁眉头盯着他手上的动作,只见雁回非常淡定地把烟叼在他自己的唇上,点燃后熟练地夹在指尖,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再次递到自己面前。

  这种充满了暗示意味的暧昧举动,惹得池烈瞬间红了脖子,他恼羞成怒道:"你他妈别恶、恶心我!老子已经戒烟了!"

  这当然是羞愤当头脱口而出假话。

  雁回听了,把意外语气装得十分夸张:"噢,准备当一个好孩子了吗?"

  池烈不想跟他再继续纠缠下去,甩开胳膊嚷了一句:"别挡道!"

  然而刚迈出一步就被修长的手臂拦住了去路。

  雁回没有松开他,而是顺势揽过他的肩膀,借着惯性的力道轻松地把池烈推到了墙上。

  "你——"

  "嘘。"雁回把嘴里的烟吹到了池烈的脸上,看着他条件反射眯起眼睛,"别喊,会有人过来的。"

  听他这么说,池烈第一反应真的乖乖听话闭了嘴。紧接着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儿,自己凭什么听他命令:"我再说一遍,好狗不挡道,你再不滚开,我就......"

  "就怎样?你现在手都被我压住了,"雁回歪着头问他,"你觉得能踢得中我?"

  "那我他妈咬死你!"

  果不其然是这种反应。雁回怔了怔,脸上绽放出相当愉悦的笑容,俯下头凑得更近,悄声问他:"想咬我哪里?"

  池烈:"@#%#¥...&#¥%?!?!?!?!"

  论不要脸,自己比不过他,这件事上池烈心甘情愿放弃,不管怎么说都要保留自己作为正常人的尊严。

  池烈努力平复心情,沉住气道:"你放开我,我要回家。"

  又赶紧补充后半句:"好多作业要写。"

  "不是想让我亲自道歉吗?"雁回相当轻松地压制住他的身体,甚至还能腾出空当吸一口烟,"你倒是先说说,我错在哪儿了。"

  ......原来是打算一直跟自己装傻吗?

  "我不记得了!"池烈心一横,也干脆选择性失忆,"你什么错都没有,行了吧?"

  "真的什么错都没有?"

  "没、有!"池烈几乎是红着眼睛瞪他,"你他妈爱怎样就怎样吧,别烦我了......我看见你就恶心。"

  雁回静静地望着少年有几分狼狈的神情,干脆地松开了手臂。重获自由的池烈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本想再给他一记眼刀,对方却先自己一步有了新的反应。

  "好吧,那我争取以后不理你啦。"男人云淡风轻地笑着吸烟,"本来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的。"

  池烈喉咙一哽,含糊不清道:"......我跟你可没什么好说的。"

  躲开了他的视线,朝小路的尽头走去。

  偏差。偏差。偏差。

  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

  好像不该是这种结果,但又挑不出哪里有问题,只能确定的是,话不是自己想说的,答案也不是自己想听的......啊,没错,对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受自己想法控制。

  值得庆幸的是,新的一年自己终于解脱了,往后在学校里也不必提心吊胆雁回又要怎么戏弄自己了。

  不过他刚刚说的,本来还有很多话想跟自己说,是什么意思呢?算了,这个已经不重要了,也许他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完全不必在意。

  可是自己那句,看到他就恶心,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啊。

  好像被当真了。

  其实没有那么不堪的,虽然他永远不会承认雁回有资格为人师表,但至少......至少有时候雁回对自己是存在善意的。他活了十八年,又不是冷血的白眼狼,不可能完全忽视掉那些值得被记住的东西。

  所以,自己刚才的确说了一句很过分的话。

  与此同时,今年的最后一个愿望真的实现了。

第7章 香草(一)

  由于提前半天放学,池烈今天终于赶上家里人的正常晚饭时间。前两天池裕林出院,现在正是补身体的时候,周芸照着菜谱炖了一锅党参乌鸡汤。她虽然也做了十几年的饭,但在料理方面的天赋仿佛先天不足,一旦接触新食材就难以上手,忙碌了一下午才勉强凑够一桌菜。

  "还玩手机,再玩眼睛就该瞎了。"周芸端着黄鱼羹出来,对于池烈从来不帮自己打下手这件事感到十分不满,便想方设法挑他的错,"给你哥打电话,说我们这些东西吃不完,让他给你嫂子捎点走。"

  池烈蜷缩在沙发上,沉默地抬头望了一眼她,照她的话拨通了电话。

  聊了几句就挂断了,池烈告诉周芸:"我哥说他晚上要带小桃符去跨年。"

  周芸冷哼一声:"让孕妇半夜折腾什么。"

  池烈也冲她冷哼一声,什么都没说,显然是对她的轻蔑。

  "跨年"对池烈来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但架不住全世界都在为今年的最后一天制造气氛,他的潜意识里也有了"辞旧迎新"的概念,好像这一天不做点什么值得纪念的事,就会留下遗憾似的。

  今天网上有一张图转发率极高,名为"填写你的年终表格",立面包含了各式各样的问答题,简洁明了,大部分都可以言简意赅地回答。

  池烈虽然懒得跟风填写文字,但闲得无聊,还是好奇地点开图片。从第一个问题开始,在心里把自己的答案思考了出来。

  "你今年去过多少地方旅行?"

  ——国庆假期出去过一次,被老爸拖出去爬山。

  "你今年读了几本书?"

  ——下一题。

  "你今年培养了什么新的爱好?"

  ——爱好?嗯......我有什么爱好吗?我怎么知道。破问题。

  "你今年改正了几个缺点?"

  ——呃......下一题。

  "你今年被几人告白过?"

  ——无!

  "你今年告白过几次?"

  ——无!

  "你今年脱单了吗?"

  ——没有。

  "你今年谈了多长时间恋爱?"

  ——都什么鸡巴问题。

  对这些问题产生怀疑的不止池烈一人,这张图片下的评论也有人发表了看法:"这问卷的后半部分根本就是围绕着爱情主题展开的好吧,神他妈还叫自己是年终表格,谁年终表格全是谈恋爱啊。"

  楼层回复之一:"我们这些有对象的啊。[/狗头]"

  楼层回复之二:"我们这些有对象的啊。[/狗头]"

  楼层回复之三:"我们这些有对象的啊。[/狗头]"

  楼层回复之四:"你们够了!!!!!"

  池烈翻着热门评论里层出不穷的段子笑了笑,然后刷出了一条转发过万的新微博。一张动图,配字是"手机截图,测一测你新年最大的运势吧!"

  他点开随手截了一张,硕大的白底黑字:

  "恋爱"。

  真是一点儿都不靠谱!池烈宁可相信自己的新年运势是"逢考必过",至少考试还跟自己息息相关,迷信也要迷得有价值。而那个恋爱是什么玩意儿,谁稀罕这种东西。

  池烈撇撇嘴,觉得这时候刷微博没意思,铺天盖地的跟风转发锦鲤,还不如刷QQ空间看看快乐家族又哭了几次好玩儿。

  没想到点开QQ空间,看到的内容更令他绝望。

  "我大七中的老师!!!颜值秒杀一大片小鲜肉吧~~[/得意][/得意]"

  配了九张雁回弹琴唱歌的照片,像素高清得不像是手机拍出来的,难以置信还有人会为了雁回的表演带着单反来学校。池烈赶紧选择性无视掉了这条说说,然而下面的好友动态,竟然也有不少雁回的照片,各个角度,应有尽有。

  与朋友圈不同,QQ空间里的评论是完全公开的,也就是说池烈还能看到很多陌生人的留言。显然,这些关于雁回的说说通过学生们的关系网,有好几条都转出了校外,很多高中生都留言表示羡慕不已。

  ——羡慕什么啊有什么好羡慕的!

  池烈攥着手机的手忽然发力,把手机往沙发上一丢,看着它在柔软的布上弹跳了两下。

  一抬头,又看见周芸端着电饭煲,一脸困惑又嫌弃地看着自己。

  不光是周芸不懂池烈为什么生气,连池烈自己都讲不清原因。

  是看到雁回被这么多人喜欢觉得生气吗?大概是,觉得他不配,觉得那些人都眼瞎,觉得他们都很碍眼。但是,自己还是把每一条关于雁回的动态都仔细看过了,不清晰的照片也会放大看清他的表情。

  ——是自己从来没亲眼见过的温和。

  好像雁回对别人都是这副表情,相当平易近人,极度展现了友好。当然,作为老师应当用最好的精神状态面对学生,再温柔的神情都不过分。

  那他对自己呢?

  完全没有当成学生吧。雁回只有在给自己施压的时候,才会把师生关系拖出来当盾牌。更多的时候,自己与他是另一层面的关系。

  不过现在那层关系也结束了吧。雁回承诺过会和自己保持距离,那么姑且信他一次。

  嘁。

  雁回的承诺会算数吗?如果自己期末考试又一路红灯,他肯定会找自己谈话了吧。

  池烈抬头看了眼饭桌前大病初愈的池裕林,赶紧打消了脑子里奇怪的念头。

  吃完晚饭后,池烈回屋裹上被子玩游戏。有一个关卡折磨了他好几天,没想到刚才走神儿的时候就通关了。屏幕鲜花绽放的画面没有令池烈产生成就感,反而还厌倦了,他把游戏一关,平躺在床上重新打开手机。

  反正马上要跨年了,发个"新年快乐"什么的不是很正常吗?只要注明是群发的就好了,不会引起怀疑。但这样也很难得到回复吧,毕竟看起来是没非常诚意的祝福。

  或者再等等,零点发比较好?在拜年的高峰时间段,很多人的消息混在一起,出于礼貌都会尽快回复吧,恐怕都来不及发现对方是谁。

  池烈抱着手机慢慢地等零点,中途还差点睡着了几次,迷迷糊糊揉着眼睛,发现已经十一点半了。

  朋友圈出现了新的小红点,那熟悉的头像令池烈毫不犹豫地点开。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光线很暗的夜景照片,依稀能辨认出是在驾驶座的位置。照片边缘的路灯模糊,应该是边开车边拍的。

  [上流婊子]:走了,搞对象去。

  池烈看到那刺眼的几个字忽觉胃口发凉,沉住气往下又看到评论区的一条:

  [上流婊子]:感谢各位关心。有主了,新的一年跟他一起走。

  池烈没有再多看一眼,干脆利落地退出微信,打开浏览器,手指飞快地输入几个字:

  "打人判几年"。

  噢,只要别太严重,三年以下而已。何况自己背后有当民警的哥哥这座靠山,或许托关系什么的能减刑吧。

  池烈认真地开始在购物网站上找看着顺手的钢管,尺寸大小无论怎么看,都合适抡在雁回的头上。

  不知道这个混账的男朋友知不知道他平时总混在酒吧,没准经常带人回家,还性骚扰自己的学生。这些罪状雁回肯定都刻意隐瞒了,真他妈害人不浅......不对,也许对方清楚雁回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说不准俩人都不是什么好鸟,正好配一起。

  池烈此时竟有着出乎寻常的沉稳,连他自己都想不到,当怒意爆表的时候,反而冷静了起来,会产生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感。

  不必再受困扰了。

  之前自己胡思乱想了太多,其实也早意识到有个显而易见的答案,只不过都有意避开了而已。

  现在,池烈又可以坦坦荡荡地面对自己了。

  他如释重负地把手机锁屏,刚闭上眼时又感觉到光线的存在。眯着眼发现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来电显示是雁回。

  不假思索地接了。

  "睡了吗?"对方清透的声音传过来,语气几分愉悦,"我正好路过你家附近,方便下来吗,给你发红包。"

  池烈清了清嗓子,一瞬间不知道如何作答。

  既然只是路过就别多此一举地停下来了啊。池烈喉结上下滚动,声音有点嘶哑:"不方便。"

  "我可是在楼下冻着呢。"

  "......"池烈听到他深呼吸的声音,好像真的很冷的样子,"你就不能微信发我吗?"

  "当面发不是更有诚意吗?"

  如今还恬不知耻地提"诚意"二字,根本没有任何自知之明。池烈从床上爬起来,俯身拉开柜子的抽屉,拾起自己以前随身带的小刀藏进了袖口里。他也不知道这种举动的目的是什么,反正就是觉得,见雁回必须得带上点防身工具,又不会真伤了他,哪怕掏出来表示划分界限也好。

  池烈披上自己的外套,一开门就感受到了外面的冷空气,皮肤上的温热立刻流失了。

  他走出楼栋,看到雁回倚靠在车边,修长的身体裹在灰色的大衣里,明晃晃的路灯照得他脸颊格外苍白,整个人看起来有种肃穆的优雅。雁回稍稍转动了脖子,他也注意到了池烈,却没有走上前,只是用那双瞳仁幽深的眼睛暗示少年自己走过来。

  池烈没有与他多交谈的欲望,隔着很长的距离没好气地开口:"你赶紧的,我困着呢。"

  雁回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不疾不徐地踱步靠近他,在一个适当的安全距离停下来,若无其事地伸手,把池烈的衣领往里收了收。

  心脏一下子就拉起警报。池烈警惕地盯住雁回的脸,尽可能使自己的表情凶恶些。不过雁回完全没觉得眼前这人的脸能达到可怕的程度,越是故意发狠的眼神,就越有种虚张声势的有趣。

  所以雁回故意没有松开手,保持攥着池烈衣领的姿势,轻描淡写地说:"本来还想带你一起去转转,不过这大半夜的,你应该不愿意折腾吧。"

  池烈差一点又陷入了雁回的圈套里。他终于发现,雁回总喜欢说以"本来"作为开头的句式,什么"本来还有很多话对你说"之类的,明明无法鉴定这些话的真伪,但却能给人一种造成了遗憾的错觉,显得雁回好像处在一种被拒绝的可怜境地似的。

  池烈觉得自己此时精明无比,智商占领高地,看穿雁回的一切伪装简直不在话下,于是干脆地指出他来的原因:"你不是路过吗?"

  "是啊。"

  "那......那你快走啊,别在我这浪费时间了。"池烈把手摊开,伸到雁回面前,"红包呢?"

  他看到雁回从口袋里掏出来红色的信封,心里意外竟然真的给自己准备了,不是撒谎。放在手上,还算有点分量,池烈收回手定睛一看——这红包怎么长得跟喜帖一样。

  "普通的红包没有卖了,所以就买了这种。"雁回满脸无辜,"反正都是红色的,你不介意,对吧?"

  池烈觉得胸口发闷,大概是被冻的。他说:"随便,反正都是要扔的废纸。"

  "收到钱还闷闷不乐的。"雁回若有所思,"你是不是太寂寞了?也对,一年到头,你还是一事无成,甚至连个能好好说话的人都没有吧。"

  雁回说着,脸上不由得浮现出同情感,还非常大胆地摸了摸池烈的头,细声细语地念叨:"老师虽然帮不上忙,但会在背后好好祝福你的。"

  池烈甩手拍开了雁回的胳膊,"赶紧滚。"

  "这么希望我走吗?"

  就算现在装可怜,池烈也不为所动,只是轻描淡写地提醒雁回:"你不是还有别的事吗。"

  雁回没有装傻,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有时候让对方多等一会儿,不也是一种情趣吗?"

  谁他妈搞得懂你那种歪门邪道的情趣啊!在才刚满十八岁不久的池烈眼里,这种行为仅仅是不守约罢了,哪来的那么多深层含义。算了,这些事跟他也没关系,也许大人们都是这样戏弄彼此还引以为乐的。

  空气安静了下来,能听到的只有周围环境的杂音。池烈知道现在到了该上楼的时候了,但总觉得有些事还没解决完,犹豫两秒,他开口说:"你有记得屏蔽学校的老师同学吧。"

  "嗯?"

  "我的意思是!要是让他们知道你......你......"池烈支支吾吾地不愿意准确地说出来,就强行略过了,"他们就又会刷屏讨论了懂不懂?一打开手机全是你那些无聊的事,烦死人了。"

  雁回不以为然:"我觉得他们也没有恶意啊。"

  "我就是提醒你!"池烈再次强调了一遍,"反正你、你自己看着办吧,你好歹是个班主任,我可不想因为你丢人现眼。"

  雁回愣了愣,然后笑出声:"你是不是没数过你被学校通报批评了多少次?"

  一句话就噎得池烈哑口无言,他伸脖子叫嚷道:"我被处分又没影响别人!"

  雁回反问他:"那我存在就是有错了吗?"

  池烈嘴唇翕动,又沉默地抿住了。低温的原因,使他的嘴唇在灯光下看起来愈发红润,脸上的气色也因此多了几分模糊的暧昧感。他自认为嫌恶的眼神,在雁回看来都只是不成气候的刁蛮,稍加蹂躏就能漾出湿漉漉的水汽。

  雁回眉眼舒展开,抬手又帮池烈竖了竖衣领,温言道:"放心,我都屏蔽了。"

  他说完,便目不转睛地正视着池烈的眼睛,在对方的眼神企图躲避的时候,覆加在少年衣领上的手忽然用力,将人扯过了半步。雁回知道自己此时指尖冰凉,却仍然趁人不备贴在了池烈温热的脖子上,贪婪地汲取温度。

  "都屏蔽了。"雁回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他凑得池烈很近,能感觉到对方浑身都紧张起来,一个劲儿地想躲开自己。他无视掉池烈此时的表情,自己只一个心思地用手指在对方嘴唇周围打转,咬字模糊地说:"除了你以外,所有人,我都屏蔽了。"

  池烈的眼睛本能地睁大,在他呼吸时有丝丝缕缕的白气随呼吸从唇缝中溢出,好像流失了能量一般——但很快,雁回就俯下头帮他堵住了。口腔里的温度迅速扩散,伴随而来的是难以置信的湿滑感。

  气血直冲大脑,令池烈的身体轻飘飘的,浑身都产生了前所未有的酥麻感。直到后颈传来雁回手掌上的冰凉,才恢复一阵子清醒。雁回的侵略极其深入,仿佛是在低声宣告主权,不野蛮却也毫无温柔可言。

  唇舌的纠缠有足够漫长的时间,当池烈彻底败下阵来的时候,他胳膊失去了全部力气,袖口藏匿的东西也立刻掉了下来,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突然的动静引起了雁回的注意。与池烈不同,他则时刻保持着冷静。他半睁开一只眼睛,瞥见地上的东西后,又用舌头朝池烈嘴里顶弄了一下,才意犹未尽地缓缓退出来。

  他不顾池烈几乎崩溃的状态,扶着对方的手臂,慢慢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小刀。直起身来在池烈面前仔细端详它,顺着纹路把刀片弹了出来。

  "送我的吗?"雁回语气轻松,笑盈盈地把刀片贴在池烈已经呆住的脸上,用刀背温柔地蹭了蹭他,"谢谢。"

  他把刀片收回,随手放进了口袋。见池烈已经不会说话了,便顺势将唇又贴了上去,自顾自地厮磨了一阵才分开。

  雁回轻轻拍了拍池烈的脸,想让他赶紧回过神来,但这孩子好像打算一直装傻下去似的,已经启动了休眠模式。雁回只好任由他呆立着,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清晰些:"我回去了,你早点睡。"

  又有些不大放心地补充一句:"是上楼在床上睡,不是就地倒下,明白吗?"

  池烈也完全不看自己,就只双眼失焦地盯着地面。他像这样安安静静的样子,雁回还是第一次见,像是张牙舞爪的小兽受惊后,不得不变乖了,难免有点可怜兮兮的。

  "记得背课文,"雁回觉得他还是能听进去自己说话,"开学要默写的,语文老师让我提醒你。"

  他话音刚落,远处的夜空就传来烟花爆破的声响。看来已经到了零点,新年伊始,全世界都开始不约而同地狂欢。口袋里的手机连续振动了几下,大概是各大商家的定时短信,雁回一边随手标记已阅,一边又腾出手来摸了摸池烈光洁的脖子。

  "我走了,小畜生。"

  池烈遇到了人生十八年来最艰难的时刻。他忽略了皮肤上肆虐的冷风,因为身体从头到脚都燥热无比,体内仿佛蕴藏了一个正熊熊燃烧的火炉,撩得他喉咙一阵干痛。

  重心不稳地转身上楼,生怕池裕林察觉出自己的怪异,池烈只能死死地低着头回房间。一摸到柔软的床沿就立刻跌了下去,整个人不知所措地埋在被子里。

  要死掉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现在呼吸间还能嗅到雁回残留的气息,没有本人欲迎还拒的侵略性,只剩若即若离的微醺萦绕在鼻尖。头昏脑涨之际,池烈还不由自主地床上打了个滚儿,纤瘦的身体裹上一层被子,整个人变得更热了起来。

  对了,还有红包。

  池烈把手从被褥里伸出来,见掌心里的东西还被牢牢攥住就松了口气。原以为里面会装着其他的东西来糊弄自己,没想到还真是实打实的人民币。可见到钱的刹那,池烈心头又有几丝怪异,尤其是配上这浮夸的外封,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出卖了点什么似的。

  越思考就越晕乎乎的。池烈每次心烦意乱的时候都想砸点东西来发泄一下,但今天却只能有气无力地压抑住自己的破坏欲。也很想在雁回靠近的时候立刻挥过一拳呵斥"你干嘛啊",然而,然而。

  记不清雁回从什么时候起就不动声色地诱导自己,许多事情都潜移默化地受到了他的影响。等回过神来时,那些防备早已被他噬啮得一干二净,就连危机意识也荡然无存。他是比糖分,比碳酸,比所有令自己上瘾的东西,更无法抵御的存在。

  ——真的要死掉了。

  新年夜极其漫长而沉稳。池烈大脑皮层的意识模糊不清,有很多被埋没的记忆又被牵扯了出来,在静谧中隐隐发酵升温。视野里出现了似曾相识的黑色花纹,不断延伸的线条将自己缠绕住,却没有出现预料中的窒息感,而是更缠绵更隐秘的温暖。

  可以明显感觉到自己处在另一条地平线上,嘴巴因里面有异物胀满而酸痛,但这份苦楚没有持续多久,就又转化成粘稠的湿润感,柔和地包围住整个口腔。潮湿的温暖由里及外蔓延,如同含苞待放的花朵受到催化而露出了内蕊,在平静的空气里撩拨起一阵馥郁芳香。

  体内的火种升温到顶峰状态刹那,就立即燃烧尽这场暗潮涌动的梦。

  池烈猛然睁开了眼睛,视线清明,屋内只有幽暗的光亮。身体的温度逐渐降了下来,他稍微挪动了下身子,忽然被腿间濡湿的凉意吓了一跳。

  随之而来的不是关于梦境的完整内容,而仅仅是最关键也是最具冲击的画面,在脑海浮现的一瞬间就压垮了池烈的自尊心。

  "我日啊。"他掀开被子下床,慌乱地尝试好几次才把拖鞋穿好。刚要迈出房间的时候,又折回来,快步走到衣柜前,从抽屉里扯起一条新的内裤。

  在卫生间里迅速地换好,然后拧开水龙头。对于青春期的少年们来说,这种情况当然很常见,池烈以前完全不会因此胡思乱想,这次是个绝对的例外。

  而且,记住了梦境的内容也是第一次,即使就那么一眼残破的画面。池烈加重手上搓洗的力道,水龙头没有关闭,"哗啦啦"的噪音让他有些许的安全感。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抬头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是什么表情。

  除了"我日",池烈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表达心情。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不用太较真,都怪雁回以前说过些不着调的话,给了他心理上太可怕的冲击,才会不小心梦见。况且梦都是反的,那么诡异的事现实里才不会发生。

  池烈把自己洗脑成功,这才松了口气。

  脸上还一直发烫,池烈干脆用冷水洗了把脸,然后回房间钻被窝。现在的时间是早上六点半,按理说睡眠不足七小时肯定会困倦,但池烈现在相当亢奋,睡意早就在今天醒来的那一秒一扫而空。

  他拿起手机,在浏览器内输入了几个字,搜索出的结果没有能帮助他的解决方法,只有周公解梦的宜忌。池烈点开看了看,有一排字:"宜步行,宜观星,宜裸睡。"

  ......大冬天的谁他妈要裸睡啊!滚吧!

  手机受到了池烈的愤怒一击,屏幕猝不及防地碎了。

  "......"池烈瞪着它。

  碰瓷啊碰瓷,连手机都学得这么混账了。

  难得宝贵的一天假期,池烈不得不为了换手机屏出门。今天的天气很好,冷风也没有之前过分的喧嚣,池烈忍不住在外面多逛了逛。

  这学期好像很久没外出活动过了,以前还总跟人约架,现在倒是也安分了起来,不得不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不过就算认真考虑,池烈也是毫无头绪,成绩虽然提高得很快,但那是因为从最低点起步,一旦升到平均值的点,就难以再继续上涨。

  以后也只会越来越困难吧。

  池烈看着崭新的手机屏幕,真想把自己脑子也替换成新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出口成章过目不忘,然后顺利高考完再变回现在这么笨也没关系。

  雁回曾说过他身上没有一处值得被人喜欢的地方,池烈连反驳的底气都没有,现在也是如此坦然地接受了这份差劲。但就算是这么无药可救的自己,家里人还能无条件地包容至今,池烈觉得他们还真是够不容易。

  所以哪怕不是为了自己,也要试着像别的同学那样往前走一走。当然,很多方面都肯定是比不过他们的,只要最后的结果不要太难看就好。

  ——偏偏这时候遇到了极大的考验。

  稀里糊涂地就着了雁回的道。明明起初是厌恶的,但渐渐习惯后就挣脱不了暧昧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有时候会很在意他对自己的态度,也会很在意他对别人的态度,潜意识里相信了自己是不同的。

  现在,雁回向他抛出了证明,同时也令池烈不得不面对自己更多与众不同的东西。过去深信不疑的立场要打破重塑,至于要捏出什么样的形状,谁都教不了自己。

  短暂的元旦假期度过后,就意味着进入最紧张的期末考试复习阶段。对高三生来说考试虽然已经家常便饭,但期末过后又要迎来家长会,这关乎着自己能不能过个好年,大家便不得不重视起来。

  今天的语文默写池烈空白了一大片,他早就忘了前天老师要求背诵《阿房宫赋》。于是这一整天他都见缝插针地利用好时间,把课文背完再去办公室补默一遍。

  一进办公室,最先看到的不是别人,正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雁回。

  他背对着自己,在跟最角落的英语老师谈话。池烈松口气,安静地找了个地方默写,但写字的时候总是怕雁回注意到自己,下笔就容易分心。等把全文默完交给语文老师,结果毫不意外漏洞百出。

  语文老师把池烈拉到自己跟前,语重心长地劝导:"池烈,要把心思花在学习上啊......"

  池烈一个劲儿地点头,生怕她又多追问引起雁回的注意,连忙表示自己只是忘记有这项作业,不是故意不背的。

  "我不是让你班主任提醒你了吗?"语文老师回想了一下,"雁老师没有跟你说吗?"

  雁回闻声,转头望了过去,看到池烈正朝别的方向偏头,试图掩盖住脸上的表情。

  池烈能感觉到他在看自己,嘴唇发麻也要理直气壮:"我、我没听他说啊。"

  十分强硬地把错误归结在雁回身上,话说出口才想到万一被他揭穿怎么办。

  好在语文老师没有怀疑这个借口,她也懒得跟雁回核实,只是顺势跟池烈啰嗦了几句。池烈就左耳进右耳出地听完,佯装出乖顺的样子,打算离开办公室。

  还没等走到门口,就被叫住了。

  池烈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接着自己肩膀就被雁回的手臂压住。雁回的声音离耳朵很近,甚是爽朗:"被英语老师表扬成绩稳定上升呢,其他科目也要多用点心啊。"

  这笑容无可挑剔,却令池烈背脊发麻。他知道雁回是故意让语文老师听见的,这他妈不就是挑拨离间吗。

  一出办公室门,池烈赶紧耸了耸肩膀,闷声道:"放开。"

  雁回把手臂收回,和他保持着正常师生交往的距离,"怎么这么冷淡,别的老师可都以为我很能和学生搞好关系呢,哪怕是你这种......难搞的学生。"

  池烈听到他把"难搞"俩字咬得极慢极重,显然是有歧义。但池烈现在没那么好上当了,再暧昧不清的字眼他也不会特意抠出来问清楚,直接无视掉,不去接话,雁回就拿他没办法了。

  "喂,手机借我一下吧。"雁回扯住他的胳膊,"我的放在办公室充电呢。"

  池烈迟疑了一下,警惕地问他:"你要干嘛?"

  "查一下违章。"雁回没有放开他的手臂,反而还慢悠悠地往自己的怀里扯了扯,不过被池烈定力极好地避开了。

  看池烈满脸都是对自己的不信任,雁回坦然地解释道:"前天半夜开车太急了,好像不小心闯了红灯。"

  池烈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天的半夜,脸上又忍不住热起来,迅速躲开雁回的眼睛,把手机掏出来后递给他,"你赶紧的!"

  雁回笑了笑,打开手机浏览器后还没等输入,就被自动弹出的历史搜索记录吸引住了。他端着手机悄无声息地把那行字看了几遍,半晌才缓缓地念出来:"'梦见给别人口怎么办'。"

  字正腔圆,咬字清晰。

  池烈呼吸都停止了,脸颊像是被点燃了一样瞬间通红,立刻叫嚷着"那不是我搜的",大步迈上来要把手机夺回。

  雁回没有故意不还逗弄他,让池烈很轻松地拿回去了。但人也想跟着离开可没那么容易,池烈上前一步的同时就被雁回揽住了腰,两人的鼻尖凑得很近,咫尺间感觉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

  "做的梦真是够坦诚啊。"雁回垂下眼睛,声音含糊不清地在池烈唇边磨蹭,却迟迟不真实落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放开!"池烈红着脸咬牙低吼,"那是个噩梦!"

  "好......"雁回牢牢地环住他用力挣扎的腰,用极柔和的声音哄弄池烈的情绪,"那跟我说说,你梦见的是谁?"

  池烈紧紧地攥着手机,力道重得几乎要把崭新的屏幕也捏碎。他尝试了很多次也没办法挣脱雁回的手臂,搞不懂他看起来挺瘦的人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是女人吗?"雁回把胳膊收得更紧,嘴唇几乎要碰上池烈的,"还是......男人?"

  被戳中心事的羞耻感如同阴影笼罩在心头,池烈有种想跟雁回同归于尽的冲动,索性自暴自弃道:"办公室就在旁边,你再不放开我叫人了。"

  "嗯?你要叫什么,'非礼'吗?"雁回嘴角笑容更深,"你叫吧,最好多叫点人来,让大家一起听听看你到底梦见了什么。"

  "我日你他妈......"池烈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厉声道:"你还要不要脸!"

  "嘘——"雁回轻蹙眉头,"你还真想让人过来打扰我们吗?"

  他压住池烈的肩膀,迅速把人推至后面的墙壁上,在池烈反应过来逃跑前用膝盖抵住了他的腿,不由分说地吻住了正要开口怒骂的唇瓣。

  比起又一次被雁回蛮横地亲吻,池烈更惊怕的是下一秒办公室的门会被打开,到时候他们两个就是死路一条。危急关头他什么都没想,照着雁回紧贴自己的唇咬了一口,不知轻重的结果,就是几秒后尝到了血腥味。

  雁回偏过脸,两个人的嘴唇才得以分开。

  池烈看着他脸色阴沉地伸出舌头,舔舐了下伤口的位置,又把视线移回到自己脸上。

  "你自找的。"池烈觉得他活该,可自己却底气不足。血珠把雁回嘴唇的那一小块位置染得猩红,凝聚太多便缓缓流到了下巴,形成妖冶的痕迹。

  要是雁回能因此打自己一顿,池烈倒是很欢迎。可对方却没有丝毫怒意,只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过来,低声说了句:"下不为例。"

  池烈以为雁回终于肯放过自己了,没想到后一秒就又听到他命令式地说:"给我舔干净。"

  明明靠打一架就能解决的事,非要在这里纠缠不休,池烈感到恼火,又怕有人发现他们这边的动静,赶紧抬手用力地擦了下雁回的下巴。

  被他这样胡乱一抹,干净的皮肤上立刻蹭出一片狰狞的血迹,十分触目惊心。雁回瞥了眼池烈沾红的手指,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的脸现在多糟糕,他看着池烈越来越焦急的表情,自己却感到愈发轻松愉悦来。

  池烈推了把他,催促道:"去洗脸!"

  雁回摩挲着池烈的后颈,声音沙哑绵软:"跟我一起去。"

  只要别在办公室门口这块地方连累他作死,池烈就能痛快地答应雁回。他走路还故意比平时慢了速度,池烈推搡着他,把人带进卫生间的洗手台前。

  雁回微微俯身,用冰凉的水慢慢擦干净了下巴上的血迹,他从镜子里看到嘴唇上的伤口还在渗血珠,忍不住伸出舌尖舔掉。

  池烈从书包里翻找出创可贴,捶了捶雁回的胳膊,递过去,"要不你试试把这个贴上。"

  雁回看了一眼,"你是想让我干脆把嘴封上吧。"

  他刚才可没有想到这层含义,但一经提醒,池烈也觉得这主意挺不错的,"行啊,封上吧,反正嘴长在你身上也是多余。"

  "多余吗?好歹我也是个音乐老师呢。"雁回扯下一格纸巾,轻轻地按压嘴唇止血。

  池烈鄙夷地冷哼一声:"你他妈还知道自己是个老师啊。"

  "怎么,我不够格吗?"

  亲耳听过他唱歌弹琴,池烈也很难贬低他的专业能力,但除此以外,这人的其他方面根本就是由着自己性子胡来。池烈觉得跟他一比,自己以前受处分的那些行为都算规矩的了。

  "反正你什么都教不了我们,高考又不考唱歌,你个音乐老师当班主任有什么用。"

  池烈这样想想,还真觉得他挺多余的。

  "他们我确实没兴趣教,但是你——"雁回转过头,盯着池烈,"我能教的倒是有很多。"

  池烈不知道他脑子里又在动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察觉出气氛快要不对劲儿,连忙生硬地把话题扯开:"你明天有课没啊,记得把口罩戴上。"

  "不戴。"

  "那被人看见了你怎么解释?"池烈被他这无所谓的态度搞得气急败坏,"你要是敢把今天的事说出去,我一定会弄死你。"

  雁回把沾满血迹的纸团成球,扔进垃圾篓里,转身佯装出无辜的表情问他:"今天什么事?"

  池烈哑口无言,接着又肯定了雁回的这种回答,理直气壮道:"今天什么事都没有!"

  "嗯。"雁回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唇上的伤口,"我只是不小心,被狗咬到了。"

  池烈瞪了他一眼,甩下最后一句话就要离开:"那你没被咬死,还真是可惜。"

  与雁回擦肩而过的时候又被拦住肩膀,对方的声音贴在自己耳边,热流缠绵:"下次换个地方咬,我顺便还能教你点东西。"

  看到自己怀里的少年表情逐渐僵硬,耳根的颜色越来越深,雁回终于心满意足地放开了他,目送着人急匆匆地走了。

  和意料中的一样,池烈对于没能力解决清楚的事,都会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只不过这次在他逃避之前,雁回更早一步地显示出存在感,才会意外发现池烈比自己想象中更头脑简单些,简单到连旁敲侧击地问一下自己都不会,还是一如既往地爱闹脾气。

  不过池烈若真变得直率起来,雁回反而会失去原本想要的乐趣,于是他也欣然接受少年的所有过激反应。

  毕竟他从来没希望过池烈能乖乖就范,甚至一丁点回应都没有也无所谓,只要在他腻烦之前,池烈能保持对他的在意就好。雁回从不担心两人的关系会因此摇摇欲坠,他知道过不了多久,池烈会比自己更早地想逃脱出这段关系。

  唇上的疼痛偶尔会清晰地传来,刺激着雁回要保持住清醒。可有时他也搞不懂自己,所以"清醒"这个东西就变得可有可无,嘴上的伤口正是个很好的证据。

  回去后,雁回试着敷了些药粉帮助愈合。明天跟同事学生解释的理由很简单,说被碗口划破的就行,麻烦的是嘴唇上带着难看的伤,再去接近池烈肯定会引起反感。

  雁回把小药瓶收拾好,进房间弹了会儿琴,感到累了就上床休息。他发现自己最近的睡眠比以前更深了些,半夜忽然没理由醒来的次数少了很多,就算醒了也会很快入睡,他现在能安心地等待第二天早上的到来。

  临睡前,雁回看到手机的呼吸灯闪烁,解开锁屏后,意外地看到池烈的消息弹了出来。

  [下等处男]:你嘴好了吧。

  下等处男撤回了一条消息。

  雁回等了半晌,对方也没再发新的消息过来,于是他只好装没看见地问池烈:"刚才发了什么。"

  几乎是秒回:"没什么,点错了。"

  雁回嘴角不由得翘了翘,主动提起自己的伤势:"托你的福,我晚上可都没吃饭呢。"

  [下等处男]:?嘴长你身上,关我什么事。

  "一沾盐就很疼啊。"

  [下等处男]:你喝粥啊。

  "烫。"

  [下等处男]:..................

  [下等处男]:那你饿死吧!

  "你不负责就罢了,还要恶语相向吗。"

  [下等处男]:你大爷的,我负个机八责,你活该好么。

  [下等处男]:要不你多喝水吧。

  "你怎么不让我画个饼呢。"

  [下等处男]:你怎么这么多逼事,你再哔哔就烂嘴。

  "已经烂了。"

  发出这句后,池烈那边沉静了很久才回复:"去医院看啊。"

  [下等处男]:是不是感染了?

  [下等处男]:不至于毁容吧......

  "开玩笑的,没烂。"

  [下等处男]:滚!!

  池烈抱着手机使劲地按下感叹号,连手里的笔都气得甩开了。骂完雁回才松口气地把笔拾回来,继续写作业。

  他不记得自己咬下去的时候用了多大的力气,如果真如雁回说的那样饭都吃不下,那恐怕得好几天才能恢复过来吧。那难道要一直饿着吗......不对,雁回又不傻,肯定会想办法把东西吃下去的,刚才说的都是为了骗自己罢了。

  一个大男人受这点小伤,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嘁,小题大做。

  好在伤口不深,不出两天就顺利愈合,只是痕迹还没那么快就消散,刻在微微翘起的嘴唇上严重影响美感。雁回本身不大在意这件事,但却可以借此机会为难一下池烈,于是他表现得相当困扰。

  "这样出去见人都困难啊。"雁回伸出手指戳了两下伤痕边缘,语气十分沮丧,"怎么办,平时最爱跟我聊天的女学生已经不理我了。"

  池烈感到厌烦,可一看到雁回嘴上挂着道深紫的痕,也难免有些心虚。

  "你矫情什么,又不会留疤,我以前脸上还挂过彩呢,现在不照样好好的。"

  "脸上哪里?"

  池烈回想了一下,指着自己靠近左颧骨的位置。特别仔细看的话,其实能看出来极其浅淡的疤痕,不过这不是打架受的伤,而是初中玩单杠摔下来的成果。

  雁回顺势凑过去瞧,眼睛离自己太近了,池烈就下意识地想躲,果然被对方扳住了肩膀。

  "滚。"

  "这里又没别人。"

  "那也别碰我。"

  池烈甩开他的胳膊,退后两步跟雁回保持安全的距离。这里是雁回的办公室,其他老师不到六点就已经下班走了,他得跟高三学生一起待到晚上十点。今天也没什么多余的工作,听说今晚高三的任课老师都去开会了,便把池烈叫了过来。

  "别在这儿装可怜,我早跟你说戴个口罩了。"池烈不耐烦地踢了踢他的椅子,"我晚自习的卷子还没写完呢,你别闲的没事就骚扰我。"

  他要走,雁回就站起来拉住了他胳膊,把人往自己跟前拽得近了些。见池烈反抗的欲望也不那么强烈,又得寸进尺地搂住腰。

  "我不是都说了吗,这里没别人。"雁回用鼻尖轻轻地蹭了蹭池烈的眼窝,"适合我们偷情。"

  池烈正被他弄得眼睛痒,一听到后半句更是睫毛乱颤,第一反应是回头看窗帘,见都被提前拉上了,悬着的心才放下。

  接着他又被自己这个糟糕的反应惊到了,转头再看雁回,眼里果然闪着幸灾乐祸的光芒,连嘴上的伤口都显得邪佞起来。雁回身上那阵迷离的檀木气息,随着话语里的色情意味溢出,令池烈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他喉结上下滚动,死死地偏过脸,对雁回说:"卷子下、下课前要交的。"

  雁回最乐意看到他拐弯抹角找理由的样子,于是凑得更近,往池烈的耳廓挑逗似的吹气,"嗯,那交不上去会怎么样呢?"

  "反正被骂的又不是你......"池烈知道自己也不是动弹不得,可嗅到雁回身上的味道时就恍惚了神,安定感包裹住了意识。

  雁回欣慰地摸了摸池烈柔软蓬松的头发,手指轻柔地缠绕上他棕色的发丝,"已经变得这么乖了啊,以前不是不怕被骂的吗?看来长大了不少,懂得讨大人欢心了。"

  他很想去吻住池烈逐渐发烫的耳垂,不过担心嘴上的伤痕会给对方带去不适的触感,便只用上唇小心翼翼地蹭弄。却不料这微小的举动戳中了池烈的敏感地带,猝不及防地在自己怀里颤抖了一下。

  "放开!"池烈这下子清醒了不少,但虽然嘴上抗拒,身子倒是没主动挪开半步。

  "嗯......"雁回的手臂收得更紧,"那你也试试讨一下我的欢心吧。"

  雁回看到池烈紧锁眉头,满脸不情愿地纠结着什么。他忽然抬头看了眼自己,又讯速地把脸别开了,闷闷不乐地嘟囔着:"你有病啊,烦死了。"

  "怎么了?我觉得让我开心起来,对你来说不是件难事。"

  池烈试着扳了扳雁回的手臂,结果只是徒劳,"我怎么知道你一天到晚瞎开心什么......你他妈别磨叽了,有什么条件直接提!"

  "我提什么条件你都会答应吗?"

  "你想得倒美,老子当然要考虑考虑!"

  "好。"雁回的手指从池烈的发丝上依依不舍地离开,又慢慢地覆上他的下巴,将池烈的脸扳正,直面自己。

  "你考虑一下,今晚要不要跟我回家。"

  这句邀请让池烈心头颤了一下,再结合两人此时暧昧的距离,他难免会联想到更复杂的含义上去。对于未知的领域他全身都拾起戒备,更何况自己面前还是用意不明的雁回。

  "胡思乱想什么呢。"雁回摩挲着少年光洁的下巴,"我昨天买的东西太多,吃不完很浪费。所以你要不要......"

  "不要。"

  池烈凭本能抗拒,到目前为止,他实在是没有足够的信心去从容地与雁回相处。过去只是凭猜测来应对雁回的刁难,如今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立场表态,以什么样的方式维持平衡。

  他还没有底气跟雁回计较,只能在对方步步紧逼之时,先勉强做到退让罢了。

  池烈用力扬了下脸,挣脱开雁回的手掌,声音有些厌倦:"你怕浪费就把饭做好了给我带来啊,凭什么让我去你的地盘,麻烦。"

  雁回愣了一下,随机笑起来:"想让我伺候你?"

  被理解成这个意思,池烈有种难以言喻的慌张,语无伦次地试图解释:"老子又没缺胳膊少腿,轮得到你来......你来倒贴!不是你主动提要做饭的?你就算真给我送来,我也没兴趣吃。"

  雁回一边听他说着,一边应和似的笑着点头。虽然知道池烈会因自己的态度而恼羞成怒,但他想逗弄后辈的恶趣味总是在心里作祟,没办法轻轻松松忍耐过去。

  等他觉得心里满足了,才跟池烈说:"时候不早了,回去上晚自习吧。"

  "那你他妈的倒是放开我。"

  雁回没有说话,只是继续自己的动作——

  他从刚才就很想再蹭一蹭池烈的耳朵了。记得在圣诞节之前,自己就发现了池烈似乎有点怕痒,尤其是耳朵和脖子,稍微碰一下就会条件反射。无论少年嘴上多强硬,耳廓发红时,和周围白皙的皮肤对比起来尤为显眼,这种反差一下子就暴露出了他的不堪一击。

  雁回避开了自己唇上的伤口,只用最柔软的地方厮磨着池烈的耳廓。

  那阵酥麻感从发丝瞬间冲开了背脊。池烈的反应很激烈,上半身使劲地偏离雁回的控制,可重心还在被雁回环抱的腰间,于是下半身就不可避免地离对方更近了。

  "操......你干嘛!"池烈惊愕地揉自己的耳朵,抬头看到雁回的脸上也有几分讶然。

  这次不等池烈发话,雁回就主动松开了他。

  "池烈。"

  "烦死了,又干嘛!"池烈越揉耳朵越烫,搞得他整个人都很不舒服。

  "你有反应了。"

  池烈手上只剩下僵硬的搓揉动作,眼睛移开了雁回的脸。他当然知道腿间熟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不用雁回提醒他也早就察觉到了,只是没料到雁回这狗东西直接说了出来,存心令他难堪。

  在局面陷入无可挽回的尴尬之前,池烈率先解释清白:"有反应怎么了,你没上过生物课啊!正常生理......什么玩意儿的状况......又不是针对你!"

  他说话的时候始终没正眼看雁回,不清楚对方是什么表情,相没相信自己说的话。总之他说完后就朝着门快步走去,想远离这是非之地。

  然而走近才发现,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锁上了。

  灯下的人影在浅黄色门板上不断拉长,池烈感觉到大事不好,接着背后的人幽幽地说:"拧开就行了。"

  池烈这样做了,然而刚把门拉开一条缝隙,又"砰"地一声合上了。他抬眼看到雁回的骨节分明的手掌越过了自己的肩膀,压在了门板上。

  雁回在他背后俯下头,贴在他耳边呢喃着:"偷情偷到最愉悦的时候把你放走,那我岂不是太有为人师表的样子了。"

  他说话时,手慢慢地从池烈背后绕过腿根,隔着校服布料在那个位置上揉捏了一下,力道恰到好处地把生理欲望勾出。池烈条件反射地闷哼一声,来不及躲避,就被雁回另一只手捂住了嘴。

  "嘘......这层楼还有别的老师,别让他们听见。"雁回的尾音逐渐虚弱,虽然说着安抚池烈的话,但嘴上又忍不住去蹭弄少年绯红的耳朵,皮肤接触又令池烈发出反抗的声音。

  可所有叫嚣都被雁回的手掌压抑住了,池烈只能从他的指缝里传出微弱的低哼。

  雁回看不见池烈此时的表情,不过能猜到他眼里一定正怒火中烧,想必是觉得自己在羞辱他吧。而雁回也不打算多做解释,只是小声又平静地试探性问池烈:"让老师帮你好吗?"

  怀里的人既不剧烈反抗,也不安静乖顺,就一直不耐烦地乱动,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似的。雁回当他是默认了自己的要求,这才把他嘴上的手掌移开,让他重获自由般地深呼吸。

  另一只手已经慢慢地从池烈的校服腰口探入,在温热的小腹上摩挲着,池烈立刻怕痒地倒吸一口气,咬牙吐出几个字:"别他妈磨蹭了......"

  雁回身子稍稍前倾,让自己的胸膛贴在池烈的背上,右手则揭开内裤边缘向下索取更多。当他触碰到少年勃发的欲望时,怀里的人明显缩了下肩膀,接着雁回就听到了他用力磨动牙齿的声音。

  雁回用余光悄悄地瞥了他的侧脸一眼。

  ——明明紧张得要死,却还是不肯退让似的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是想靠这种态度跟自己较劲,坚守着自尊心吗?还真是有莫名其妙的倔强。雁回虽不能完全理解他的心思,但还是觉得这反应相当有趣,便故意用手心在他下身炙热的地方来回打转,等少年发出一声极烦躁的"啧"后才再次握住。

  然后,他不再做些多余的挑逗,终于肯慢慢地动作起来。

  池烈不停地小幅度呼吸,他脖子好像僵住了一般,后颈处落下雁回似有若无的亲吻时,他也没能转动一下。眼睛里只有门板上的淡黄色,它被头顶的灯光照耀得发亮,给人一种如同软绵绵的床垫般的错觉。

  比起"自己作为男人最敏感的地方正在另一个男人手里握着"的事实,池烈潜意识里更在意的是与自己亲密接触的人是雁回。不是什么别的男人,不是什么班主任,不是任何身份象征,而是那个整天在自己面前博取恶劣存在感的雁回。

  本该在最隐秘的空间里独自解决的事,此时正被雁回主导着,可池烈却来不及感到羞耻,或许是因为被雁回赋予了快感,所以他干脆忘记了自己还拥有羞耻的资格。

  腿间的热度逐渐蔓延到了腹部,男人手上的频率也愈发快了起来,池烈紧闭着嘴唇不想发出一丝声音,却无法闭上眼睛。雁回的左臂一直都揽着他的前胸,现在忽然抬了起来,抚摸着他的侧脸。

  "看着我。"雁回的声音很轻,"转头,看着我。"

  池烈被他扳过去半张脸,正对上了那双深邃的眼睛,邪气轻佻又饱含柔情。身下的快感随着热度升温更加强烈,池烈听得到自己心脏在怦怦直跳,从喉咙到胃都一阵接着一阵的酥痒,像是在渴求得到更多的刺激。

  雁回英俊的脸近在咫尺,池烈看到他唇上被自己咬伤的口子,大脑有些恍惚。这是自己与他相关联的证据,在这欲望涌动的时刻更添上了暧昧,甚至有霸占自己理智的趋势。

  于是池烈鬼使神差地,照着那伤口的位置探头用嘴唇轻轻蹭了一下。

  他听到雁回深呼吸的声音,下一秒自己就被他按住了肩膀,连带着身子都转了半圈。池烈重心不稳地后退一步,后背压在了办公室的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雁——"池烈生怕动静太大会把楼层里的其他人招来,刚发声提醒雁回就被他不由分说地吻住了。这次的亲吻比以前更加蛮横,池烈紧皱眉头接受着雁回的探入,脸颊都因此感到绵软无力。

  雁回又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池烈受快感影响发出的低哼都被他一并吞没下去。等他尝够亲吻的滋味,才慢条斯理地从池烈的嘴里收回舌尖,垂下眼睛打量着少年涨红慌乱的脸。

  "要是我这里有镜子就好了......真想让你自己看看这张快高潮的脸是什么样子。"

  雁回居高临下地扯起嘴角,笑看着池烈有气无力地瞪了眼自己。

  忽然,他停下了右手的摩擦。

  在池烈情欲高涨的关键时刻,雁回若无其事地把手从他的校服里抽出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池烈茫然无措地看着雁回。

  "你不是总说我什么都教不了你吗,"雁回凑到池烈的嘴边,声线慵懒地悄声说着,"老师今天......教你口。"

  池烈还没那么快就理解这个意思,他看到雁回慢慢地在自己面前俯下身子,单膝跪在地上,接着双手勾住自己校服的腰口,竟直接褪了下来,令他心里一惊。

  "雁、雁回。"池烈伸手按住了雁回的手腕,对方却不悦地睨了自己一眼,好像禁止他打扰。

  池烈喉结上下滚动几下,自己挺立的性器完全暴露在了空气中,而雁回的脸越凑越近,双手抚摸着他光滑白皙的大腿内侧。

  雁回先是微微张开唇,伸出舌头舔弄着少年敏感的铃口,那湿滑的触感让池烈不由自主发出隐忍的呻吟。

  ......难以置信刚刚那种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池烈攥紧了拳头,把脸别开,不去看雁回的动作。很快身下的性器就被对方软热的口腔含住,池烈咬紧牙关,感受到不断吞吐带来的全新快感,一旦脑子里想象出雁回埋头在自己腿间的画面,他浑身都十分燥热。没多久,下腹就仿佛触电一般微颤着,仿佛感觉到了他的欲望,雁回含得更深入地用力吮吸几下,令池烈闷哼一声释放了出来。

  雁回轻轻皱了下眉头,嘴巴不疾不徐地脱离池烈的身体。他站起身,抬手擦了擦唇角沾上的白色浊液,顺便悄无声息地咽下了嘴里的,然后捏着池烈的下巴让他正视自己。

  "偷够了吗?"

第8章 可可

  够了。

  不能再想了。

  池烈站在淋浴下,水汽氤氲模糊了视线。水有一点点烫,但皮肤逐渐适应了这个温度,身体便放松地被水流温柔地包裹,形成了一层无形流动的保护。

  今天晚自习的卷子没有按时完成,幸亏题目很难,其他同学担心分数,央求着物理老师放他们一马。于是卷子没有上交,当堂对了答案。

  自己那份几乎是空白的,填补答案的时候还要躲开老师的视线,池烈忐忑地熬到了下课。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进浴室冲澡,只有这样才找回些安全感。

  ——现在才发觉自己的经历有多么诡异。

  他准许雁回踏入自己的领地,然后不断地让步,不断地被牵引。最离奇的地方在于,自己跟雁回相处时很难察觉出异样。池烈自认是个不在意是非的人,大部分决断都是随心所欲做出来的,只有跟雁回有牵连时才会变得摇摆不定。

  天平倾斜后,最先坍塌下来的是羞耻心。他被雁回口到了高潮,射进了对方的嘴里——这个难以启齿的经历,家里人不知道,同学们不知道,老师们不知道。他与雁回瞒着所有人,在学校的办公室里偷情,并没有为此感到内疚,或者担忧。

  甚至从中获得了新鲜刺激的愉悦。

  他拥有了这个糟糕的秘密。

  池烈洗完澡后裹着浴巾回房间,今天没什么胃口吃饭,喉咙不干燥却非常渴,他只能不停地拿杯子喝水。趁周芸不注意,又去冰箱里拿了罐可乐回来,铁环拉开,冰凉的碳酸爆炸在舌头上,喉咙才得到满足。

  他拿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弯腰把书包里的作业拿出,盯着封皮几秒钟,又原封不动塞回去了,还任性地自言自语着:"写你妈啊。"

  就是此时此刻,非常想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喝饮料,把烦人的学习和考试统统抛在脑后。

  池烈确实这么做了,连平时不屑一顾的微信小游戏都玩得不亦乐乎,玩着玩着手机震动了一下,收到了雁回的一条消息。

  [上流婊子]:别玩了,学习了吗。

  池烈懵了一下,险些以为雁回在自己身上安装了摄像头,背脊挺直地回复他好几个问号。

  [上流婊子]:[图片]

  [上流婊子]:好友分数排行都出来了。

  池烈点开图看了一下,让他很不爽了——这么无聊的一个游戏,自己的分数在雁回的好友列表里却只排到第七。好胜心莫名其妙地燃起来了,然而定睛一看他们的分数,池烈还是选择心态放平,不问输赢。

  "我日,三千多分,你好友里都什么妖魔鬼怪。"

  [上流婊子]:嗯,比你厉害一百倍呢。

  确实是一百倍,池烈玩了将近一个小时也获得了三十分。但他自己认输可以,雁回嘴贱就让他不痛快,可计较起来显得自己气量小,怪幼稚的,池烈也只能默默忍着。

  [上流婊子]:对了,这次期末考试也有排名。

  "哦。"

  [上流婊子]:去学习吧,考好给你奖励。

  池烈当然没有天真到觉得雁回会给自己什么正常的"奖励",他偏要逆反,坦率道:"老子今天就不学。"

  [上流婊子]:怎么了,太兴奋了吗。

  "滚。"

  "我想什么时候复习就什么时候复习,轮不到你管。"

  [上流婊子]:真没礼貌。

  池烈冷哼一声,把手机撂倒一边,去刷牙了。再回来时看到呼吸灯闪烁,解开锁屏竟看到池钰发来的消息,一条语音。

  "你怎么跟老师这个态度说话呢,就算哥跟他以前是同学,你也别这么没大没小啊,让你哥怪没面子的。哦,你最近是不是快考试......"

  池烈没有听完,低声咒骂了一句,退出了聊天框。

  [下等处男]:你有病啊?!!!?

  雁回托着腮在吧台前喝酒,杯子放下后心情愉快地回复池烈:"下次再目无尊长,就把完整的聊天记录发给你哥哦。"

  [下等处男]:你以为他管得了我??你他妈发给我爸都没用!!

  [下等处男]:你好烦啊,他现在一直给我发语音

  [下等处男]:卧槽,没完没了的!

  雁回低低地笑出了声,忽然想起曾经高中的日子里,池钰也是这样在班里同学面前无休止地提及他弟弟,就算没人感兴趣去接话,他也不懂得适可而止。看来这些年来,池烈都在哥哥爱意过剩的负担下长大了,怪不得逆反心理这么严重。

  杯子里还剩三分之一的伏特加,雁回摇晃几下听冰块清脆的碰撞声,忽然觉得索然无味。抬眼看到对面酒保是个新面孔,正磨磨蹭蹭地擦滤冰器。

  "Zac呢?"雁回懒洋洋地托下巴问他。

  "上班时间改了,他今天会晚点到。"

  雁回点了下头,把杯子和手机都推开,埋头趴在吧台上闭目养神。偶尔手机振动的声音会让他眯着眼睛看屏幕,歪头轻轻笑起来,然后闭眼继续睡。

  直到深夜他才被人晃着胳膊醒来,对上张五官阴柔的脸。

  雁回按揉着眼皮直起腰,冲他点了点桌上的杯子沙哑着说:"重新调一杯。"

  "你也太挑剔了。"抱怨的声音,"困的话就回去睡啊,非要再继续喝。"

  "今天想喝到尽兴再走。"雁回清清嗓子,手指插入额前的头发中,发现时间已经过了零点。

  调酒壶摇晃的声音甚是好听,雁回拨拉着几下屏幕,也开始玩起了池烈沉迷的游戏。他戳了几下就失去了耐心,实在没兴趣点开第二次,简直浪费时间。

  "怎么,心情好?"酒干脆利落地倒入杯里。

  雁回接过来饮了一口,熟悉的浓烈味道浸满舌头,让他精神了些,声音也比平时清爽:"谈不上好,就是......突然觉得上班也挺有意思的。"

  "嗯,毕竟你只需要面对一群孩子嘛,他们又没什么心机。"

  Zac低头一边搅拌一边应和着雁回的话,只当对方是普通的感慨罢了。等他抬头看到雁回正直勾勾地盯着酒杯,才忽然被那双阴郁的眼睛吓了一跳。

  ......这哪里像感觉"有意思"才露出的眼神啊。

  出于担心才礼貌性地问了一下:"你没事吧?"

  雁回闻声抬头,又露出了他平时完美的笑容,眼里的戾气随即消散。

  "真是搞不懂你......阴晴不定的。"Zac无奈地叹口气,"而且你最近都很少来了吧,是去忙着谈恋爱了吗?"

  "没有。"雁回淡然一笑。

  "没有吗?明明你刚才一醒就立刻回消息了,还笑呢。"

  雁回挑了挑眉,瞥了眼暗下去的屏幕,"噢,那个是学生。我的。"

  能被雁回提起来的学生无非就那么一个,Zac心里了然,回想了一下那个孩子的长相,"我记得,以前你带来过,打了你的那个。"

  "你就记不住点儿别的吗?"

  "没办法,他胆子太大了嘛......没想到你还能一直挺关心他的。"Zac说着说着,忽然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瞪大眼睛问:"等等,难道你是在跟他谈吗?"

  "没有。"雁回二次否定了他的猜测,漫不经心道:"亏你想得出来。"

  "也是啊,那孩子当时看起来就挺讨厌你的。"

  雁回笑着没有答话,垂下头慢慢地喝了口酒。

  "现在你们关系变好了吗?"

  "稍微吧。"雁回心不在焉地把自己与池烈的关系变化概括为这两个字,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补充了一句:"比我想象中还要好一点。"

  不过光是拥有那么"一点",就足够让他自多作情一次了。

  虽然明白有更直截了当的方法来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满足,但"拥有"这个词本身就意味着尽头是"失去",好不容易发现的乐趣如果变成了负担,那他可又要失眠好一阵。

  雁回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拿起手机晃了晃,"我回去了。"

  "下次什么时候来?"Zac问他,"我周四周五不上班。"

  "看心情。"雁回喝够后就变得懒散,头也不回地走了。

  ★★★

  寒假的时间安排已经确定,高三年级只有短短半个月的假期,大家叫苦不迭却也无能为力。雁回一边安慰他们的情绪,一边发下去了一套崭新的练习册,嘱咐着他们开学要写好交上来。

  "期末考试完,年级还要针对你们的成绩开会,大家一定要重视起来。"雁回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表格,"下面我念到名字的同学跟我出来一下。"

  他念了四五个人,最后一个就是池烈。

  楼道里,雁回言简意赅地提醒他们最近的成绩有些下滑,要好好利用接下来的几天认真复习,期末考试排名会影响下学期的分组。然后又拿着手上的册子,挨个跟这几个学生分析成绩起伏,谈完话的就可以回教室了。

  池烈毫不意外自己被雁回留到了最后一个。

  等确认完前一个同学已经进入教室,雁回才把手里的东西放在窗台上,拉起池烈的胳膊让他离自己更近。

  池烈及时地止住了他的动作,甩开手催促道:"要说废话就快点儿,外面冻死了。"

  "我办公室里暖和,要去吗?"

  "啧。"池烈听到这个地点就心跳加快,紧皱眉头,"赶紧说重点,我还要回去玩......写作业呢。"

  他越是想往后退,雁回就越把他拽得更向前,池烈稍一反抗就被对方顺手搂住了腰,眼看着又要得寸进尺,池烈才别着脸妥协:"你别在教室门口发神经!这有摄像头。"

  雁回充耳不闻地环着他的腰,就算有几层衣服遮挡,也能感觉到纤瘦。

  "放心,我这里拍不到。"雁回把人一寸一寸地往自己怀里压,"你最近理综有进步了,我是来表扬你的。"

  "表扬完了就快放开!"

  雁回看他板着脸四下张望的仓皇模样,忍不住笑着叹气:"你在这方面还真胆小啊。"

  池烈不假思索地反问他:"你他妈难道想被发现吗?"

  趁雁回出了下神的工夫,池烈摆脱了他的手臂,继续埋怨起来:"我可用不着你来表扬,你在学校离我远点儿,我就谢天谢地了。"

  雁回刚想说什么,下课铃声正好响起,他便不动声色地和池烈保持正常距离。

  "我还有课,先走了。"他收拾好窗台上的东西,回头看了池烈一眼,"你好好复习,我听数学老师说,这次题目很难。"

  "哦。"池烈目送着他转身离开,想收回视线进教室,可眼睛就是不听使唤一样盯着他,直到背影彻底消失了才转动了下脖子。

  迈进教室的时候还迎面碰到了同学,池烈止不住一惊,心口怦怦直跳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用余光扫了一圈大家的表情,都一如既往地正常,这才慢慢安下心来。

  在他们眼里,自己还是普通的同班同学,雁回也还是那个受他们爱戴的班主任。不,对于他们来说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如此的,不会有什么变化。而自己来说,雁回早就变成了无法定义的存在。

  不知道什么样的距离才安全,总之也不想完全把他推开。偏偏雁回又相当肆无忌惮,池烈不敢由着他乱来,于是只剩自己战战兢兢了。

  可具体担心什么,池烈心里也没有个准确的答案,连模糊不清的轮廓都无法形成。唯一能肯定的是,自己好像真的不是那么......害怕被发现。

  甚至当他与同学们共处一室的时候,会开始暗暗期待他们其中能有人察觉出自己和雁回的异样,如果想象出了他们震惊的表情,池烈心理上反而会获得更多的慰藉。

  这恐怕是连雁回都发现不了的、只藏在自己心里的、更糟糕的秘密。

  ★★★

  或许那天雁回真的有把自己说的话听进去,直到期末考试他都没再做什么过分的亲密举动,最出格的也只是在自习课上用手捏了下池烈的耳朵,就算被其他人发现,大概也只是认为班主任在教训不听话的学生罢了。

  前几门考试池烈答得还算顺利——当然只是就他个人而言的"顺利",成绩上看依旧是倒数的水平。最后一门是英语,池烈写起来最轻松的科目,然而在雁回拿着厚厚的一沓试卷走近考场的刹那,他就不由自主地精神紧绷起来。

  印象里,这是雁回第一次在这个考场监考,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监考风格。池烈刚愣了下神,差点忘记接过前面人传过来的答题卡,他急促的动作马上被雁回看得一清二楚。

  雁回提醒大家把考号涂好后,就闲庭信步般在考场里来回转,路过池烈座位旁虽然没有多停留一秒,但还是让池烈心里不自在了一下。等他晃悠够了,就坐在了教室后方的监考席,池烈更是如芒在背,总有种被监视的错觉。

  不过这次作文有些难度,池烈写着写着就忘记了雁回的存在,等他把答题卡都涂完,一抬头发现雁回就站在自己面前。

  池烈猝不及防地倒吸凉气,惊魂未定地瞪了他一眼,用口型说了一个"滚"字。

  雁回歪着头,黑色的发丝缓缓垂下来,有几分惺忪随意。修长的手指在答题卡上敲了敲,池烈盯了半晌才发现选择题的数量不对。

  自己从听力部分开始就少涂了一个,导致后面全部错了位。

  没想到被雁回发现了这种低级错误。

  池烈埋头用橡皮逐个擦掉重新填写,不敢抬头看雁回一眼,想必他又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考试还有二十分钟结束的时候,另一个监考老师不知什么原因出去了,只剩雁回监考。于是他从教室后方踱步到讲台边的座位,这个位置一抬眼就能看到池烈。

  在指尖旋转的笔忽然掉到桌上,池烈下意识望向雁回,看到他正双臂抱胸地偏头打量自己,脸上挂着戏谑般的浅笑。

  考场里很安静,最多只能听见铅笔摩擦的声音。池烈剜了雁回一眼,见他还是用那种暧昧的眼神关注自己,便低头毫无畏惧地把手机掏出来,发送过去一条消息。

  "我要提前交卷。"

  池烈用余光看到雁回正打字回复自己。

  [上流婊子]:交卷也要在教室里坐到打铃。

  "麻不麻烦啊,反正现在只有你监考。"

  [上流婊子]:我监考和你交卷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池烈无语凝噎,这人装傻充愣的时候真他妈很气人。

  [上流婊子]:你乖一点儿,这里还有别的同学呢。

  [上流婊子]:不过我也觉得,这个时间和地点很适合我们。

  池烈愣了愣,疑惑起来:"适合什么?"

  雁回那边很快发来两个字。

  ——私通。

  池烈登时脸上一热,打字按键都不稳了:"滚滚滚滚滚谷咕咕鸟"。

  撤回,重新输入:"滚!!!"

  本想着发完这条消息就把手机塞回口袋,然而被雁回分了神,池烈心不在焉地把摸索了一下就松了手,不料手机直接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吸引了全场考生的注意。

  池烈低声咒骂了一声,弯腰捡起来后,看到雁回已经慢慢地走了下来,停在自己身边。

  "交上来。"

  一副监考老师抓包的严肃口吻,连脸上的表情都一本正经起来。

  池烈倍感无语,但这么多人盯着他们,又不能发作,只好翻了个白眼把手机递给他,并用口型警告雁回:给我等着。

  ★★★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试卷和答题卡都从后向前传到了雁回手里,他用极快的速度整理好塞回纸袋中,没有多看池烈一眼就出了教室。

  池烈咬牙切齿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他先是回了班里,没有发现雁回的人影,便又去艺术楼里找他,然而连办公室都锁上了,池烈才反应过来雁回故意躲起来戏弄自己。

  "这混账......"

  池烈出了校门,才发现雁回的车就停在不远处。

  他趁四下没人才走过去,敲了敲车窗,接着玻璃就慢慢摇了下来,里面传来雁回的声音:"进来。"

  池烈拉开车门坐进去,第一件事就是扯起雁回的领口质问他:"手机!"

  雁回轻轻笑出声,从容不迫地把池烈的手掰开,温言道:"我交给教务处了。"

  "......"池烈愣住了,脱口而出就是脏话:"操——"

  "开玩笑的。"不等池烈说完,雁回又坦白了真相。看到池烈脸上由惊诧转为愤怒的表情,他又忍不住多笑了几声,把手机拿出来还给了池烈。

  池烈觉得胸口都被他气得发闷,一把抓过来属于自己的东西,念叨着:"你大爷的,你有病啊!"

  雁回心情愉快地发动引擎,车子开始移动的时候,池烈才想起来自己早该下去的,他看着雁回往前开了几十米,回头问他:"去哪儿?"

  雁回理所应当地回答:"当然是找个隐蔽的地方。"

  池烈眉头皱得更深,警惕道:"你要干嘛?"

  雁回理直气壮地回答:"跟你做见不得人的事。"

  池烈:"......"

  车子在某个偏僻的地方一停稳,雁回就伸手按住了池烈的后颈,对准他的唇瓣深深地吻了下去。池烈没有躲,也没有暗自较劲地抗拒,就这样任由雁回舔弄自己,甚至开始被他牵引着沉浸在微醺般的缠绵里。

  雁回每一次吻他都像是一场斯文的入侵,明明行径野蛮无比却偏要伪装出温柔。池烈只能不断地为他妥协让步,最终败下阵来,却仍不愿意承认对方凌驾于自己之上。

  等到呼吸都产生了热度,唇舌才渐渐分离开,雁回又再厮磨了一阵才彻底罢休。他满意地看着池烈近在咫尺的五官,那张凌厉的脸此时透出狼狈的红,这副表情足够让他心神荡漾好一阵。

  虽然很想把手探入进少年的绝对领地,去把他揉捻得脸色更红眼睛更湿,但此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谈,雁回便及时止住了欲望,慢慢靠回自己的椅背上。

  驾驶座的车窗摇了下来,寒气扑面而来,让池烈清醒了许多。

  他听到雁回用打火机点烟的声音,又听到雁回对自己说:"十四天假期,分我五天。"

  一时间没明白什么意思。

  "想带你出去转转。"雁回吸了口烟,把烟雾吹到了池烈身上。

  池烈透过灰白模糊的丝丝烟雾看着雁回,恍了下神。

  "......去哪里?"

  "还没想好。"雁回望着前方的道路,喃喃道:"总之得是个......没人找得到我们的地方。"

  进入寒假的第一天就下了场雪,白光透过窗帘直接照醒了池烈。他皱眉翻了个身继续睡,片刻后又忽然睁开眼,强忍着困意拿手机。

  十二点半了。

  通知栏有几条未接来电,池烈把手机从静音切回正常模式,然后把电话拨通。

  "醒了吗?"电流里传来醇厚的声音。

  池烈闭着眼疲惫地"嗯"了一声,接着听到对面说:"那我现在去接你。要吃什么?"

  "随便......"池烈说话含糊不清,显然还没能克服困意。电话那边也没有多催促,笑着说了个时间就挂了电话。

  池烈又躺了十分钟后,才使劲揉了几下眼睛起身下床,出房间后确认家里没人便放心地去洗漱了。

  刚醒来的时候有很强烈的不真实感,等困意散去后又感到局促。池烈把前一晚收拾好的行李箱拖出房间,盯着它发了几秒钟的呆。

  接下来要跟雁回相处好几天的时间,池烈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做到从容地应对他,毕竟连邀请都是心血来潮答应下来的——在雁回挑衅般地问了句"敢跟我走吗"后,自己第一反应是气焰嚣张地丢下一句"去就去啊"。等回过神再想问雁回理由的时候,对方已经不给自己任何反悔的机会了。

  池烈深呼吸后长叹一声,拎起行李箱下楼。雁回的车停在了小区门口,夹着烟的手搭在车窗上,看到池烈后没有下车,只把后备箱打开让他自己放上去。雁回从后视镜里盯着池烈的动作,等人上车后就把烟掐了,递过去早餐的纸袋。

  "这个点只有快餐了,你将就一下。"雁回慢慢倒车,偏头看了眼池烈问道:"你跟家里人打过招呼了吗?"

  "没。他们不管我。"池烈低头拿出纸杯,闻了一下是最讨厌的咖啡味,又原封不动地放回去了。

  "消失五天要是按失踪处理,我可负不了这个责任。"

  池烈嫌他啰嗦,又懒得解释家里人平时真的不限制自己出行,以前自己一个多礼拜没回过家池裕林也不会多问的。不过这次万一被池钰知道就难办了,哥哥发起神经来可能真的会带一个警队出来找人。

  于是池烈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发了条消息过去简单说明了一下。

  "下午三点的飞机。"雁回轻描淡写地说,"身份证带了吗?"

  "嗯。"

  雁回余光瞥了他一眼,把车速稍稍放慢了些,等池烈吃完再加快去机场的进程。到达目的地后,雁回去贩卖机买了罐牛奶丢给池烈,然后去把后备箱的行李提出来。

  甘甜温热的甜奶缓缓流进胃里,池烈才觉得新一天真正地开始了。他从雁回手里接过自己的箱子,向前走的时候能听到滑轮碾压雪地发出"咯吱咯吱"的松脆声响。

  大概不是出行的高峰期,机场大厅没有想象中人多,行李托运和安检的队伍都很快。两人在登机口外坐着等待,雁回低头看手机,再抬眼时看到池烈把喝空的牛奶罐扔了。

  上唇边沾了圈乳白色的印记,池烈没等发觉,刚一重新坐下就被雁回搂住了脖子。他的脸慢慢凑过来,单薄的唇瓣轻轻贴到自己嘴上,旁若无人地亲吻起来。

  呼吸间都是对方身上麝香和烟草的味道,池烈嘴角被啄得发痒,发现登机口的工作人员往这边看了一眼,便立刻皱眉推开了雁回。

  雁回若无其事地抽回身子,继续低头看手机,但另一只手却不安分地揉捏池烈发红的耳朵。

  池烈觉得胃里有一团发着光的暖流,正湿漉漉地缠绕上自己的骨骼。靠近心脏的位置隐隐发热,那是一种极其不安稳的舒适感,微妙地升温,又悄无声息地沉下去。雁回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很多次都有这样的感觉。

  "走了。"雁回听到登机广播后把手机放回口袋,拍了拍池烈的肩膀。

  "嗯。"

  ★★★

  没等起飞,池烈就睡着了,头靠在窗户旁,安逸沉稳。

  雁回双臂环抱在胸前,偏过脸看他。池烈脱了外套搭在腿上,于是修长白皙的脖颈完全裸露在外。从下颚到若隐若现的锁骨,少年的肌肤线条堪称完美,喉结处更是散发着这个年纪的男生介于青涩与性感之间的气质。

  这样的颈部总是能让雁回联想到青苹果,散发出清甜的香味引诱人咬下去,入口时才发觉酸涩微苦。有几分钟他看得太入神,竟真的萌发了上前啮咬的念头,甚至还认真考虑起来从哪个角度下口,不会给池烈造成太深的痛感。

  越想越觉得口渴,雁回找乘务员要了杯冰水,沉默地一饮而尽。

  池烈睡了将近三个小时,飞机落地的震动把他晃醒了。下意识胳膊向前舒展开,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面前有人递给了自己一杯可乐,想都没想拿起来喝了。

  "这么困,昨晚没睡吗?"雁回伸手去揉池烈被压乱的头发,蓬松起来的样子看着比平时可爱多了。

  池烈揉着眼睛,没有搭理他。

  昨晚睡是睡了,不过是在凌晨才睡着。在这之前,池烈总是忍不住上网搜今天要旅行的地方,好像在网上被评为"年度最美冬日度假胜地"。其中最出名的是滑雪山庄,游乐设施丰富,好评如潮;山下是适合旅客游玩的古镇,景色优美,夜晚更是热闹非凡。

  池烈看完一篇游记又点进第二篇,相关推荐总是没完没了,他就强迫症一般全都看了个遍。等看时间发现都半夜两点,也依然是没有困意。

  "就像小学生春游前一晚一样。"雁回见他一声不吭,就更有兴致逗他。

  "啧。"池烈转头瞪他,"你有病啊,我什么时候睡觉跟你有关系吗?"

  雁回慢悠悠地说:"我只是担心你白天睡多了,晚上亢奋,影响我。"

  "你算什么东——"池烈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忽然想到了什么皱眉问他:"我们住哪?"

  "租了私人公寓。"雁回盯着他的脖子,语气轻佻,"非常......私人的那种。"

  池烈皱着眉头没说话,他也猜不透雁回到底搞什么幺蛾子,但总有不好的预感。

  下飞机后,先打了辆车去公寓。房子从外表上看和自己想象中差别不大,等进了门,池烈才发觉雁回说的"非常私人"是什么意思。

  "操......"池烈指着浴室门觉得眼前发黑,"自己家是透明的,在外面也要透明的,你他妈不觉得自己变态吗?!"

  雁回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随后叹气道:"小孩子还真是不懂大人的情调啊。"

  "恶心。"池烈提着自己的行李箱上二楼,没等走完最后几节楼梯就傻了眼。

  公寓二楼只有一间卧室,不,准确地说,整个公寓二楼就是一间超大的卧室。放眼望去,如同豪华版的酒店大床房,灯光暖黄,落地窗外是白皑皑的雪景。而旁边,又是一间透明浴室。

  ——这他妈怎么设计的?!

  池烈难以直视,这种扑面而来的恶趣味的确很符合雁回"非常私人"的口味了。

  而不幸中的万幸是,至少这公寓里有两个浴室。只要雁回别发神经盯着自己,楼上楼下都是可以选择避开他的。

  所以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严重的问题。

  一张床,他睡哪?

  虽然这张床显然是为了两个人准备的,但池烈死都不愿意跟别人睡同一个地方。从小到大自己都是独立的房间,地盘意识相当根深蒂固,更何况面对雁回,池烈一不留神就要割地让步,跟他睡一起相当于自寻死路。

  池烈暂时想不出合适的办法,只好先把行李箱放下,然后回一楼慢慢琢磨。

  雁回正拿空调遥控器调试温度,看到池烈后,把手里抱着的东西丢过去了。白花花的一大团,池烈接住后发现是一条新的浴巾。

  "后院是温泉。"雁回朝着推拉门扬了扬下巴,"你也累了半天了,去泡吧。"

  对于他这种突如其来的关怀,池烈保持着警惕。然而接下来雁回神色正常地说:"这当地盛产海鲜,我去外面看看晚饭买什么。"

  池烈见他已经把外套穿上了,这才松了口气。

  等雁回出门后,池烈如释重负地把衣服脱下,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把浴巾围在了腰上,然后推开门进入后院。这里冬天不会有刺骨的寒风,即使在室外也是能忍受的温度,池烈很快就进到温泉池里,热流包围住全身的舒爽感令他忍不住想把每一寸皮肤都浸入其中。

  世界很安静,只有耳边冒热气的汩汩水声。

  池烈放松身体,口鼻以下的地方全都慢慢没入水中。温暖让意识也随着身体飘忽起来,于是那份不真实的感觉又浮现了——

  关于雁回与自己,难以界定的暧昧距离。

  与其说对两人关系产生困惑,不如说是对模糊不清的情欲有了憧憬。池烈也不知道是从具体哪一天起,自己对于雁回的厌恶变得微妙起来,或许是因为从一开始,他对待自己的方式就区分于别人,这就注定了池烈没办法忽视他的每一个举动。

  对自己好的、坏的、关心的、戏弄的、温柔的、冷淡的、亲密的、蛮横的......反应与心情堆积得越来越多,最后统统从一个小小的罐子里喷薄而出,到处都是狼狈不堪的糖分。

  表面看起来糟糕透顶。

  只有池烈自己知道,罐子上的铁环是他亲手拉开的。简单无比,如同打开一罐可乐那般轻松——"啪"地一声,炸开了。

  ★★★

  池烈没想到自己又睡着了。

  热气熏得眼睛困倦无比,一不留神就想合上眼睛。再睁开时天都变成了暗蓝色,呼吸清凉,刺激得他打了个冷颤。

  "醒了?"

  耳边传来低沉的问候。

  池烈一瞬间觉得心里更冷了,转头看到雁回就在自己旁边,肩膀几乎挨着。眼前只有一点点从室内透过来的光亮,足以看清雁回的面容。他脸上湿漉漉的,额前的头发沾水后便捋了上去,更凸显出五官的俊朗英气。

  那双风情的眼睛懒洋洋地盯着自己,仿佛带着笑意。

  池烈只看了一眼就把视线移开了,直觉告诉自己,雁回没穿衣服,不仅上面没穿,下面也肯定——

  等一下。

  池烈茫然地低下了头。

  自己的浴巾呢?

  他条件反射地冲雁回投去质问般的愤怒目光,而对方却无辜地举起一只手,先一步解释清白:"我可没碰你,它自己掉下来的。"

  池烈半信半疑,他看到放着浴巾的木盆就在雁回身后,要想伸手去拿,可这个尴尬的距离免不了要跟雁回肢体接触。于是犹豫一下,还是没有抬手。

  "放开。"池烈这才发现雁回的另一条胳膊一直搂在自己的腰上。

  雁回用理所应当的口吻答:"这里没有别人。"

  池烈没有再说话,好像......好像按照他们现在的相处模式,只要没有其他人在场,那么这种程度的距离当然是可以的。

  可正是因为这里不可能再有其他人出现,池烈才有些局促不安。只有他们两个人,就意味着所有的举动都可以光明正大,意味着一旦他抗拒了雁回,就要给之前的种种接受一个合理的解释。

  池烈怀疑这种令自己矛盾的场面,就正是雁回想要看到的。

  腰上的手臂环绕得更紧,池烈现在浑身都被热水浸得绵软无力,雁回稍一用力,自己就撞进他的怀里。眼前是他胸口的纹身,那把如同刺入心脏的匕首上有水珠缓缓滑下,在暧昧不清的夜晚里像是在滴着血。

  "池烈。"雁回低下头轻轻舔着他的耳垂,用最小的音量在他耳边呢喃起来:"你下边好硬。"

  器官在温水中变得尤为敏感,池烈明显感觉到雁回在蹭着自己,动作缓慢却连续不断,似有若无的痒令皮肤更加涨热。他本想调整呼吸,然而性器被轻柔摩擦产生的舒爽,令他立刻忍不住哼了一声。

  这才发现雁回并不是像自己一样全裸着浸入水中,他的浴巾正好好地围在胯间,而自己下面却一丝不挂地紧贴着他——如此难堪的同时,还被对方隔着一层布料撩拨起了欲望。

  羞耻感涌上心头。

  借着微弱的光亮,池烈想去拿雁回身后的木盆,胳膊刚露出水面就因重力再次摔了下去。水花溅到雁回身上,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池烈在自己怀里努力向前伸手,这动作让他们的胸膛贴得更紧。

  看到池烈的指尖快要触碰到木盆边缘的时刻,雁回单手揽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抬起来,轻而易举地把身后的木盆推到了更远的地方。

  池烈心里一沉,抬眼看到雁回眼底尽是戏谑。

  "你在这儿待够了,我可还没有呢。"雁回的嘴唇贴在池烈眉心处,水下的手掌顺着少年的腰窝慢慢向下抚摸,忽然在尾骨上轻轻按揉了几下。池烈条件反射地身子向前抬了抬,不料这一下让自己毫无保留地贴上了雁回,在幽暗潮湿的环境里像是主动调情。

  池烈想退开,可自己的骨头好像也被泡软了似的,动弹不得。肌肤上除了泉水,还有雁回身体的温度,感觉到他搂着自己的力道越来越重,池烈身下的欲望也不由自主地涨热。

  雁回这时候还故意缓慢地蹭他,柔声问:"想走吗?"

  "少废话......"池烈浑身都开始发热,脸上被一层水汽染得绯红,"你快点......"

  "'快点'什么?"雁回气定神闲地继续问他。

  池烈咬咬牙,要是自己现在还有力气一定会掐死他。

  雁回看他那张强装镇定的脸就忍不住心里的笑意,凑近了池烈的唇角小声地命令他:"帮我摘下去。"

  池烈此时的思考能力极为迟钝,理解了雁回说的是什么东西后就不再细想了,手在水下胡乱抓了一把,雁回的浴巾就轻飘飘地浮了起来。

  以为这样任务完成就能安全离开,然而下一秒自己的身体仿佛得到了更多的浮力,双脚忽然离地轻盈地向上抬起。池烈低头看到雁回那张眉眼深邃的脸,反应过来是他用手托住了自己的腿根内侧,毫不费力地就这样将双腿分开,夹在了他腰胯两侧。

  池烈大脑充血地感觉到,两人的性器此时在水中紧紧贴合在一起,雁回完全把握着力度与距离,令他不停地被蹭弄出快感。

  欲望升温的同时心跳也在加速,池烈垂着头,死死地闭着嘴不发出任何声音。即使昏暗中看不清对方的表情,雁回也能感觉到池烈现在的羞臊。于是他在水下突然加重了摩擦的力道,池烈瞬间就酥麻了整个身子,一直紧咬着的牙关也软弱下来开启了条缝隙,传出几声低低的喘息。

  雁回看到他在自己怀里难得的乖顺模样,情不自禁地扬起下巴,双唇贴到池烈的耳边轻轻舔咬。这敏感的挑逗让少年身体颤了颤,无意识地发出初生小兽般的呻吟声。

  这让雁回轻笑起来:"要不是看你现在缺氧得难受......我都想插进去了呢。"

  他边说着,边更用力地蹭弄着少年勃发的性器。光是想象这个孩子满脸抗拒却被操干到高潮的画面,雁回就感到身心愉悦,嘴上也停不住用言语逗弄他:"你现在就用腿把我夹得这么紧吗?乖,放松点儿,老师哪里都不去......只看着你。"

  池烈听不进他的话,下身愈发强烈的快感令四肢都紧绷起来,眼神失焦地定格在雁回胸口的刺青上。预感到自己几乎快要达到高潮,池烈深吸一口气,强忍住呻吟的欲望——然而这却让他胸口发闷,喉咙一下子失去抗拒的力气,连续不断的淫声清晰地传进雁回的耳朵里。

  雁回张开口:"你——"

  "雁回......"

  池烈忽然叫了他一声,有些沙哑,还有点绵软无力。

  雁回怔愣了一下,接着,他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人一阵痉挛,呼吸也变急促了许多,然后又渐渐恢复正常。

  射精的同时池烈有强烈的眩晕感,欲望到达顶峰的刹那,他几乎是遵从本能地开了口。这之后身上仅剩的一丝力气也消磨殆尽,他双眼迷离地望着雁回,觉得此情此景比梦境更不真实。

  雁回看得出来,他这次是真的缺氧了。于是立刻把水上的浴巾拎起来裹住他,将人抱起进到温暖的室内。两人身上的水弄得满地潮湿,雁回来不及管这些琐事,把池烈抱放在沙发上后,从浴室拿了两条崭新的浴袍。

  雁回给他擦干头发,半晌后俯下身子问道:"能正常呼吸了吗?"

  池烈转头的动作很缓慢,他盯着雁回几秒钟,然后开口回答:"我想杀了你。"

  如果忽略掉话语的内容,这调子听起来不像是恐吓威胁,更像是打情骂俏。

  "现在想杀我还早呢。"雁回斜靠在沙发上,轻轻笑起来。

  他看池烈的气色渐渐恢复正常,便起身去厨房端出之前买的晚饭。几道菜都是以海鲜为主,做法偏西式,雁回琢磨着这些不一定都合池烈的口味,顺便又给他捎了份椰汁马蹄糕。

  池烈将就着吃了几口,他现在看什么都没食欲,因为总惦记着自己刚才直接射进温泉里的事,真是缺了德了。雁回说明天会有人来换水,池烈才姑且放下了心。

  两人心照不宣地忘掉了更重要的细节,池烈当自己缺氧了神志不清,雁回当他眩晕时胡说八道——他们在敞亮的地方,都不自觉地收敛了起来。

  饭吃完,池烈趁雁回收拾餐桌的工夫,自己悄悄上楼,打开行李箱翻找了会儿,发现睡衣白天换下后,根本忘了装进来。

  登时有些烦躁,但现在还是赶快洗澡要紧,其他的之后再考虑。池烈把二楼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这才进透明浴室。好在水蒸汽很快就布满玻璃,形成一层朦胧的遮挡,池烈心里也有了些许安全感。

  他洗完后又穿上了浴衣,坐在床边思索着睡觉的问题。楼下沙发比较狭窄,勉强不下一个成年男性的身体,唯一的选择也只有这里。

  虽然自己一个大男人这样想有点矫情,但池烈一想到自己要和雁回躺在一张床上睡觉,就心里慌张。他怕的不是雁回会有什么出格举动,而是怕那个在雁回面前变得慌不择路、心口不一的自己。

  不想在雁回面前丢脸。

  这是现在最大的愿望。

  池烈叹了口气,穿着浴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论哪个姿势,触感都实在别扭。他索性把浴袍脱了钻进被子里,然后打了个滚儿,这样脖子以下都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反正床上有两条被子,雁回总不至于抢自己的。

  于是当雁回洗完澡决定上楼睡觉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床上这一枚手卷寿司。

  显然是全副武装防备自己的架势。

  雁回走过去推了推池烈,他四肢全都蜷缩在被子里,这样能轻易地被人挪动位置。

  身子突然偏了个角度,让池烈不满地冲他"喂"了一声,雁回也不理会,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玩具似的推着被子晃来晃去。

  "你有病啊,别推了!"池烈一边怒吼一边蠕动身体躲开雁回的骚扰,对方笑盈盈地玩得更来劲。眼看着人都滚到了床边雁回才收手,然而池烈还全然不知地又躲了一下——"咚"的一声摔倒地上。

  仰面的同时被子也散开了,池烈感觉到身上凉飕飕的,转头看到雁回正趴在床沿上盯着自己。

  池烈懵了一下,立刻红着耳朵骂道:"你看个鸡巴啊看!"

  雁回托腮冲他吹了声口哨,泰然自若地把眼睛移到另一个位置上:"嗯,看着呢。"

  池烈恼羞成怒抓着被子重新裹紧了身体,爬起来的时候听到雁回问自己:"冬天裸睡不冷吗?"

  "管得着吗?老子挖你的眼!"

  池烈披着被子去行李箱前把内裤翻出来,他当然不是故意不穿,只是刚刚一门心思想试试把自己裹紧是什么感觉,成功之后就懒得再拆开被子下床了。哪知道雁回这狗东西突然过来犯贱,整天没事找事。

  他迅速把内裤穿好,又披着被子回到床边,板着脸说:"滚边儿待着去。"

  雁回懒懒地挪开地方,他盯着池烈背对着自己躺下,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少年的背。池烈故意不给自己任何反应,就是耳根越来越红,雁回把手收回来,缓缓道:"明天下午去市区买衣服吧。"

  半晌,他才听到池烈沉闷地"嗯"了一声。

  雁回起身把灯关掉,屋子里黑暗下来。他把手机亮度调到最低,戴上耳机看完了一部纪录片。估摸着池烈应该睡着了,雁回轻轻地翻身下床,从包里拿出药瓶,倒出几粒就水服下。

  果然订这间房不是个明智的选择。雁回本来就是睡眠浅的体质,加上经常没理由的神经衰弱,睡觉时不能承受丝毫的外界影响。只不过自己实在好奇,如果有人躺在自己身边会不会有意外的效果,答案显而易见。

  ——毫无困意,精神亢奋得不行,简直想直接把这孩子赶出去了。

  当然这只是个转瞬即逝的念头,自己的身体排斥他人的存在,他不至于因此迁怒到无辜。雁回悄无声息地回到床上,望着池烈模糊不清的背影等待眼睛疲倦。

  ★★★

  池烈第二天早上醒来感觉身上沉沉的,拼命挤了几下眼睛后,辨认出是自己身上多了床被子。再一扭头也不见雁回的踪影,不过隐约能听见楼下厨房工具碰撞的声音。

  他又闭眼蜷缩进被子里,不知是不是心理暗示造成的错觉,仿佛能嗅到雁回身上熟悉的香水味,像是一个漫长的拥抱让人心跳加速。

  池烈开始明白为什么雁回要带他来离家这么远的地方,正因为这里远离他们的生活,所以才能把现实里妨碍到他们的因素统统抛之脑后。无需再困惑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必勉强自己口是心非,这几天的人生里只会有对方的存在——这件事才是唯一清晰明朗的。

  那就趁这次机会,好好地认清自己。

  他穿好衣服,洗漱完毕下楼。桌上放着小笼包和土豆饼,是外面的餐盒包装的,看来雁回很早就出了一趟门。池烈见到他又煮了牛奶,正从厨房里端出来。

  "一会儿去滑雪,票已经订好了,差不多九点半到山上。"雁回倒完一杯牛奶推过去,"你之前不是说想看雪吗。"

  "哦。"池烈小口啃着土豆饼,心情自然而然地好起来。吃到一半想起来什么,他抬头看了眼雁回,又把脸垂下去了。

  "怎么了?"

  "......少了点东西。"池烈用筷子指了指盘子。

  雁回贴在嘴边的杯子停住了,盯着桌上沉思了几秒,忽然不由得哼笑了一声。

  "你是想说我忘记给你买煎蛋了吗?"雁回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声音抑扬顿挫,"好吧,是我不对......毕竟你需要补身体。"

  池烈看到他嘴角暧昧地笑起来,立刻辩驳道:"我说的是盐太少!你他妈才需要补身体!"

  "你青春期需要补身体有什么不对吗?"雁回满脸无辜地反问。

  "......"

  池烈闭口不说话了,"跟雁回多说无益"的道理明白,实际操作起来却总是很难。

  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门,到达山脚的时间刚刚好。现在不是旅游旺季,缆车排队的人很少。由于是全露天式的缆车,沿索道平稳升到高处后,便能将银装素裹的壮阔景色一览无余。

  池烈忘了置身高空的寒冷,一直歪着脑袋盯连绵起伏的雪山。他忽然转头问了一句:"你恐高吗?"

  雁回摇了摇头,然后他看到池烈眼里很是失望。

  "这么想找到我的弱点?"

  被戳穿了想法,池烈矢口否认:"我就问问而已。"

  雁回想了想,喃喃道:"特别怕的东西暂时想不到,但讨厌的......倒是挺多。"

  池烈瞬间注意力集中起来,催问道:"都有什么?"

  "数不过来。"雁回也懒得细想,就随口说了句:"你喜欢的东西里就有不少我讨厌的。"

  话音刚落,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怔了一下。

  雁回意识到自己大概说了句容易令人误解的话,便轻描淡写地补充了句:"只是本来就不喜欢。"

  "......嗯。"

  池烈不再继续追问下去,把脸转到一边看风景,可是眼前的一切都过目就忘,雁回的那句话轻而易举地夺走了他全部注意力。

  喜欢的东西里有不少对方讨厌的。

  那么就是说,雁回记住了他很多喜欢的东西。

  池烈知道自己的阅读理解能力欠缺,不能完全懂雁回很多话的意思,想必雁回也觉得自己孺子不可教,所以也懒得解释。

  但这句话,池烈在潜意识里相信着没有搞错含义。

  那雁回喜欢什么呢?

  池烈试图回忆起一些东西,却大脑空白一片。

  他忽然发现,自己对雁回几乎一无所知,甚至从没想过了解他。

  滑雪场新修建不久,器材崭新。池烈换好一套滑雪装备后,抬头看到雁回仍毫无准备的样子。他把池烈换下来的外套锁进储物柜,转身看了看,问:"都弄好了?"

  池烈弯腰扣紧靴上的夹子,雁回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在休息站等你。"

  他讷讷地抬头,见雁回已经手插外衣口袋要离开了。

  原来一开始雁回就没有滑雪的打算,这项娱乐活动就算他讨厌的东西之一吗?池烈后知后觉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忽然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愣了一会儿,池烈拿好雪具来到室外,找到较空旷的地方放下滑雪板,踩上去固定好靴子。来游玩的人群集中在山坡下,自己这边倒有几分冷清。

  顿时不免兴味索然,不过池烈又很快就重拾热情,扶着雪杖调整好身体,凭着以前滑雪的经验和记忆徐徐下滑。最开始摔倒了几次,每次都要花更久的时间站起来,好在周围没有人看见,不至于感到特别丢脸。

  找到平衡感后,就能越来越享受这如同飞翔的滑雪乐趣。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清凉的空气窜入鼻腔,池烈大脑如同雪一样空白,从山坡俯冲下来后脸颊冰凉冰凉的,又迅速发热。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如此反复运动了几十分钟,忽然感觉到疲惫了。

  厌倦是一瞬间发生的。池烈握着雪杖在原地歇了十几秒,热情迅速流失,他弯腰把滑雪板取下,抱着它们慢慢向前走到人群密集的地方。

  听着周围热闹的声音,池烈才重新对雪产生兴趣。他把多余的器材放到角落里,蹲下来抓了一大把积雪,在掌心按压成团,然后放到地上滚起来。雪球就这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大,忽然池烈感觉到前方有人,抬头就看见一个冻红脸的小男孩盯着自己。

  "哇!"他突然瞪大眼睛感叹起来。

  池烈被他这一嗓子嚎叫吓了一跳,瞪眼埋怨道:"你干嘛?"

  那孩子又连续"哇"了好几声,也蹲了下来,指着地上西瓜大的雪球说:"你好厉害啊!"

  莫名其妙被夸奖了,池烈心里免不了有点优越感,直接大方地把雪球推给他,"送你了。"

  男孩拿了雪球没有走,反而还不停地追问池烈怎么才能让雪球不碎掉。池烈被缠得没办法,就抓了一把雪给他示范,想不到对方特爱捧场,每滚大一圈就要称赞池烈一次。

  "你好烦啊......"池烈小声嘟囔着,但也没有把小朋友赶走,耐心地告诉他要先把小雪球按得严严实实后再放到地上。教着教着,这小孩又抬头冲远处喊了一声,池烈两眼一黑,发现他把更多的小孩都招呼来了。

  ——真的很烦!

  大概是这群小学生一起参加冬令营来了,他们穿着统一的队服,举手投足间都有模有样的。虽然说话表情都在努力模仿大人,但玩闹起来后,孩童天真烂漫的本性便自然流露,叽叽喳喳七嘴八舌,闹得池烈耳朵疼。

  雁回坐在休息站外的木质长椅上,慢慢抿着手里的咖啡,有些烫。他一抬头就能看到不远处的池烈,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滑雪板卸下来了,雪镜也移到了额头上方。

  而且身边还多了几个比他矮小许多的孩子,围着他玩起雪来,让雁回感到不可思议。

  他看到池烈滚了个巴掌大小的雪球,刚放到地上被那几个小朋友争抢,少年皱着眉让他们停一停,自己又蹲下来做了两个大小相同的给他们。

  雁回看着看着,冷不丁笑了一声。也不是觉得眼前的画面有趣,就是池烈跪坐在雪地里聚精会神的样子,瞧着新鲜。

  太阳仿佛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将少年棕色的头发笼上一层琥珀般的光晕。他经常对那群孩子展露笑容,樱红的唇角上扬时,平常生人勿进的气场便立刻烟消云散。

  温热的纸杯在掌心缓缓转了转,雁回扬了扬脖子,喊了他一声。清透的喉音让池烈下意识转头望向声源,由于隔着一段距离,他环顾几秒才发现雁回坐在长椅上,一副无所事事的悠闲样子。

  他这一转头,雁回就终于能看到他的正脸——少年额头上的护目镜像发带一样箍起了碎发,干净利索地露出眉眼,五官在阳光下也更显英气逼人。

  "干嘛啊?"池烈大声问他,一开口有缕缕白雾从唇边飘出。

  雁回望着池烈那双清明透亮的眼睛,忽然忘记自己刚才想说的话了。

  喊了自己又不说话,池烈本来就对他不满的情绪又多堆积了一层。

  "妈的,神经病。"小声咒骂着,池烈又蹲下来继续堆雪人。

  他很讨厌自娱自乐的时候旁边有人盯着自己,陌生人的窥探会让他羞臊,而雁回的旁观更让他尴尬,好像自己在被他监护着一样。

  池烈想起来这似曾相识的感觉来源于何时了——在和面前这群孩子差不多的年纪时,每一次去游乐场,父母也是这样远远地看着自己。

  他们理解不了海盗船的乐趣,也懒得陪自己排一个多小时的队,视野每一次处于高空,池烈都是一个人享受到快感。只有在最后快回家时,他们才会问一句"还玩吗"。而哥哥又是关怀过剩的典型,一起出门要时时刻刻粘着自己,烦得池烈好心情荡然无存。

  当下回忆起这种感觉,池烈忽然没了堆雪人的耐心。他把手里的白雪团子捏了捏,转身丢向了雁回——

  "啪"的一声,黑色的外衣上立刻绽放开了白色碎片。

  雁回伸手拍了拍腿上的雪屑,无意识地蹙起眉,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池烈。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发怒,抱着滑雪板大步走了过来。

  "喂。"池烈走到雁回面前,把器材放地上,"你光坐在这儿有什么意思啊!"

  "那我还能干什么?"雁回反问他。

  在池烈眼里,只要有雪就到处是可以娱乐的地方,但雁回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让他发觉到,好像不是每个人都和自己一样喜欢雪的。显然,雁回处在这白茫茫的地方就十分消极。

  既然不喜欢,那为什么还要来呢......就因为自己之前提了一句想滑雪吗?

  "下山吧。"池烈觉得玩得有些腻烦了。

  雁回起身把纸杯丢进垃圾箱里,手插回口袋向前走。

  池烈看着他漆黑得一尘不染的大衣,忽然萌生出了新的念头——雪是被雁回讨厌的东西,那干脆让他浑身都是雪,这人会有什么反应?在学校里他出了名的脾气好,池烈一直觉得这种性格是装的,但回忆起来雁回好像真没怎么对自己生过气。

  走着走着,雁回发觉背后的人没什么动静,于是转头看了一眼——

  眼前正好晃过一道影子,同时胸口多了份重量压制,让自己脚下不稳地重心失衡,身体猝不及防地向后仰去。

  池烈惊喜自己成功把雁回推进了雪里,怕他现在起来报复,于是赶紧用手肘压住他的胳膊,小臂向前扒拉起周遭的积雪,想往雁回身上多丢一些。

  雁回眯着的眼睛慢慢睁开,看到池烈几乎趴在自己身上,还努力地在旁边刨着什么。耳朵蹭到冰凉的雪,快要没知觉了,雁回这才喃喃道:"你是要把我埋起来吗?"

  "冻死你才好!"池烈咬牙切齿地往他脑袋旁撒了一把雪。雁回条件反射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感觉视线有点模糊。

  池烈看到他浓密的睫毛上挂着几片星屑般的雪花,平白给雁回的脸添上几分柔和。他眼里没有怒意与不满,眼角眯起性感的弧度,反而像是有意味深长的情愫蕴含其中。

  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停了,池烈怔了一下想起身,然而后颈不知什么时候被雁回的手掌覆盖,轻轻下压了一下。

  池烈明白这个动作的含义。在雁回仰起头时,他没有抗拒或迟疑,迎合着贴上了对方的唇瓣。

  咖啡醇厚的苦涩在舌尖变得有些甜,池烈一下子就酥软了身体,整个人都几乎压在了雁回的身上。明明是自己最先处在了上风,可雁回却轻而易举地主导起两人的距离,池烈有些恼火又有些挫败地咬了他一下,不敢太用力,怕又像上次那样淌出血来。

  能察觉得出周围恐怕有陌生人的视线投射过来,池烈燥热着脸移开了。

  "还玩吗?"雁回躺在地上,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

  池烈直接无视雁回,迅速从他身上爬起来,捡起地上的滑雪板后头昏脑涨地向前走。

  雁回把头发上的雪块整理干净,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多狼狈,羊绒大衣更是惨不忍睹。还完器材后两人下山叫了辆车前往商业区,原本的计划是池烈买一套睡衣,现在反倒是雁回在商场里逛了起来。

  脱下来的外套已经送入干洗店抢救,三天后才能去取。雁回只穿了件单薄的针织衫,还好商场的暖气够足,不至于冷。池烈提着购物袋跟在他身后,经过的人很多的情况下,自己不大情愿跟他并肩走。

  池烈习惯一个人逛街,因为如果有人陪着,试衣服照镜子时他会觉得尴尬。

  雁回挑了几件都没有满意的,于是回过头冲池烈招了招手。

  "哪件更好?"

  池烈分不清布料的品质,平时买衣服只顾好看就够。雁回指的那两件他都瞧不出款式上太大的差别,便敷衍地回答了句"随便"。

  这时候导购在旁边温柔地插嘴道:"先生,在您左手边这套是今年冬天的品牌最新款,羊毛羊绒混纺面料,简约百搭,单穿叠穿都可以。而且您个子很高,这个款式就很适合肩宽——"她说着说着嘴皮就僵了一下,因为男人忽然回头看向了自己。

  他眼睛直直地盯过来,嘴角虽然笑着,但声音却相当淡漠:"请问试衣间在哪呢?"

  练习很久的介绍词被这个英俊的男人打断,导购仍然保持端庄的姿态为他指引路线。

  雁回转身冲池烈说:"陪我去试衣服。"

  "啊?我干嘛要陪你......"明明身边就有更专业的导购人员。

  池烈不耐烦地嘟囔着,不过雁回那个眼神好像容不得他拒绝,只能"啧"了一声跟上去了。

  到了试衣间门口,雁回刚进去半个身子,就把池烈也拉了进来。

  "喂!"门一关,池烈就有不祥的预感,"我要去外面等你。"

  雁回随手把门锁上了,懒懒地说道:"不行。"

  "你穿外套而已,又不怕被人看,干嘛非要来更衣室?"

  "这里没人打扰。"

  池烈站在旁边,看着他换上一件后又脱下来试另一件,对比之后开口问自己:"你说我选哪件?"

  从颜色上看,池烈更喜欢那件丁香灰的,但穿在雁回身上好像另一件蜂蜜色的更合适。犹豫了几秒,他诚实地回答:"都好看。"

  话音刚落,池烈察觉到这句话有歧义,又连忙补充了一句:"我说、说的是衣服,不是你!"

  雁回只是声音低低地笑,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轻浮。他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那这三样你更喜欢哪个?"

  如果非要选一个的话,还是灰色吧。池烈指了指,然后看到雁回无奈地笑着叹气。

  搞不懂这个反应是对自己的品味不满意还是怎么样,池烈感觉受到了质疑,不爽地问他:"唉声叹气什么,是你让我选的。"

  而且他拿进来的衣服不就只有两件吗,哪来的"三样"。

  雁回什么也没有解释,把池烈选的那件大衣穿上了,然后看着镜子几秒,忽然又敞开扣子,转身裹住了池烈。

  惊得他一哆嗦。

  "确实这件更好,"雁回打量着镜子里那张快要恼羞成怒的脸,"可以把你也抱进来。"

  池烈挣开他,"你他妈试完了就赶紧出去!"

  "嗯,就这件了。"

  跟雁回在这小空间里待几分钟,池烈就觉得自己胸口发闷快要喘不上来气。好不容易出了更衣室,还觉得店员们看自己的眼神都怪怪的。

  结账的时候池烈看着那件自己帮雁回选的大衣,犹豫了几秒,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句:"这件好像不是冬天穿的吧。"

  "没事,就穿这几天而已,凑合一下。"

  "哦。"池烈靠在柜台旁边等着他,眼睛不经意瞥到了收款机上显示的价格,在这种门店里是出乎意料的便宜。再仔细看一眼,发现是刚才漏数了个零。

  说好的"凑合一下"呢?!池烈当即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感觉以后自己再被周芸数落"败家子"都有反驳的底气了。

  买完一件大衣,雁回好像被激发了购物的欲望,遇到感兴趣的店铺就进去转一圈。池烈跟在后面很不耐烦,连续催促了几遍才让雁回收敛。

  他正在眼镜货架前试戴,转头问池烈:"这副会不会太大?"

  "还行吧。"池烈敷衍地回答,"你不是不近视吗,怎么那么多眼镜。"

  "戴眼镜看起来会让人觉得好接近吧。"雁回把脸上的那副摘下来,换了个金丝框的戴上,"学校里大部分老师都戴着眼镜,我一开始只是买了几副试试而已,但后来就变成习惯性地收集了。"

  池烈倒是能理解他持续不停买同一种东西的心情,但并不觉得雁回戴上眼镜就好接近。或许在别的同学眼里,他无论做什么都是彬彬有礼的形象,可在自己看来都只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

  雁回把眼镜摘掉放回木架上,回头看了看毫无耐心的池烈,决定还是不买了。

  "走吧。"雁回拎起地上的纸袋,边走边问他:"晚上蒸螃蟹吗?"

  "你自己做?"

  "嗯。"

  哪有人出来旅游还自己做饭的,"在外面买熟的不就好了。"

  "那我不做了?"雁回说,"看你昨晚吃得少,以为你不喜欢这里的口味。"

  "......"池烈心里一沉,本来他是想顺口接话"你随便,做就做吧",没想到雁回又补充了后半句,仿佛他是否亲手做晚饭全都由自己说了算似的。他妈的,这混账真不是故意让他进退两难吗?

  而且,就算自己不喜欢当地饭菜的口味,雁回又凭什么有自信认为,他做出来的东西就一定能被喜欢?

  "我吃得少是因为不饿。"池烈抬高了声音,"我觉得外面买来的比你做的好吃多了。"

  "真的吗?"

  "嗯!"理直气壮。

  "那好吧。"电梯门一开,雁回大步走了出去,"晚上我自己做饭,你就叫外卖吧。"

  "???"

  雁回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气急败坏,脸上却还佯装着云淡风轻。头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静电,像是刚睡醒一样蓬松,冒着毛茸茸的傻气。

  这让他心情顿时爽朗起来,浅淡的笑容让池烈瞧见了,以为他脑子又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瞪眼问:"你乐什么?"

  "没什么。"

  这种反应很让人火大。但怒意刚燃起来,池烈又压下去了,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跟雁回较真,免得伤自己身体。

  离他们公寓不远的地方就是集市,这个时间点市场正拥挤,海鲜售卖的场地又湿又黏,空气里散发着咸腥味。

  雁回按照池烈的喜好买够了食材,见他在后面走得太慢,便停下来等他跟上。池烈极不情愿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挑干燥的地面踩,生怕自己身上沾到什么东西。这样子让雁回又忍不住逗他:"比小姑娘还爱干净呢,要不要我抱着你走?"

  "滚!"

  好不容易离开市场打车回了公寓,雁回还没有让他休息的意思,把蔬菜递给他要求洗干净。池烈虽然烦闷,但想到今天自己差点把雁回大衣搞坏的事,也不得不有点歉疚地听话起来,免得雁回心血来潮找自己赔偿。

  雁回把处理好的调料与活蟹一起上锅蒸,转头看到池烈还在慢吞吞地洗菜,生硬的手法显然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因为他把水龙头开得很小,几乎没声音,雁回半天都没发现他还没离开厨房。

  通体白润的莲藕躺在少年纤瘦的手掌上,他轻柔地搓着莲藕上一个凹陷,大小正好容得下自己的指肚。池烈忍不住多按了几下,忽然耳边冷不丁传来雁回的声音:"你是在给婴儿洗澡吗?"

  池烈倏地反应过神来,听到雁回这么揶揄自己难免有一丝羞臊。接着,他又听到雁回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放下吧。"

  显然是被鄙视了。池烈也无法反驳,只好甩了甩手上的水离开厨房。他进客厅里闲得无聊到处翻,发现电视下有公寓提供的Xbox,仔细捣鼓了几下成功连接到屏幕。

  他握着手柄打游戏,电子音效和厨房里的油炸声混在一起,却不觉得吵闹。池烈只要偏过头,就能看见门槛里雁回的身影,他握着锅柄,游刃有余地翻炒,不疾不徐地撒调料。明明是做饭这么有生活气息的事,雁回看着就莫名其妙地优雅起来了。

  电视里发出几声低沉的音效,池烈再回头就发现自己的角色被僵尸咬死了。

  啧,都是雁回的错。

  心里悄悄抱怨着,可又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被自己推进雪里不会生气,弄坏了昂贵的大衣也不生气,一路提着所有的袋子回来也没有生气。

  ——换作自己早就拳头伺候了。

  池烈不晓得雁回到底是本来就脾气好,还是这些事加在一起都根本没有令他恼怒的价值,总之这让池烈忍不住萌生出试探他底线的念头。但也仅仅是念头罢了,他还没有无聊到故意把雁回惹生气的地步,这对自己也没有任何好处。

  只是有些事......不那么清晰。

  隔着一层雾,视野模糊,就总想着想让光照进来。

  ★★★

  池烈饭吃得很快,趁雁回刷碗的工夫他又跑到楼上去洗澡。等换好新睡衣下楼时,看到雁回坐在沙发上端着手柄玩起了游戏。池烈不经意瞄了一眼屏幕左上角,发现他竟然这么快就刷新了自己刚才的分数纪录。

  "头发吹干了吗?"雁回没抬头,轻轻问了一声。

  池烈"嗯"了两声就坐下来,拿起茶几上另一台手柄不甘心地催促他:"开双人。"

  雁回没应声,抬手摸了下池烈的头顶,确认干燥后才依他的意思重新开了一局游戏。

  "输的人要怎么样?"雁回偏头问他。

  "你想怎么样?"

  池烈刚问完就后悔了,他看着雁回的眼神总觉得不对劲,于是连忙改口:"输的人请客吧。"

  "这个没吸引力。"

  池烈仔细思考能引起雁回兴趣的东西,但不管怎么想,都能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各种成人禁忌的意味上去。没办法,尽管雁回现在看起来一本正经,池烈就是忍不住怀疑他满脑子淫秽色情。

  "这样吧,"雁回沉着道,"输的人当椅子吧。"

  "啊?"池烈惊讶他提的要求听着好像蛮正常,不是什么"谁输谁脱衣服之类的",下意识放下心来,随口答应了他。

  反正自己不会输的,管他提了什么要求全部虐爆就是了!

  刚开局,池烈就全神贯注地操纵自己的角色,十几发子弹几乎没空过。眼看着两人分数差距越拉越大,池烈就得意忘形起来,冷笑几声挑衅雁回:"欸,我让你三十秒?"

  "不用了。"雁回叹了口气,声音里透着丝丝沮丧,"你赢了。"

  居然这么快就投降,池烈反而觉得没意思了,"再来再来!"

  "你忘了我们刚才说好,愿赌服输的吗?"雁回提醒他。

  "噢。"池烈想起来了,输的人要当椅子来着。可怎么当,趴地上被自己骑背吗?想不到这么轻松就能把雁回当奴隶一样,池烈兴致大好地站起来,命令道:"行,你当椅子吧。"

  雁回抬头看到他神采奕奕的,完全对自己没有防备。

  池烈站着等了几秒,就开始催他:"别磨蹭了,你倒是快——喂!"

  他胳膊猝不及防地被扯过去,手柄差点掉地上。池烈不得不承认雁回的力气比自己大得多,而且还很会找力量上的技巧,被他箍在怀里几乎动弹不得。

  "操......放开!"早该猜到雁回没安好心的,偏偏刚才太想玩游戏忽略了他的本性。他所谓的"椅子"指的不是坐下,而是靠着。

  靠!

  "我都愿赌服输了,你还不心甘情愿吗?"雁回垂眼看怀里的人挣扎到脸红,越是折腾就越想把手臂收得更紧。他在池烈的耳边轻轻呼吸着,重新开了一盘游戏,"嘘,开始了。"

  被对方以一种怀抱玩偶的方式拥坐着,既暧昧又耻辱,这分明是对他的惩罚。池烈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失态,他打着打着,听到雁回很近的声音:"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乖点儿呢?"

  调子慵懒又温柔,让池烈一下子愣住了。画面上的人物停滞不前了几秒,他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继续手上的动作。然而在这一次操作失误后,带来的是全盘皆输的连锁反应。

  两人都没有说话,新的一局又开始了。池烈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但注意力总是没办法集中到画面上,他脑子里只能想着雁回的胸膛很暖和,耳边的呼吸也吹得他心里痒。

  如果忽略掉雁回耍花招戏弄自己的前提,他们现在简直是最能和谐共处的时刻。

  甚至要是能一直这样相处下去,池烈觉得自己恐怕不会抗拒。

  游戏画面加载的空余时间,让池烈不再精神紧绷着。雁回的下巴总是无意识般蹭到他耳廓,有时候还会低头贴过来,弄得他不敢大幅度喘气。

  半晌,雁回小声问了句:"换个游戏吗?"

  却听不到任何回答。

  他以为池烈是默许,不过等新游戏开局后,才发现池烈已经一动不动了。

  呼吸相当平稳,沉睡的样子总算如自己所愿变得乖点儿了。雁回把电视调为静音,整个屋子瞬间悄无声息,于是这样他也发现,怀里的人其实还是闹腾点好。

  毕竟白天滑雪消耗体力,下午又陪自己逛了很久的商场,再青春的身体活力也是有限的。雁回动作极轻地掰开池烈的手指,把游戏手柄拿开放到一旁,然后不假思索地把自己的手牵了上去。

  热度蔓延到了指尖。

  雁回缓缓地攥了一下,然后又毫无留恋地放开了。

  比起普普通通牵手,还是对少年纤瘦的腰更感兴趣些,不过现在也得不到池烈的任何反应,那就完全没必要趁这个时机占便宜了。

  他稍稍侧过脸,嗅到了池烈脖颈与发丝间散发的橘果香气,像是未成熟的青涩水果熬成的糖浆。就算再不喜欢甜味的东西,雁回也难以抗拒这份甘甜的引诱,他手掌覆上池烈颈部裸露的皮肤,如同爱抚一块珍藏的玉器般摩挲起来。梦里的人意识不清,酥痒的触感让喉咙主动发出似有若无的呻吟。

  这孩子身体敏感得可怕。雁回及时收回了手,冷静地找好角度将他慢慢抱起,上楼放到床上。

  他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在床边坐下来凝视了池烈一会儿。果然一闭上眼睛就显得乖顺多了,眉头也是舒展开的,鼻梁高挺。嘴唇也一如既往红润好看,色泽饱满得像软糖。

  雁回总会冒出一些古怪的念头,比如现在就很想把池烈脱干净用丝带绑起来,像是节日苹果那样。然后在他身上撒一层细粉般的砂糖,奶油大概也好,反正都是他不喜欢而对方却很喜欢的东西,将这些涂满少年的身体,再淋上蜂蜜与焦糖。

  最后把嘴封上。

  所有甜得发腻的东西都没资格让他品尝,只有自己才能随心所欲地侵占对方。

  雁回稍微想了一下,就不禁自嘲般地笑了起来。如果把这些坏点子一五一十地告诉池烈,他恐怕脑袋都要羞耻到炸开了,还得恼羞成怒地咒骂自己。

  但至少现在是安安静静的,那么自己臆想一下奇怪的东西,也无伤大雅。

  "好好睡吧。"雁回歪着头看了他最后一眼,这才收回视线。

  池烈睡到自然醒,这一觉漫长又舒服,他也没多余的心思去想昨晚怎么睡的,缩被窝里又闭眼耗了会儿时间才下床洗漱。

  楼梯下到一半,池烈听到一楼浴室里传来淋浴声。他脚步顿住,在台阶上犹豫片刻后还是继续走下去,只不过眼睛都刻意避开了浴室的位置,径自坐到餐桌前,吃面包店买来的点心。

  听起来像淅淅沥沥的雨。

  池烈慢慢地啃着羊角面包,大概刚睡醒的脑子容易搭错弦,他又想起来很多天前那个濡湿了自己的梦境——错乱又温暖,想抛之脑后却挥之不去的梦境。

  他现在完全不想做什么奇怪的举动,但思维就是停不下来地跳脱。他知道浴室里一定水雾氤氲,玻璃会完全模糊成同一种颜色,也知道就算现在转一下头绝对不会被任何人知道。

  可是他不能。一旦转过头,就完了。

  那么从此以后自己心里一定会留下偷窥者的烙印,他又不是变态,为什么会想做这么恶心的事。

  池烈顿时感觉没胃口,把最后一小块羊角面包塞嘴里,再也不想吃下东西了。

  他坐在餐桌前,脑袋始终没有转动别的方向上去。愣神不久,身后的水声停了,再接着是玻璃门敞开的声音。

  池烈又从纸袋里拿出新的羊角面包,小口小口地咬着,就着牛奶细嚼慢咽。拖鞋在地板上缓慢地摩擦,相当慵懒的步子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在身旁停下。

  湿漉漉的手掌伸过来,轻轻地在自己下颌与脖颈间抚摸,让池烈条件反射地缩了下肩膀。头顶传来几声轻笑,指尖离开了自己,皮肤上残存的温热水珠也一并冷却了下来。池烈快速抬手抹干了潮湿的脖子,侧头看到雁回裸露着上半身,于是又立刻不动声色地把目光集中回手里的面包上。

  "你睡了好久,"雁回去饮水机旁拿纸杯,"早上我想喊你出去钓鱼的,但摇了几下就是不醒。"

  池烈抬头看了眼钟表,竟然都下午了。感觉就这样荒废了一天假期,池烈想了想,主动提了一句:"那晚上出去吃饭。"

  雁回沉默着喝水,几秒后把杯子放下轻描淡写道:"我晚上要去喝酒。"

  这句话听起来有哪里怪怪的,池烈琢磨了一下,明白过来雁回的意思好像是没打算跟自己一起行动。嗯......各玩各的当然也好,反正他们也不是那种形影不离的关系,只不过一起出远门散心罢了。

  "你带烟了吗?"池烈问。

  "好像放外衣口袋了,"雁回想了想,"你去楼上找找吧。"

  池烈上楼拿起他那件新买的大衣,伸进口袋碰到了烟盒,手再伸进去想把打火机找出来,摸了几下指尖就触碰到了糖果包装一样的东西。

  他不假思索地拿出来一看,漆黑的正方形包装像是旅行装的洗发水,上面除了"0.01"的数字就只剩金色的外文。池烈没看懂,他不经意捏了一下,里面明显的圆形触感让他愣住了。

  随机也反应过来上面那硕大的数字是在描述着厚度。池烈把这一小袋东西原封不动塞回去了,没想到手指又摸到了好几个同样的包装。

  他顿时额头发热,在心里暗示自己这没什么好惊奇的,雁回一个成年人口袋里装着这种东西不是很正常......

  个鬼啊!

  哪种正经的成年人会他妈随身带着四五个安全套的?!这件衣服不是昨天才买的吗,那看来东西也是不久前放进去的,怪不得今晚打算一个人去喝酒。

  不过这些东西至少不是为自己准备的,池烈意识到这点也就释然了,但放下心没几秒就觉得胸口堵得慌。他一想到几秒钟前自己还因此耳朵发热,就有一种自取其辱的难堪涌上心头,又湿又黏地将他埋没。

  池烈松开手,伸进另一个口袋摸出了打火机,把雁回的大衣往床上一丢,也懒得帮他挂回衣架上。

  烟卷的焦油量明显比自己平时抽的要高很多,池烈只吸了两口脑袋就轻飘飘的,这种脚下发软的感觉让他不舒服,烟还没烧到一半就掐灭了。

  雁回吹完头发后上了楼,他看到池烈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走过去拿了件衬衣穿上,然后挨着池烈坐下。

  "怎么了,起床气这么长时间?"他看得出池烈脸色不怎么积极,玩笑般地捏了下对方的脸,"不是说要出去吃饭,想吃什么?"

  "不饿。"池烈生硬地避开雁回的手,"我饿的时候点外卖就行了。"

  雁回忽略掉他的话,自顾自地说:"我们现在出门,你快点换衣服。"

  池烈本想回绝,可一抬头看到雁回眼神直直地盯着自己,眨都不眨一下的,让人心里发寒。他有点不耐烦地站起来解睡衣扣子,最后一个解完,却迟迟不继续接下来的动作。

  僵了片刻,池烈心一横地回头嚷:"你别盯着我!"

  雁回的眼神还是相当直接,就那样注视着他的脸,然后慢慢笑起来道:"你浑身上下早被我看个遍了,现在害羞什么?"

  池烈被他这么一说,喉咙更紧了。反正雁回总有歪理来反驳自己,池烈直截了当地抓着衣服和裤子下楼去换,走到台阶还能听到雁回愉悦的笑声。

  换了是别人和自己同处一室,哪怕是游泳馆的更衣室,池烈也能面不改色地脱光衣服,他从来没有为此感到丝毫尴尬。可是这个"别人"换成是雁回就不行,和性取向无关,哪怕雁回是个直的也不行。

  这是他在自己心里与别人最大的区别。

  池烈暗自咬咬牙。

  [六]

  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雁回带他去了最出名的风情街,临近过年,张灯结彩,天色一暗更是热闹非凡。池烈简单吃了几口当地出名的小吃,没尝出太特别的滋味,摊位逛了逛都很难提起兴趣。

  雁回忽然搂住了他的腰,池烈就装作不知情地继续向前走,但经过路口时总是被雁回牵引着选择方向。池烈发现他带自己走进了一条酒吧街,看来这就是他晚上想来的地方。

  池烈觉得下一秒雁回就要赶他回去了,但实际却没有。雁回仍然抱着他,低下头亲昵地在他耳边蹭了蹭,小声问:"进去陪我吗?"

  仿佛还没喝酒就已经醉了。池烈沉闷地说:"随便。"

  街上的店明明那么多,雁回却偏偏挑了那家最阴暗的走进去,没有丝毫犹豫,恐怕他早就查好了这些店铺的位置,这让池烈不得不揣测他的那点心思。

  而且说是"陪",实际上雁回一坐下就没再多理会自己,只是嘱咐了调酒师把他的度数调低,然后就跟旁边的那对儿同性情侣随意聊了起来。

  第一反应是,雁回要跟他们玩三个人的吗?池烈在旁边抿着鸡尾酒,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不过很快那两个人起身离开了,看来是自己胡思乱想。

  但没多久又有新的男人过来坐下,这次目的好像很明显,就是为了找雁回搭讪的。池烈把杯子放下,环顾四周找到了洗手间的位置,悄悄地离开了。

  他推开木门进去,站在洗手台前安静地伫立了一会儿,然后玩起了自动感应装置。水流很大也很温暖,弄得掌心痒痒的。

  与其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喝酒,时不时担心自己会打扰雁回的私事,还不如在这儿玩水。是的,雁回还没有水龙头好玩,至少水龙头一伸手就能毫不意外地流出水,不需要去猜测它的水温,不需要提前知晓它坏掉没有,只要一伸手,就什么都知道了。

  ——可那也要自己先伸手才行。

  如果只是远远地站在这里,哪怕再敏感的感应装置都不会主动有反应的。

  池烈垂下了手,很快水龙头恢复了平静。他正环顾四周想找烘手机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呜咽,隐约发生在卫生间尽头的隔间里。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刚安静没几秒,类似的声音又出现,好像有人捂住了嘴试图掩盖,但淫靡的呻吟还是从指缝沉闷地流了出来。

  池烈意识到自己踏入了不能被打扰的私密领地,一时间只有落荒而逃的念头,也来不及找纸巾擦干手上残留的水,直接拉开木门快步走了出去。

  回归到人群密集的地方,一呼吸都是那些充满情调的陌生香水味,这种味道仿佛在驱赶着他,池烈觉得这里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当然,他也不想有,他现在一刻都不想多待,每个人身上的味道都刺鼻得令他作呕,他要立刻逃离这里。

  [七]

  雁回叼着烟,伸手摸了下口袋发现没带打火机,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的男人就利索地手递过来帮他点上。雁回挑了挑眉,吐出第一口烟雾问他:"多大了?"

  那男人故作神秘地笑笑不说话,反问雁回:"刚刚坐这儿的男孩是跟你一起的?"

  雁回转头发现位置空了,但池烈的手机还在桌上。他四处望了一下,见池烈正从洗手间出来,便又放心似的把脸转过去,"嗯,你有兴趣吗?"

  "我对小年轻最感兴趣。"那人直言不讳,坦白道:"但你们像是一起过来的,他总看你。"

  雁回指尖一顿,接着慢慢吸了口烟,漫不经心地问:"你对我就不感兴趣吗?"

  那人愣了愣,还真思考了几秒回答:"那也行。"

  雁回被他这种反应逗笑了。池烈正好走过来拿手机,看到雁回的侧脸也只当他是在跟陌生人调情,便若无其事地低下头。没等他的指尖碰上手机,又被凑过来的雁回吓了一跳。

  池烈不知道什么原因,总之雁回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环住自己的腰以后就不由分说地吻上来。舌尖有淡淡的酒味,池烈蹙眉想避开,但雁回越亲越蛮横,把他抵在吧台前就没再松开手。

  胸口像是有一团火在烧,池烈浑身上下热得难以呼吸,他不希望余光里出现旁人的视线,就这样把眼睛闭上了。

  等雁回松开他的时候,池烈觉得喉咙都快要干涸,但也不想多喝一口酒,只跟雁回说了一声:"我要回去了,钥匙给我。"

  雁回低头找钥匙,池烈瞥了旁边一眼,发现刚刚还在雁回旁边的人已经不见了。

  "路上注意车辆。"雁回递给他。

  回到公寓,池烈有一种重获自由的轻松心情。

  他把电视打开调大音量,找到个热闹的综艺节目,然后进浴室里洗澡。洗着洗着,池烈视线定住了,他看到木架上正好放着几个正方形塑料包装的便携洗发水,立刻想到今天在雁回口袋里发现的东西,下意识厌恶地别开眼。

  随后他又意识到,自己现在凭的是什么立场情绪低落?他是出来散心的,又不是来陪雁回的,各自有各自的安排,这不是挺好吗。

  水流哗哗的声音吵得他心烦意乱,抬手关掉后冷意袭来,才发现进来这么久都忘记开浴霸。池烈裹紧毛巾擦干身体,换好睡衣后就上了楼。

  电视没有关,躺在二楼的床上能听到底下隐约传来的声音,他才有安全感。但现在时间还挺早,睡也睡不着,他又爬起来下载新的手机游戏。

  果然最好玩的还是游戏!如果世界末日让他选择是跟雁回度过,还是玩一款简单普通的《贪吃蛇吃苹果》直到死去,他也能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不对,雁回就不该出现在自己的选项里!

  "啧。"稍胡思乱想走神片刻,就错失了通关的机会。池烈把这错误都归结在雁回身上,正在这暗自咒骂他呢,手机忽然卡顿了两秒,游戏画面自动退出变成了来电显示。

  池烈手一抖,怀疑雁回是不是有读心术知道自己在骂他。

  "开一下门。"雁回在电话里说。

  "啊?"池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敲了好几分钟了,你没听见吗?"雁回无奈地笑了。

  当然没听见,楼下全是综艺节目的声音。

  池烈下楼后第一件事先把电视关了,免得雁回进来觉得奇怪。

  "你怎么回来了?"池烈开门后直言自己的疑惑。

  雁回觉得他这个问题才奇怪,理所应当反问:"我不能回来吗?"

  答案大概很明显,雁回八成是没找到合心意的对象,才空手而归吧——池烈擅自下了这个判断。

  于是再晚些时间,两人躺在床上,池烈感觉到尴尬。

  他昨天睡了太久,现在没有丝毫困意,雁回好像知道这一点,所以不仅没有关灯,还把他当手机支架一样,胳膊搭在肩膀上看视频。池烈转头看了一眼雁回的屏幕,纯粹好奇内容而已。雁回却好像以为他有兴趣,稍稍伸长了手臂让他看得更清楚。

  是国外拍摄的自然纪录片,池烈光看画面以为是只罕见的野生动物,三色相间十分明艳,接着又看到中译字幕写着"这条食螺蛇正在吞食一只成年美洲臼齿蜥",他一瞬间就感到反胃。

  那条蛇直接吞没了蜥蜴的头部,同时不断地紧紧缠绕猎物的身躯。奄奄一息的蜥蜴在本能地挣动几下前肢后,终于与食螺蛇的颜色融为一体,像是一个紧密而扭曲的拥抱。解说这时还语气诙谐道:"在最后,他们'相爱'了。"

  "好恶心。"池烈紧锁眉头,连今天喜欢的贪吃蛇游戏都不想玩了。

  雁回闻言把手机移开,胳膊仍然在他的腰上环着。

  池烈一直都很怕痒,尤其是腰部稍微碰一下他就条件反射缩起身子。可现在不知道怎么了,腰好像背叛了自己一样,雁回怎么抱它都平静地接受了。

  之前上网,池烈无意间看到个叫"皮肤饥渴症"的词,他现在严重怀疑雁回就这破毛病,动不动就要贴过来,跟双面胶成精了似的。

  "你他妈是不是喝多了,"池烈忍不住向后拱了一下肩膀,"放开,热。"

  "你就当是吧。"雁回闭着眼睛,声音含糊不清,但手上的动作又足以证明他现在清醒得很。

  池烈发现他越来越肆无忌惮,指尖已经挑起自己的内裤边缘,于是忍无可忍地拨开腰上的胳膊,翻了个身坐起来厉声斥责:"你大晚上饥渴了就去找别人痛快,别过来跟我犯贱!"

  话说出口池烈立刻后悔了,他的说法好像不仅承认了自己与雁回现在暧昧不清的关系,而且语气听着还有一种欲迎还拒的埋怨意味。

  大爷的,最要命的是自己声音还意外很大,仿佛在赌什么气一样。

  雁回仍然躺着,暖黄色的灯光映在他线条硬朗的脸上,黑玉般的发丝垂下形成阴影。他望着池烈,眼里流露出更邪佞的光来。

  "我哪里跟你犯贱了,"他双唇微启,像是梦呓,"我难道不是在跟你发骚吗?"

  池烈心里一颤,抄起枕头朝他的脸砸过去,"滚!"

  雁回没有抬手拨开枕头,他的声音从下面模糊地传出来:"明明答应了陪我喝酒,自己却先跑了。"

  反倒抱怨起他来了。池烈瞪过去,但有枕头遮挡,瞪了他也看不见。

  空气安静了几秒,枕头下又传来雁回缓慢的声音:"我刚才在想,会不会带你出来其实是个错误。"

  ★★★

  池烈愣了愣,感觉到自己手掌发凉。

  果然雁回也觉察到......他们两个人在不被打扰的陌生环境里,所谓偷情带来的刺激感骤降了吗?与此同时,暴露出来的是他们摇摇欲坠却微妙平衡的关系,越是亲密接触才越是让人怀疑。

  池烈这么想着,然后又听到雁回说:"本来想趁这几天把你调教得听话一点,但现在发现,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啊?"池烈感到费解。

  "直接用迷药把你晕倒不就好了?"

  池烈顿了顿,嚷起来:"你他妈是人贩子吗!"

  雁回的脸埋藏在枕头下,轻笑着:"开玩笑的,我怎么会把你卖掉。"

  池烈抿了抿嘴,望向他。

  雁回接着说:"你又不值钱。"

  "操你妈,你以为你值钱?你想卖还得倒贴呢。"

  "好,我倒贴。"雁回伸手抓住枕头边,从脸边撤开,那双眼睛完全露了出来凝视着池烈,"你开个价吧,把我领走。"

  四目交接的刹那,池烈心脏怦怦直跳,原本冰凉的手掌很快又热了起来。他错过了敷衍回答雁回的最佳时机,屋子里陷入沉默的氛围,无论他接下来再说什么都像是深思熟虑的答案。

  "我不稀罕。"他别开脸,声音微弱地流出唇缝,明显底气不足。

  雁回静静地盯了他几秒,随后悄悄叹了口气,手臂支撑着身体坐起来,凑到池烈唇边问:"那你想要什么别的吗?"

  池烈对他视而不见,"没有。"

  雁回的呼吸划过了自己的脸颊,痒痒的。

  "可我还想,再教你些别的......"雁回把视线集中到池烈的耳朵上,那就像是他的信号灯,每次都引导着他接下来的动作,"言传身教的,那种。"

  池烈脑子里有一根弦"嘣"地一声断了。

  他早就预料到雁回有一天会提出这种要求,也早就猜到这是雁回接近自己的目的,只不过......池烈高估了自己抗拒诱惑的能力。雁回悄悄在自己心里藏了颗苹果,而他却化身为那条蛇,不停地、不停地引诱自己去偷食。

  雁回一边浅浅地吻他的脸,一边柔声问:"你怕了?你要是不愿——"

  池烈喉结上下滚动,打断了他的话:"我有什么好怕的。"

  他不怕的,一点都不。他也已经满十八岁了,成年人的相处是各取所需,他多少都能明白。正如雁回对自己另有所图一样,他对雁回也只不过是为了寻求刺激,仅此而已。

  ——承认这一点,就没有什么再值得多虑的。

  雁回怔了怔,然后笑起来:"我可真是走后门的哦。"

  池烈都忘了自己很早以前这么骂过他了,没想到这小心眼的狗东西记性这么好。

  "你走不走后门关我什么事?"池烈既然想清楚他俩到底是什么关系了,就不必再多在乎本能欲望以外的东西,"你以为老子会愿意被你压着?"

  雁回的手顺着池烈的腰线,慢慢地探入进他的睡衣边缘,"嗯,可你知道怎么压别人吗?"

  "这他妈都有什么难的!"合着在这儿瞧不起他呢,"不就是直接捅进去吗!"

  "怎么捅?"雁回的手掌伸进了他的内裤里,手指沿臀缝向下按揉着,"像这样?"

  池烈心里一凉,生怕雁回下一秒就直接把手指插进自己的私处,此时动也不动地盯着雁回的脸,想瞪也提不起力气。

  然而雁回只是在边缘处来回打转,让池烈怕痒地挺了下身子,接着他再顺势把人按进了自己怀里。

  "不用紧张,"雁回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背,手指继续在敏感的穴口上按揉,"老师会让你爽的。"

  "少他妈废话。"池烈咬牙切齿,"有本事你现在趴在这让我——"

  还没说完,话语就凝结成了一声急促的喘息。池烈倚在雁回的胸膛上不由得睁大眼,抬头惊愕地看着他。

  雁回若无其事地笑起来,"接着说,我听着呢。"

  "出、出去......"池烈声音减弱了半分。雁回刚才找准时机将手指探入了一点点,但即使是一个关节的长度也已经让他浑身处于警备状态,好在这样的程度是人体本来就能承受的,不至于因异物感过于难受。

  雁回俯下头亲吻他的鼻梁与眼周,在池烈注意力涣散的时候又将那根手指向里继续探入他试探性地压了一下,怀里的人立刻条件反射缩起了身子。

  不等池烈开口驱赶自己,雁回扶着他的肩膀将人按倒在床上。手指朝着甬道里某个方向搓揉起来,令池烈下意识发出了两声呜咽。他扶着少年纤瘦的腰,哄劝着将他双腿慢慢抬高,裤子脱下,好让那根手指完全进入。

  池烈艰难地呼吸起来,他从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还有一个地方能轻易地带给他快要高潮的舒爽,那份感觉虽然不强烈,但是稳定持久,在雁回轻柔又有规律的挤压下,身体由内及外产生了灼热感,聚集在小腹周围。

  他急促地吸了一口气,现在十分想抚摸自己的阴茎让它射出,然而雁回似乎早就知道了自己的想法,腾出的那只手一直覆盖在他的大腿内侧,掌心偶尔不经意地蹭到勃起的性器,却从不停留下来帮他释放。就算池烈伸过手,也被他不动声色地拨开了。

  雁回按压到了足够程度后,手指开始在里面慢慢地抽送起来,动作轻柔的同时也会稍加用力地搔刮敏感的地带。他看到池烈紧锁眉头,眼里像是有雾一样迷茫,于是欺身压下去,温柔啄咬少年红润的嘴角。

  池烈觉得自己五感六觉此时全他妈被打开了一样,雁回的脸一凑近,呼吸里全部都是熟悉的香味,像是融化的雪松那般沉稳安定。

  他稍稍侧过视线,看到了雁回那双天生风情的眼睛,睫毛几乎要蹭上自己,瞳仁漆黑得像是夜晚中最神秘的湖。但是这人只要稍稍一笑,水面就一层一层漾出涟漪,撩拨得他心里痒。

  "还让我出去吗?"雁回嗓音醇厚,像是决意蛊惑他一般,"一根手指都吸得这么紧了,我还想塞进更多呢......"

  他边说着,边加快了手指的速度,池烈咬紧牙盯着他的眼睛。

  雁回本以为他会羞耻得连眼睛都不愿意睁开,没想到却愿意这样直白的看着自己,心情顿时更加愉悦地亲吻下去。

  雁回不知道的是,池烈这样看着自己时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希望你干脆......瞎掉好了。

  恶毒又纯粹的念头。

  这样就不会再露出让他自作多情的眼神,也永远别想含情脉脉地望着别人。而在双目失去所有光明之前,只看着他。

  这是蛇引诱猎物的代价。

  ★★★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搅了他们的亲吻。

  池烈倒吸一口凉气,转头看到自己的手机屏幕亮着,不知道是谁的电话。他没打算去管,然而雁回却抬起了身子,用那只空闲的手把电话拿了过来。

  "你......你干什么......"池烈有强烈的不祥预感。

  雁回静静地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眼神移到了池烈脸上,冲他微笑起来。

  "好像是关系很好的人。"雁回拿着手机,再次俯下身,"挂断就太没礼貌了。"

  池烈怔愣地看着他在手机屏幕上划了一下,接着把电话放到了自己耳边。

  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一道温婉的女声从里面传出来:"晚上好呀,小少爷。"

  池烈的嘴唇刚开启一条缝隙,雁回就忽然加重了手指在他身体里抽送的力道。

  "......别那么叫我!"池烈涨红了脸,急促地屏住呼吸。

  电话那边笑声甜美,好像没发现池烈语气的异样,还自顾自地问他:"这两天玩得开心吗?哎,你也不说是跟谁一起去的,难道是......女朋友吗?"

  雁回笑起来,歪着头打量池烈此时困窘的表情。

  "不是!"池烈使劲闭了下眼睛再睁开,"你、你没有告诉......我哥他们吧......"

  "当然没有呀,你都说了让我保密的。对了,你哥哥这两天买了好多宝宝的玩具,他自己倒先玩起来了,还说这些都是你小时候喜欢的。"

  池烈深吸一口气,身体内的快感还是持续上升。他转眼看着雁回,一字一顿地对着电话说:"没什么事......挂了吧。"

  对面意外地"哎"了一声,"这么急着挂我电话,一定是跟女朋友在一起吧!"

  "不是!"池烈被她气得头昏脑热,自己的手臂还被雁回故意压住了,"我......我有点感冒,明天打给你......嗯......"

  雁回的手指整根没入地搓揉好几圈,他舒服得几乎要叫出来。

  "不用啦,你回家再跟我讲吧。好好休息,宝贝晚安!"

  "别那么叫我......"

  确认电话挂断后,池烈几乎快要嘶吼出来:"你这狗娘养的畜生!"

  雁回不怒反笑地伸出手掌,扼住池烈的下巴,"原来喜欢温柔的大姐姐类型啊。"

  池烈急促地呼吸几下,朝他比了个中指。却不料雁回伸出舌尖在他指肚上舔了一下,接着低头含住吮吸起来,湿热的感觉让他心里触了电。

  "松口!"池烈另一只手企图推开雁回的脸,这才让他微微张开嘴还给自己自由。

  后庭里的手指逐渐慢下了速度,池烈感觉到雁回在退出自己的身体,然而异物感快要消散时,穴口处被他加重力道地朝某个方向扩张,伴随着转瞬即逝的微痛,雁回手指再次探入进来,这次却比之前更加充实紧密。

  两根手指在顺利插入后不停地翻搅着,那是一种近似高潮来临前的奇妙快感,剧烈又灼热的摩擦持续不断地引起他身心悸动,池烈因此不由自主地弓起身子。

  雁回的吻落在他脖颈之下,双唇温柔地向上靠近,用低哑的声音问他:"想射吗?"

  池烈喉咙干痛,他把脸别开,微弱地张口呼吸就是不回答。

  "不出声的话,我可就要一直这么弄你了。"雁回睨着他,嘴唇在他喉结上蹭了蹭,"一晚上都这样。"

  这样的威胁让池烈只好生硬地"嗯"了一声,然后怒不可遏地闭上眼,睫毛止不住颤动。

  雁回的手掌顺着池烈的小腹缓慢地向下摩挲,触碰到性器前端时,两根在少年身体里的手指也被他无意识地吸含住。他只好增大幅度地刮擦湿软的肠壁,另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握住那根涨热的欲望,来回搓动到完全挺立的程度。

  前后两处的同时刺激让池烈无法忍受地呻吟起来,又及时地紧抿住唇。他现在满脑子都只想释放欲望,于是身体配合地放松下去接受那份无形的热流,连骨头都仿佛萦绕着温暖的快感。虽然身体内部的愉悦是前所未有的体验,但直到阴茎被雁回套弄得射精,前后的快感才真正连接成充盈的高潮。

  池烈不得已发出连续的低咛,他本能地攥紧拳头,令他意外的是这份高潮在到达顶峰后没有迅速退散,仍在他身体里荡漾着。

  雁回左手掌上沾满了白浊的液体,他用膝盖悄悄地顶了顶池烈软下来的腿侧,右手仍在他后穴里轻微地进行扩张。

  "只用手就能高潮了吗?"雁回泰然自若地靠说话转移池烈的注意力,"你还真是容易满足啊。"

  "出去!"池烈红着脸低吼,躺在床上转了转头,正对着雁回。眼睛的焦距恢复正常后,池烈发现雁回的双手都在自己身下,他警惕道:"你要干什么?"

  "没什么。"雁回冲他淡然一笑,下一秒,他的手指就按压着池烈的穴口向外重重地扩了几下。

  池烈突然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他对疼痛毫无畏惧,但雁回的眼神却莫名令他惊恐。后穴四周好像有湿哒哒的液体流入,这让扩张更顺利,也让池烈陷入了诧然的境地。

  他该不会是真的要——

  池烈怔愣地与雁回双目相对,他从男人的眼里看到了复杂的情愫,那像是在看一只猎物。雁回紧盯着他,一边持续手指扩张,一边压下身子凑到池烈的面前。

  "扣子解开。"雁回声线慵懒,轻声吩咐他,"给你十秒。"

  感觉到他又威胁似的扩了扩自己下面,池烈脑子又晕又热,手指蜷缩着,不得不搭上自己的胸口。

  "不是你的。"

  池烈目光下移,看到雁回的睡衣扣只随意地系了几枚,从自己角度能隐约望见胸口里面的风光。他屏住呼吸,眼神不敢从扣子上移开,在最后一枚解开后,捏着布料边缘把睡衣向雁回背后扯下,令他结实的臂膀与胸膛暴露在自己的视线中。

  雁回笑着亲他的唇瓣,喃喃道:"我只让你帮我把扣子解开,谁让你脱掉了?"

  个狗日的,又被他耍了。池烈提起力气瞪他,眼睛刚一睁大,突然发现雁回刚刚说话时,自己后穴口多出来了新的异物在磨蹭。

  雁回的上身完全遮挡了他的视野,但凭猜测也能轻易知晓那是什么。池烈难以置信地望着雁回,企盼着他能良心发现放过自己。

  大概是他目光里的情绪过于明显,雁回真的慢下来手上扩张的动作,轻声说:"其实我们也不是不可以改天。"

  池烈悬着的心脏终于落下来,迫不及待地回答:"那改天。"

  然而他说话这句话后等了好几秒,雁回也依然压在自己的身上。他不解地盯着雁回的脸,那张五官俊朗的面容忽然舒展开了更深的笑意。

  雁回戏谑地笑出声,垂下来的眼睛里流露出怜爱。

  "在你眼里......我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池烈?"

  池烈没等反应过来,后穴口就迎来一阵剧烈的挤压感,是比之前更明显的异物入侵。

  他的眉头扭曲在一起,身体好像被慢慢拉扯开,在短暂的疼痛消退后,整个下半身的体内都像是被填满一般,酸涩又饱胀。

  陌生的感觉让他下意识抓紧面前人的手臂,死死地掐下去,令雁回皱了下眉。

  ——自己的身体,被雁回插进来了。

  池烈意识到这一点后,大脑的思维就开始混沌。他不知道事情怎么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大概是自己不断退让与默许带来的结果,以至于他此时都没有意外的资格。

  在整根性器没入到尽头后,雁回下身一动不动地嵌在少年的身体里。他看到池烈呼吸变得艰难,额头不停地渗出细密的汗,平时那双凌厉的眼睛失去了所有锐气,冒着湿漉漉的水汽。

  雁回舔舐着他凸起的喉结,将池烈纤瘦的身体揽进自己怀里,他听见对方闷哼了两下,大概是想挣开他。

  于是雁回松开了口,再抬起头看到池烈时,发现他眼角发红地望着自己。

  分不清到底是怒意还是委屈,少年的声音也沙哑了许多:"你对别人也这样吗?"

  这个问题让雁回愣住了。他脸上笑容收敛,迟疑地问:"哪样?"

  池烈沉默了好久,才回答他:"......不带套。"

  雁回感觉到自己心里有东西沉了下去,如梦初醒一般,"我忘记了,抱歉。"

  他低头扶着池烈的腿根,想把性器从他身体里慢慢抽出,动作进行到一半时,他听到了少年那句令他以为是幻听的话:"就这样吧。"

  雁回抬头,想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被那样直白的眼神一盯,池烈一下子慌了神,语无伦次地解释:"都他妈插进来了,还、还想让我疼第二次吗!"

  他不知道这个理由能不能让雁回信服,又只好佯装自己气焰嚣张催促他:"你磨蹭什么,老子还想赶紧睡觉呢!"他想起来雁回刚才的话,也学着说起来:"给你十秒。"

  雁回嘴角扬了扬,身体前倾将池烈压在了床上。他牢牢地按住少年的肩头,性器再次深深碾进湿润的后穴里,并朝着尽头狠狠地顶了顶。

  池烈发出一声短暂的呻吟。

  雁回无奈地说:"你都这样准许我了,不怕我得寸进尺吗?"

  "你他妈得寸进尺的次数还少吗!"

  "所以你不仅不怕,还很期待啊。"雁回若有所思,鼻尖蹭着他发烫的脸颊,"我可是会射进去的。"

  池烈不知道被男人内射是什么感觉,但既然雁回都这样说,那想必滋味一定不好受。

  接着,他又听到雁回叹着气担忧地说:"万一射进去以后,你怀孕了怎么办呢?到时候你哥哥买的那些玩具,可又要到你手里了吧。"

  耻辱感立刻涌上心头,池烈因这种玩笑恼怒得想掐死他,嘴里脱口骂出自己会的所有难听的脏话。

  雁回低头吻住他,将那些不堪入耳的言语含进嘴里。

  池烈身体渐渐软下来,后庭开始接纳粗粝的性器侵入,他感觉到雁回正一点一点的试探自己,从纹丝不动的嵌合过后,现在开始缓慢地抽出一部分,又很快再次推入。反复这样多次的蹭弄,原先的异物感也慢慢习惯,从穴口到身体内部都开始发热。

  比被手指插入的快感还要剧烈许多倍,光是这样不疾不徐地抽送,池烈都有要高潮的错觉。

  两人交换着炙热的呼吸,池烈最先败下阵来似的移开了脸,他深吸一口气后却只能断断续续地呼出来,喉咙里总想发出释放的声音。

  雁回见他仍涨红着脸隐忍,下身便忽然放肆了起来,连续多次朝最深处撞去,惹得池烈不由自主地发出一连串破碎的呻吟。在这个意气风发的年纪,少年如烈夏般的骄傲与偏执,此时都如星屑一般融化进春水里。

  "你可真会叫啊......自己悄悄学的吗?"雁回含住他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垂,舌尖无所顾忌地舔弄着,"真想上课也插着你,让其他同学和老师也听一听。"

  池烈刚张开口,身下又是一阵猛烈的抽送,他死死地掐住雁回的肩膀,干脆抬头咬了上去,好堵住自己的嘴别再发出任何声音。然而就算声带忍耐住摩擦的欲望,出于本能他还是会剧烈地喘息,现在看起来反倒像他故意凑近雁回耳边,喘给他听一样。

  雁回的手指穿进池烈柔软的头发里,攥住发丝忽然向后一轻扯,让池烈高高地抬起了脑袋,失措地仰脸望着自己。

  池烈的双唇如同新鲜浆果一般绯红,饱满的色泽仿佛在引诱人掠食。雁回低头厮磨吮咬了几下,趁对方气息颤抖地回应亲吻时,他的性器在软嫩的穴肉里更加剧烈地进出摩擦,逼得池烈下意识放荡地连连吟叫。而他发出的每一节婉转的声音,都成了促使雁回更蛮横插干自己的前戏,前所未有的快感从涨热的小腹飞速蔓延全身,连眼眶里都被刺激得氤氲出舒爽的水汽,聚集在少年泛红的眼角。

  比起双方肉体器官紧密结合摩擦产生的性快感,雁回更贪恋的是池烈在自己身下欲望横流却还屏气吞声的狼狈模样。那副未涉世的躯体处处散发青涩的荷尔蒙,而在被更成熟的身体操弄时又敏感得要命。黑夜一点一点地掠夺少年的嚣张不羁,将那些纯粹与干净残忍地涂抹上毒液,并以此满足最贪得无厌的占有欲。

  ——最终,把他所有来源于别人的幸福都攫取殆尽。

  ......

  时间被拉扯得极其漫长,池烈的喉咙几乎是干涸的状态,身体每一寸皮肤极度渴求愉悦的顶峰。自己从被雁回插入的那一刻起,就像是已经置身高潮的情欲里,余光瞥见两人身体交合的地方也让意识更混沌不清。

  雁回那张五官立体的脸近在咫尺,而自己的视线却模糊得看不真切。池烈急切地想抓靠到什么,他本能地搂住雁回的脖子,脸几乎要迈进那个气息野蛮的胸膛里。滚烫的肌肤贴上去的时候,身体里的快感变得十分凶悍,甚至产生了久违的轻微痛感。

  如同来自遥远的梦境,他听到自己放浪的喘叫,也听到雁回性感的声音钻入自己的耳朵:"我们池烈可真适合被操呢......这么敏感的身体,以后还能顺利跟女人做爱吗?"

  他稍一扭动身体,雁回就捣弄得更深更狠,池烈连反驳的机会都搜寻不到,只能不停地被新的欲潮席卷。

  池烈的后穴深处开始剧烈的痉挛,高潮的快感令他只想不顾一切地放声叫喊,他忘记了作为男人的羞耻与自尊,大脑麻木地回归到原始欲望。

  ——如果有世界末日。

  "雁回......"

  ——那么今天就是了。

  少年忽然大声叫了一次男人的名字,沙哑的声线脆弱得像是带了哭腔,接着大腿就紧紧地夹住了对方的胯骨,整个人几乎要溺毙在那粗暴猛烈的抽插里。他光洁白皙的腿侧无力地迎来痉挛,紧贴男人腹部的性器前端也颤抖着流出白液,顺着对方的人鱼线条缓缓流下。

  雁回胸膛牢牢地压住池烈的身体,前身依然在他的体内驰骋。池烈凌厉的眉毛不知是因兴奋还是痛苦而扭曲在一起,他面色潮红,雾蒙蒙的眸子望着雁回,嘴里断断续续地传出微弱的声音,每一个声调都淫靡得令人颤动不已。

  深埋在湿润甬道里的阴茎被那声音撩拨得更加涨热,发狠地朝最深端不停地顶撞操干,令还未从高潮余温里挣脱的池烈再次陷入难以承受的欢愉之中。穴口瑟缩的紧致感让性器无暇进行多余的挑逗,终于深深地挺送进最尽头的敏感位置,与少年的身体牢牢嵌合在一起后再宣泄出来。雁回紧紧按着池烈的胯骨,不让他动作以防精液流出。

  池烈的心脏被刺激得猛烈跳动,几乎要撞出胸腔一样。他大幅度地呼吸,浑身都燥热得像燃烧似的难受,尤其是后庭被塞得满满当当,光是手指蜷缩就能感觉到全身乏力。

  雁回轻轻地拍着他的脸颊,声音暧昧地安抚着:"你高潮的样子......真像个好孩子。"

  这句话让逐渐恢复理智的池烈瞬间无地自容,他甚至判断不出来自己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的,身体的一切掌控权好像都被那个混账夺走了一样。

  ——彻底完了。

  今天是世界末日,明天的太阳不会再升起来了。

第10章 薄荷

  雁回还堵在自己的身体里,池烈费劲地推开他的肩膀,他才不疾不徐地从后穴里抽出。池烈时隔许久终于恢复了自由,呼吸里隐约闻到了腥味。

  他不耐烦地蜷缩起腿,又被雁回拉着进浴室里清理身体。按摩浴缸非常大,完全可以容纳两个成年男人。池烈倚靠在边缘,任由雁回手指再次伸进来搔刮,他什么话都不想说,也说不出任何话,只想赶紧完事回床上躺着。

  雁回摘下花洒,把水温调到合适的度数,冲着冲着,忽然冲池烈的脸上摇了几下,让他条件反射眯着眼躲开,恼怒地甩了一巴掌水花过来,"有病啊。"

  可能是皮肤薄的原因,在闷热潮湿的浴室里被水汽一蒸,池烈的脸非常容易透出一层红,看起来像微醺的状态。他白皙的脖子上有好几块樱红色的吻痕,全是雁回的杰作,一直连结到凹凸有致的锁骨,对此他全然不知,雁回当然也只字未提。

  直到他披着毛巾出门无意瞄了眼镜子,发现自己的脖子居然变得鲜血淋漓,红一块紫一块的,顿时目瞪口呆,果断以为自己感染了什么严重的病毒。

  池烈慌得手都迟钝了,摸了摸那几处看似伤口的地方,不疼也没流血。雁回在外面换备用床单,这么明显的印记他应该早就发现了,但却没有告诉自己。

  脑回路在这一刻搭上了正确的方向,池烈忽然明白过来这些是什么东西。

  ......至少自己不会死也不用变成丧尸了呢。

  池烈今晚流失了大量体力,几乎刚闭上眼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醒来,精神才后知后觉地亢奋着,而且稍一扭动就浑身酸痛,尤其是与雁回结合过的地方竟然还有些莫名其妙的空虚,这是最坏的兆头。

  他洗漱完,听到雁回上楼的声音,于是又栽回了床上,裹紧被子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装作还在睡。

  雁回的脚步越来越近,最终在自己身边停下。

  "起来,吃东西。"

  池烈被他揉了一把头发,睁开眼看到雁回端着餐盘,歪脑袋盯着自己,只好悻悻地爬起来。雁回把餐具放到床头柜上,瓷碗里装着热腾腾的黑米燕麦粥,是他刚才顺手做的。

  反正桌面离自己也近,池烈索性就趴在床上,他刚抿了一小口粥,就听到雁回冷不丁地嗤笑一声道:"你现在是不能下地了吗?"

  被烫了嘴,池烈把勺撂下,边舔唇边反驳他:"我懒得动不行啊?!"

  雁回充耳不闻,还是自顾自地调笑他:"嗯,床现在算得上是你的朋友了吧。"

  "算你大爷!"池烈连忙拍了几下床垫,"还不跪下给你大爷磕头。"

  雁回笑着在他身边坐下来,温言道:"快点吃,一会儿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

  "你很需要的。"

  池烈听他还在这跟自己卖关子,便忍住不去接话,不然感觉像是小孩子盼着收到礼物一样。但吃饭的速度还是不自觉加快了,最后勺子落入空碗里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瞥了眼雁回,沉默地表示自己吃完了。

  他看到雁回去翻带来的包,趁这空当他思考到底什么东西是自己现在需要的,难道是围巾吗,这样就正好可以把自己脖子上丢人现眼的痕迹遮住了。

  雁回拿出了那样东西后,淡笑着递过来——正是那身体如天空般湛蓝、印字如寒梅般红艳的《天利38套》。

  真他妈精美极了。

  池烈愣了一下,立即破口大骂:"你他妈的是狗吧!"

  他夺过来一把塞进纸篓里,"滚!"

  雁回不慌不忙地从包里拿出了另外四册,和蔼可亲地说:"挑一个你喜欢的吧。"

  池烈难以置信:"你不嫌沉吗?!"

  雁回泰然自若:"还不是为了给你个惊喜。"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也足足瞒了自己好几天,池烈对他简直哑口无言。不过自己现在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他三言两语哄骗的,尤其是写作业这种事——他上了十二年学就没在休息日写过作业!对于寒假里用一次笔都是屈辱的池烈来说,毕业前最后一次假期更不能破例。

  "反正你现在下不来床,至少脑子还能用吧。"雁回说得有理有据。

  池烈听他这熟悉的阴阳怪气腔调就恼火,他直接掀开被子踩到地上,"你说谁下不来床?我今天还要出去呢。"

  "外面下雪了,很大,不方便出门。"

  "那......那也不写作业,你死心吧。"

  "给你奖励也不写吗?"雁回问他。

  "不写,滚!"池烈快被烦死了,"再说了,你能给我什么奖励。除非一道题一百块,我今天能给你写到破产。"

  雁回若有所思的样子,沉默了两秒说:"也行。"

  池烈当他顺口跑火车,接着又听到雁回说:"你开学前把这些都写完,我房产证上的名字都能改成你的。"

  挑衅谁呢,敢赌这么大的真以为他写不完?他只是不想写而已,要真能把房子送他肯定立刻就动笔。但谁会真疯到为了五套《天利38套》就押上自己一套房啊,雁回这种信口开河式的玩笑池烈都懒得理。

  于是他无视了那句胡言乱语,说:"一道题一百块,你先打钱我再写。"

  没想到雁回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划拉了几下,半分钟后池烈这边有消息震动的提示,打开一看是雁回的转账信息,连着好几条。

  "等、等等等一下,"池烈压住他的手臂,底气减弱了大半,"太多了我写不完......"

  更何况"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池烈现在嘴都快失去掌控权了,总不能再出卖自己身上别的器官。他连忙把钱转回去,难得妥协了一次:"妈的,我写行了吧!你赶紧消失。"

  雁回临走前又亲了他一口,彻底把池烈的嘴当自己的所有物了。

  等人一离开,池烈把地上的练习册又捡起来摊在床上,长叹一口气,但心里却没有太多的抵触情绪——反正是假期作业,随便抄抄交差就是了。

  池烈心安理得地掀开练习册的最后一页。

  "我操。"条件反射骂出脏话。

  参考答案全被雁回这婊子撕干净了!

  池烈没想到自己浑身酸痛的同时,还有心思打开练习册。他笔速飞快地写完了选择题,反正都是随便蒙的,这样看上去像写了点东西,也省得听雁回再跟自己啰嗦。他现在能明显听见雁回在楼下玩Xbox的声音,简直像是故意调大音量让自己发现似的。

  雁回真的好混账......池烈在心里抱怨着,但要说真怨恨也不至于,顶多是情绪上的不满。他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脖子,今天看到上面的痕迹好像更深了,乍一看像被打了一样。

  不知道是所有大人在床上都这个德行,还是只有雁回整天这么浪得难受。池烈蜷缩着栽在被子里,眼前总是不受控制地浮现昨夜的种种画面,雁回胸口的匕首刺青、雁回额头前垂下的发丝、雁回扫过自己脸颊的睫毛、雁回的身体与自己牢牢嵌合在一起......每一个细节都足够压垮理智,池烈光是稍一回忆,浑身都像是快融化似的软了下来。

  他发现比起雁回对自己得寸进尺的掌控,自己对雁回日益增多的在意才是最令人堪忧的。有时候连"拒绝雁回"这么简单的事都不能干脆利落地办到,他怕自己只要多给了否定答案,雁回下一次就不会再对自己有要求了。

  虽然只是各取所需,但在自己还没满足之前,就不可避免地期待对方主动给予,同时也不希望自己被索取太多——这样的想法或许自私,不过池烈明白,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这样就是最平衡的状态。

  池烈拿过手机,深思熟虑后给雁回改了个更适合他定位的备注——

  "免费鸭子"。

  过了一段时间,聊天框弹出了新消息。

  [免费鸭子]:写完了吗。

  [免费鸭子]:我过去检查一下。

  雁回上楼后,见池烈背对着自己趴在床上,他就自然而然地欺身压了上去。池烈又不能直说自己身上疼,只好不耐烦地咂了咂嘴。

  他侧过脸,看到雁回捧着练习册煞有介事地看了会儿,悠悠地问:"解题过程呢?"

  "啊?"池烈迟疑了一下,"要什么解题过程,我心里想的答案。"

  "想了这么多题,你心还真大啊。"

  又开始跟自己阴阳怪气了。池烈不接话,在雁回身下玩手机,他偶尔抬眼瞄几下雁回,发现对方似乎还在认真地检查自己的作业。他感觉怪怪的,把册子从雁回手里抽回来了,"你瞎看什么啊。"

  雁回笑笑,"有什么不能看的,你在上面写日记了吗?"

  ......还不是因为答案全是乱写的。池烈把练习册合上了,拱他肩膀,"你赶紧走。"

  雁回不为所动。

  "看什么看。"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还盯着自己,池烈感到不自在,"别在这碍事,我还要继续写呢。"

  雁回沉声道:"要我教你吗?"

  池烈愣了一下,也不知道他是在随口开玩笑还是真对自己的《天利38套》产生了兴趣,或者干脆是在以一个音乐老师的身份挑衅自己。于是池烈不屑一顾地冷哼一声:"你教我?你第一道选择题写得出来吗你就敢教我?"

  雁回的下巴放松地杵在池烈的肩窝里,懒洋洋地拉长了声音:"试试吧。"

  "试什么——喂!"池烈腰上忽然一凉,条件反射地弓起身子,然后睡衣和内裤就被拉扯了下去。雁回用另一只手箍住了他的肩膀,膝盖抵住腿关节,轻而易举地将池烈完全压制住了。

  池烈背对着他,被钳制得动弹不得,所以也干脆不白费力气了,免得身体紧绷更酸痛。大概是有了昨天的经验,雁回找到了最适合池烈身体的扩张方式,几乎没有让对方感觉到拉扯的疼痛,性器摩擦着穴口顺利挺送了进去。

  后入的姿势让雁回最大程度掌控着池烈的身体,他低下头紧紧扳住池烈的下巴,贴在耳边慢声细语地说:"你错的题太多了,我慢慢教你怎么改。"

  池烈还没反应过来他要怎么教自己,后穴就猝不及防地被雁回用力顶了进来。池烈不自觉地叫出声,浑身上下都因这一次插入瞬间酥麻。

  雁回伸手把练习册掀开,缓缓推到池烈面前,按住他脑袋向下看。

  "第一道选择题你就写错了,"雁回垂着眼睛,慵懒的语气里有些意外,"重新做一遍吧。"

  池烈咬紧牙关,被雁回威胁似的顶弄了几下,让他喉咙里忍不住发出呻吟。然而强烈的快感刚涌现,雁回就停下了抽送,这让他身体里的热度不得不失落地退散。

  "你他妈要弄就快点......别他妈......"池烈刚一开口,后穴立刻迎来一次剧烈的摩擦,两个脏字还没等说完就逸散在了空气里。

  雁回揉捻起池烈的耳朵,另一只手仍然钳着他的脸,不疾不徐地问他:"第一题到底选什么呢?"

  池烈心脏急促地跳了几下,"不知道,滚!"

  他将性器送入最深处,让池烈哪怕是呼吸这种小幅度的动作都能被磨蹭到敏感地带。温暖的肠壁本能地紧紧吸住能带给它满足与欢愉的器物,穴口瑟缩着渴求更多炙热。池烈猛烈地甩开了头,然而又被雁回按住了后颈,轻柔的吻落了下来,痒得他肩膀止不住颤动。

  雁回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学习的时候要认真一点。告诉老师,第一题的解题思路。"

  池烈现在简直连把他生吞活剥的心都有了,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操你妈的......画图......"

  雁回"嗯"了一声,伸手把床上的笔拾起来塞进池烈的手里,"画吧。"

  下笔的力道几乎要把纸张划破。因为顺从命令,雁回终于开始在他身体里抽送了起来,池烈接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快感,使劲捏着笔画了一条七扭八歪的坐标轴,可是大脑无论如何也无法读取题目,白纸上的字体排列组合成诡异的阵型,在眼前飘忽不定。

  "怎么停下了?"雁回轻轻咬着少年白皙的脖颈,也跟着减慢了速度,"题目看不懂的话,念出来就好了。"

  热烈的快感如春潮般减退,池烈知道雁回是铁了心想折磨自己,只有按照他说的方式出声才能解脱。

  手掌紧紧攥成了拳头,池烈闭上眼深呼吸再睁开,视死如归地盯着那些字,艰难地读出来:"若集合A等于X......啊......"

  雁回逐渐加快速度,轻拍了两下池烈的脸,"继续。"

  他深深地咬了下嘴唇,接着气息不稳地念道:"负、负二,小于......X小于一......"他差点又因身体内的舒爽而呻吟出声,凭借最后一点不想输给雁回的理智,硬生生把那些字眼咽了回去,"B等于X......X小于负一或......X大于......"

  池烈皱紧眉毛,忽然闭上眼,埋头在床上喘息起来。

  他耳朵里全是两人身体交欢的声响,每一下都有强烈的快感疯狂钻进身体,从雁回的角度能清晰地看到他的侧脸是如何一点一点从白皙变得绯红,听到他的声音是如何从故作坚定再败下阵来。

  "雁回,"池烈急促地呼吸,手指攥起那一页练习题,直接撕烂,"我要杀了你。"

  男人不知好歹地轻笑着,扳过他的脸接吻,另一只手在他腰窝周围按揉。池烈觉得自己仅剩不多的力气在被他夺走,于是照着雁回的嘴唇示威般咬了咬,半睁开眼睛对应上他暧昧的视线。

  这样一直偏头,脖子很快就酸痛了。池烈挣开雁回的手掌,把脸重新埋在被子里,一想到这样他就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池烈心里总算找回了些平衡。

  ......

  直到雁回按着他的胯骨射了出来,池烈浑身已经一丝力气都没有了。他趴在床上感觉到有液体从后庭缓慢地流下腿根,唯一值得担心的是还有没有备用床单可换。

  等自己有力气了,第一件事就是要把雁回活活掐死。

  他这么想着,抬起胳膊捏住练习册的边角,试图甩到地上。不想再看到白纸黑字了,尤其是数学符号,以后全他妈是心理阴影。

  一抬眼,池烈看到落地窗外已经是白茫茫一片,雪花纷乱,不知道一楼的积雪该有多厚了。这样纯净的景色让他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恍惚,好像明天、后天、大后天,每一天躺在床上都能无所顾虑地望向窗外,嗅到安稳的檀木香味。

  这是他最没有力气抓住的错觉。

  太阳升起于这段旅程的最后一天,阴凉处的积雪还没融化,踩上去松软清脆。干洗店的门窗玻璃全都结上了水雾,池烈伸出手划了两笔,破坏了那一整块雾蒙蒙的和谐。他转眼看到雁回把干洗后的大衣换上,那件更薄的装在了行李箱中。

  到机场,池烈以冷为借口去买了条围巾,然后把脖子上有吻痕的地方全遮住了。他上网查了才知道痕迹要好几天才能消散,在这之前自己恐怕得小心翼翼地见人。对此,雁回没有任何歉疚,反而还饶有兴趣地扯开他围巾,向里张望着问他:"要是被你哥发现了,你该怎么跟他解释?"

  池烈甩开他的手,把自己再裹紧,"什么'怎么解释',我不会让他发现的。"

  不仅仅是池钰,所有人都不会发现的。池烈有信心能瞒住所有人他们两个的关系,只要雁回记得有分寸。仔细一想也觉得微妙,池烈在别人眼里一直都是没分寸的形象,如今自己却因为雁回的关系不得不学会谨慎——没办法,谁让他比雁回更要脸呢。

  到了该各自回家的时候,那个不知廉耻的男人又环着他的腰,扒开层层缠绕的围巾,对准他的脖子俯下头。机场大厅人来人往,任凭池烈怎么推,对方都不为所动地继续在那纤细的脖颈上吸吮着,将白皙的皮肤添上新的樱红色痕迹。

  池烈被痒得身体颤了颤。

  大概是因为发现池烈相当在意自己脖子上的东西,他越是遮遮掩掩,雁回就越恶劣地想让他更为难。池烈深呼吸,从雁回手里夺回自己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出门打了辆车离开了。

  他暂时没有回家,因为白天他不能确定家里有没有人,所以先找了间网吧歇一歇。直到半夜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提行李箱回去,这样免得引起怀疑。躺在最熟悉的床上,池烈却忽然觉得周围的一切对自己产生了疏离感,好像是自己不告而别后,房间里这些属于他的东西也都恢复了自由身。

  池烈慢慢地把围巾摘下,这是几天以来,除了记忆以外唯一能证明自己与雁回亲密接触过的证据。它用来遮住最见不得人的地方,维持自己最后的自尊心。

  再过几天就是除夕,今年严禁燃放烟花炮竹,于是新年的街道比起以往要显得冷清。

  每次过年除了看似丰盛实则不合口味的年夜饭、冗长枯燥的节目、网络抢红包等事情之外,最让池烈反感的就是串门拜年。一整天要跟着池裕林蹿好几个地方,见到完全不熟的亲戚还要开口套近乎,他一向嘴不甜,除了叫一句称呼加上"过年好",就不会其他的花样了。面对长辈们的关切目光,他偶尔扯几下僵硬的嘴角,然后不出意外地被问到考试排名。

  他考什么成绩关这些人什么事啊......池烈悄悄剜了他们一眼,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旁边吃水果。

  这样憋屈了一天,他总算回家解脱了。

  客厅里的电视声音透过门板传进来,池烈没兴趣跟他们一起上演阖家欢乐的戏码,自己把卧室门锁上后开始玩平板游戏。

  手机响了两声提示音,池烈看到雁回又给自己发了红包,大概是作为压岁钱。真够麻烦......自己又不缺钱,轮得到他来充当长辈的角色?池烈原封不动发了相同的数额回去。

  [免费鸭子]:记得开学时间吧。

  "记得啊。"池烈回复他,"后天。"

  [免费鸭子]:嗯,这两天多休息吧。

  "休息什么,光拜年累都累死了。"

  对了,雁回差不多是被亲戚们催问什么时候结婚的年纪了吧,池烈感觉在这方面完全可以问他解决方法,"怎么堵住这帮亲戚的嘴?"

  [免费鸭子]:不清楚。我没拜过年。

  "???"

  [免费鸭子]:印象里我父母就没带我见过什么亲戚之类的东西。

  "之类的东西"。

  池烈无话可说地看着这句形容。

  "那你以前过年岂不是只能拿到父母的压岁钱?"

  [免费鸭子]:只要他们愿意,不需要过年也可以给我钱。

  "......"

  "哦。"池烈真是后悔问他了,合着这人压根就不过年。

  "那你现在呢,在家?"

  ——难道不会寂寞吗。

  [免费鸭子]:嗯。

  [免费鸭子]:偷情随时欢迎,拜年就不必了。

  "快滚吧。"

  ——看样子好着呢。

  ★★★

  开学后,就意味着正式进入高考倒计时的阶段。

  虽然池烈没写完寒假作业,但老师们还有更重要的教学进度,没空与他计较,只是点名稍微数落了他一下。基本可以预见,这剩下的一百多天里除了做题和考试就没有其他的闲事,听起来有点枯燥恐怖,不过黑板上挂了个高考倒计时的牌子,每度过一天就离最后的解放近一天,大家也算有盼头。

  而对池烈来说,那个倒计时的牌子更像是个定时炸弹。

  由于从小到大都是在重点学校读书,就算是一直吊车尾,池烈的成绩其实也还能摸得上历年的本科线。然而在别人看来,尤其是对自己仍旧抱有期待的家人看来,刚够本科线的成绩根本就是一塌糊涂,到时候让他们失望恐怕是必然的。

  这日大课间,池烈被语文老师留在办公室默写《醉翁亭记》,有两句话思来想去也没回忆起来,正巧这时候附近的一个老师还提着嗓门训话,烦得他迟迟没心思下笔。

  他索性竖起耳朵仔细听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老师是文科班的班主任,面前站了俩她班的学生,女的垂着头哭得梨花带雨,男的跟老师争辩了一会儿也安静了。旁人光看这三人的表情也能立刻了解个事情大概,无非就是文科班有对情侣偷偷谈恋爱被发现,老师苦口婆心劝导他们认真学习不要分心。

  池烈嗤之以鼻地冷哼一声,都什么年代了,搞不懂这些老师怎么还这么爱多管闲事,说什么觉得他们那样会影响学习,那现在硬生生把那俩人分开岂不是更影响他们学习的心情了?这么简单的逻辑连他都懂,果然代沟的距离是无法逾越的。

  本以为这件小事最多就是那个文科班的插曲罢了,没想到传到年级组长那里后还为此开了个会,召集了高三文理科所有班主任,要求他们回去给学生做足思想教育工作,这届考生很有希望刷新七中近五年来的重本录取率,让大家在最后三个月务必全力以赴地备战高考。

  班会课上,雁回给学生们简单概括了一下年级会的中心思想,然后轻描淡写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恋爱这种事,只有适合与不适合,哪里会有早或晚呢。在谈的就偷偷谈吧,不要让我发现就好;或者两个人吵架,高考之前能别分手就别分了,免得失恋影响心情。"

  这些话怎么听都是站在学生的角度为他们着想的,不出意外赢得了同学们一片景仰的目光。池烈在底下看着他那道貌岸然装善解人意的德行就想翻白眼,而周围还有一群被雁回蒙在鼓里的天真信徒,真是替他们的单纯感到惋惜。

  雁回手里有一沓纸,"现在我把这个表发下去,大家回去以后一定要认真填写,可以跟父母商量,明天交回来。"

  同学们拿到手后,发现是一张高考志愿表,更准确地说只是模仿了高考志愿的格式,其中除了三栏目标院校以外,还要求填写自己现在的成绩分数。

  "等你们正式填写高考志愿,这张表我会再还给大家。"雁回温声道,"到时候你们可以拿最后的成绩和现在进行比对,看看自己到底进步了多少,有没有达到你们第一志愿的目标。"

  池烈还没了解过那些大学专业,他也没有自我激励的兴趣,打算看运气能上哪个算哪个。

  但是这张表一定会被雁回看到的,池烈不想被他说三道四,所以回家后他还是抽空上网查了一下大学的专业类别。光看名字有几个引起了他的兴趣,一查具体的录取分数线又立刻敬而远之。

  够头疼的。

  池烈本来就对"学习"这件事没动力,大部分情况下都是越学越枯燥,现在如果对某个目标执念太深,未来不是落榜的遗憾,就是如愿以偿后的腻烦。

  他浏览的半天,最后挑了个看起来很酷炫的名字给雁回发过去:"'彩票研究专业'?我操,这个听起来好叼!"

  隔了几分钟,雁回消息发来了:"怎么还不睡。"

  "填那个破表。"

  池烈一边看着电脑网页,一边在手机上快速打字,打算把那几个听起来有意思的专业名发给雁回看。他输入到一半的时候,雁回的消息提示又弹了出来。

  [免费鸭子]:随便填几个就行。

  原本还在飞速打字的手突然顿住了,池烈犹豫两秒,长按住了删除键,把那一大段文字瞬间清空。

  "嗯。"池烈觉得身子在缓缓下沉,见雁回那边不再有动静,他又问了一句:"那我写霍格沃兹怎么样?"

  [免费鸭子]:你怎样都好。

  池烈现在看雁回的新备注名真是合适极了,他除了被自己免费嫖以外,简直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

  不过转而一想,池烈也没有埋怨他的理由。

  说到底......雁回只是对自己的未来毫无兴趣而已。

  最近寒风停了,阳光和煦,教室里的暖气依然开得很足。池烈的座位刚好轮换到靠窗,一到下午,温度就烘得他整个人懒洋洋的,题刚读了一半就忍不住合起了眼皮。

  再睁开眼时已经上课好几分钟,胳膊下的试卷被他刚刚压得有几道褶皱。纸张展平后还是有痕迹,相当难看,池烈立刻失去了继续写下去的劲头。

  现在离高考还有一百零几天,那么这个'零几天'就干脆用来进行最后的放松,从第一百天开始认真学习好了——池烈在心里定下了这个计划,来为自己的拖延症寻找个合适的借口。

  他正愣神的工夫,数学老师忽然点名让他上黑板写题。池烈刚睡醒,脑子还混沌着,一个简单的数列看了半天还写错了步骤,因此数学老师当着全班的面又数落了他好几句,说什么"整天来这里混日子""严重浪费教育资源"之类的话。

  其实只是审错题目而已,如果再重新写一定不会出错的。池烈懒得跟老师辩驳,老古董这么大年纪了,心肯定一碰就碎,真跟他犟起来还得给自己加个目无尊长的罪名。于是池烈就悄悄冷哼一声,把粉笔丢进了黑板凹槽里,下台回座位了。

  大概是他把今天仅有的耐心都用在了数学课上,轮到雁回又突然找茬时,池烈可就没那么乖顺了。

  "不是你跟我说'随便填就行'的?现在又让我大老远跑过来,你遛狗呢!"

  不对,怎么脱口而出的话跟骂自己一样。池烈来不及改口,就看到雁回郑重其事地点了个头。

  "是随便填,不代表空白着也能交上来。"雁回目不斜视地对着电脑屏幕敲键盘,"百日誓师那天也要用,全年级的志愿都要印在横幅上。"

  池烈不耐烦地叹气,"可我本来就没想考的学校,印的时候把我名字去掉不就得了。"

  他就随口抱怨一句,没想到雁回很快接受了这个提议,"也行,去掉你班里正好三十四个人,偶数排版看着还整齐。"

  池烈哑口无言。

  ——去掉自己不仅人数会整齐,分数也会平均上涨不少吧。

  脑子里由此蹦出来这个想法。

  当然这并不是过度解读雁回的话,池烈只是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班里多余的那个人。上学期也出现过任课老师把他的分数去除再计算平均分的情况,那时候池烈完全不以为然。如今他却做不到完全忽视老师们的态度,尤其是和班集体挂钩的情况下,也意味着和雁回有关。

  池烈从没听他说过每次考试的班级平均分,现在想来,恐怕很多次都是年级垫底,也很大程度是因为自己拖后腿。

  "晚上一起去吃饭吗,"雁回头也不抬地誊写着几张学生信息表,"我今天可以提前下班。"

  "那我也要跟着早退?"

  "是啊。"雁回理所当然的口吻,"我给你开张假条就行了。"

  池烈欲言又止,沉默几秒后答应他了:"那去吧。"

  雁回抬手拿了个笔记本,随意撕下一页,假条写好后就放到了一旁。

  池烈瞥到了桌面上的透明文件夹,里面几行字映入眼帘后,他发现这是班里几个优等生的保送申请书。也就是说一旦名额拿到手,这其中有的人就不需要再为高考忙得焦头烂额,可以极其轻松地毕业。

  他早就不会对那些刻苦读书的同学再嗤之以鼻了,虽然有的人看起来像书呆子,但"努力"这件事本身不该被贬低嘲笑,更可况人家都是实打实的优秀,而自己连思考个志愿目标的力气都懒得提起。

  不过与更多普通同学相比,池烈的压力还没有那么大,他能把所有基础题的分数拿到手就万事大吉。加上周末还有一对一补习班的辅助,只要他耐心地熬过这段时间,考上个普通的三本院校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到时候他一定要选个离家很远的城市,离池裕林他们远远的,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这个目标还不足以成为让池烈用功的动力,毕竟在人身自由方面他从来就没有过多被拘束的感觉。

  真正让他想远离的,是面前的这个人。

  池烈知道他们见不得人的关系越早结束越好,尤其是对自己而言,总不可能把大好的青春时光浪费在一个男人身上。尽管现在他还没享受够雁回带给自己的刺激,但他琢磨着剩下一百多天怎么也该满足了,正好到毕业时可以自然而然地摆脱掉这份记忆。

  "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回去上课。"雁回抬头看到池烈还在原地待着,不知道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他轻轻笑了笑,说道:"怎么了,再不走我可就要锁门了。"

  池烈回过神来,没再多看他一眼径直出了办公室。刚走几步心就开始怦怦直跳,一呼吸还胸口发闷。

  不知道突然紧张个什么劲儿,甚至也不敢正视雁回的眼睛,仿佛自己不小心看一眼就会被石化似的。

  夜幕将至,天空墨蓝。

  池烈交完假条从传达室里出来,看到雁回的车正大光明地停在门口,丝毫没有避讳。他环顾四周发现人不少,于是果断选择无视雁回,直到车跟着自己缓缓开到了校门外的拐角,池烈才上去。

  雁回抬手把车内的暖风调高了温度,问他:"有什么想吃的?"

  "都行,我不怎么饿。"

  这个时间正是出行的高峰期,每过一个路口就堵上好几分钟。雁回点烟的工夫,看到远处商业街上有敲锣打鼓的舞狮队,红灯笼也亮了好几排,便偏头问池烈:"年不是已经过完了吗?"

  池烈瞄了一眼窗外,"今天元宵节啊。"

  "怪不得。"

  池烈以为这么重要的节日是人尽皆知的,没想到雁回仍然游离在外,包括之前的春节也如此,便忍不住问了他一句:"你不回家啊?"

  雁回偏着头,不明所以地反问道:"我不是一直在家吗?"

  "可你家里不是只有你一个。"

  雁回被池烈茫然的表情逗笑,"这不就够了。"

  池烈有点迟钝地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如果一个人住的公寓就算"家"的话,那无需任何节日也照样是"团圆"了吧。而自己向来喜欢热闹的节日气氛,以为所有人都是如此,原来也有雁回这样的例外。

  但至少......雁回现在的时间是与自己相连的。

  池烈怔了怔,余光发现对方好像在盯着自己,他立刻不自在地把脸望向窗外,假装观察路灯。

  不少热门餐厅排号都要等一个多小时,雁回便挑了家价格稍贵的泰国菜馆,里面环境幽雅,放眼望去只有两三桌客人。

  菜夹到一半时,雁回想起来问他还要不要吃汤圆,一抬眼就看到池烈低头拿勺子小口地嘬汤。大概是这样的姿势省劲,池烈越喝脸越靠下,最后干脆连勺子都忘了,嘴唇贴着碗边开始吸。

  雁回安静地笑起来,没去打扰他,等汤喝了一大半才提醒池烈多吃菜。

  "今天晚自习是什么来着?"

  池烈想了想,"英语。"

  雁回看了眼手机上的日历,"今年一模的时间有点早,你有空多背单词吧。"

  一边带自己逃课还一边提醒自己学习,真是新的一年新的牌坊。池烈给了他一记白眼,闷声嘟囔起来:"单词成千上万,背了记不住,记住了也不一定会考。"

  "你不用把眼光只放在考试,趁现在的氛围多学点以后也用得到的东西,这样对你来说更好。"雁回慢条斯理地拿起纸巾抿了抿唇,丢到一边,"反正无论你——"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池烈心不在焉地喝了两勺汤,没再听清雁回的话就开口打断了他。

  雁回手指缓缓蜷缩,把要说的半句话咽了回去,淡笑着冲他"嗯"了一声。

  吃完饭后两人上了电梯,商场顶层有一家琴行,雁回进去挑出几架合心意的试音色。他早就有换琴的打算,但又懒得把家里大件物品换新,正好今天心情好才想来看看。

  池烈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百无聊赖地歇息,他从没见过雁回上课的样子,但光是现在这样望着那个端正挺拔的背影,就能想象得到音乐课上那些学生们的心情。

  他听不出钢琴音色上的差别,只知道都一样昂贵,本以为买乐器要慎重地考虑很久,然而雁回却以极快的速度选定了喜欢的那架。

  销售员犹豫了一下,礼貌地问他:"先生您不再试试别的了吗?"

  雁回轻轻摇头,"这台就是最合适的。"

  在他付定金的空当,池烈悄悄按了两下琴键,发出的声音清脆又柔和,有点好听,趁没人注意他又敲了几下。

  自己小时候被母亲逼着上过特长班,什么围棋绘画小提琴,但每次都学不过一礼拜就吵闹着回家了。池烈天生性格就爱三分钟热度,所以至今为止都没有培养出特殊的才能,也欣赏不来太艺术的东西。不过雁回在朋友圈分享的歌曲他都有点开听完,哪怕是节奏过于缓慢的音乐也挑了几首下载。

  池烈印象里,雁回除了抽烟喝酒的不良嗜好以外,就基本没表达过什么别的兴趣,顶多偶尔再看看书和纪录片,恰好这些都是自己没意愿了解的,只剩下音乐还能不费脑子地听。

  但是那些曲子可真无聊啊......催眠似的,写作业时播放很快就困了。

  雁回结完款后走过来,自然地揽住池烈的肩膀,"要吃汤圆吗,我刚才看到四楼有卖。"

  "我家里有。"池烈随口答话,接着转而一想,家里买的跟雁回买的又不一样,便立刻改了口:"那去看看吧。"

  并非专门卖汤圆的店铺,不过是为了元宵节而临时加的卖品,口味很是单一。池烈现在没多余的胃口,要了一份只能打包带走。他怕汤洒出来,一路小心翼翼地端着包装盒,雁回中途有几次故意急刹车,于是池烈那张表情紧绷的脸瞬间露出恼火的神色。

  雁回因此笑容更深,还若无其事地跟池烈说:"放心吧,包装比你严实,什么都流不出来。"

  池烈不懂他干嘛拿这个破盒子跟自己类比,过了半晌才琢磨出点含义,接着身体仿佛被唤醒了些糟糕的记忆,低头再看这一盒汤圆的颜色都没食欲吃了。

  "怎么突然坐不住了。"雁回瞥了他一眼。

  "你管我,"池烈卯足了底气,"我要是乐意还能在你车上蹦呢!"

  "是吗。"雁回声音十分悠长,正好车子现在遇上红灯停下来。他慢慢朝池烈的方向凑了过去,嗓音轻得像是沙哑了一般:"怎么蹦的,我看看。"

  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和烟草的味道,池烈凝着眉往车门边缘靠了靠,"等你有坟头了我天天蹦给你看!"

  雁回的手冲自己额头伸了过来,池烈下意识眯起眼,而对方只是拨顺了他刚刚被风吹乱的头发,没再做多余的举动。

  池烈忽觉喉咙一阵干燥,不自在地动了动脖子,转脸望着窗外。封闭空间里的暖风烘得他心里上火,莫名其妙地情绪变得焦躁。

  过不久就要到家,雁回在小区外的路口停下。副驾驶的车门刚推开到一半,"嘭"的一声又被重重地合上了。

  没等雁回开口,池烈就皱着眉把脸转过来,言简意赅:"我哥。"

  再抬头就看到那辆灰色悍马从小区楼口缓缓驶出,雁回没有犹豫,继续踩油门开了进去。池烈心里一沉,惊愕地看着他,"你干嘛?"

  雁回神色自若地解释:"要是他路过看见了我们停在外面,就更解释不清,还不如现在直接开进去大大方方打招呼。"

  池烈无意识地"啧"了一声,车子慢慢开到悍马旁边停下,一声鸣笛。

  两扇车窗同时摇了下来,雁回没有说话,看着池钰一副讶然的神色问自己:"你怎么在这儿?"

  "噢,今天元宵节学校晚上停课,"雁回自然地露出笑容,"我有别的事正好顺路,就捎上池烈送他回来。"

  池钰了然于心地点头,眼神意味深长地盯着雁回,徐徐笑道:"麻烦你了,没想到你们现在相处得挺好。"他视线稍稍移了一寸,看到副驾驶上垂头的少年侧脸,声音上扬:"池烈——"

  对方极不情愿地应和了一声。

  "记得跟老师说谢谢。"

  "烦死了!"

  雁回又笑了笑,对池钰道:"不用客气,都是看在你面子上。"

  "我还这么有颜面啊。"池钰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提醒他:"路上人多,你开车小心吧。"

  毕竟占用了公共车道,他们都没再多说什么,各自开车离去。等池钰的车彻底消失在后视镜里,池烈才松了口气,"靠,太倒霉了......"

  "刚刚你哥车上那个女的。"雁回冷不丁地开口。

  "啊,我嫂子,怎么了?"

  雁回停顿了几秒,说道:"挺漂亮的。"

  池烈奇怪他干嘛没由来地表扬起别人来了,但说的也确实很对。

  令他始料未及的是雁回又接着说了一句:"不如我去勾引她吧。"

  他话音未落,就偏头看池烈的反应。

  少年的脸色迅速地冷了下去,眼睛不知所措还有些愤怒地望过来,有点语无伦次:"你别想打她的主意,我嫂子跟、跟我哥很多年了,不可能对你感兴趣......"

  车子熄了火,雁回解开安全带,转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空气陷入了片刻凝重,雁回侧过身子靠近,手掌摩挲着少年白皙的脸,沉声道:"紧张什么,我说着玩的。"

  池烈皱了皱眉,垂下眼睛,"别他妈闲的没事就胡说八道,我嫂子不是那种随便的人。"

  "那你是吗?"雁回扳过他的脸,让他正视自己的眼睛。

  池烈一时语塞,喉结上下滚动,感觉自己头脑发热。他之前以为雁回的笑容最难懂,但现在发现雁回不笑的时候才真正陌生。

  深呼吸后,池烈别开了脸,迅速解开安全带,"我上楼了。"

  他手指触碰到车门的瞬间,肩膀感觉一沉。接着脖颈间多了雁回温热的气息,他的嘴唇好像无意识地蹭到了自己的皮肤,又痒又烫。

  池烈被他这样抱着,心里原本淤积的躁怒很快消散了。

  "放心,"雁回抬头舔了舔池烈发红的耳垂,"我只勾引你。"

  大脑紧绷的弦断得四分五裂,池烈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被撞碎的声音,赶紧挣开雁回的手臂打开了车门。

  冷空气让他恢复了理智与自尊心,又疾步进了楼栋坚决不回头再多看男人一眼。

  ——无论是前半句还是后半句。

  ——都太他妈容易让他动摇了。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两下,池烈吓了一跳,拿出来后,看到屏幕上弹出一个对话框。

  [小桃符]:今天你们学校真的停课了吗?

  [小桃符]:你哥哥现在要过去看看。

  雁回临下车前看到副驾驶上被遗落的袋子,刚要思考如何处理,池烈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还以为他一直没保存过自己的号码呢。

  接通后,雁回率先告知对方:"你汤圆没拿走。"

  池烈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件事,但眼下也提不起胃口了,"哦,那你趁热吃吧。"

  "嗯。"雁回握着手机应了一声,下车后随手把袋子丢进了路边的垃圾箱。他听得出来电话那边的人声音有点低落,问道:"怎么了?"

  原本要说的话忽然堵在了喉咙,池烈开始犹豫还有没有必要提醒一下雁回。反正陶芙已经装作肚子疼转移了哥哥的注意,帮他逃过了一劫,如果这时候再跟雁回诉说担忧,说不定对方会干脆利落地处理掉这个隐患。

  池烈心里的念头很清晰,那就是在自己认定他们的关系是负担之前,坚决不想轻易破坏这份隐秘。

  "后天我要请假,"池烈随便扯了个理由来回答雁回,"明天半夜去看电影首映,早上肯定起不来。"

  他想着,要是雁回下一句问"什么电影",自己就可以顺理成章若无其事漫不经心以"老子就随口一问"的口吻问他"你要去吗"。

  然而雁回并没有那种好奇心,平静道:"请假可以,不过只有上午。"

  池烈冷哼一声,"你小气什么,准我整天的假就不行?"

  "不行。"

  "你这人——"

  "因为下午我想见你。"

  池烈顿时没话讲了,短暂的沉默后他悄悄舒了口气,全身放松地趴在绵软的被子里,低声跟雁回说:"明天晚上见不就得了。"

  他听见雁回那边极轻的笑声,仿佛贴在自己耳边一样懒懒道:"晚上敢见我,胆子挺大啊......你该不会是有别的打算吧。"

  "我只是看见买两张票能打折!"

  "嗯,好好好。"

  这敷衍的语气听着就是故意气自己的,不过雁回总归是答应了,池烈也因此提不起着急的力气。直到他选完座位购票成功,才忽然醒悟过来——打电话的最初目的不是要提醒雁回记得提防池钰吗?

  算了......

  至少哥哥现在没有任何证据。池烈很清楚他做事的性格,就算再擅长从蛛丝马迹里寻找事实,只要还有反驳的余地,他就不会轻易做出判断。换句话说,哥哥在某些方面有很深的强迫症和使命感,前者让他爱钻牛角尖,后者让他爱多管闲事。

  还好,他们所剩的时间也不多,只要这三个月里别被池钰抓到把柄就行。

  池烈松口气,又趴在床上发了会儿呆,起身写作业了。

  ★★★

  第二天放学后,池烈在教室里磨蹭了半天才拎着书包离开,这时候出校门的人已经很少,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坐进雁回的车里。

  晚上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去影院等开场,电影是池烈期待已久的超级英雄系列第四部 ,他之前都为了避免被剧透来熬夜看首映,凌晨散场后没有出租只能去宾馆或网吧打通宵。幸好这次带上了雁回,至少交通可以不用担心了。

  影院里绝大多数人都是影迷,从片头字幕开始就能感觉到满场兴奋的气氛。池烈最先也是处于精神抖擞的状态,但小半场看下来,情绪逐渐趋于平静。原因是他发现雁回好像一直游离在电影外,看到紧张或搞笑的情节都毫无反应。

  池烈意识到他好像对这类型的电影不感兴趣,如果自己继续在旁边情绪高涨会显得很尴尬吧,早知道这样就提前问清他的喜好了。

  于是后半场池烈都尽量安安静静地看,偶尔出现精彩的情节才会忍不住发出感叹的语气。正片结束后几乎没有人离场,池烈也心安理得地等完了几个彩蛋。影厅的灯光亮起时已经凌晨两点多,等大部分拥挤的人群散开后,他们两个才起身徐徐离开。

  深夜凉意十足,池烈刚呼吸到室外的空气,肩膀就被雁回揽住了。

  "没戴围巾?"他的声音压在头顶。

  "忘教室了吧。"

  雁回抬手把池烈外套的衣领向上提了提,免得冷风吹进去。去停车场的路上很黑,勉强可以借到一些店铺橱窗的光亮。走了一段路他们发现不久前好像下过雨,地上随处可见浅浅的水洼,空气也有点潮湿。

  明天大概会是好天气。

  "要回家吗?"雁回问。

  池烈不假思索地"嗯"了一声,谁知道接下来雁回却若无其事地说:"那你路上小心。"

  "......"

  ——不送他吗?!

  ——混账东西!

  ——不过......毕竟也这么晚了啊。

  池烈掏出手机打开地图软件,查找附近的宾馆。他一边走路也没看清,指尖不小心点开了语音系统,偌大的街道上立刻响起了机械般的女声。

  他仓促地按了几下屏幕,不知道为什么却没关掉。雁回伸手直接把他的手机锁屏,让这刺耳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拿起来丢进了池烈的口袋里,悠悠地说:"去我家。"

  池烈默许了他的这个决定,心情因此放松了起来。他忍不住问起来关于电影的问题:"前几部你看了吗?"

  "没。"

  显而易见的答案。池烈确定了他是真的没有兴趣,只好补充了一句:"第二部 最好看。"

  "嗯。"雁回偏过脸,搭在少年肩膀上的手抬起来揉了揉他软茸茸的头发,"我有空再看。"

  这下池烈心情爽朗起来,正琢磨着怎么解释这些系列电影的时间线和观看顺序,雁回的脚步忽然停下了。他朝周围的方向望了一圈,然后视线移到了池烈的脸上。

  静谧的夜里只能听见水珠落下滴滴答答的声音,他们心照不宣地什么话都没再说。阴暗中四目交接,池烈看到那张英俊的脸蒙上黑影时更显邪气。

  雁回的唇瓣有些凉,池烈下意识蹭了蹭,然后由着他探了进来。大概温度令人嗅觉不那么灵敏,今天雁回身上的香水味极淡,让池烈难以满足地又悄悄贴近了他几分。

  黑夜是欲望的保护伞,轻易地让人把平常的羞耻抛在脑后。池烈感觉到自己被对方抱得更紧,于是也轻轻搂住了雁回的腰,不自觉地加深这个绵长的吻。

  等两人嘴唇分开时,池烈连呼吸都温热无比。他抿了抿嘴,犹豫着要不要撒开手,然而下一秒雁回就把自己拥进了怀里。

  胸膛结实又温暖,池烈如愿以偿找到了那份檀香与烟草混合的冷冽香味,熟悉而安定。

  他忽然有一刹那的恍惚——

  自己以前有被雁回这样抱过吗?

  不是胳膊随意地缠上自己,而是像现在这样紧紧相拥。

  池烈没再犹豫,手臂慢慢向上抱住了雁回的背,把沉重的呼吸埋进了他的胸口。

  就算明天不是好天气,也不值得惧怕了。

  到雁回家的时候已经半夜三点多,由于书房已经很久没住过人,折叠床早就收了起来,池烈只好在雁回的房间里将就一晚。他冲完澡后还是不停地打哈欠,趴在床上刚合眼皮就陷入了沉睡。

  雁回边擦头发边进了屋,看到床上的人几乎是把脸朝下埋在了枕头里,便过去轻轻地帮他翻了个身,调整好舒服的睡姿。他本想着去拿吹风机,但噪音说不定会把对方吵醒,于是只好用两条新毛巾按压吸干头发上残留的水。

  他倚靠在床边感觉到有了一点点困意,不过身边多了个大活人,就算睡得再安静也没办法让他忽视这个存在,所以干脆清醒几个小时直接去上班。

  池烈的生物钟虽算不上正常,但睡眠一定是够了八个小时才有自然醒的可能。他这一觉睡得很沉,梦里好像还出现了半夜看过的几个电影片段,大脑因此完全处于放松的状态。

  再醒来时,眼前已经是光亮一片。他辨认出雁回家特有的厚重窗帘,阳光只能从缝隙钻出,漏到地板上。

  屋子里极其安静,直觉告诉自己雁回已经不在家了。池烈抬眼看到自己的手机正放在床头柜上充电,拿起来看到时间将近十二点。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学校上课吧,反正一个人在雁回家里待着也无聊。

  洗漱完下楼打了辆车,路上将就吃了点东西,赶上了学校中午开校门的时间。池烈趁着午休看网上的影评分析,一个扒彩蛋的帖子正让他读得不亦乐乎,手机忽然振动起来影响了浏览。

  是哥哥的短信。

  "我请了个司机高考之前接送你上下学,你今晚几点放?看到快回。"

  好心情一扫而空,池烈脑子呆滞了两秒,立刻打字说:"不用了!"

  发送出去后,他眼神回到了帖子上,半晌却也没读进去一个字。池钰的消息很快又回过来:"已经联系了,十点之前就能到。"

  池烈暗自骂了句脏话,心里升腾起不好的预感。没过多久,池钰又问起另一件事:"昨天半夜去看电影了吗?"

  这让他背脊发凉,想起自己之前每次去看超级英雄系列电影时,都会在朋友圈晒会员海报,唯独昨天没有。而池钰相当了解自己的喜好,知道他是不可能错过首映的。

  池烈不想过多揣测哥哥的心思,只明白最好别在他面前撒谎,就如实回答:"看了。"

  "晚上没回家?"

  "住的酒店。"

  "早上没迟到吧。"

  "没有。"

  池烈等了几分钟,对方也没再回复新的消息,大概是相信了自己说的话。

  他有时候也难免会胡思乱想,比如"万一被别人发现自己跟雁回关系不正常怎么办",也许自己会彻底成为学校的耻辱,也许会被家里人大骂一顿,但池烈从不惧怕,也不去考虑在这之后自己的选择。或者说,他根本不需要选择。

  只是现在才意识到,"顺其自然"这件事也有会被别人打扰的风险。

  下午池烈笔速飞快地补昨晚的作业,写到一半时,班长敲了敲桌子让大家到楼道里排队集合。

  他也没多想这是要干什么,反正不用上课就是好事。跟着队伍走到了大礼堂外,发现好像整个高三年级都在这里,各班依次排队进入室内。

  池烈等在原地愣神,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两下,一扭脸看见雁回。他今天一身正装,低头悄声说:"跟我过来。"

  提前进到礼堂里,池烈迎面看到大屏幕上挂着"第七中学备考誓师大会"一行字。主席台上摆着一排座椅和鲜花,礼堂里的座位席也分好了班级区域,顿时了然今天要百日誓师。

  雁回带他进到了后台,这间屋子比较狭小,导播台占了很大一部分空间。池烈之前在礼堂里看到过这地方镶着一大块镜子,还奇怪过那是干嘛用的,现在才知道玻璃这边是半透明的棕褐色,并且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的状况。

  "我才知道这里还有间屋子。"池烈伸手敲了敲窗户,"外面真的看不见里面吗?"

  "镀膜玻璃,一般都是单面的。"雁回漫不经心地回答。他正在调试切换台和监视器,学校里每次有什么活动或是晚会需要录像,都是他跟艺术部的老师轮流待在后台操作机器。目前只有高三年级的师生提早开了学,会调控导播台的老师只有他一人。

  雁回把几根线连接到旁边的台式电脑上,把池烈招呼到了身边,指了指导播台上的几个按钮吩咐道:"你一会儿只按这三个键就行了,要切换音乐的话就用电脑。"

  池烈一愣,"那你干嘛?"

  "你不是看见了吗,"雁回冲玻璃外的屏幕扬了扬下巴,理所当然地说,"我得参加誓师大会。"

  "我操,合着我就不用了?"池烈看他这种使唤自己还心安理得的德行,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不用啊。"雁回挑起眉毛,"你之前不是说志愿的横幅上把你名字去掉吗,既然上面没有你,那缺席也没关系的,放心吧。"

  这话成功地噎住了池烈,他原本升腾的火气顿时烟消云散,一下子没有了反驳雁回的理由。

  但转而想到,那种右手握拳举到太阳穴宣誓的姿势看起来蠢到没边儿,所以独自待在这里也挺好的。他宁可在这里一个人闷声播放音乐,也不想跟着一大群人喊所谓激情澎湃的誓词。

  池烈冲他摆了摆手,"知道了,你滚出去吧。"

  雁回走后,池烈忽然觉得这狭小的房间里更闷了,自己稍微挪动一下椅子都显得声音突兀。他瞧了瞧显示屏上的音乐播放器,都是什么《我的未来不是梦》《阳光总在风雨后》之类的励志歌曲,很适合今天这个日子要营造的氛围。

  这里的隔音效果也挺好,外面的音响开到最大,池烈听着也是若有若无的。他隔着单面玻璃看到学生们已经陆续入场,自己原本该是他们其中的一员,此时却有种在暗中偷窥的感觉。

  雁回正在远处清点人数,安排同学们在七班的位置上坐好。他今天的黑色正装相当合身,更衬出他身材骨肉匀称,金丝框的眼镜架在英挺的鼻梁上,微微蹙起眉时整个人都透着冷峻而文雅的气质。

  池烈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忽然雁回在远处转过了脸,也盯住了自己的方向。池烈下意识低头移开视线,心跳快了好几拍后才想起来——外面明明根本看不到这边的情况,他完全不必紧张的。

  于是池烈再理直气壮地抬起头,看到雁回已经把脸偏到了一边。单薄的嘴角好像扬起了一点弧度,不是那么明显,但自己隔着这么远也一定能发现。

  礼堂里的人逐渐多了,包括校领导也开始坐到了主席台上。池烈百无聊赖地循环那几首歌,用鼠标到处点了几下,意外发现原来可以连上网。

  他望着雁回的背影,心里萌生出恶作剧的念头,在播放器里点开了首《向天再借五百年》。

  偌大的礼堂里那句情绪昂扬的"我相信青春没有地平线"戛然而止,安静了两秒,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交响乐,气势磅礴,恢弘无比,令在场的师生猝不及防。

  雁回皱起眉,快步离开观众席,讪笑着对主席台上的校领导颔首道歉,然后眼睛也不眨地朝后台方向走去。

  门被人用很大的力道推开,池烈转头看见雁回脸色阴沉,居高临下地睨着自己。

  他把门关上,走到调音台前迅速切换了歌曲,又顺手扯下了池烈的耳机,冷声道:"幸好那几个年纪大的都不在,你要是把他们吓出毛病,负得了责吗?"

  池烈察觉出雁回神色不悦,只好偏着头撇了撇嘴,悻悻地嘟囔起来:"还不是你让我在这儿待着的。"

  言外之意是都赖你。

  这埋怨似的语气倒是让雁回不怒反笑,"你一个人就寂寞得这么按耐不住?"

  "......恶不恶心啊你。"池烈满眼厌弃地瞪他,但看到雁回没有真生气也算放下心,"你别在我面前晃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雁回静静地看着他,片刻沉默后,心平气和地对他说:"站起来。"

  池烈以为他是要把自己赶出去了,二话不说起立向外面走,没想到被他迎面掐住了肩膀。雁回另一只手捏住自己校服的拉链,"唰啦"一声把上衣扯开了,向外一翻迅速脱掉一大半。

  "你干嘛啊?"池烈看他这熟练的动作就有点不祥预感。

  "碍事。"雁回轻描淡写回答,把那校服外套脱下来丢在了桌子上。池烈"啧"了一声,自己校服里面只穿了件单衣,刚入春还有点冷。

  雁回的手顺着池烈衣服下摆伸进去摸索,小腹被另一种温度触碰后立即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池烈微微弓起身子甩开他,仰脸怒道:"到底是你走还是我走?"

  "我们就不能一起留在这儿吗?"

  池烈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他站直了身子,偏过脸看到玻璃外的人都快坐满了观众席,似乎誓师大会快要开始了。思考了几秒,池烈说:"你还是出去吧,你不在外面就太显眼了。"

  雁回没有理会他。池烈接着又冷哼一声,不屑道:"可你又不教主课,这么多人百日誓师,誓的也不是你啊。"

  这话倒是没有说错。他话音刚落,耳边就响起雁回的笑声,反问自己:"主课?我不是只教过你吗——选择题第一道......怎么写来着?"

  慢条斯理的语气勾起了池烈相当屈辱的回忆,伴随着脸色涨红,他的思维一下子就因此迟钝了。

  雁回慢慢张开手臂,把池烈箍进怀里,揉玩着他蓬松微卷的头发,若有所思道:"班主任还算半个家长呢。"

  他贴到池烈耳边,暧昧地沉声补充了一句:"不如我们现在乱伦吧。"

  高三各班学生已经在礼堂内集合完毕,之前循环播放励志歌曲的扩音器此时也悄然无声。在这个庄严肃穆的大会上,大家的态度都不约而同地端正万分,国歌完毕后也安静地等待主席台上教师代表讲话。

  他们谁都没有听见,离会场只有一窗之隔的狭小空间里,充斥着少年不堪入耳的言语。

  "......操你妈,放手!"

  池烈的双手在背后角度诡异地扭曲着,上半身完完全全被另一个人轻松钳制住了。他前胸贴在冰凉的桌面,下巴被硌得生疼,偏着脸骂道:"光天化日的你他妈还要脸吗?你......你敢进来,老子出去宰了你!"

  雁回置若罔闻,一只手压着池烈背后的手腕,另一只手在他尾椎骨四周轻轻抚摸打转,不以为然地说:"吵什么?你要是真不想做,完全有办法起来吧。"

  池烈一时语塞,他红着脸,咬牙切齿地闷声道:"你找个没人的地方。"

  雁回平静地笑了,"这里不就是只有我们两个?"顿了顿,他又佯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噢......你在担心外面的人会看到吗?你可真是个知廉耻的好孩子啊。放心,早跟你说过,玻璃是单面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若无其事地将手指在少年的穴口边缘按揉,痒得池烈腿关节一软,险些跪下去。

  雁回俯下身子压在池烈的背上,这样正好腾出手扳起他的脸,强迫他抬头看着玻璃外面的世界。

  "在台上讲话的是你语文老师呢,仔细听听她在说什么?"雁回一根中指探了进去,紧贴着后穴内壁搔刮,逼得身下的人想要蜷缩起身体,"......她说,'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是这样吧,池烈?"

  池烈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承受身体里袭来的快感。后颈被覆上几下微凉的亲吻,柔软得让他脖子也跟着放松下来,接着雁回磁性的嗓音蔓延在他的皮肤上:"我懒得扩张了。"

  比起告知,这样的语气更像是任性的选择。池烈虽不知这样做的后果如何,但只要能让雁回尽早罢休,什么要求他都任由对方决断。

  ——直到雁回刚插进来半寸,池烈立即后悔了,下意识发出一声闷哼。

  "停......"感觉到雁回仍在继续向深处挺入,池烈忍不住开口止住他。然而雁回却完全无视掉了自己的话,亲吻脸颊的同时没有停歇地顶进他的身体里。

  前所未有的饱胀感积压在后庭,池烈紧皱眉头闭上了眼睛,呼吸开始急促起来。雁回暂时没有忙着抽动,就保持整根没入对方身体的状态,享受被内壁紧紧包裹住的温暖。他清楚即使自己一动不动,身下的人也敏感得能浑身软掉。

  雁回手指划过池烈线条优美的脖子,掐住他下颚向上抬起,轻声命令道:"睁眼。"

  池烈无动于衷,于是雁回又轻柔地安抚他说:"别怕,我在呢。睁眼。"

  室外的声音若隐若现,池烈听到外面有男人用麦克风大声讲话的声音,接着是如鼓点一般经久不息的掌声。他眼睛半睁开,透过棕褐色的玻璃清晰地看到了礼堂内的情况,顿时无地自容般地扭开脸。

  "怎么了?"雁回浅笑着。

  池烈抿着唇,涨热的下腹愈发难受,只得催促着:"你倒是......快点啊。"

  "刚刚不还是很抗拒吗?现在又变得听话了。"雁回鼻尖在他红透的耳廓上蹭,声音含糊不清地说:"池烈,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也想过......在学校里被我干?"

  他似是不经意地挺动了下身子,性器直接重重地贴合到穴肉最顶端,令池烈不能自已地发出一声婉转的呻吟。

  池烈喉结上下滚动,他屏着呼吸,艰难地开口:"其、其他的......"

  雁回挑挑眉,"'其他的',什么?"

  但是池烈却什么都没再多说,紧抿着嘴唇低下头,呼吸紊乱。

  玻璃外的主席台上已经换了新的学生代表发言,雁回瞥了一眼,又把目光集中回池烈身上,从他背后紧紧地抱住这具纤瘦的身体,性器不疾不徐地在他身体里抽送起来。

  几乎没有温柔的试探,池烈感觉到他顶入的每一下都相当任性野蛮,而自己只能毫无招架之力地跟随他的频率发出淫靡的低吟。

  雁回轻轻吮咬着他光洁的肩膀,双手从小腹探入抚摸至胸口,指尖触碰到少年的乳珠后便改用合适的力道揉捻起来。池烈彻底没了支撑身体的毅力,上半身的骨头像是被捏软了,有气无力地趴在调音台旁的桌子上呻吟,任由雁回压着自己操弄。

  狭小的屋子里尽是情欲涌动的声音,池烈努力地想忽略掉玻璃外的情况,雁回却一直扳着自己的下巴不松手,强迫他直视外面的老师同学,直视他们满脸的斗志昂扬与意气风发——而自己,却在玻璃这边狼狈不堪地与另一个男人苟合。

  "还记得......我刚刚让你按哪几个按钮吗?"雁回紧贴着他的背脊,忽然又加快了嵌入的速度,刺激得池烈喉咙发颤。

  池烈指尖微微抬起来,示意那几个按键的位置。

  雁回赞赏般地亲吻他的嘴角,"那你知道......旁边那个红色的用来干什么吗?"

  池烈发出的声音像是呜咽,想表达的意思在开口的瞬间就被呻吟掩盖,雁回便耐心跟他解释:"是连接话筒的。"

  "只要我按下去,外面所有人都能听到......你叫得有多浪了。"

  他说完,左手从池烈的上衣里伸出来,抬向了那个按键上方。

  池烈觉得自己脑子都要炸开,急迫地抓住他手腕,连忙收回自己怀里不撒开了。

  雁回笑着吻他的耳朵,悄声哄道:"真乖。"

  ......

  池烈以为只要顺从雁回的恶趣味,自己就可以尽早迎来解脱。然而令他断然没料到的是,当礼堂内的全体师生起立的时刻,雁回忽然搂着自己的肩膀将他扶了起来,原本只褪下一半的内裤连前端也被扯开,勃发的性器暴露在空气里。

  雁回没有去抚摸它,而是按着池烈的背脊,将他整个身体都压在了半透明的落地玻璃上,以最赤裸羞臊的方式,极大限度地与外界贴合。

  "雁、雁回......"池烈出于本能地扭开脸,拼命逃避眼前的人群,却被雁回攥着头发压了回去。

  池烈闭上眼,忍无可忍地咬牙挤出几个字:"狗娘养的。"

  雁回继续加快抽送的频率,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池烈的咒骂,甚至对他的恼羞成怒陶醉其中,"我不是前天就告诉你了,我今天下午要见你。"

  "我要是......啊,啊,知、知道你......"池烈每说一个字换来的都是对方更粗野的顶撞,他只能放弃辩驳,闭口不言。

  外面的宣誓仪式已经开始,几百人一齐高声的那句"我以青春的名义起誓"像是嘲讽一般将池烈的自尊心磨灭了精光。

  "我以青春的名义起誓。"

  "我将用严谨的态度书写历史;我将用激昂的斗志奏响乐章;我将用拼搏的精神铸就辉煌!"

  池烈身处在目不能视的黑暗里,却能听得到他们慷慨激昂的情绪,听得到他们甘愿披荆斩棘的志气,听得到他们一腔热血的万丈豪情。

  更听得到,雁回在自己身体里肆意掠夺的声音,以及自己鲜廉寡耻的回应。

  "告别昨日的颓丧,我扬起希望;告别昨日的散漫,我打造理想。"

  ——明明从一开始就该厌恶你。

  "面对学习中的困难,我从容不迫;面对生活中的挫折,我勇往直前。"

  ——明明从一开始就该痛恨你。

  "我发誓:不负父母的期望,不负恩师的厚望!"

  ——可是我。

  "我承诺:不作懦弱地退缩,不作无益的彷徨!"

  ——却还是不可救药地。

  "如火六月,决战沙场;日月可鉴,誓创辉煌!"

  ——需要你。

  池烈睁开雾蒙蒙的眼睛,几乎是无意识地喃喃低语:"雁回......"

  男人从背后握住了自己手,"嗯。"

  池烈腿部稍有酸软下滑的趋势,雁回就用膝盖牢牢地抵住他的关节,促使他整个人的重心都偏移到雁回的怀里,也让后穴的抽插更加深入。灼热的快感先聚积在小腹,再逐渐蔓延到全身,池烈呻吟得喉咙干痛,他只觉得像是有一团火在体内熊熊燃烧,性器被雁回刺激得又涨又硬却得不到释放,手也被对方攥住了,没办法触碰任何地方。

  视线凝固在了空气中的某一处,几乎要变得模糊,再看清时,玻璃外面的礼堂内已经空无一人。池烈总算全身放松下来,就连喘息也不自觉地比之前音量高了几个度,夹杂着青涩又撩人的情欲。

  这样的声音好像成功讨好到了雁回,他松开了池烈的手,在少年滚烫的腹股沟处用力摩擦几下,接着握住了旁边勃发的欲望,毫无预备就以极快的频率搓动起来,同时发狠似的在对方身体里肆意顶撞。

  前后夹击的快感犹如袭来的暴雨将池烈全部理智冲塌,嘴巴遵循身体本能发出缠绵入骨的声音。可刚没叫出几声,又被雁回另一只手捂住了,那些条件反射的呻吟只能压抑在胸腔。

  池烈纤窄的腰突然痉挛起来,整个人从头顶到脚尖都沉浸在前所未有的舒爽里,携着理智轻飘飘地跌进云端。一切来得太突然,他无意识地屏住呼吸,身体跟随着雁回的频率轻微地颤抖起来。这样强烈的高潮持续到他所有力气都被剥走的时刻,连眉头舒展开后都觉得有些酸痛。

  雁回紧紧抱着他,就算已经射进他身体里也缓慢地碾磨许久才退出来。池烈没察觉到自己腿上有液体在流,他整个人都虚脱一般扶住了桌角,呼吸平稳下来后觉得脸上有点凉,抬手一摸发现整张脸都潮湿了,尤其是下眼皮周围擦不干似的。

  他轻轻晃了下肩膀,有想要挣开的意思。雁回松开他,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丢到桌上,转身把门敞开让新鲜的空气流动进来。池烈被穿堂风吹冷了脖子,看了雁回一眼,垂下头没说话。

  雁回解下自己的领带,折了几圈,蹲下身子擦拭池烈的腿根。

  那张英俊的脸离自己下身很近,池烈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知是什么念头一刹那冒了出来,他鬼使神差地侧了下身子,刚软下来不久的性器蹭到了雁回的侧脸。

  雁回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眼看着池烈,二话不说含住了它。

  四目交接的瞬间,池烈浑身皮肤又再次紧绷了起来,连忙按着雁回的额头把他推开,临分离前还被他故意吮吸了两下。

  担心自己平静时也会过多失态,池烈迅速提起了裤子,把温度压了回去。

  "衣服拿好。"雁回站起身,唇角漾起不易被察觉的浅笑。

  池烈抓起自己的校服,犹豫了一下,把雁回的外套也拿起来了。

  虽然他自认为现在神色平常,但在雁回看来,他此时的样子根本见不了人,面色潮红,发丝凌乱,太容易联想到糟糕的方面上去。

  "先去我办公室待着,"雁回低头把领带卷成团状,"大课间再回教室。"

  池烈清了清沙哑的嗓子,跟着他出了门,礼堂内的灯已经熄了,光线昏暗。路过外面楼道的垃圾箱时,雁回随手把领带丢了进去。

  这就仿佛抹掉了他们不可告人的秘密。

  ★★★

  雁回的下班时间比学生要早一些,他刚出校门,不经意地往旁边一瞥,却见到一张颇为熟悉的面容。

  他把嘴上叼着的烟拿下来,笑着说:"麻烦让一下。"

  池钰一身警服挺拔地杵在原地,不为所动,"你多走两步不就得了,我又不碍事。"

  "但是碍眼啊。"

  这种久违的刻薄让池钰哼笑了一声,他稍一动身子,腰上别着的手铐就在路灯下闪着明晃晃的光亮。雁回吸了口烟,倒也不急着走了,等着听池钰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他们怎么还没放学?"

  拐弯抹角的第一句。

  雁回慢悠悠地说:"高三嘛,拖堂很正常。"

  "哦。"池钰打量着他,"你今天没开车?"

  拐弯抹角的第二句。

  "限号。"

  池钰立即问道:"这都十点多了,你早晨上班也该比限号时间早吧?"

  雁回把烟掐了,心不在焉地笑着反问:"既然你这么关心我怎么回家,不如顺个路送送我得了?"

  他还故意把"顺个路"略微加重了音,深邃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池钰,这样子成功地让对方心里一阵不适。雁回把笑容收起来,懒得再多废话,便直截了当地告诉池钰:"有什么话就说,别总像是审犯人一样看着我。"

  凉风轻轻吹起了池钰的制服衣领,他望着雁回那张与岁月融合得越来越完美的脸,有几秒钟恍惚。

  他忽然想问雁回是不是仍然厌烦着身边的人,或者说这些年来也试着对谁敞开过心扉。然而这样的问题在池钰张开口后就被一扫而空,只剩下一句语气强硬的"你什么时候跟池烈关系这么好了。"

  池钰分明记得上学期开学不久池烈还说过讨厌他,自己听着没往心里去,反而还觉得理所应当。所以他完全没想到这两个人还能相安无事地待在一辆车上,甚至还是雁回主动对一个难管教的孩子示好,这画面实在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他越琢磨越心慌,可惜自己那天没空来学校亲自确认放学时间,这就导致他现在没有足够的底气来盘问雁回,只能祈祷别从对方嘴里听到什么离奇的答案。

  "我作为班主任,跟所有学生搞好关系不是应该的吗?"雁回从容地挑了挑眉毛,一脸淡然与无辜,"更何况你父亲花了不少钱才把池烈送进这么好的学校,我当然也要多照顾一下。"

  池钰静静地听他解释完,沉声说道:"那你最好是真像你自己说的这样。"

  "嗯?"雁回发现他现在说话变得越来越阴阳怪气,便大方地反问:"不然你以为我其实是怎样?"

  池钰皱眉盯着他,闭口不言。

  雁回继续问:"以为我对你弟弟图谋不轨?"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算是这么想的也没关系。"雁回说,"可是你觉得我自作多情就罢了,你难道还能怀疑池烈吗?"

  池钰一时语塞,他发现雁回看了一下自己身后的车子,于是说:"我觉得他一个人回家太耽误时间,路上总玩,所以找了个司机接送他。"

  雁回点了下头,"嗯,挺好的。"

  他不想再和池钰多交谈,干脆地说:"我还要去超市买东西,先走了。"

  不等他挪开半个身位,池钰又叫住了他。

  雁回没有抬眼。

  "最后这几个月......池烈也多麻烦你了。"池钰以相当客套的语气开口,"他自控力不是很好,走着走着总容易歪了道,但其实也就图个新鲜,本身不是个坏孩子。"

  雁回把他后半句话的每个字都听了个清,然后若无其事地礼貌笑道:"我知道。"

  因为下午进行了振奋人心的誓师大会,全班同学的学习劲头比平时还要明显,到了晚自习最后几分钟大家都还保持着全神贯注的状态,连下课铃响后也没人提前收拾书包。

  池烈没办法,自己困得眼皮合上好几次,还得装着精神的样子记笔记。老师一宣布放学,他是第一个闪出了教室的,就是怕耽误太长时间被池钰又被说教做事磨蹭。

  出了教学楼拐弯就是学校正门,以防万一他先停下来往外面张望了一眼,结果却见到雁回跟自家哥哥聊天,但话没说多久俩人就散了。池烈看不清池钰的表情,他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忙退后好几步把校服口袋的烟盒打火机掏出来,藏在了花坛后面。

  这样才挺起胸膛往外面走。

  池钰一见他先把书包接了过来,掂量着还挺沉,其实那都是池烈刚才故意多塞了好几本书。

  "怎么不穿外套,晚上冷。"

  池烈有点不耐烦,但上车后当着司机的面也不好发作,只好闷闷地答应几声。

  "对了,我还没问过你呢。"池钰说,"想好考什么专业了吗?"

  池烈支支吾吾地回答:"看情况......到时候再说吧。"

  "你别总那么被动,给自己定个目标,现在每天不是也有动力嘛。"

  "嗯。我周末有空再上网看看。"池烈敷衍回答,接着池钰又长篇大论给他讲经验和道理,他早就左耳进右耳出,心思飘忽到外太空了。

  他现在最关心的是刚才雁回跟池钰说了些什么,最好别跟自己有关。也许是他多虑了,如果雁回真胡说八道了点东西,哥哥不可能还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

  池烈大脑放空了半路,忽然意识到,自己最近是不是对雁回在意过多了?

  过去总是接受着雁回主动靠近,大概是因此被牵着鼻子走腻了,现在他却有一种想要掌控对方的冲动。

  这种冲动不是想让雁回对自己唯命是从,而是希望对方至少......也能被他牵动情绪。

  周日晚上在补习班待到了九点半,池烈被老师逼着背完了基础的物理公式,一出门脑子都有点晕。夜晚的街道关了不少餐馆,他进便利店买了关东煮,然后坐在靠窗的地方慢慢吃。

  池烈知道自己接下来自由的时间会越来越少,整天都会被大量的练习题和知识点埋没,但是他现在没有烦躁焦虑,反而平静地接受了这样的生活来临。只有三个月而已,这点苦还不至于让他犯怂。

  他的手机下午就玩没电了,还忘记带移动电源,现在只能无聊得到处乱看,瞧见玻璃门上贴了张招工启事,薪水微薄,大概买几件衣服就能花光。池烈大脑放空了几分钟,再回过神时纸盒里的关东煮已经凉了,一下子失去胃口。

  到底能做什么,到底喜欢什么,他没有确切的答案,甚至连大概的方向也还没确定下来。虽然时常认为学习成绩不代表一切,但每天在一群优等生周围坐着,他也开始怀疑分数这个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和未来挂钩。

  池烈拎起书包离开了商店,一推开门就是扑面而来的凉风,激得他鼻子痒痒的。

  车站没有人,枯树的影子在昏黄路灯下摇曳出寂寥。没了手机打发时间,池烈百无聊赖地站了会儿,忽然觉得街上好空。

  这里本来就不是人流大的地方,对面的一排店铺都黑着灯,马路上偶尔才有车辆经过,更显得他形单影只。

  像是被困在了异次元空间里,悄无声息地和这个世界拉开距离。

  池烈有点后悔刚才为什么没买杯饮料再走,喉咙不干燥,但就是渴。

  时间过得很慢,公交车终于从远方缓缓驶来,总算把他接回了现实世界。到家以后迅速给手机充上电,像是给它续命一样。

  池烈习惯性地打开聊天软件,看到班级群里多了几条消息。

  前排有个陌生头像,仔细一瞧是雁回把原来的图片换掉了,现在好像是白纸上画了一团黑色线条,乱七八糟的。雁回在提醒大家明天上午体检,不要吃早饭,也尽量少喝水。

  池烈下意识点进雁回的头像,却发现个人相册里什么新动态都没有,低沉的情绪因此更加淡漠。他忽然想在家里悄悄抽烟,一摸口袋空荡荡的,想起来自己之前把它藏学校花坛里却一直忘了取。

  忘记带电源,忘记买饮料,忘记拿回打火机......最近自己总是在各种小事上精神涣散,记忆力开始变差。池烈掰着手指从"一"开始数了几下,发现自己平均每天也就睡六个小时。

  这也是没办法的,放学时间晚,作业量也大,哪怕他每天偷工减料也得写到零点。

  但是自己的脑容量难道就那么一丁点,记住了物理公式就塞不下别的了吗?那未免也太笨了。

  不仅仅因为记忆力才察觉出自己笨,池烈今天在补习班的时候也被辅导老师指出来,解题思路总是另辟蹊径,不按照平常标准找题目上的重点,于是经常要花上比别人多几倍的时间,答案写得也颇为复杂。

  换句话说,就是不够敏锐吧。

  池烈听到这种评价时缄口不言,随后才慢半拍地"嗯"了一声回应老师的话。

  "不够敏锐"。

  敏锐?

  脑海里浮现了这两个字的模样,接着又想到,在作文里他只会写"机智"这个词。

  无论语文课上抄写了多少漂亮的词汇,落到自己的纸上他还是小学生的水平。要是时间过得再慢一点就好了,他能多睡点觉,让大脑空间再扩大一点,把那些解题思路和优秀句式都记住。

  并且原有的记忆也不会被挤出,他什么都不会忘掉。

  ★★★

  体检之前有很多可怕的传闻,比如"大家要把衣服全部脱光"这件事。

  在医院楼道排队的时候,有人悄悄去别的班级那边转了一圈,回来宣布脱衣服之类的只是谣言,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旁边女生队列里有一小撮人叽叽喳喳不停,池烈漫不经心转头看了她们一眼,正好跟其中某一个对视上,接着她们的音量明显下降,话说到一半也停住了。

  ——好凶。

  女生们又重新排好队,心里都不约而同地认为池烈刚才的眼神是在瞪她们。

  气场就是个很奇怪的东西,一旦在别人心里留下固定的印象,无论做什么都会被归结到那种态度上去。池烈还以为自己是不是不小心偷听到了她们聊天的内容,不然几个女生干嘛对自己忽然警惕了起来。

  算了,女生本来就很难懂。

  检查视力的时候,池烈听到外面有人喊了几声"没事吧""是晕血吗",接着自己身后排队的人都向外探出头看情况。他好奇地转过脸,又想起对面的医生还在等着自己,于是迅速把遮板盖回眼睛上。

  "有点散光,少玩手机。"

  池烈拿回自己的表单时听到这句忠告。

  他到下一个检查室门口,抬眼看到雁回坐在里面,扶着旁边的瘦弱男生喂水。听说那人犯了低血糖,刚刚测完血压就眼前一黑摔到地上,因此接下来的检查需要老师陪同。

  看起来真可怜。

  队伍前面的几个人检查完离开,池烈得以向前看清情况,发现每个人的校服都敞开了拉链,到医生面前还要把里面的衣服撩起来。

  ......怎么雁回偏偏在这间屋子里。

  轮到自己时,池烈干脆利落地解开了拉链,一低头发现自己今天的内搭不太适合在别人面前展示。

  这是他之前逛商场时一眼相中的明黄色外衣,品牌在年轻人里甚是流行,这款更是刚上市时就在网上火了一阵。至于为什么会火,都是因为上面印满了各式各样表情丰富的——

  小黄鸡。

  与其在别人面前穿着这种可爱风格的衣服,池烈宁可脱光了接受检查。他偏着头快速把衣服掀起来,连余光也没有雁回的位置。结果被医生提醒还要掀高些,池烈又焦急地在心里读秒数。

  终于能拿着体检表出去了,池烈松口气,校服重新把里面的衣服盖得严严实实的。他自始至终没看雁回一眼,生怕对方的眼神意味深长。

  会不会有点太敏感了?也许雁回忙着照顾其他同学根本没发现自己刚刚进来了呢。

  池烈走到门口,犹豫了半秒还是转头望了一眼,见到雁回果然在低头往纸杯里倒水,尽心尽力地关照着那个犯了低血糖的同学。

  原来雁回也能看起来这么温柔啊。

  池烈怔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快步离开了。

  抽血安排在了最后一项,池烈坐下来伸出胳膊,袖子向后拽了半天也只露出小半截手臂,因为里面的衣服太厚了,连带着校服卷不起来。

  又努力尝试了两下,依然如此。池烈不好意思耽误别人的时间,心一横还是把校服脱掉了。卫衣完全露出来的时候那颜色实在扎眼,身后排队的人低声感叹了一个"嚯"字,接着就是几个女生的窃窃私语。

  池烈清晰地听到其中有个人提到了"小黄鸡"三个字,那语气有几分轻浮随意,显然是笑着的。

  有这么好笑吗?!

  他皱着眉,胳膊上传来轻微的刺痛。血抽完第一件事是用棉球按压着针眼,池烈腾不出手把怀里的校服披上,只能硬着头皮让明黄色的卫衣在同学们面前博得存在感。

  新的声音不是来自同班的女生,而是刚刚给自己抽血的护士,软着声音跟旁边的同事说:"那衣服好可爱啊。"

  池烈意识到她是在评价自己,耳朵顿时就红了。

  他低着头想赶紧走到个没人的地方,路过某间诊室的时候突然被冒出来的人拦住,差点让他重心不稳地摔倒。

  "张嘴。"雁回单只手接过他怀里的校服。

  池烈没有听他的话张开嘴,但雁回的另一只手还是朝伸了过来,把一小块东西塞进自己嘴里。口腔的温度让它立刻融化了,是甜腻的巧克力。

  "去一楼大厅等我,"雁回把校服披到池烈的肩膀上,"带你去吃早饭。"

  "哦。"

  池烈刚想走,却看到雁回的手指还停在自己衣服上,戳了戳胸口那堆小黄鸡的其中一只,轻声说:"这个表情像你。"

  "滚啊。"池烈低头看他说的是哪个,结果是那只表情愤怒眼睛冒火的,更来气了。

  于是他把其他的鸡挨个指了一遍,念念有词道:"这个就是你,这也是你,这只蠢的还有这只丑的......"

  话没说完,池烈忽然觉得自己怎么跟个小学生似的?幼稚死了。

  而且衣服上的"雁回"也太多了,全都挤在一起,把那只生气的小黄鸡包围起来,怪不得它不开心。

  "还是这只吧。"雁回又伸手点了点。

  没想到他竟然还挑选起来了。

  池烈歪头想看那只到底是什么表情,接着雁回的声音就贴在自己头顶:"这只离你最近。"

  无话可说。

  这么久了,池烈明知道雁回总喜欢说话故意不给别人留退路,却还是没有办法招架住,只能沉默着让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可雁回的这种心机不是什么值得学习或者羡慕的吧?池烈倒是不觉得自己哪里输给了他。

  池烈系紧了校服拉链,把里面亮黄色的卫衣裹得严严实实。在一楼大厅待着会遇到不少同班同学,他挑时机偷溜了出去,打算给雁回发条短信报告一下自己的位置,一看屏幕发现已经亮了。

  ——这算是"默契"吗?

  结果接通电话后只有一句直截了当的话:"我还得等学生家长来,你先自己去吃吧。"

  ——原来是"巧合"而已。

  池烈很快就接受了对方的解释,毕竟班里有同学身体状况不太好,雁回作为班主任此时有推不开的责任。谈不上因这种小事失落,只是自己这边临时被放鸽子难免有一丁点的不爽罢了。

  况且他们的时间也所剩不多了啊。

  池烈没再说什么,等他独自填饱肚子后,心情又轻松起来,可惜这晴空万里的天气还要赶回学校上课,他挺想直接翘掉去玩的。

  这种想法转瞬即逝,出了早餐店他还是老实地打车去学校。教室里竟然还有一大半的同学没回来,其他人看到池烈这么早就出现也感到新奇。更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池烈坐下后没多久拿出了一本练习册,在此时自由活动的时间里,安静地待在位置上写题。

  十分离奇的三好学生画面,足以让平时不关注池烈的同学也意识到了些许违和感。但是对大部分人来说,"学习"这件事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他们仍然不会过多地在意池烈。

  真正的话题讨论度存在于女生的小群体。

  ——我感觉他脾气也还行啊。

  ——谁?

  ——池烈。

  ——是欸。

  ——很会穿衣服吧。

  ——你是说今天那件吗?

  ——哈哈哈。

  一开始,"留级生""打架""处分"之类的关键词在这种校风严谨的环境中实在引人注目。然而把这些标签集中起来的那个人,名字却又频繁出现在学校贴吧的校花校草提名贴中,导致女生们讨论起他时,都心照不宣地先扬后抑,常见句式如"长得还行可惜人品不怎么样吧"。

  长得还行可惜脑子不聪明吧。

  长得还行可惜性格太差了吧。

  长得还行可惜......

  最终都会定格在否定的态度上。

  但少女们都是口是心非的动物,一旦其中有人开始诚恳地转变说法,剩下的人就自愿随声附和,让之前的种种负面评价都变为明贬实褒,连"长得还行"也被她们不动声色地改成了"长得挺帅"。

  而话题中心的当事人对此一概不知。

  池烈偶尔还会疑惑,为什么班里坐在第一排的女生总来后面画黑板报,她根本够不着最上排的字吧;为什么自己亲手交完物理作业后,课代表还要跟自己再三确认;为什么自己连续三天没交英语作文,老师那边却根本没发现,自己的运气居然这么好?

  丝毫没怀疑过别人的微小行为是有原因的。

  近期最重要的考试就是一模,已经听不止一个老师说过一模的成绩最接近高考,两者难度上也不会相差太多。阅卷的效率比想象中要高,全市成绩录入后没多久,七中的校内排名就已经公布了。

  成绩单贴在各班教室后方的墙上,拥挤过来的同学把池烈附近的区域围得水泄不通,严重妨碍他移动。还好班长直接拍了张照片发到班级群里,大家这才散开。

  教室里忽然安静了一秒,接着有人哀嚎起来:"我就差一分上六百!"

  "凉了凉了,这次家长会开完我妈会杀了我。"

  "多少?"

  "年级四十六。"

  池烈把照片放大拖动到最底端,意外看到自己全班倒数第二。

  四百出头的成绩,比班级平均分低了一百五十多——如果把倒数一二名去除掉再重新计算,数字还能提高不少。至于倒数第一的那位为什么会跟自己分数差不多,原因是他填错了英语答题卡的学号,所以选择题的分数没有计入。

  英语课上,老师用大半节课的时间不留余力地打击了他们,等气消了,又改了脸色温言劝大家多重视英语这门学科,也许谁以后还有出国留学的打算。

  池烈这才想起来,自己高一沉迷哈利·波特的时候还真那么考虑过来着,不过很快又把这个选择忘却脑后了。现在也对此没什么想法,毕竟出国前还要经历更多的考试,实在麻烦。而且别人出国是为了学习,他出国只是为了方便看演唱会。

  那么这条路不适合自己,只剩下越来越近的高考了。

  听说七中去年理科高考平均分是598,而600分以上的同学占比71%。

  这都长了什么脑子啊......池烈现在很是服气这些人了,跟他们一起参加高考简直就是送人头。

  难道他们上课一分钟都不走神吗?

  恐怕还真是的。

  午间休息,池烈吃完饭就在没监控的角落里抽烟,透过窗户能看到外面的篮球场,那边正好有个以前还算熟的学弟。池烈下楼后不用多聊,很顺利地就加入了他们的活动。

  体育在高三的课表里名存实亡,池烈很久没打过球了,稍微运动几下就像触碰了开关,眼睛自动锁定篮筐后就忘了其他,最后其他人累了,不得不喊他暂时休息一会儿。

  池烈把篮球往地上一放,拍了拍手,"这才几分钟啊,你们都还没伸展开呢吧。"

  "随便打打呗。"有人随口回答,"反正也有人看。"

  "谁看?"池烈问。

  "学妹们看啊!"理所应当的答案。

  池烈不明所以,一抬头发现操场草坪上还真坐了不少女生在聊天。他脑子迟钝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合着这帮高一高二的男的女的是在这儿眉来眼去呢?

  ——什么出息啊。

  池烈嫌弃地看了他们一眼,"有这早恋的工夫,你们有怎么不去多学习?"

  很快有人回答:"老师都说了,谈恋爱只有对不对,没有早不早。"

  池烈"嗯"了一声,是他自己刚才没把意思表达对,用错词了。他随口说道:"那你们老师还挺是个人的。"

  沉默了两秒,又有人问:"有老师这么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

  "说过啊。"

  "谁?"

  "咱们音乐老师说的。"

  池烈眉头瞬间皱起来了,他怎么觉得说这种话的是某人呢。

  "噢,怪不得,他上学时经常搞对象吧。"

  "肯定的,你看他那长相。"

  池烈这下百分百确定就是他了。

  接着也不知道是谁补充了一句:"我要是有那老师的脸,我就不学习了,找富婆包养我。"

  ——什么出息啊!

  池烈把球推到旁人脚边,站起来整了整袖口和裤腿,"不打了,我回去了。"

  午休的铃响过后,又进入了学生自习时间。雁回吩咐学委来办公室跟他一起把全班同学进行分组,旨在让学有余力的同学帮助中下游的讲解问题。

  实话讲,雁回对他们大部分人的性格都不甚了解,所以这项工作大部分都交给了学委完成,把名单整理好后再给他看。

  雁回接过纸先扫了一眼,找到池烈的名字后才继续看下去。看完,他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你给你自己的工作量会不会太大了?"

  女生摇头答:"不会,我给别人讲题的时候,相当于自己也复习一遍了。"

  雁回捻了捻着手里的笔,慢声道:"但可能有人讲几遍都听不懂。"

  "没关系,我自己有很多学习方法,可以教给他们。"

  话说得大方又得体,雁回也挑不出分组名单哪里不妥,便让她拿着回去通知大家了。

  其实哪里都不妥。

  把几十个人分成小组本来就是没有效率的方法,更何况优等生的时间更宝贵,在争分夺秒的复习阶段,谁还有闲心关心中下游的同学?只是最近年级开会频繁,为了顺利汇报工作细节,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雁回拿起一模成绩单,从上至下仔细看,有几个学生进步比较明显。他把这些人的名字罗列在家长会的提纲上,之后可以着重表扬。写到一半又觉得人数有点多,到时候这些家长又要给点阳光就灿烂地围着自己聊天,想想就头疼。

  于是他随手转了几次笔,笔尖指向谁就把那位学生的名字划去,方法简单又省力。

  果然当班主任没他想象中有意思。

  或者是因为大部分学生都很听话很认真,不需要自己再多去管教什么,这就让他丧失了许多刁钻的乐趣。麻烦的时候想过辞职,但考虑几秒又会发现自己貌似有点念旧,这所学校趁他不注意就悄悄禁锢住了他的记忆,目光所及之处总能发掘出值得回味的东西。

  离开的话,总有一天就会什么都不记得了。

  办公桌上摆放的杯子在上午被他不小心摔碎了,现在嗓子渴还要去一楼的贩卖机买。楼梯还没走完,雁回就听到有人在敲打机器,连续好几下沉闷又野蛮的声音。

  当对方直起身子,明显有想直接踹过去的趋势时,雁回开口提醒他:"损坏公物要赔的。"

  瞪过来的那双眼睛在见到自己的刹那,忽然又闪躲了。

  雁回走过去,看到有罐可乐卡在了倒数两排的夹层,于是他买了瓶最上排的矿泉水,顺利地把那罐可乐撞了出来。

  "怎么来这边买?"雁回弯腰把两个东西捡出来。

  "楼下的卖完了。"池烈瞟了雁回一眼,又迅速把视线移开。

  明明自己说的是实话,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张嘴的声音就像心虚似的。池烈感觉到脸正被雁回盯着,表情都开始不自然了,心里烦得要死。

  雁回把可乐递过来,池烈伸手刚要碰到,这人又故意缩回去了。

  "啧。"干嘛把他当小孩逗。

  还好池烈眼疾手快,直接抢过了雁回另一只手上的水,摆出一副想公平交换的架势。然而雁回直接无视了他的举动,垂下眼睛轻声问他:"你最近是不是长高了?"

  长高?生物老师说过这个年龄很快就要骨骼闭合了。池烈顺势低头看了眼新买的运动鞋,随口答:"没有吧,鞋的问题。"

  跟鞋没有关系,的确长高了一点点,雁回能清晰地察觉到。

  最近天气渐暖,没了厚重外套的包裹,少年的骨架线条很干净地呈现出来。肩膀也应该变宽了,只可惜脸颊还是有一点清瘦,气质总会因此显得尖锐冷漠。

  这大半年内,是自己亲眼看着他身体慢慢成熟起来的。

  雁回意识到了这一点,不自觉地恍惚几秒。

  趁着他没防备的短暂空当,池烈把自己的那罐可乐掠回来,同时水也塞到对方怀里。可是雁回也没有迟疑,直接抬手扼住了他的手腕。

  池烈被紧紧地攥着,血液都快不流通了。

  "行行行,都给你行了吧?"池烈懒得跟他计较,自己还得回去上课呢。只好无奈地把可乐丢给他了,却没想到雁回根本不接,易拉罐就这样重重摔到了地上,冒着碳酸气泡的液体瞬间从裂开的口子里迸发。

  "滋啦——滋啦——"的声音挠得耳朵痒。

  池烈一愣,忘了手腕上的疼痛了,潜意识里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注视着雁回。

  气氛开始变得诡异,池烈忍不住问他:"怎么了?"

  雁回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沉默半晌,终于淡笑着开口说:"没什么,嫉妒青春期的小孩还能继续长高。"

  "啊?"池烈先是诧异地皱眉,随后又嗤笑一声,"少来这套,我再能长也不可能比你高了,你这是故意冲我显摆呢?"

  雁回嘴角的笑容敛去了,他望着池烈,轻轻松开了手。

  "慢点长吧。"他平静地说。

第11章

  [一]

  深春下了一场大雨,水珠将丁香花瓣碾进松软的泥土中,空气里的香味湿冷又稀薄。

  池烈也是很倒霉,恰好今天轮换座位,他靠着窗台坐一上午后才发现有雨水渗进来。摆在暖气上的一沓试卷湿了半截,其中还有他已经写完的几张,蓝色中性笔的字迹模糊成海一般浓稠。

  他跟前桌同学已经很熟了,对方幸灾乐祸地笑了几声,又帮他想办法找课代表要了新的卷子。大概是今天温度有点冷,池烈因此没那么容易烦躁,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自己要重新写作业的事实。

  课外辅导班的老师给他总结了一份理综提纲,上面除了必会的公式以外,还有几类解题思路模式。池烈花了一周的时间勉强记熟,答题过程也渐渐写得有模有样了。还有现在上课,他大部分时间都能集中注意力,被点名上黑板写题也不至于一行字都写不出。

  这种进步入不了别人的眼,但池烈自己看得很清楚。

  在身边同学烦恼成绩无法突破的时候,他倒是越活越轻松,反正自己是从最低点出发的,结果再怎么难看也不可能比原来更差劲了吧?

  论心态,池烈绝对可以排在全班正数。

  晚自习要默古诗文和书下注释,课间大家都争分夺秒地背诵。池烈一开始死活背不下来《滕王阁序》,后来学委耐心地把全文翻译了一遍,还标划了每个段落的关键词,成功教会他串联记忆法。

  池烈有史以来第一次像这样被同学关照,尤其对方还是异性,导致他不自觉地精神紧绷。然而讲到"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这一句时,他又心不在焉了。

  发现雨停以后,他还莫名其妙地沮丧了好几秒。

  之前体检被医生提醒过眼睛有点散光,池烈没放在心上,语文老师在黑板上写了密密麻麻的板书,他坐最后一排发现有点重影,半眯着眼睛把笔记抄完了。

  从小到大身边的同学都陆陆续续近视,池烈还一直得意自己眼睛很健康来着,没想到这临近毕业才出了毛病。但他觉得散光的程度也不太严重,没必要配一副镜框压着鼻梁,看起来怪......怪文绉绉的。

  池烈也知道自己戴眼镜是什么样子,与本人气质严重不符,瞧着呆滞又笨拙。

  可他还是寻思了几句合适的话发给了雁回,看起来目的性不会那么明显。

  在校时间,隔了很久对方才会回复:"周末带你去看吧。"

  ——和自己预想的回答有所偏离。

  池烈本以为雁回家里不缺眼镜,他会大方地送自己一副。但这个念头冒出来以后,池烈忽然迟疑了半晌:自己是变态吗?

  为什么不要新的,惦记起雁回的旧东西了。

  "周末我还有补课。"

  这就算是拒绝了,池烈装作什么都没问过。

  过了一会儿,全班同学互换默写纸检查错误,自己的那份《滕王阁序》默得一塌糊涂,感觉有点对不起认真负责的学委。还好之后就直接放学了,她也没空过问这次的辅导结果。

  池烈发现她也是戴眼镜的,明明摘下来以后脸看起来更舒服,她还是坚持时刻都戴着。难道她宁可让外貌水平下降一点,也要视野清晰吗?

  他有点替别人想太多。

  池烈确定自己恐怕是比有些女孩子还在意外表,肤浅地来说容易以貌取人,也更不允许自己装扮上丧失品味,"眼镜"这个东西不就是专门让人看起来呆板的?

  哪怕是雁回,池烈也经常看不爽他戴厚重黑框眼镜的样子。

  最终,池烈还是选择去买一副隐形。

  在眼镜店尝试了很久才把那片薄薄的凝胶贴合在角膜上,感觉没什么特别的,后来上课发现板书的确清晰了,这让他新鲜了好一阵子。

  可没几天又发现了问题,差不多到了下午,眼睛超过五秒钟不眨,视线就会变得模糊,像是蒙了一层雾。他走在楼道里不停地低头揉眼睛,没注意身边过往的人,就直接忽略了始终注视着自己的雁回,与对方擦肩而过。

  雁回也没叫住他,只是多看了那个背影一眼,接着走进教室。

  [二]

  其实池烈还是有点不甘心。

  来源于倒计时之下的紧迫感,不知道该把这样的心态形容为"贪便宜"还是"不要脸",总之他就是想从雁回那里攫取点东西留给自己。这样等他以后毕业了,至少还拥有一份关于高中的纪念——仅仅是纪念而已,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代入。

  因为他也不能确定,遇到雁回这件事到底算不算美好,但肯定没有那么不堪。

  所以还是值得纪念的。

  "池烈,又愣神了!"物理老师用直尺敲了敲讲桌,"来来来,第十六题你上来写。"

  突然被点名,池烈猛然抬起头,手上胡乱地拾起练习册,还好这道题刚才已经做完了。

  最近他的物理成绩有明显进步,老师也不再对他视而不见,开始把他当作班里的一份子,难度稍高的题都会关注他是否写对,课堂测验时还会在旁边认真检查他的解题过程。

  不止这一个科目,其他老师也对池烈格外关照。大概是觉得他还不算无药可救,多点化点化,脑袋就能开窍。

  两个礼拜以来,池烈愣是连一包烟都没空抽完,从早到晚在教室办公室来回跑,还时不时被雁回带出校外吃午饭。最近天气开始变热,池烈回校前还得买一份鲜奶刨冰,他怕融化得太快,只好在雁回开车的时候吃。

  雁回余光看到他掌心摇晃,悠悠道:"你要是敢掉车上,就舔干净再走。"

  池烈气定神闲,"我就算弄掉了,也是你车开不稳的错。"

  遇到红灯后车子缓缓停下了,狭小的空间内弥漫着淡淡的奶糖味。雁回望着窗外的街道,看到有家眼镜店,便转头问池烈:"还打算买眼镜吗?"

  "我买了隐形。"池烈囫囵咽下一口冰。

  "戴时间太久对眼睛不好。"

  "我知道。"

  沉了一会儿,雁回又问:"是因为看电子屏幕?"

  "就不能是因为学习吗?"

  雁回虽然没说话,但表情摆明就是否定这个选项。

  "操,我真学了的。"池烈情绪有点高涨,光看雁回一个表情,他就没理由地想为自己辩解。但很快冷静了下来,因为又看到雁回的脸上显然写着"事不关己"四个字。

  池烈顿时感到懊恼,刚才多说那一句干什么呢。

  绿灯亮起后,他又沉默着吃刨冰,上面那层水果已经被吃光,只剩下大半碗甜腻的牛奶冰和软糖,味道变得有些单调。可他不想停下来,否则现在就无事可做。

  谁知道雁回忽然又开口问道:"你要是现在放弃高考会怎么样?"

  池烈立即陷入了疑惑里,诧异的神色也慢半拍,"什么'怎么样',再忍一个多月就过去了,我有病啊?"

  "我是指高考以后的那条路。"雁回平平淡淡的语气,"运气好点也只是上个普通的大学,毕业去竞争普通的工作,然后再过几年......娶妻生子。"

  池烈微怔,几分茫然地盯着雁回的侧脸,嗫嚅着:"你想那么远干嘛,走一步看一步呗......怎么挺好的事被你说得很惨似的。"

  "是好事吗?"

  "不是吗?"池烈反问。

  "不是。"雁回相当笃定,"对我来说不是。"

  池烈以为自己能理解他的话,很干脆地顺口接下去了:"因为你会走别的路啊。反正我无所谓,只要活得开心就行。"

  雁回紧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漫不经心地问他:"那我能让你开心吗?"

  [三]

  池烈一时语塞。

  嘴里的刨冰又凉又甜,像是融化了一块滚烫的雪。

  自己活得开心最重要——这是池烈信奉的真理。他承认,和雁回在一起的确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刺激,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同时却也是他最不可告人的秘密。这段关系的最终结果无非就是及时止损罢了,池烈从没有怀疑过。

  但雁回这样一问,他又瞬间动摇了。

  塑料碗壁不停地凝结水珠,濡湿了炙热的手掌。不想被对方撞见任何破绽或是不安,趁着手上湿滑的触感犹在,池烈手腕向外侧歪了歪,让刨冰倒扣在了车座边缘。他想装作意外的样子"啊"一声,结果出来的音调却微微抖动,虚假和尴尬暴露无遗。

  算了,哪怕跪在地上舔干净也比回答对方的问题容易。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雁回。

  车子马上停在了路边,雁回找出纸巾丢给他,然后面无表情地注视池烈的一举一动。先是用力把腿上的东西擦干净,留下几道浅白色的痕迹,接着又拿纸巾擦拭真皮座椅,擦到一半纸巾不够用了,他抬头寻求雁回的帮助。

  "别擦了。"雁回说。

  池烈松口气,也确认了雁回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雁回欠身,俯下头把那些纸团拾起来,装进一个纸袋里,准备下车后丢掉。做完这件事,他却没有移开身子。

  "池烈。"声音近在咫尺。

  少年迟钝地"嗯"了一声。

  雁回抬起脸,阳光落入他漆黑的瞳仁里,"下次别这么不小心了。"

  池烈的视线没在雁回眼睛上多一秒停留,而是放空似的凝视着对方高挺的鼻梁。余光里是他淡红色的单薄唇瓣,嘴角天生像猫唇那样微微上扬一点弧度,仿佛带着柔和的笑意,冲淡了身上冷冽的气息。

  他知道雁回最擅长的事,就是默不作声又持续不断地引诱自己,像一条没有毒的蛇在黑夜悄然将至,稍有不慎就被他缠上脖子。

  可自己还是接二连三放任雁回得寸进尺了,以至于当他现在靠近时,池烈都以为距离会再近一些。而实际上却没有,于是池烈竟然萌生出了——

  想吻他的冲动。

  仅犹豫了两秒就错失了这个机会。雁回起身重新启动车子,池烈冷静得也很快,偏头若无其事地望着窗外。

  回学校后,池烈先去洗手间把裤子擦干净,可惜牛奶刨冰还是在他腿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深蓝色的校服有这种白色污渍还真是莫名诡异。

  他抽了半根烟,烟草的苦味萦绕在他的鼻腔和喉咙里,有点反胃地掐灭了。现在还有点空闲时间,池烈去小卖部买糖,结账时又折回冰柜前拿了瓶可乐出来。

  把曼妥思放进可乐里会让液体喷薄而出——这是没上过化学课的小学生也知道的常识。池烈此时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忽然很想试一试含着薄荷糖喝可乐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事实证明,除了可乐入口的几秒后有大量气泡翻腾后,也没有其他的异样,只比口含泡腾片的感觉夸张一些,池烈喝下可乐后很快就把糖简单嚼几下咽掉了。

  结果下午上课时胃部开始胀痛,他皱着眉忍到了课间,去医务室后还不得不跟校医如实说明情况,对方一脸匪夷所思又觉得可笑,同情地给他开了一盒吗丁啉。

  服完药后,连池烈自己都觉得这次犯的蠢太幼稚了。幼稚到什么程度?就是换了别人去做这件事,他一定能哈哈大笑着不假思索说出"傻逼"两个字。

  连这么常识的化学反应他都要自己亲自去尝试,他不是傻逼谁还能是。

  还好这份自讨苦吃的教训持续时间不长,晚上回家喝了一大碗热腾腾的番茄蛋花汤,胃口舒服很多。他也没懈怠太久,休息半小时后开始写题,破天荒地坚持完成了今天的五科作业才睡觉。

  第二天早上醒来,他彻底傻眼了。

  昨晚临睡前忘记摘隐形眼镜,现在整个世界都白茫茫一片,摘下后很久还在视线模糊,眼泪不由自主地从酸痛的泪腺涌出,缓了半天才勉强睁开眼。

  池烈懊恼地把那两片快变干的镜片扔掉了,揉着眼睛去上学。

  上网查了查知道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只要别度数加深就好,他实在不想在鼻梁上架一副厚重的眼镜。

  这一整天他都小心翼翼地保护眼睛,虽然也只是尽量不去揉罢了,眼泪还是偶尔会渗出来,眨几下就挂到了睫毛上。语文老师正要求全班齐背《永遇乐》,不经意看到池烈眼眶发红,诧异问他:"怎么'廉颇老矣',你还哭上了?"

  众人投去好奇关切的目光,盯得池烈窘迫不已,忙解释道:"眼睛有点发炎。"

  本来就是个再轻微不过的课堂小插曲,池烈没想到自己课间去外面接杯水的工夫,再回来就看到课桌上摆了一小瓶眼淡粉色的药水。

  问前桌是谁放的,他说不知道。

  猜不出是哪个好心人悄悄施了善意,池烈心领了,但陌生的东西他也不敢直接滴进眼睛,只好一直放置在桌角。后来这瓶眼药水被他渐渐忽略,也许掉在地上没人发觉,也许被那位好心人士收回去了,总之它就是干脆利落地消失不见,如同对方那份鼓起勇气却不被回应的心情一样。

  时间过得飞快,自从本市教育局禁止中学再私自补课后,高三的学生们终于不再那么容易神经紧绷,每周五都能舒口气似的迎来双休日。

  然而今天还是被拖堂了很久,更过分的是又出现了"英语作文改不完就不能回家"的要求。作文题目押了六个,池烈被退回来四篇,最后还是英语老师陪他耗尽了耐心,还有一篇就仁慈地放过他了,回家改完下周再上交。

  老师匆匆离开,偌大的教室只剩池烈一人。

  他也不急着回家,反而有点享受这种万籁俱寂的环境。明明是那么好动喜闹的性格,现在却变得越来越能适应宁静了,不像以前一个人待着时会心生出慌张和不安来。

  正呼吸安稳,敲门声突兀响起,划破了这片安宁。

  "你怎么还没走?"

  周五下班前,雁回都会检查一遍教室门窗是否锁好,以免双休日会有校外人进入。他意外地看着池烈,听对方简单说明了情况。

  雁回进来把教室后两排的灯关掉,走到池烈旁边锁好窗。低头看见一本翻开的英语笔记,拿起来端详几秒就被迅速抽走了。

  "别乱动我东西。"

  "有秘密?"

  "没有。"池烈抿了抿嘴,他纯粹只是觉得自己字迹太乱不想被人看到而已。

  雁回见他桌子太乱还要收拾一会儿,就坐下来等,随口问他:"司机来接你?"

  "今天不用。"

  池烈手上的动作稍慢下来,见雁回也没再有多余的表示了,难免心情落空。虽然也没有很在意今晚的去处,但是雁回此时不就是有决定的权利吗?

  结果等到的是一句"那你自己路上小心"。

  既然是客气话那还不如不说。池烈登时心底憋出了一团火,火苗蔓延到眼里,说话的音量不自觉提高了好几度:"那你呢?"

  该隐藏的怒意却明显过头了。

  雁回没那么神通广大,能次次都看得穿池烈的心思,而这种没由来的情绪变化就让他迟疑了片刻,随后才缓缓回答:"我没什么事。"

  短暂的冷场让池烈清醒许多,也明白了他们两人之间不存在什么欲望上的默契。或许是越年轻的人才越在乎仪式感这种无足轻重的东西,他想着毕业前的最后一个月该心无旁骛地扮演学生的样子,而在这之前也该尽可能清空节外生枝的可能性。

  正在他犹豫还要不要再开口时,雁回先说了话:"以后回家尽量早点休息,别熬夜,调整好作息。还有遇到太难的题,也要记得知难而退,不用浪费时间。"

  这两句嘱咐也没什么价值,池烈早就从很多人口里听腻了,敷衍地点头回答:"我知道。只要你别总占用我的时间就行,我最近没空跟你......"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

  雁回挑了下眉毛,"我耽误你的时间很多吗?"

  "......也没有很多。"从次数上来看确实如此,池烈又小声补充道:"但是高考前我只有今天有空。"

  这是一句相当值得玩味的话,雁回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凝视池烈的侧脸许久才哑然失笑,依然难以置信对方的话里藏着性暗示。

  雁回有些无奈:"我对你来说就这点用处吗?"

  恐怕他根本想不到自己给他的微信备注是什么吧......池烈有点心虚,但还是理直气壮地回答:"对我来说,你本来应该连这点用处都没有的。"

  [六]

  雁回丝毫没有怀疑这句话对自己的杀伤力,他甚至比池烈更相信这句话的真实性。

  只是清晰的答案公布得过早,让他连一丁点想象空间也没了,实在有些索然无味。

  他坐在池烈的椅子上,轻松地向后靠去,嘴角噙着笑说:"裤子脱了吧。"

  池烈讶然:"去你家不行吗?"

  "我家今天不欢迎外人。"

  那还是算了——本想这么回答,但雁回也没多一刻犹豫地握住他的手臂,朝怀里拉近。校服裤只靠橡筋线固定,能轻松地扯下来,褪到膝盖的位置时雁回把他按坐在自己腿上,解开拉链的声音在池烈听来有些刺耳。

  他们也有一阵子没接触过彼此的身体,雁回仍然驾轻就熟地揉弄对方敏感的地方,潦草地扩张几下就直接挤进去了。池烈疼得皱眉,可也没叫停,任由雁回继续,反正过不久就会有快感的,在这场景之下前戏也根本可有可无。

  池烈的脸埋在雁回的肩膀上,他想快点发泄完早些离开学校,哪想到雁回插进来后动都不动,白让他疼了半天。他偏头看了眼,发现雁回脸上并无多少温度。

  连声音也有点冷:"不是挺积极的吗,都几次了还没学会?"

  池烈听到这话忍不住咬牙。他当然不想学会,他好端端的凭什么要用自己的身体讨好另一个男人,能够心甘情愿去配合就已经算是舍弃羞耻心了,更何况之前也都不是他主动索求的。

  他挺着腰烦躁地在雁回腿上磨蹭几下,没耐心了就在雁回肩膀上用力咬了一口,当作无声的怒火。

  接着他听到雁回轻轻叹气,不知是妥协了还是懒得计较,扶稳他的腰后就开始朝深处顶入。刚开始总该是慢的,可今天雁回不像以往那样循序渐进,待池烈里面湿热起来后就纯靠蛮力激起了快感,过去的情趣技巧仿佛荡然无存,只剩下原始欲望在身体里一阵一阵激荡。

  痛感是有的,但池烈也不会因此就在心里埋怨雁回,他闭上眼忽略掉他们此时所在的环境,以免今后身处教室时忍不住浮想联翩。他第一次对同班同学和任课老师产生了无法言喻的愧疚,哪怕他们对自己来说只不过是记忆里的无名过客。

  雁回将性器嵌得更深,池烈下意识急促地呻吟,一呼吸全部是对方身上清冽的檀木香味,带着成熟的蛊惑力让自己安心下来。

  池烈还没发现这是雁回最沉默的一次,以往要撩拨逗弄他的话全都消失不见了,只凭身体的交合将情潮送入顶峰。燥热的小腹忽然跟随着抽动的频率紧绷起来,池烈忽然紧紧地勾住了雁回的脖子,勒得他皮肤发红。

  "放手。"雁回转过脸贴到他耳边,池烈闻声松开手臂,把一直埋在雁回肩窝的脸抬起一些。

  雁回看到他的眼睛藏在光线下有些亮,光芒像是快要滴出来似的。更多的是眼白上的红血丝,看起来脆弱不堪。

  这副样子让雁回一怔,皱着眉头说:"少戴隐形,眼睛会缺氧。"

  池烈看着他,气息不稳:"我今天没戴。"

  雁回的表情还是保持冷峻,只是眼神柔和下来,伸手摸了摸池烈的头发。他以为这个微小的动作最多是安抚对方别那么紧绷身体,下一秒却直接愣住了。

  池烈的脸颊有些烫人,温度传递过来又有一丝凉意划过。雁回悄无声息地帮他抹去后,搂紧了他柔软的腰,迎合上这个足够笨拙的吻。

  等唇瓣分开后,池烈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执着于与雁回保持距离。

  "去我家吧,"雁回替他整理好凌乱的发丝,"我给你做饭。"

  ——是为了期待下一次靠近。

  [六]

  白日的燥热逐渐褪去,薄暮冥冥,云如鳞波。进入五月以来,空气里总是浮动着绿色植物的干涩气味,放学后的操场上偶尔响起少年们进球后的欢呼,伴随着落日余晖也足够热闹。

  这个月下旬,高三的加课取消,放学时间恢复正常。经过一年的复习巩固,就算不是胸有成竹,考生们也好歹拾了七八成的信心,最近大家都尽量互相加油鼓励,很少流露出焦虑的情绪。

  池烈坐在网吧里吹冷风,几个月没玩游戏了手有点生,连续三把崩盘后就没有再玩下去的兴致。百无聊赖地坐了会儿,只好早点回家,趴在床上翻开语文书发呆。

  最后一阶段他进步速度还算快,三模的成绩看起来终于不那么拖后腿,英语和数学的成绩也保持在了单科平均分之上。尽管距离那些优等生还有相当一大截,但也已经让他有足够的资格上考场了。

  其实自己能专心致志地复习,和雁回多少也有点关系。最近这段时间,池烈不得不强迫自己暂时忽略他,免得总因此分心。而雁回似乎与自己心照不宣,在学校碰面也泰然自若,不会刻意多看彼此一眼,如同普通师生那样。

  虽然生活中的刺激感骤减,但池烈并不会感到寂寞,反而获得了白开水一般平淡寡味的安全感。他有时候走神,思维偶尔也会跳到雁回那里去,怀念对方身上雪松与烟草的香气,惦记暧昧的目光和冷隽的笑容。

  明明拥有的时候没觉得这些值得牵挂,但甜度尝够了才发现,普通的糖分已经满足不了自己了。

  实在是没什么原则,甚至还没什么出息。

  池烈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如此清晰深刻的认知,然而却并不为此感到懊恼惭愧,还因这份堕落暗自起了兴致。

  奇怪了......原来自己是这么贪心的人啊。

  今年六月前所未有的炎热,幸运的是高考当天迎来了降温,这像是个好兆头。

  池烈拿到语文试卷的第一反应就是先确认作文题目,正好是老师押的三个主题之一,他早有准备。于是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他都比别人淡定许多,答题有条不紊,遇到文言文中的难点也果断跳过,尽快拿到大部分基础的分数。

  下午考数学就没想象中的那么容易了,大题出现了完全崭新的形式,解题思路也要临时变化,还好前面的选择填空没有太多让他纠结的结果,交卷之前有足够的时间把空白填满。

  走出考场,天气格外凉爽。池烈完全不在意正确答案,只想着赶快回家放松大脑。

  班级群头像上多了个红圈数字,然后这个数飞速上涨了起来。

  池烈以为是他们在讨论考题,点开后发现是雁回先说了一句话,接着大家开始发送简短的"好""我也要去"之类的回应。

  什么啊......池烈往上翻了翻,原来只是明天考完试后雁回请大家吃饭唱歌罢了。跟学生关系稍微好点的老师一般都会这样邀请,池烈对人数过多的聚会没兴趣,尤其发起人还是雁回,这就让他更不爽了。

  干脆就装作没看见群消息吧......可这顺理成章见面的机会难得,要是就这么错过,不知道假期还能不能有机会相处。

  而且在这之后,池烈也没收到雁回的私聊。

  如果他单独找自己的话——池烈心想,如果他单独找自己,那一定不会拒绝的。

  池烈不想在这个节骨眼注意力转移,所以脑海里的预想没有停留多久,他就把手机关机了,把结果留到明天下午走出考场那一刻。

  夜里下了场雨,早晨阳光明媚,温度显然有升高的势头,到了下午两三点果然暑气熏蒸。不过池烈所在的考场教室处于背阴面,不至于受闷热影响,还能顺利思考。交完英语试卷出来,看新闻说别的地方还有人写到一半中暑晕倒了,实在令人惋惜。

  池烈真心感激自己的运气足够好,那些他一窍不通的题型只出现了两三道,舍去那些分数,剩下的基础题他还是有把握能做对的。好歹也是市重点高中的师资,加上长时间的一对一补习,瘦死的骆驼怎么也比马大,不必太担心分数。

  总之,一切已成定局,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彻底自由了。

  池烈之前对高考结束的这一天有许多设想,以为自己会立刻去通宵打游戏,或者去凉爽的泳池里玩,甚至买机票去别的城市散心。结果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却心如止水,毫无波澜。

  手机上不断弹出的是各大媒体网站的新闻推送,主题无外乎和高考有关。池烈挨个取消了对它们的关注,顺手打开微信刷朋友圈,翻来看去也还是这点事。

  怎么那些学霸们才是最激动的啊,平时看着热爱学习,实际上是被压抑很久了吗?池烈出于同情给他们挨个点赞,往下刷着刷着,就看到了雁回的动态。

  他发了一张空旷的教室照片,附字:"这一年有幸见证了同学们的成长,我会永远珍藏这段时光。祝大家好梦相伴,如愿以偿。"

  这条动态刚发出不久,但底下的评论却堆积了一大排——

  "呜呜呜我们舍不得雁老师!"

  "以后我每年教师节都会回来给老师过生日的,老师不要忘了我QAQ"

  "谢谢雁老师。"

  "差点没认出来这是我们平时上课的教室,一下子空了就好陌生。"

  ......

  隔着屏幕都能听见他们鬼哭狼嚎的声音。

  池烈不免嫌弃地扯了扯嘴角,雁回写的显然都是场面话啊,一个个地在底下还真情实感起来了。对于教室,池烈可从来就没有什么好记忆,更何况教室这个教书育人的地方也被自己和雁回玷污了。

  剩下的评论还没来得及细看,背后有道女声唤了自己的名字。

  池烈回头看到班长,"你也在这考啊。"

  她点点头,瞧见池烈的脸后有点担心地问他:"你脸好红啊,不会中暑了吧?"

  池烈下意识摸了摸脸颊,连忙摇头,"没事。"

  "雁老师请客,你去不去,我们一起?"

  池烈迟疑了一下,结果这停顿的几秒钟让对方以为自己是默认的态度了,不由分说伸胳膊拦了辆车。

  地址是一家最近在网络火爆的自助餐厅,食材新鲜,餐点精致,还带包间。他们到的时间不算晚,池烈就近落座,奔波一路有点热,他暂时没胃口吃东西,就舀了几勺冰淇淋球。

  雁回的位置离自己很远,他那桌人除了学生还有几位任课老师,为了气氛不免要开几瓶酒。

  而自己这边的饮品都是普通的汽水和果汁,池烈招呼来得空的服务生,让他给剩下的几桌都摆上酒,越贵越好。反正都是记雁回账上,能占便宜就占。

  服务生看他们年纪也不大,就挑了几瓶度数低的果酒放上。雁回正跟旁边的老师聊天,余光看见一个亮色包装纸的瓶子摆过来,显然不是自己点的。偏头看见邻桌也有,如果不是餐厅的赠送,那这自作主张乱点东西的人,雁回倒是很容易就确认了。

  过了一会儿,服务生又端上来甜点拼盘和一份焦糖榛果塔,那股甜腻气味拂过来的瞬间,雁回就立即忍不住皱眉。这厌恶的表情过于明显,侍者也跟着犹豫了动作,试探性问道:"要退掉吗?"

  雁回反应过来,舒展眉头,"放着吧,"

  这顿饭他没怎么吃,感觉空气里都几丝香草精味,有点影响胃口。他原先预订的套餐里不包括这些甜点,不过这类没营养的东西应该很受这群小孩欢迎,雁回也就任由池烈扩写账单了。

  楼上有家纯K,毕竟这次来人挺多,雁回预订的是价位最高的包厢。他平常有空也会独自来唱歌,纯粹是为了散心,人太多热闹起来的时候他反而不想拿话筒。不过学生过来要合唱,他也不会拒绝。

  池烈无事可做就安静地坐着喝酒,旁边坐着的女生偶尔凑过来跟自己搭话,但也不容易聊下去,她便把话题扯到了雁回身上。

  是要跟着评价几句吗?池烈抬眼望了一眼那个方向,淡漠道:"也就那样吧。"

  "男女审美会有很大差别吗?"

  "我怎么会知道......"

  "你也很好啊。"

  "啊?欸,等一下,"池烈疑惑地眯起眼睛,"你是我们班的吗?"

  "......"

  "来蹭饭的?"

  "不是啦......来追人的。"

  "噢。"

  气氛又重新降回冰点。对陌生女孩开口就是"蹭饭"也未免太直接了,女生无奈地悄悄叹口气。她没想到的是池烈接下来还会主动和自己说话。

  "来追雁回的?"

  "......"

  看来抓重点能力也完全没有。

  见她表情明显沮丧,池烈又擅自把这种情绪归结为和雁回有关,想了想还是决定劝人家擦亮眼睛,回头是岸,"他不行。"

  "为什么不行?"

  池烈居然俯下身子凑过来,这动作让她心跳瞬间乱了,耳边是少年刻意压低的沙哑声音:"你可别说出去。"

  "嗯!"

  "他早结婚了。"

  少女听完沉默了几秒。她根本不关心这种八卦好吗?为什么要被眼前人科普这种隐私啊......不过她还是装作惊讶的样子应和池烈:"看不出来欸。"

  池烈觉得自己今天做了一桩善事——拯救无知少女,阻止她误入歧途。就算她把这件事说出去也没关系,打消了一些女性的念头,省得她们做更多无用功,雁回当然也不会在乎。

  酒喝着喝着,瓶子就见底了。池烈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数字,半晌反应不过来这是几点。

  脸颊就像跑完一千米似的发烫,他站起来去卫生间,对着镜子确认自己的脸色还是正常的,不会因为喝酒发红。就是热得有点头重脚轻,思考能力变迟钝了。

  他呆站了会儿,决定回家了。

  [七]

  天色已黑,往前走几百米就是打车的路口。池烈站在原地望向远处,看那边是嘈杂的广场,下意识转身选择了另一个方向走去,那边是座公园。等耳边没那么多噪声时,他才发现自己绕了很大的远路。

  脸烫的临时症状还没消散,夏夜走路多了身体也跟着热。前方有个水池,池烈站在旁边盯了几秒,水看着澄澈透明,挺干净的。

  然后他把胳膊伸进去测温度——冰凉舒爽。

  他当即就一个念头:躺里面一定更爽。于是不假思索地迈进去了,可惜水池太浅,站在里面水线才到自己的腰,池烈瞬间很失望,只好深吸一口气,弯腰要把脸也埋进去。

  鼻尖快要蹭到水面的时候,头发忽然被人紧抓住,脑袋一下子就扯起来了。

  雁回没松开手,攥着池烈的头发让他面对自己,声音低沉:"别在外面丢人现眼。"

  池烈哑了很久,才慢慢说:"我手热。"

  "手热你就整个人在水里泡着?"雁回搞不懂他今天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只好先松开手,轻轻地在他头上按揉几下。

  没过多久,雁回看他总想把手往脸上撩,反应过来刚才池烈本想说的是"脸热",八成是今晚酒喝多了,眼睛跟脑子都对不上号,嘴也说不清楚。

  "快点出来,"雁回扶在水池边,弯腰想去扶他,"你知道你是在许愿池里,踩着别人的愿望吗?"

  池烈低头看着水底,然后伸腿踢了踢,果然很多硬币,又圆又清脆,反射着幽暗的光芒。

  于是他转脸跟雁回感叹:"我靠,这里面好多月亮啊。"

  "是硬币。"

  "哦。"池烈愣了愣,"我刚说的不是吗?"

  "......是。"

  雁回看四下没人,只好收回手让池烈先在水里待着。他侧坐在水池边缘,低头就看见池烈那双干净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或许根本就没有思考能力了。

  "我应该考得挺好的。"池烈声音很慢,"数学后面的作文一个字都没写错。"他顿了顿,又说:"但是我选了C......"

  雁回尝试理解他每句话的本意,可后面说得更乱七八糟,听着听着就没了耐心。他身子前倾,把池烈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淡笑道:"知道了,你做得很好。"

  池烈的耳朵贴在雁回的胸口,他安静地倾听里面的声音,懒洋洋地开口说:"在打鼓呢。"

  "你发现了啊。"

  "变快了。"

  "是啊。"雁回轻轻地叹息。

  池烈意识有点涣散,他打了个哈欠,眼睛被眼泪模糊了,用力挤了几下才视野才重新清晰。过了几秒他回过神,接着问道:"你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就......我以后会怎么样。"

  "不好奇。"雁回轻声回答,"你一定会万事顺利。"

  "我讨厌客套话。"池烈每个字都听得懂,"别他妈想骗我。"

  雁回松开了他,低头看着那双凌厉又水汽氤氲的眼睛,充满了少年戾气。他终于还是妥协似的说:"好,那我跟你说实话。"

  "我有时候觉得你单纯过头,别的孩子都在这个年纪模仿大人的姿态了,你怎么还是那么幼稚又可笑。"

  语气足够冷淡,仔细听还是有些不屑意味。

  池烈光是听这样的声音,都怀疑他是在讨厌自己了。

  "可更多时候,我一点都不希望你变聪明。我希望你就继续笨下去吧,好让我再骗你久一点。"

  池烈这下又听不懂了,脸上的热度升起来,他就想一头栽进凉水里。雁回看他好像对着水池跃跃欲试,原本想说的话也忘得一干二净,忙探身把人拽上来了。

  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池烈重回地面,然而身体还没摆脱浮力的影响,膝盖一沉差点跪在地上。

  衣服也几乎全湿了,别扭地贴在身上,走两步就难受。

  雁回看他心不在焉,便蹲下来示意他:"上来。"

  路边两侧都是树,影子在白灯下摇曳生姿。夏夜的风里有阵阵花香,偶尔会有人骑自行车路过,响起一串清脆的铃声。

  池烈小时候懒得很,走两步累了就吵闹着要大人背,而且回家前他总是能先睡着,无论外面多么吵闹都能睡下去。

  现在脸颊还是很热,理智在酒精里浸泡太久早变了质,他就理所应当地把脸贴在雁回裸露的脖子上,以为这样就能把温度传递过去了。

  雁回背着他慢慢走,实际上也刻意放慢了步伐,这样他们就还有机会再多说说话。

  "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

  "......我没想来啊,班长拉我来的。"

  "这样啊。"雁回笑了笑,"你也觉得没必要再见我了吗?"

  池烈把他的话理解好久,才回答:"我只是不想跟别人一起。"

  雁回把这句话默念了一遍,忍不住说:"是不是我现在无论问你什么,你都能诚实回答了?"

  池烈的潜意识被这句话刺中了,随即他短暂清醒地慌乱一下,立刻伸手捂住雁回的嘴。

  雁回笑出声音,摇了摇头。

  池烈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把手松开,他打算再也不开口说话了,整个人慵懒地趴在雁回身上装睡。

  很快就走到了分岔路口,雁回轻轻晃了晃背上的人,准备跟他告别。

  "还要我背你多久啊,自己回家吧,小畜生。"

  池烈仍然勾着他脖子,问道:"你开车了吗?"

  "停在别处了。"

  "那你送我啊。"

  "我今天懒。"

  "少废话。"

  雁回被他这么强硬的语气惹笑了,侧过脸说:"你原形毕露了啊,在家里也对人颐指气使的?"

  池烈恼火起来,"我哪指你了?"

  "你态度好一点。"

  雁回能想象得到他在自己背上是怎样咬牙切齿的表情,不过人喝醉了脾气就大,也不可能指望池烈真的听话。停车场离这里也不远,雁回继续背着他走,一会儿再把他送到家。

  脸上忽然有一刹那柔软温暖的触感,雁回还没来得及反应,又是这样的一下。

  他停在原地,转过脸,彼此的唇瓣离得很近。他对池烈说:"亲这里。"

  池烈搂着他的脖子,听话地贴上去了。

  [八]

  夏夜已深,微风温和地抚过雁回的发梢,窗外淡弱的光线将他的五官勾勒得更加深邃,却也多了几分罕见的柔和。

  等房间里那阵淫靡的味道散尽,他把纱窗关好,免得外面蚊子飞进来扰人,然后再回到床边躺下。床头柜上的手机振动两声,池烈已经熟睡很久,怎么叫都不醒,雁回只好拿起来关掉。

  他又重新躺在少年身边,擅自伸过手牵住对方的指节,指尖的温度很淡,却令人贪恋。

  连雁回自己都觉得奇怪,池烈要是醒着的时候,他会想去亲吻想去逗弄,哪怕再下三滥的念头都萌生得出。然而一旦安静睡着,他就觉得只看着便足够了,稍多一点距离都是逾越。

  但是他却忘了,如果看得太久,视线就越难收回,养成习惯后眼睛会不由自主地跟着对方走。雁回厌恶的,就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这种习惯。

  更厌恶的是,人类的清醒也总来得那么容易。就像是睡一觉然后醒来那般自然,沉溺梦境的人一旦醒悟过来,所有过去虚幻的快乐,都会变成将来梦醒时分的负担。

  雁回松开了手掌,缓缓闭上眼。

  ——但我这么自私的人。

  ——怎么可能愿意让你这么快就清醒。

  池烈一早醒来,迷迷糊糊想翻个身,肩膀刚一扭动就瞬间疼得整个人都清醒了。

  浑身上下酸痛无比,他顿时燃起怒火,仔细回忆是谁跟自己起了冲突打过架。但慢慢想起昨天的事后觉得不对劲,再转头睁开眼环视四周,顿时心里慌了。

  是雁回的卧室,但是他人此刻不在,隐约能听见厨房有动静。

  池烈暂时松口气,抬头看到自己的手机,拿过来发现有好几通未接来电和短信,都是池裕林问自己在哪儿。他懒得说话解释,就回了条短信说自己昨晚在网吧通宵打游戏,现在去酒店开房睡了。

  他扶着腰爬起来,腿刚迈下地就感觉到股间有些凉意流出,忍不住骂了句"我操"后直奔浴室,急忙拧开水把残留的东西清理出来。

  怪不得全身疼得要死,昨天晚上那个狗东西指不定做了多少次。

  他穿好衣服出来后想去找雁回算账,还没等进厨房,池烈隔远看见雁回裸着上身背对着自己,身后的刺青与腰窝都一览无余。这样在背后看人家像偷窥似的,池烈只好清了清嗓子。

  雁回若只是转个头还好,他干脆直接端着盘子转身走过来了,等池烈看清他脖子胸口甚至连腰上都有那些大大小小红一块紫一块的痕迹后,差点腿软得站不稳。

  他多少也能意识到昨晚过得多荒唐了。

  不过趁雁回强占上风之前,自己要先发制人。池烈眼睛不再看对方的胸口,皱眉指责道:"连鸭子都懂售后服务,你他妈自己爽完就不管别人了啊?"

  雁回把一碟做好的早饭放到桌上,无辜地抬起脸回应他:"我哪有不管你,是你自己死活赖在床上,说什么没本事把你射满就别想拔出去......"

  池烈脑子立刻卡顿了,涨红着脸愣在原地,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辩驳。

  "我也没办法呀,你喝多了怎么哄都没用,毕竟是这种血气方刚的年纪,我让你憋着不是更没人性吗?"

  池烈心里一万句脏话拧作一团,但都没力气宣泄了。

  在见证了少年自尊心彻底粉碎,垂头丧气的状态后,雁回终于轻描淡写地说:"放心吧,你不是我说的那样。"

  "......操你妈你有病——"

  "实际情况是,你比我说的那样还过分。"雁回若无其事地笑起来,手指沿着腹沟撩起自己的内裤边缘,"下面还有呢,要看吗?"

  池烈脸上的惊恐掩盖不住,一瞬间忘记摇头。

  雁回看他这个反应又忍不住笑着叹气,只好从沙发上拿了件衬衣披上,把身上的痕迹盖住了。他在池烈身旁坐下,把碗筷递过去,轻声道:"我说了,'放心吧'。你不用为这种事恼羞成怒,忘掉就好了,反正我又不会威胁你什么。"

  池烈沉默了一会儿,表情缓和下来,别过脸不再看他了。

  气氛就这样冷却下来,谁都没说话。

  雁回慢慢系好衬衣扣子,当他正要把最后一颗纽扣塞进去时,耳边响起了池烈有些阴沉的声音:"我才不怕被你威胁。"

  他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很快又把纽扣系好。

  池烈慢吞吞地吃早饭,忽然感到无所适从。

  现在他暂且能以"白天炎热不适合出门"为理由留在这里,可是时间再耗下去,雁回迟早会疑问自己为什么还不回家,那他该怎么回答。

  高考结束也算是毕业了,失去学生这个身份,他实在找不到新的立场能理直气壮地麻烦雁回。人越长大就越要学会直面自身的缺陷,池烈承认自己习惯了恃宠而骄,且不甘愿为谁收敛。这份私心来源于自我保护,如果对方选择退后,那么他就再也没底气向前。

  雁回见他快吃完了,就点了根烟,随意问道:"暑假有什么想法吗?"

  池烈摇头,犹豫一下还是补充了句:"太热了,不想出去玩,家里又总没人......管我饭。"

  "怎么把自己说得这么可怜。"雁回笑道,"你有空可以来我这儿。"

  盘踞在心头的忐忑瞬间烟消云散,池烈没想到雁回这么自然把这件事提出来了。果然是自己胡思乱想太多,实际上这种事对别人来说根本无足轻重吧?

  毕竟,谁也不是失去另一个谁就不能活,再有刺激感的糖分都只不过是生活的添加剂。对于池烈来说,唯有自己才是支撑下去的水源,即使寡淡无味也必不可缺。

  ——但是。

  雁回起身离开,过了会儿又回来坐下,把一枚备用钥匙搁在池烈眼前。

  他声音是那么轻描淡写:"不用还了。"

  池烈却把这四个字听得清清楚楚。

  ——但是啊,我还是自私地祈求着。

  ——想让你注视我,靠近我。

  ——想让你期待我,需要我。

  [尾声]

  夏日炎炎,阳光刺眼。

  高三毕业生与学校最后的告别是在填报志愿这天,除了提前批次的学生,剩下的人又都重新回到了这间教室。

  雁回讲完注意事项后就忙着跟几位家长谈话了,底下学生们交头接耳得很是热闹。

  池烈的最终成绩比前不久保守估分时高了不少,能选择的专业院校范围也变宽了。不过在这件事上,家里人不会过多干涉,非常尊重他的意愿,趁着年轻,无论学什么都算充实人生了。

  于是经过好几天的考虑,再结合几个目标院校的具体情况,池烈选择了最感兴趣的那个,而并非最优选择。地点在一个靠近海边的城市,看起来环境还不错。

  书面和电子版的志愿都填完后,就要去班主任那里签字领红皮毕业证书。前面几个人排队,其中一个平时很感性的女生这时候又忍不住哭了,抹着眼泪说舍不得老师和同学们。

  雁回拿着纸巾,亲手帮她擦干净泪痕,拍着肩膀安慰好久。

  等所有人都把毕业证书领完,池烈才过去,看也不看雁回一眼就直接弯腰签字。视野里的光线忽然暗了,池烈仰起脸,雁回就忽然探过来在自己的唇上啄了一下。

  还好用书挡住了,班里可还有其他人在。

  雁回单手把那本毕业证递了过来,池烈用余光都能看到他脸上轻浮又恶劣的微笑。

  "以后可要努力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啊,池烈。"

  又是这种熟悉的阴阳怪气。

  "不劳您费心了,"他瞪大眼睛,咬着牙道,"雁、老、师。"

  池烈一手狠劲地抽过那本毕业册,夹带着其他一些有的没的纸张离开了教室。

  要说如何界定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池烈依然找不到合适的身份对应。绝对不是敌人,因为他们能从彼此身上获得欢愉;应该不是恋人,因为他们找不出相爱的证据;似乎不是情人,因为他们也没有多余的感情会为对方失去。

  他只知道雁回是所有的生活添加剂里,最令自己在意的那一个。加太多怕有危害,加太少又足够依赖。

  他不想和雁回交往,从过去到现在一点都不想。每一次心跳加速都让他记忆犹新,他还想得到更多惊喜去慢慢回味;每一次亲吻都让他面红耳赤,他还想索求更多温度满足自己。他未来还有无数次的机会精心打扮,以最好的姿态站在对方面前;他以后还有无数多的潜力,变得足够厉害后让对方的眼睛再也移不开自己。

  ——"长大"本身根本称不上有意义,但是因为有你的注视,我才愿意为它赋予意义。

  雁回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忙完,池烈先暂时靠在一楼的贩卖机旁等他,到时候去吃饭。

  想买罐饮料解渴,但里面的货架上都空了,放假期间迟迟不能补货,得等开学才能恢复正常。

  ......差点忘了,再开学时自己就不在这里了。

  要知道在学校贩卖机里买东西和在普通商店里购物的感觉完全不同啊......池烈懊丧地叹口气,忍不住伸手捶了一下机器铁壁。

  "咚隆隆——"

  意外响起了一声令人心情愉悦的滚动。

  池烈懵了一下,蹲下身去捡那罐卡在间隙里的可乐,生产日期还蛮近的,看来是不久前才卡在这里。

  还是自己运气够好啊。

  他喝到一半时,雁回也送走最后一批学生和家长,终于可以下班了。

  雁回还以为池烈早就等得不耐烦,不过看表情好像还挺开心的。

  "走吧。"雁回过去牵他,"手怎么这么凉?"

  池烈抬手冲他晃了晃。

  罐子里面是沙沙作响的碳酸气泡,和今年来势汹汹的夏天。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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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中生活的正文已经结束了,虽然很舍不得,但还是要和十八岁的池烈告别。

  番外有三个准备写,第一个是雁回的个人视角,这篇是第一人称,他高中的生活日常,算是他的剧情补充。

  第二个是池烈大学时期的番外,两个人的,甜的,相处起来也比现在暧昧自然多了。第三个是全新的主角视角——狗的第一人称。是的,过几年他们的生活里出现了一只雪白的萨摩耶,这个番外就是以(单身)狗的视角冷眼旁观两位主人的。

  最近会尽快动笔。

  这半年来,很感谢各位对池烈和雁回的陪伴。我太懒又太不负责任,本来以为八万字就完结的流水账,却被我断断续续水出了将近十八万字,总让你们等待让我很不好意思,真的感谢大家的包容。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很舍不得作为高中生的池烈,所以就选择让正文定格在他毕业的这一天。

  最近天气忽冷忽热,夏天之前,请大家保重身体。

  未来有缘再见。

  -鹤来衣

  -2018.4.12

  ps.碳酸限量笔记本相关正在准备。

第12章 番外一:抒情曲

  [一]

  半夜我听到抽屉翻动的声音,睁开眼看到母亲正蹲在我房间里,举着一把光线微弱的迷你手电筒,脑袋不断地向柜子里探入。

  我眯着眼有些疲倦,那窸窸窣窣的声音让我确信今晚再也无法入眠。等过了几分钟,母亲仍旧没离开,我终于忍不住喊了她一声。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不耐烦地小声让我什么都别管,继续睡。

  看来这么多年,她依然没记住我是睡眠浅的体质。

  我躺在床上,揉了揉发痛的头,问她在找什么。

  她不理会我。不过半晌过后,她仍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只好低声询问我:"你那块表呢?"

  我明知故问道:"哪块?"

  她说:"前几年买的,白的。"

  我沉默了几秒,说:"你先告诉我要卖了做什么。"

  黑暗里没有听到她的回答,我继续问:"是你自己留着,还是我爸要的?"

  "不给他。"

  我把眼睛闭上,告诉她放在了台灯后面,她临走前不忘再次向我确认腕表是否崭新。那是我十五岁那年她送我的生日礼物,几乎没戴过,保存在盒子里,我偶尔才会拿起来看看。

  最近半年来,父母都分别变卖了一些贵重的东西,书柜里原先陈列的收藏品所剩无几。让我觉得比较好笑的是,他们一直都瞒着彼此,同时又怀疑对方,直到家里值钱的玩意越来越少,他们便心照不宣地把目标转向了我。

  不过我也没什么重要的物品,随便他们拿就是了,更何况其中大部分本来就是他们给予我的。

  转天上学,我头昏昏沉沉的,却也没什么困意。

  我给昨晚的练习试卷写上班级姓名,笔尖抬起的刹那,旁边的人影忽然把试卷抽起,闪走了。不用抬头我也知道那是池钰,他明明成绩不差,但每次写完作业都要按照我的答案校对一遍。

  之前,我想过会不会是因为自己平时待人的态度足够友好,才导致他越来越得寸进尺。后来发现,他的自来熟体现在方方面面,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哪怕我对他非常冷淡,他还是会擅自把我当成朋友。

  坦白讲,我非常不擅长和这类过于热情的人来往,池钰经常把握不好分寸,甚至跟我形影不离。我一直搞不懂全班那么多人,他为什么偏偏挑中我当同伴。

  放学后我没有回家,池钰叫了几个朋友一起去打游戏。最近我也懒得拒绝他的各种邀请了,至少我不用太早回去面对疑心病太重的母亲。

  然而池钰去网吧却沉迷起了单机游戏,其他人只好各自玩些别的。这种毫无互动的尴尬气氛对于我来说正好,我不用再耐着性子参与他们的吵闹了。

  跟着一起来的还有池钰的女朋友,听说他们从小相识,感情深厚。我见过她几次,看得出她对游戏一窍不通,但她还是会陪在池钰身边,时不时夸他厉害,十分会满足池钰那点大男子主义的心理。

  母亲以前跟我说,人一旦爱上另一个人,就是给了对方随心所欲伤害自己的权利。虽然我一直认为她这辈子愚蠢透顶,但这句话我却不会怀疑。每当我看到池钰和那个女孩在一起时,我都不自觉地替他们猜测,有朝一日到底谁先喜新厌旧。

  之后我们一起吃了顿饭。池钰在看老板给的晚间报纸,其中一个版面新闻提及了他父亲的那支警队,和他们最近侦破的藏毒案。他兴高采烈地拿过来给我们看,仿佛功勋全都归他一样。

  池钰一直都很崇拜他爸爸,经常会给我讲他的那些英勇经历。准确地说,池钰经常会给我讲很多人的事,除了他爸爸,他女朋友,更多的时候都在聊他弟弟。

  或许是因为同龄人都是独生子女,池钰在这件事上有不小的优越感,他不是家里的儿子,而是哥哥,听起来就多了份责任。

  他给我看过他弟弟的照片(他拿出来的时候,我难以置信竟然会有人随身揣着一张6寸相片),我不得不忍住对小孩子的厌恶,笑着夸了句可爱。

  晚上我回家,父亲的车没停在外面,看来今晚依旧没回来,也有可能是连车也卖掉了,毕竟他越来越需要钱。

  我按门铃,等待母亲出来迎接。按了几下里面好像都没有动静,我又敲了敲,还是没有回应。她晚上从不出门,多年如此,因为怕黑。而且地毯下的钥匙还在,证明她没离开家。

  今天的这点反常让我思维有些迟钝,我捡起地上的钥匙,插入锁眼,转动。

  打开了。屋子里一片漆黑。

  她在家的时候会一直把门反锁上,我平时只能等她解锁开门。但现在她人不知所踪,离开也没带走钥匙。

  我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尽可能让每个角落都被光覆盖。我去她的卧室寻找她平时的贴身用品,都还在,没有整理过的痕迹。

  但是当我进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却发现凌乱了不少,桌子的位置被人移动过。我拉开第二层抽屉,果然空无一物了。这里原来有一块玉,是她送给我的,在我出生时为了辟邪保平安。

  现在她带着我最后的礼物离开了,很久都没回来。直到父亲后来如她所愿死去,她才重新见了我一面。

  那个时候她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比我过得好。

  [二]

  在母亲消失后的第三天,父亲不疾不徐地回家了。他知道这件事后没有太大反应,好像表情还更轻松。他坐在沙发上,嘴里叼着根棒棒糖,冲我笑道:"那你怎么还在这儿,你跟她不是感情很好吗?"

  "我没这么觉得。"

  他笑了两声,我听到那颗糖在他齿间磨碎的声音。

  要说感情,我小时候真的以为他们两个是相爱的。在我出生前,父亲还没离开乐队,母亲是这个男人的狂热信徒,迷恋他的嗓音和容貌,心甘情愿服从他的管教。即使后来他再也创作不出得意的作品,人也变得越来越病态时,母亲依然卑躬屈膝地讨好他。

  而且他们两个在家里从不避讳欲望,哪怕我在场也不会有半分收敛。

  渐渐长大了我才发现,他们之间或许从来不存在爱情,只不过他们其中一个的掌控欲近乎变态,另一个又享受被爱人支配的乐趣。作为他们的产物,我却没办法介入他们之间,有时候能感觉到他们在提防我。

  现在,父亲正翻阅一本厚重的相册,照片都是母亲拍的,大部分是他年轻时的样子,混血儿特有的深邃与风情都毫无保留地展现,比起外表更吸引人的,是他拨动琴弦的模样。

  除此之外,也有我小时候的照片——比如八九个月大刚学会爬,父亲就用项圈套住我,模仿宠物狗的样子为我拍了一张。看得出那时候他蛮喜欢我,相片上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但我不是个只会服从他的孩子,后来长大,很多时候都满足不了他的趣味,他就渐渐对我失去了兴致。

  "做饭去吧,"他把相册合上了,"多放点糖。"

  毫不意外,现在我要代替母亲照顾他了。

  他吃完饭没有留在家,打了个电话又出门,听说要去拿货。

  母亲原先会死死地盯着我,不准我向任何人透露,我以为她是余情未了,实际上她只是想等父亲做出更多出格的事,最好到永世不得翻身的程度。

  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她还真是天真。

  我猜测过她为什么对这个男人由爱生恨,不,也许从一开始,她的爱里就带着怨恨。

  她的世界里只有父亲一人,他无论做错什么她都会原谅,无论提出什么条件她都会顺从,但这个男人也无论如何都不会爱她。一枚恶毒的种子在她心底生根发芽,由血液滋养,扭曲着成长,开出狰狞的花。

  有时候我也不禁感叹,幸好是这两个人在一起了,换成别人被他们任何一个祸害,绝对会恶心得发疯。

  至于我,身为他们的孩子,却也游离在他们的世界之外。互不打扰就能令我满足了,我不会多加埋怨。

  毕竟,看着他们两个互相折磨,也正是我的乐趣所在。

  [三]

  可惜母亲也不是个太能坚持的人,就这样一个人跑掉,我还要帮她收拾烂摊子。

  她以前当过厨师,我从她那里唯一能学到的技能就是做饭,独自在家时不至于饿死。她教我的时候会流露出难得的耐心与温柔,经常能让我误以为她就是个平凡的母亲,导致我越来越喜欢待在厨房,享受片刻安宁。

  有一次,我和池钰聊天时不小心透露了我会做饭这件事,他就不停地央求我教他。开始几次我找理由搪塞过去了,但他却始终不忘,执意邀请我去他家。

  "来吧,反正我爸妈周末都不在家,我们想怎么折腾都行。"

  盛情难却,我只好硬着头皮去了。他家比我家小很多,家具虽然都是正常摆放,但对于习惯了空旷的我来说,感觉上总有点拥挤。

  卧室门打开了,我循声望去,看到池钰的女朋友也在,以及......

  池钰从没告诉我他弟弟也在家,如果我提前知道有个小孩在,我绝对不会来。

  那孩子像个挂件一样,故意藏在女生身后,露出眼睛嬉笑着看我。与我视线相对时,他又躲开了,然后再悄悄探出头观察我的反应。

  如此反复几次,我心里越来越反感,瞪了一眼就不再看他了。

  "会用刀吗?"我洗干净了手,慢慢教池钰基本功。他把胡萝卜切得大小不一,每一片都相当厚实,被我纠正几次后开始像模像样了。

  我听到背后忽然有点响动,一回头就看到那个小孩蹲在地上翻篮筐。池钰专注手上的事没发现他,于是我也没出声,盯着那个孩子看了几秒,清了清嗓子。

  他抬头看我,或许感觉到了我脸上摆出的厌恶,原本的天真笑容消失了,站起来往客厅的方向跑。

  "你弟弟今天不上学吗?"我转头问池钰。

  "他说不想去,我爸就让他现在家歇几天。"

  "你们对他真够溺爱啊。"

  "有点特殊情况而已,"池钰有点尴尬地笑了笑,"我爸妈最近在谈离婚,也许他很快就跟我妈一起走了,能多待几天就待吧。"

  可惜,即使这样,我对这个孩子还是同情不起来,或许是因为我没像他那样被宠爱过,始终无法学会包容。

  池钰终于把蔬菜切完了,剩下的事他也暂时学不会,我便一个人包揽了。午饭比较合池钰他们的口味,但他弟弟吃了两口后就开始找茬,用勺子把米饭舀来舀去,米粒洒落到桌上,他还洋洋得意。

  我对小孩子的耐心在此刻消失殆尽,要是现在只有我们两个待在这儿,我一定会让他哭出来。

  池钰轻声细语地教他乖乖吃饭,他却变本加厉地把碗倒扣在了桌上,挑衅般看着他哥哥。还好在池钰发火前,他女朋友出来哄孩子,没想到很快就有了效果。看来这个小畜生不仅吃软不吃硬,还更愿意听女生的话。

  面前这三个人,忽然让我觉得很像一家三口。

  仔细一看,这个孩子的脸和池钰有一点像,但却比池钰柔和多了,这么小的年纪暂时还能用"漂亮"来形容。可惜恃宠而骄的性格实在令人讨厌,恐怕越长大只会更任性。

  他很快又不想吃饭了,池钰放他去旁边玩,他就跑去冰箱拿了枚甜筒,舔得满脸都是。

  我想早点离开,在他们的地盘上我显然格格不入。

  临走前,我还是得给池钰一个面子,不能对他珍爱的弟弟态度过于冷淡。所以我蹲在那个孩子面前,想试着用温柔的语气跟他说再见。

  令我措手不及的是,我刚一蹲下来,他就忽然在我脸上亲了一口,冰凉又黏腻的奶油蹭了一大块。

  我很久没像今天这样生气过了。

  [四]

  不过,池钰似乎比我更在意这件事。

  他拐弯抹角地暗示我许多次,大意都是他从没被自己的弟弟那样亲近过,平时抱一会儿都要挣扎着跑开。我对他那些明里暗里的抱怨视而不见,同时觉得有点好笑——池钰在某些方面出乎我意料的幼稚。

  差不多一个礼拜过后,他跟我说他父母正式离婚了,一拍两散,听起来很遗憾。人们为了确认喜欢,总能找出无数条理由,但分开的借口,只要一个就足够。

  我礼貌性地表示出遗憾。实际上,我以为池钰会难过好一阵,这样他就没空再来骚扰我了,为此我还暗自庆幸了半天。

  不过没想到,他妈妈放弃了那个孩子的抚养权(当然也可能是儿童自己的意愿),他们兄弟二人因此没有分开。池钰这下子好像意志更坚定了,决心要当个可靠的兄长,哪怕是错误的溺爱,也不能让家里的小朋友受一星半点儿委屈。

  我看着他为了重视之人努力的样子,觉得相当碍眼。

  或许是我天生嫉妒心重,看到别人心灰意冷郁郁寡欢时,我才能感觉到生而为人的幸福。可惜,这世上更多人拥有化悲痛为力量的天赋,甚至还有人连"被爱"的资格都与生俱来,实在都比我幸运得多。

  池钰还是废话连篇,和他相处越久我就越没耐心,连敷衍的力气都懒得提起。他嘀咕累了,就叹气问我:"你怎么没反应啊?"

  "你要什么反应?"

  "好歹表示一下喜不喜欢......不对,等一下,你刚才是不是根本没听我说话?"

  就算被他发现走神,我也无所谓:"是啊,你再说一遍吧。"

  "哎你这人真是......"他虽然抱怨,但还是耐心地把刚才的话题重复了一遍:"就三班的那个谁......算了,说名字你也不记得。就是上次在操场看见过一个头发超级——长的女生,你有印象吗?"

  他停顿几秒,非等我回答才继续说下去。

  "她对你有意思,你要不要认识一下?"

  "没兴趣。"

  "真不要?很漂亮的。"

  "既然漂亮,那你怎么不去认识一下?"我反问他,在他开口前我又立即补充道:"别拿你女朋友当借口。"

  他一脸为难:"你往我身上扯干嘛,我还不是怕你整天怪寂寞的。你也不爱跟大家多玩,最近看起来心情又不好,我还不敢问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有什么烦心事不想跟别人说,那就给自己找点别的事换换心情呗,比如谈恋爱啊什么的,反正你学习好,老师知道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哦。"

  原来我低估了池钰察言观色的能力吗?也有可能是我在他面前经常忘记管理好表情,才让他认为我是"心情不好"。其实我的情绪还可以,只是池钰这个人整天太啰嗦了,还总在与他无关的事情上有极强的责任感,烦得我不得不对他冷淡一些。

  一个话题聊不下去,他就开始找新的问题:"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啊?"

  我不想再跟他浪费时间,只好说:"你女朋友那种类型。"

  "不、不不不行!你重说!"

  我还能说些什么呢,我根本就对女性没兴趣啊。

  [五]

  虽然把性取向直白地告诉池钰也无妨,但是为了避免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我还是先把它当成一个秘密好了。

  我第一次对自己有这样清晰的认识,大概是在刚升初中的时候。父亲的书柜里除了一些昆虫雕塑,就是小型人体模型——准确地说,是一堆色情意味明显的裸体人偶。

  他从来不在我面前避讳这些东西,我刚记事那会儿或许还拿起来玩过,男性和女性都有,体态不一。可是我逐渐长大,越看那些女性模型的胴体就越抵触,后来听到母亲在浴室里洗澡的声音,心里都开始很不舒服。

  但就算认清了自己,我也很少能遇到让我兴奋起来的身体。毕竟,欲望只是生理本能,而愉悦却要心意相通。

  在这一点上,父亲和我似乎存在共鸣。

  他最近回家的次数多了,偶尔几天我会撞见他的情人。

  我知道他其实没那么需要发泄肉欲,只不过母亲离开后,他缺少了一个能完美取悦他的人——一个甘愿被他占有、支配,乃至蹂躏的人。他的心里恐怕因此空了一大块,急需别人痛苦的呻吟与啼哭填满。

  卧室门紧紧关上了,我翻找耳机,想把他们那边隐约传来的声音隔绝掉。很快想起来,耳机之前借给了池钰,一直忘了要回来。我现在只能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别被父亲那里的声音扰乱思绪。

  写完作业后我还没有困意,又继续背了几页单词。到了半夜,外面渐渐安静,我想他们应该结束了,就把书收拾好走出房间。

  父亲没在屋子里待着,他正坐在沙发上收拾他那些盛装"糖果"的工具。听到我的动静后,他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那眼神里有一团温柔又莫名的情绪。

  我偏过脸不再看他,去饮水机旁倒水。

  "雁回。"他忽然叫我,语气比平时更懒散。

  他很少直呼我的名字,通常是用语气词使唤我。

  "你当初生出来如果是个女儿就好了。"

  一不注意,几滴热水飞溅到了手背上。我条件反射松开手,那杯水"咣当"一下子洒满地。

  他语气暧昧不清,继续说:"那我一定会非常、非常疼爱你的......谁让你身上,流着我的血呢。"

  他的声音像是梦呓,但每个字却都清晰有力地刺向我。

  接着,我听到他站起来,慢慢走向我背后。

  还好在他的手掌搭上我肩膀之前,我已经把口袋里的东西摸出来指向他了。他看到明晃晃的刀尖时一怔,笑着问我:"你一直带着,就为了防我?"

  "不是。"我摇摇头,随意口吻道:"为了杀你。"

  我当然没有这种准备,只不过这刀子很轻巧,池钰当初送我的时候我就开始随身携带了,平时主要用来挖空蔬菜水果的死角,非常方便又锋利。

  但在父亲眼里,我似乎是真的敢杀人的孩子。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说:"你这么敏感干什么。我又不像你,对男人有兴趣。"

  我很意外他居然对我了解得这么清楚,关于性向的事我只对母亲说过。

  他应该困了,打了个哈欠就转身回房间,末了还戏谑地笑着:"哎呀,你可真够恶心的。"

  门一关,寂静的客厅里只留下我一人。

  过了半晌,我捡起杯子,重新接满了水缓缓咽下。

  我和父亲应该是同一类人,与取向无关,我能感觉到......我身上继承了他最恶劣的缺陷。

  [六]

  升入高三之后,我每天要抽出两个小时的时间练琴,在学校有空时也会背诵一些理论知识。池钰以为我是因为喜欢音乐才选择艺考,实际上,我只不过是为了考上师范大学的音乐学专业,毕业后可以稍微顺利地当教师罢了。

  我不会像父母那样漫无目的地活着,闲暇之余我会规划自己的未来。声乐和钢琴我从小就擅长,但至今没有对它们产生依恋,关于音乐方面我也不感兴趣。社会中的职业那么多,思来想去,还是假期充足的音乐教师更吸引我。

  而且跟心思单纯的学生们打交道,总比和成年人交往更轻松纯粹。

  我只挑父亲不在家的时候练琴,这两天他心情不好,饭几乎不吃,面容非常憔悴。我不与他交谈,每天把他的那份晚饭准备好后,就回房间专心复习功课。

  直到某天半夜,我听到玻璃器皿在地板上碎裂的声音,才忍不住出去看看。

  卧室的门虚掩着,他侧卧在床上,半睁开的眼睛呆滞地盯着地面,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在肩头。这个样子我只瞧了一眼,就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伴随着片刻诧异,我感觉到我的血液开始沸腾,惶遽与兴奋在体内不断交织,反复深呼吸了几次,我才走上前确认他的状况。

  我冰凉的手掌慢慢发热,怕在这周围留下什么痕迹,我又匆匆回了自己房间。

  躺在床上,我不可能入睡,睁着眼睛等待黎明到来。

  今天有月考后的家长会,班主任喊到我名字时,教室里却没有哪个家长应答。

  我在楼道里等待,过了一会儿老师出来问我为什么联系不上家长,我只好对她露出一副茫然的神情,解释道:"我不知道,我昨天晚上提醒过我爸的,可能路上堵车吧。"

  等到家长会召开到一半,我的家长当然也没有出现。更晚些时候我碰到了池钰的爸爸,之前我们见过几次面,他认定我是池钰在学校最好的朋友,对我很热情。

  他好奇我怎么一个人待在这儿,我紧皱眉头告诉他情况。

  "来,电话借你,"他很贴心地掏出自己的手机,"快给你爸爸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安全。"

  我摆出焦急不安的样子,但我知道无论拨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的。我又打了家里的座机,无人接听后慢慢把手机还给了他,同时喃喃道:"也不在家......不知道去哪儿了。"

  见我如此担忧,他主动提出先送我回家,如果今晚仍与父亲失联,他会直接联系单位调查。

  我十分感激,刚道声谢,池钰就从我背后冒出来了,要跟着一起去我家。当着他爸爸的面我没办法拒绝,只好在心里盼着池钰别乱说话。

  到达后,池钰第一句话就是感叹我家房子够大,平时看不出我家境这么好。

  这栋房子也只是个虚壳罢了,它是父亲过去辉煌过的印证,就像是他最后的的尊严,即使后来经历了最困难的日子他也不肯把房子卖掉,执拗得让人无法认同。

  没关系,反正他所有遗产都会到我手里,我会挑个好时间,把它们全部处理掉的。

  我带他们进屋,打开灯,然后去厨房烧水。

  他们父子俩坐在沙发上,我给他们倒水时,池钰问我:"阿姨呢?"

  我说:"几个月前回老家了。"

  把水壶撂下,我走到电话前再次拨了父亲的号码,几秒钟后,卧室里传出悦耳的和弦铃声。

  我惊讶地走向卧室,小声地自言自语:"没把手机带走吗......"

  一秒。两秒。三秒。

  我数好拍子,轻轻推开房间的木门。

  然后瞪大眼睛,发出惊呼。

  [七]

  Surprise!

  ——当然,这只是对我的生活来讲。

  但对池警官来说,给儿子开完家长会不久又要加班,一定倒霉得很。而且我在旁边的哭声也有点影响他的情绪,他联系完同事,就立即坐下安慰我。

  我知道他要问我很多事,所以在他开口前,我断断续续地向他宣泄了自己震惊并痛苦的情绪。之后在他温和的引导下,我把父亲经常夜不归宿和带陌生女人回家的事全盘托出,并表明母亲也是因为这些事恼怒回了娘家——我相信,就算他们找到了母亲,这个女人也会跟我说出类似的理由,到时候有任何言语上的破绽,我都能从容推卸给她。

  毕竟我只是个听父母话的乖学生罢了。

  "除了婚内出轨,你知道你爸爸还在外面干什么吗?"

  我手按着胸口,平复了下呼吸,摇头说:"他没有跟我细说过......我问的时候,他说他去跟他朋友......聚会......"

  "什么朋友?"

  "就是......玩音乐的朋友......"

  "你昨天晚上在写作业吗?"

  我点头。

  "写到几点?"

  "好像是十一点多......"

  "没听到你爸爸的卧室里有动静?"

  "我一直戴着耳机听歌。"

  话音未落,我潜意识里迟疑了一瞬。池叔叔没再多问了,似乎相信了我说的话。在他眼里,我现在就是个可怜的孩子而已——亲生父亲半夜心脏骤停却没被及时抢救,作为儿子,此时一定正承受着天塌下来的绝望。

  没过多久,更多的警察来了,他们聚在父亲的卧室里。而我还在不停地酝酿眼泪,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再次爆发出来。

  从刚才开始,池钰就呆坐在我身边,他一开始没什么反应。现在家里人多了,他才有机会跟我说说话。

  "雁回,"他嗓子有点哑,"你耳机不是在我这儿吗?"

  不等我回他话,他率先替我找了个理由:"你是又买了一副新的吧。"

  我转过脸,用泛红的眼睛盯着他。

  "能不能给我看看?"池钰小心翼翼地问我,声线有些不稳。

  我完全可以先摸索一遍口袋再无奈地摇头,至少这也算把样子装得充分。可我看着池钰想试探又不安的表情,顿时觉得这样很没意思了。

  "丢了。"

  我说完,不再看他。

  这之后我在他爸爸的安排下过完所有程序,然后暂时借住了他家几天。

  我待的是池钰弟弟的房间,听说那个烦人精去上了全日制小学,每天晚上那边的老师都会打电话汇报这个小孩子犯了多少桩错事,还特别能哭会闹不消停。

  估计这个孩子很快就要被接回来了,我也不想继续多待,跟池叔叔谈过后我还是决定搬回家。知道我在准备艺考,他打算帮我承担报名和行程的全部费用,我推辞再三,最后还是不得不接受他的好意。

  临走前,池钰敲门进来,帮我收拾东西。

  他欲言又止了很多次,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多说。

  这几天池钰很少跟我讲话,在学校里也疏远了些。那副耳机他悄悄放在了我书桌的抽屉里,除此之外我们再无交集。

  有些事他应该想明白了,我知道他一定很后悔当初选我作为他在学校的同伴。我既不像他那样充满正义感,也不打算培养出责任心,只不过平时善用谎话应对他的真诚,才让他有了"我们是朋友"的错觉。

  但除了池钰,我也从没在任何人面前过多流露负面情绪,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有几个瞬间的确是朋友了。

  他最近一次主动找我交流,是学校后院的流浪猫刚死不久的时候。由于猫的尸体半边身子都血肉模糊,它被虐杀的流言就这么传播开来。

  池钰很快就找借口向我要回他送我的那把小刀,我发现他走远后一直低头,翻来覆去检查手里的东西,目的不言而喻。

  这个白痴......我被他的举动彻底逗笑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他也能怀疑到我头上,看来我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变得很奇怪啊。还好没多久就有老师出来澄清猫是被轿车不小心碾过的,现在已经用卫生的方法处理掉了。

  我很好奇现在的我在池钰眼里,该不会已经和"变态"之类的划上等号了吧。

  不知道这是他的狭隘,还是我的失败了。

  [八]

  艺考很顺利,这个新年也令我心情不错,所以开学后我也没有立刻返校,借着艺考的名义多请假了几天,去隔壁城市散心。

  我去了一趟野生动物园和海洋馆,失望地回来了。那些动物被圈养在栅栏内,整日无精打采,被剥夺了原本的野性风姿,叫人看得心里更烦。

  回家后我先睡了一下午,醒来开始拟定今年的计划。虽然我很讨厌逐条写过于清晰的目标,这样会丧失很多自由生活的乐趣,但现在是特殊时期,在我还没有能力养活自己前,做任何事都要谨慎小心。

  我的成绩一直高于历年一本线一大截,高考基本不用多费心。目前最需要认真考虑的是卖房这件事,房产方面的常识我还需要多付出点精力学习,还好卡里的存款暂时够我未来一年的开销,到时候升入大学,努力获得奖学金也能好好生活一阵子了。

  至于更远的未来,还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我既不可能娶妻生子,也不打算和哪个男人绑在一起生活,与人相爱本来就是件交换负担大于爱的事,我没理由去认真向往。

  我知道我很快将拥有一个自由的未来,能让我无所顾忌地活下去,到了腻烦的阶段,也可以挑一个日子死去。

  我知道,那天一定会是个很好的天气。

第13章 番外二

  [一]

  潮湿闷热。

  还要多久......才能结束。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清。

  好像沉浸在海水中,心肺快窒息了一样。

  以及,几乎要屈服于......那份在身体里肆虐的陌生触感。

  "废物。"

  男人慢慢开口,嗓音如同被酒精渗透那般醇厚。他懒散地单手托腮,一丝不挂地倚靠在沙发上,双眼里有些许傲慢。

  "我都教了你多少次了?"

  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此刻埋在自己腿间的青年,尽管那张脸上缠着一层漆黑隔光的眼罩,但笨拙又无措的窘态却完全盖不住。

  屋子里浮动着一层馥郁的花果香薰味,光线柔和暧昧地披在青年白皙的肌肤上。他腿根发颤,膝盖已经被地毯磨出几道红痕,比起下颚的酸痛,最令他难以招架的是身下此起彼伏的酥麻感。

  "再给你十分钟,"男人伸出另一只手,揉了揉青年蓬松的头发,"如果还是让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我就帮你开到最大档喽?"

  这句语气轻松的威胁令青年不自觉地顶了顶舌头,他凭着直觉在不同方向吮吸舔弄,终于慢慢试探出能让男人呼吸加快的位置。

  然而十分钟的时间很快就过去,后穴里的东西猝不及防加大了振动的频率,一瞬间让他难以呼吸。

  他下意识想挪开嘴,脑袋刚向后退了退,后颈就忽然被男人狠狠地摁住,异物几乎要抵进喉咙。对方修长的手指在自己发丝间缓慢地穿梭,像是情人的爱抚,但更多的却是充满欲望的蹂躏。

  两片柔软的唇瓣被摩擦得更加鲜红,再深入里面则湿润又温暖。男人听见青年的喉咙里忽然发出一声颤动的呜咽,于是他有那么点可怜对方的意味,攥着青年的头发向后轻轻扯了扯,让自己的性器从那张嘴中脱离。

  青年还没来得及大口呼吸,身子一沉,又被人直接压在了地毯上。他艰难地抬了抬下身,后庭内不停振动的东西终于被抽了出去,"嗡嗡"声戛然而止。但瑟缩的穴口很快又有新的异物挤进来,只不过这次是与自己相契合的温度,直接抵达他能承受的最深处。

  压在背下的手腕被解开了束缚,青年伸开胳膊,搂住对方贴在自己身上的臂膀,亲密的接触让肌肤一寸沿着一寸升温,尤其耳根火热得几乎快要烧起来。

  男人轻轻摘下青年脸上的眼罩,他看到那双眼睛在接触灯光后条件反射地眯起,便伸手替对方捂住了。

  纤密的睫毛在掌心里颤了颤,似有若无的痒。

  比起被没有温度的工具刺激出生理快感,身体真正渴望的仍是被男人野蛮地抽插驰骋。这副年轻纤瘦的躯体之下,黑暗又羞耻的欲望却在疯狂叫嚣,他享受下腹被男人温柔抚摸时涌起的一阵暖意,让他会不自觉地抬起腿迎合,捣入甬道快感因此加剧。

  很久之后,青年发出一连串浪荡的嘤咛,他忽然紧紧地勾住男人的脖子,急促地喘息数十秒后呻吟出声:"雁回......我要射了......"

  [二]

  夜色已深,待两人的呼吸渐渐平稳后,雁回仍然在池烈的身体里堵着,还时不时深入磨蹭几下,就是不肯干脆利落地退出来。

  池烈觉得他实在烦人,自己的背都快被地毯磨破了,还他妈压在这里不挪开,一时烦躁地朝他肩膀咬了一口。

  雁回无动于衷,他的手指缠绕上池烈几缕发丝,把它们拨开后,能看到光洁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浅浅的汗,眼里水汽氤氲,衬得池烈整张脸更鲜活俊朗。

  虽然这张脸正恶狠狠地看着自己。

  "滚开,热死了。"

  池烈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胸口,半晌也没个反应,这才想起来雁回比自己还吃软不吃硬,跟他态度越差就越别想顺心。

  于是他只好换了语气:"我快累死了,你赶紧起来行不行?"

  这下好像让雁回满意了,他直起身子,搂住池烈的腰,一下子把他抱进了怀里。接着不顾对方挣脱,性器又朝里面顶了顶,才站起身往浴室走。

  池烈也懒得骂他了,索性浑身放松地倒在对方怀里,反正省劲。不过雁回每走一步,自己的后穴内壁就不自觉地跟着缩一下,这让他怪难受的。

  酒店的按摩浴缸容纳两个成年人绰绰有余,池烈全身恢复自由后,第一件事就先打了雁回一巴掌,可提不起力气,这举动反而像是挑逗。

  雁回摸了摸脸颊,跟他说:"你还没提裤子呢,这么快就不认人了?"

  池烈的身子在温水中慢慢下沉,这种舒爽的触感让他心情非常好,就懒得跟雁回多费口舌,直接比划了根中指表示鄙夷态度。

  雁回凑过去,不假思索地把他手指含住。吮吸几下后,还用舌头轻轻勾了勾,痒得池烈迅速把手收回来了。

  折腾到这个时间,池烈浑身乏力地趴在浴缸边缘,眼睛有点干涩,眨了几下就犯困。迷迷糊糊感觉到头皮碰到了微凉的液体,接着有双手轻轻地搓揉自己的头发。软绵绵的泡沫浮在耳廓上,又很快被温水拂去了。

  池烈有那么几秒真睡着了,脑袋不由自主往下歪,一下子惊醒。他睁开眼,乌黑的眸子正对上雁回,忽然心里慌了半拍。

  "我出去了,"池烈清了清嗓子,在水里直起腰,"毛巾递给我。"

  "脸怎么这么红?"

  "热的。"

  池烈一把抢过毛巾披在头上,又拿起一件新的浴衣裹好身子,临出门前看了眼雁回,发现他的视线还跟着自己。池烈转过头,赶紧拧开门走了。

  在外面随意吹了吹头发,池烈就栽倒在床上准备睡觉。他本想把床头灯关掉,闭着眼摸索一会儿,愣是摸到一副手铐。

  情趣酒店出现这种东西当然不稀奇,只是池烈很懊悔,自己当初订房间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打开个翻译软件呢?光看照片觉得环境优美设备齐全,实际上这屋子一踏进来就处处暗藏玄机,越瞧家具的设计越古怪。

  池烈当时还纳闷怎么没窗户,但等他看到那本印满性感女模特的日文杂志时,就忽然什么都明白过来了。结果一转眼,却发现雁回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盯着那张被粉红色笼子罩起来的床。

  接下来的几天池烈都不好过。

  但也没办法,谁让这次旅行就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呢。

  听到雁回从浴室里出来的声音后,池烈又赶紧闭眼装睡。没过多久,自己身边的位置稍稍沉了一下,温热又清爽的呼吸近在咫尺,肩上也多了份重量。

  没记错的话,这种酒店提供的洗护用品都应该是无香料的,是为了避免给部分客户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但不知为什么,雁回身上还是有一阵甜腻的香味,像是薰衣草碾在一起的馥郁味道,这让池烈忍不住悄悄往他胸口凑了凑。

  不过这小动作有点明显,雁回察觉到以后直接把人揽进怀里,指尖慢慢捻着他的发丝。

  池烈听到关灯的声音,房间全黑下来让他也有了底气。他故意用头发蹭了几下雁回的下巴,然后听到对方极轻地笑了一声,自己背脊上的那只手就慢慢滑到了尾椎骨,隔着浴衣按揉起来。池烈条件反射地挺了下腰,伸胳膊攀上雁回的脖子,搂住以后小声说:"你给我老实点。"

  雁回嘴角的笑容更深:"不是你先贴过来的?"

  "那是因为冷。"

  "你刚才还说热呢。"

  "我没说。"

  雁回也不挑他撒谎的毛病了,在黑暗中俯下脸吻住那双唇,没什么特殊技巧,纯粹只是把嘴轻轻贴上去蹭弄而已,但很快就听见池烈呼吸不稳了。

  ——敏感的地方可真奇怪啊。

  明明身体已经跟自己交合很多次了,却还是能在微小的细节上保持一贯的青涩。雁回作为一个成年很久的男人,显然理解不了青年人身上那些清纯的地方,准确地说,连他自己作为青年的时候,也完全没拥有过所谓"纯洁"这种东西。

  正因理解不了,他才对池烈每个微妙的敏感地带充满好奇。一旦被他找到有趣的位置,对于池烈来说就是要面临对方恶趣味的折磨。

  两个人的唇很快又分离了,池烈因为这个吻变得有点头脑发热,但他可不想大半夜惹雁回发神经,于是缠在对方脖子上的手臂松开了,身体也挪开了点距离,闭上眼睛准备入睡。

  雁回虽然也有困意,但熬夜太晚的时候他就再也睡不着了。可惜这次旅行出来前,他犹豫了一下没把助眠药带上。

  转天早上池烈醒过来,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雁回好像在浴室里打电话,他过半晌出来,关门的声音刻意很轻。池烈翻了个身看他一眼,表示自己已经醒了。

  雁回倒了杯温水递给他,简明扼要说了情况:"中介那边联系我了,得早点回去签协议。"

  "你郊区那套房?"

  "嗯。"

  池烈之前听他说过准备卖房的事,郊区那套是雁回刚大学毕业时买的,就当是投资。其实早两年升值过,但他综合考虑过后一直留着没卖,直到前阵子房价又飙升一段他才联系中介。

  "什么时候回去?"池烈低头抿了几口水,"今天晚上?"

  "明天吧。"雁回把杯子接回去,"你不是还想去梅田吗?"

  池烈躺在床上用力伸懒腰,答:"也没有特别想。反正国庆假期本来就少,想买的东西也都买够了,没来得及去的地方以后有空再去呗。"

  雁回偏头盯了他几秒,眼里浮动着难以言喻的暧昧情愫,而被盯的人却好像毫无察觉,光顾着玩手机。

  等雁回转身走开了,池烈才勉强松口气。

  不是没有发现的,只是"和雁回对视"这件事,会让他有点心虚。

  手机屏幕还没完全灭掉,聊天窗口里不断弹出来新消息——

  "那下次作业就我们两个人一起吧,别跟他们说~"

  [三]

  国庆假期最后一天,池烈没有买跟雁回同样的机票,而是选择直接回学校。

  在外地上大学的好处就是能理直气壮地长期不回家。幸好之前办过五年的日本签证,池烈这次出国旅行都是瞒着家里的,借口是"放假要跟同学们出去实习"。

  其实他完全可以不找任何理由直接消失,但上次周末回家的时候,池裕林忽然问他是不是谈恋爱了。

  这个问题毫无预兆,池烈差点当场懵住,嘴上快速回答:"没有啊,我课多着呢没空。"

  如果仔细听的话,这种高一度的音调根本不是池烈平常说话的状态。但池裕林好像没注意这种细节,或者他当时也就那么随口一问,得到池烈的回答后就没再多心了,只调侃似的说了句"以后要是谈了,可别瞒着我们啊"。

  池烈敷衍地"哦"了一声,迅速转移了话题。

  他之后回到房间,认真思索到底是哪里引起了池裕林的怀疑。

  朋友圈?不对,他每次发动态之前都会再三确认有没有屏蔽家人;那是带了什么不该带的东西回家?不对,他跟雁回之间也没用过那种......多余的东西;总不可能是从表情看出端倪来吧?那样他爸的职业病也太可怕了。

  池烈陷入迷茫里,躺在床上翻了个身,额头压到了手机,有点硌。

  手机......他忽然想起来了。

  前天晚上到家后,他在卧室里跟雁回通过电话来着。印象里时间也不太长吧......虽然他后来聊着聊着,不小心闭眼睡着了。

  池烈翻开通话记录,几乎不需要下划屏幕,就看到了那个突兀的数字。

  547分钟23秒。

  ......?!

  十分诡异。

  池烈大脑一时反应不过来,只好拿计算器除了一遍,居然是九个多小时的通话时长。

  当然,就算他们那晚废话再多,真正说话的时间也不可能超过两个小时。那么造成话费飞速增长的原因,只能是雁回当时在自己睡着后也一直没挂断电话,甚至还持续到了第二天早上。

  "我操我操......"池烈喃喃自语着粗口,"这个变态。"

  万一自己有说梦话的毛病岂不是全被听见了。

  池烈心底发寒,还好他睡觉一向很老实,连呼吸声都很轻。

  或许就是那天晚上打电话没控制好说话的音量,才被池裕林隔着门听出了点问题。

  可是......就算被听到了,被怀疑了,又怎么样呢?

  池烈不禁思考这份后果。

  ——反正,和雁回之间又不是恋爱关系。

  这么一想,原本因池裕林怀疑而产生的不安心情,一瞬间轻松很多。

  而他之所以主动提出和雁回出国旅行,除了不想无聊地待在家以外,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前不久忘记了雁回的生日。

  那时候他刚开学一礼拜就忙分组作业的事,加上教师节当天学校里还有活动,直到晚上熄灯准备睡了才想起来当天的特殊。池烈知道雁回一直对生日不怎么上心,但因为跟教师节同一天,就算雁回本人无所谓,他的学生们还是会主动示好的。

  当时已经快过零点,只发短信说一句"生日快乐"实在很没诚意——最重要的是这也根本不是池烈的风格。在雁回眼里,自己应该根本不记得他生日是哪天才对吧,就算记得,也一定懒得跟他说生日祝福,更不会花心思准备生日礼物的。

  那干脆就装作不知道好了,接下来会有国庆小长假,到时候再想办法弥补。

  说是"弥补",实际上雁回那边并没有察觉任何缺憾,反倒是池烈对这件事很惦记。在假装随口一提想出去玩后,没绕太多弯子就征得了雁回的同意。如果不是自己订的酒店太糟糕,其实这次短暂的旅行还是很令人满意的。

  回学校后,池烈简单把行李收拾好,又折腾到了校外的公寓。从大二开始他就搬出去租房,因为每晚都断电很不方便,他经常通宵打游戏,在寝室接电源会影响别人睡觉;早上他又经常翘课,容易被起早背英语的室友吵醒。

  原来与他合租的是一位大四学长,今年毕业后公寓只剩池烈一人了。听房东说假期结束后会有新的室友搬进来,好像是学校的研究生。

  钥匙拧动,池烈刚拉开门,猝不及防地呆立住了。

  在客厅拿着扫把的女生与自己面面相觑,几秒后,她率先开了口:"哎呀,你回来了。"

  不是惊讶地问"你是谁",而是非常亲切的语气说"你回来了"。

  "啊?"池烈完全状况外,"你、你谁啊?"

  [四]

  "你完全弄错了。"池烈在卧室里给房东打电话抱怨,"那本来该住进来的人呢?还没到?什么再多加一个......浴室只有一间,三个人住也太麻烦了吧。"

  刚结束旅行的身体相当疲惫,池烈挂断电话后直接瘫倒在了床上,长叹一口气。

  跟女生当室友也不是不行,但伴随而来的是各种各样需要注意的事项,比如贴身的衣服不能随便挂在阳台,洗完澡后也不能直接光着上身乱晃,甚至餐具什么的最好也要区分——想想都太麻烦了。

  池烈忍不住在寝室的四人群里发牢骚,结果另外三个人居然纷纷表示羡慕。

  "漂亮吗?"

  "多大啊?"

  "有对象吗?"

  池烈刚才没有仔细打量那位女生,只凭着微少的印象如实回答:"长得挺好吧,刚毕业,学校保研的。"至于最后的问题,他怎么可能晓得。

  "你们别他妈乱发春。"打完这句话后,房间的门被人轻轻敲了三下。

  池烈倏地从床上坐起,挺直腰板正襟危坐。

  对方没有冒昧地进来,隔着门问他:"晚饭你想吃什么?"

  相当自来熟......对于习惯了点外卖的池烈来说,被人这样问候是很新鲜的。

  "你要自己做饭?"池烈问。

  "是啊。"

  既然如此,总不能白让人家照顾。池烈把门打开,出去说:"你打算做什么,我去买菜吧。"

  "买你想吃的就行,我不挑食。"

  "......哦,好。"

  池烈这才看清楚她的五官,整体虽然不是惊艳的类型,但也挑不出缺陷毛病,轻轻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还有一对梨涡,十分耐看。

  市场离学校不远,池烈不懂该买几斤几两,只好把喜欢的食材都买了一点,拿回去让学姐挑着做。顺便又捎了两斤水果,就当是感谢她让自己蹭饭的回礼。

  厨房里的工作他从来就是帮倒忙,在家十指不沾阳春水,在雁回家也只负责吃就好。学姐看得出他在家务方面有点毛糙,笑着摆摆手让他去休息了。

  晚饭很家常,糖醋里脊、葱油藕片、鲜菇豆腐汤。池烈刚低头吃了几口,听到学姐问自己口味合不合。

  "噢,很好吃。"池烈抬眼对上对方的视线,下一秒又移开了。

  这不是客套话,的确味道很不错。池烈最喜欢偏甜一点的肉和菜,平时除了在雁回那里,基本也吃不到这么合胃口的饭。

  "你是叫池烈吧?"

  "嗯。"

  "我好像在哪儿听说过你......"

  "嗯?"上大学后他一直非常低调啊,从来没惹过事。

  "哦,想起来了——"她恍然大悟,"我毕业前的室友,都是跟你同一届的。"

  "谁?"

  说出来的几个名字,他全都不认识。

  "那看来你在你们系,挺有名的啊。"

  池烈连忙摇头否认。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被这么多陌生人讨论,难道之前不经意得罪人了?

  看着眼前的男生一脸疑惑,似乎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很受欢迎的样子,她忍不住笑道:"看来你肯定有女朋友了。"

  池烈这下摇头的幅度更大了。

  换她觉得惊奇:"连你都没女朋友,说不过去吧。"

  什么叫"连你都"......池烈不知道怎么回话。跟不熟的人吃饭就是容易气氛尴尬,但还好这位学姐察觉到氛围变化后果断转移了话题,聊天的内容都没有再让池烈局促不安。

  吃完饭后池烈主动去洗碗——即使是这么简单的家务活,他从小到大也只干过一次,还是因为那天雁回家里的洗碗机坏了,自己才被对方威逼利诱刷了三个碟子。

  "你洗得真久啊。"

  从厨房出来后,池烈得到了学姐的这个评价。他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示意她吃水果后就径自回房间休息了。

  手机屏幕亮起,是雁回发来的消息:"你耳机在我这里。"

  "下礼拜我回去拿。"

  "好,到时候直接去学校找我。"

  短暂的对话结束不久,雁回的电话又打了过来。手机游戏画面忽然中断,池烈有点气急败坏地接通了:"你干嘛啊!"

  雁回无视了他恼火的态度,懒懒地回答:"我睡不着。"

  池烈把游戏重新连上服务器,果然因为掉线而被踢出了比赛,还扣了二十分。这局本来可以大获全胜的,都怪雁回挑这个时间骚扰他。

  他忍不住烦躁地嘟囔几句:"你睡不着就吃药啊,给我打电话能解决什么?"

  没想到雁回那边只丢了两个字,命令式的低沉嗓音:"哄我。"

  池烈因这个无理的要求愣了好几秒,为了避免沉默太久而被听出慌乱,他声音上扬道:"你当自己是三岁小孩儿吗!"

  "我当你是。"

  "......"又被对方轻而易举地触犯了。

  但听着雁回那边的声音有点沙哑疲倦,池烈也懒得跟他抬杠拌嘴,态度平和下来:"你听歌吗,我发你几首我最近喜欢的。"

  "不听。""那睡前电台什么的。""不听。""你好烦啊!那你要听什么才能睡啊?"

  雁回那边好像思考起来了,稍稍安静了片刻,才给池烈一个答案:"我想听你叫床。"

  "......滚、滚滚!"

  "怕什么,我又看不见你是怎么弄的。"雁回似乎想试着说服他,又补充一句:"也不会录音的。"

  你的话哪能信。池烈腹诽着。每次都是如此,如果雁回有了什么恶趣味想实现,一定会先花言巧语让池烈卸下内心防线,给他一种"这件事试试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错觉;等他傻傻上钩以后就会一直被牵着鼻子走,直到雁回原形毕露的那刻自己才幡然醒悟,却也为时已晚。

  既然主观意识容易动摇,那么为了让雁回死心,池烈就得拿出客观条件来说了:"我室友还在呢,人家得睡觉,我先挂了。"

  雁回随口问他:"你室友不是已经毕业了吗?"

  池烈一时语塞,微妙的心虚涌在心头,不由得懊恼自己跟雁回说话怎么总是不谨慎。可随后他又释然了,自己没干亏心事,干嘛忽然紧张。

  大概是因为......自己单方面破坏了雁回给他营造的气氛吧。

  "噢,是新的室友。"池烈说完,不等雁回出声就率先把话岔开:"这样吧,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怎么样?"

  "嗯?"这种提议从池烈嘴里说出来实在新鲜,连雁回都料不到他什么心思,"什么是睡前故事?"

  "就是像什么《卖火柴的小女孩》《小红帽》之类的。"

  雁回无奈地笑了一声,"那你随便讲一个吧。"

  居然还真的感兴趣了。不过只要别缠着自己说些什么难堪的东西,池烈倒是很乐意跟他在电话里浪费时间。小时候看过的童话故事的细节都忘得差不多,池烈便上网查找内容,然后开免提念给雁回听。虽然他念得毫无生动可言,比朗读课文还要差一点,但池烈自己还是看入神了。

  等他口干舌燥地快把那篇《小锡兵》读完,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感叹了一下故事情节:"这都能回去啊,他运气真好。"

  池烈说完下意识等雁回的回应,可那边似乎过于安静,他瞥了一眼现在的通话时间,发现屏幕最上方的"点击返回通话"字样已经消失了。

  靠!原来电话早就被雁回挂断了,自己还在这聚精会神地念睡前故事呢。

  不过池烈还是继续把《小锡兵》的结局看完了,原以为主角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没想到他最终还是和心爱的舞女一起熔化在了火炉里。

  池烈觉得这些童话真是奇怪,明明可以大团圆,却迎来一个凄美的结局,这未免也太伤孩子们的心了。好在自己现在已经长大,再看这些化为灰烬、变成泡沫的故事,也没那么容易感到沉重哀伤。

  他轻轻叹了口气,把页面关掉,又打开购物软件下单了几样东西,很快就把小锡兵的人生忘得一干二净。

  转天早上,池烈是被学姐敲门叫醒的。

  放假之前他就把闹钟取消了,却忘记重新设置,还好自己昨晚吃饭时随口说了句今天早上有课,学姐很体贴地帮他记住了,池烈对此非常感激。国庆之后学校会严查考勤,发现逃课直接扣除学分,他可不敢懈怠,洗漱完也来不及买早饭,直接去了学校。

  一大早就是高数,池烈踩点进了教室,室友给他预留了空位。

  桌上摆了份M记的早餐,池烈用胳膊杵了一下室友,问他:"你的?"

  男生说:"小莫给你买的。"

  池烈回头望去,找到那张熟悉的面容后给她对了个口型:"谢了。"

  老师在上面讲课,他就趴在桌上借前排人的后背遮挡,悄悄把早餐吃完了。高数课认真听讲的人也不多,室友在旁边写专业课的作业,池烈等他做完后挑了几页誊抄一遍,落笔的时候听到他问自己:"你下次分组作业跟小莫一起啊?"

  "嗯。"池烈头也不抬,为了不让室友误会,他把原因解释清楚:"她表姐在新西兰上学,我有个东西想买,所以......你懂的。"

  "欸?我看大家平时玩得都挺好的,原来她还没放弃你?"

  池烈笔尖一顿,他作为被不停告白的那一方也不好回答这个问题,只能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就是普通朋友而已。"

  实事求是地说,如果她对自己没有那种意思,那么池烈的确可以把她当兴趣相投的朋友。然而从大一开始这个女孩就坚持不懈地向自己示好,池烈虽与她性格相合,但也只能私下多拉开距离。只是他们都在同一个班,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池烈多少还是要给女孩子家留面子,当着别人的面不能直接拒绝。

  为了还这顿早饭,池烈中午请她喝了最近网上很火的奶茶,付完账等待的时间里,耳边响起一阵仿佛糖果盒晃动的声音。

  一转头看见小莫手里一个贴满英文标签的罐子,"你要买的东西。"

  "哦,谢了。"池烈接过来,"我之前把钱转你了吗?"

  "给过了。"她回答,"你失眠啊?"

  池烈随口撒了谎:"给我爸买的。"

  "噫——你好孝顺啊,我更喜欢啦!"

  池烈无奈地把脸别过去,不接她的话。

  "你又不理我了,害羞了?"

  他有什么好害羞的,只不过平时听多了暧昧露骨的挑逗,早就对普通的情话免疫罢了。

  临走前,池烈又听到她嘱咐自己:"明天早上也有补课,别忘了。"

  池烈回公寓后,发现学姐不在,心情有点轻松。他不擅长和不熟的人坐一起吃饭聊天,尤其对方还是相当温柔的性格,池烈会不由自主地受影响变得十分内敛拘束。

  吃完外卖后,他下楼把那台雅马哈R6推去修理。这是他今年二十岁生日时雁回送他的礼物,平时出门上路摩托车限制比较多,只有周末半夜出去玩才骑。他也不懂得机车保养,前阵子后轮蹭碟,就锁起来暂时放置了。

  什么时候自己也能送雁回像这样贵重的东西呢......池烈看着R6的车架发呆。几年的时间肯定不够,恐怕还要再长远一些,可到了那时候也说不好他们还有没有联系了吧。自从池烈习惯在另一个城市的大学生活以后,逐渐忘了在家是什么感觉了,忙起来的时候也会忘记雁回的事,比如他的生日。

  而且他学的是冷门专业,毕业后最好的选择无非就是读研或者出国,不然直接工作会非常辛苦的。他成绩很一般,考研没什么戏,家里人已经不止一次催他准备出国的事,池烈都模棱两可地敷衍过去了。可现在已经升入大三,关乎未来的事没理由再继续拖。

  这件事他没跟雁回提过,不是他刻意瞒着,而是根本不想知道雁回会有什么反应。

  他怕雁回介意,但他更怕雁回不介意。

  [五]

  周末下午,池烈出机场后直接打车去了原来的高中。听说市里过阵子有个文艺演出,学校的合唱团在休息日也不停歇地练习。

  傍晚霞光浓艳,那些暖意慢慢渗透进空旷的音乐教室,地板上一片耀眼的橘红。跪坐在钢琴下的人一抬头,眼睛里就漾着蜂蜜似的色泽。

  四目相对的刹那,池烈又把头低下了,闭上眼睛机械式地重复嘴上的动作。雁回颔首,手掌在对方的后颈上慢慢摩挲着,再上移就能摸到散发苹果香味的柔软发丝。

  雁回深深地望着这个正把嘴埋在自己腿间的青年,这幅画面可比实际感觉舒服得多,稍稍吮吸出一点声音都能刺中他的神经。他原以为太听话的人反而会令他兴致索然,但这个人如果是池烈的话就例外了。

  楼道里似乎有轻微的脚步声,直到那步子在教室门口停下来,敲门声响起,雁回也没有在意。

  他低着头凝视池烈的脸色,显然仓皇无措,脖子好像都要变冷了。

  "进来。"

  在雁回下完命令后,池烈彻底呆住了,愣愣地盯着雁回小腹下方的那块刺青。

  门被人推开,雁回笑着抬头看一个少年走进来,礼貌地对自己说:"雁老师,我报名表落在这儿了。"

  "噢,我知道。"雁回纹丝不动地坐着,伸胳膊从钢琴上拿了张纸递过去,"我刚才看见了,是你的吧?"

  少年走近接过,"啊,谢谢老师。"

  "没事。"雁回笑容温和,他另一只手仍然抚摸着池烈的脑袋,看少年快走到门口时才嘱咐了一句:"帮我把门关一下。"

  屋子再次恢复了安静。

  池烈沉沉地呼吸,自始至终他都僵着身体跪坐在钢琴之下,含太久连下巴都快麻了。

  "继续啊。"雁回笑着扯起他的头发。

  池烈连忙松开嘴,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算了。"雁回轻轻拍他的脸,然后俯下身将池烈扶起来,跪的时间太长腿没那么容易站稳,一下子就跌坐在雁回腿上,这样的动作仿佛是他很急似的。但雁回没说什么,熟练地解开池烈的裤子,手指探进私处扩张,另一只手顺便撩开池烈的衬衣,脸也贴上了白皙裸露的胸膛。

  池烈立刻感觉到胸口那份湿热的触觉,阵阵酥痒遍布全身。

  "坐好。"雁回声音轻得像是在他心口挠。

  池烈的手臂勾着对方的脖子,刚刚被手指舒展开的地方,顶入进来炽热的物体,以极其强硬的态度撑开内壁,而自己的体重更加深了两人结合的紧密程度,很快就贴到了最脆弱的地方。这样的压迫感令池烈忍不住晃了晃腰,微小的动作也能直接牵动体内硬物摩擦。

  "我都说了让你坐好,你乱动什么?"贴在耳边的气息是不怀好意的热,"那要不然,你自己动吧。"

  池烈的脸埋在雁回的肩头,他紧锁眉头忍着身下的涨热,讨好似的亲吻雁回的脖子。

  可惜这对雁回来说也没那么容易奏效,他环抱着池烈纤瘦的腰,随心所欲地挺动几下就不再继续了。这让池烈不得不恼火地咬了他几口,脖子上瞬间留下几道明显牙印,但他仿佛不痛不痒。

  "我想问你个问题。"雁回恢复了平常的语调,显然不是开玩笑的状态。

  池烈侧了侧脸。

  "你最近......为什么变得这么听话了?"

  ——有吗?

  池烈的背脊持续升温,他沉默着不出声,燥热的呼吸拂在雁回肩头。

  ——自己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或许是他逃避雁回的次数太多了,导致潜意识里自动产生了一点点妥协,为的是不让雁回的期望一次又一次落空。但实际分寸他又没办法把握好,恐怕雁回现在正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别的心思了吧。

  "你太听话的话......"雁回含住池烈的耳垂,舌尖轻轻舔舐,"会让我觉得很没意思啊。"

  池烈脑子热得有点混沌,雁回的话听进去也有太多影响。夕阳的光芒快要刺入眼睛,晃得他眼睛干涩,脑袋因此在雁回肩窝埋得更深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过不久听到雁回在自己耳边一声叹息。

  后穴里忽然被用力摩擦了几下,粘膜上紧致的温暖令池烈倒吸一口气,微弱的呻吟声从喉咙里逸出来。雁回扶稳池烈的腰,性器缓慢地退到穴口边缘,又再次加重力道撞进去,牢牢地顶到柔软的地方。

  池烈咬紧牙忍住了想发出声音的欲望,但喘息却伴随着内壁的快感不停加重,最终还是被压迫得嘶哑的呻吟。他身子向下一沉,感觉到雁回紧紧地抱着自己站起身,移动到了另一位置,才轻慢地将他放下。

  背上一片冰凉又坚硬的触感,池烈闭上眼睛仿佛能看见背后钢琴的轮廓,雁回的手指每天都会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舞动,此时却完全支配着自己的身体,温柔地从胸膛划到下腹,握住要害迅速套弄摩擦起来。

  借助钢琴支撑,前身传来的舒爽令池烈的身体重心不自觉而向后偏移,后背被僵硬的金属硌得发疼,但这份苦楚又逐渐被意识忽略,体内只留存了雁回的温度。

  雁回修长的手指又贴上了池烈的脸颊,边抚摸着边俯下脸亲吻他,两人的呼吸在唇齿交缠间颤动不安,池烈忽然发出了哀求般的嘤咛,在几声闷哼后又被雁回的吻深深堵住了。

  池烈看到他的眉毛以微小的幅度挑动了一下,好像在对自己说"安静"。那双风情万种的眼睛近在咫尺,每根睫毛都仿佛承载了主人的情欲,在自己的皮肤上撩动。

  雁回的身体压得更低,密不可分的交合处因剧烈的抽插而产生淫靡的声音,池烈感觉到自己紧绷的性器正贴在对方的小腹上,隔着一层单薄的衬衣布料被他用身体摩擦,涨热不已。

  教室的广播里忽然响起了一阵轻扬悠长的音乐,池烈的意识被拉回现实,心里慌乱半拍后想起来这是学校的定时铃声。原来周末也会响起来吗......不,只有学校有人的时候才会。已经两年没换过的曲子,是上课铃吗......如果今天是平时的日子,现在应该又到了学习的时间了吧。

  池烈的大脑里飞速闪过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当他清醒察觉到自己又回到高中校园时,后穴内壁涌起了如海水涨潮般更强烈的快意。他抱着雁回的手臂收得更紧,对方发丝扫在自己的额头,留下一阵清甜的气味。

  雁回亲吻池烈的嘴角和脸颊,一直吻到发红的耳根后方,他轻笑着在池烈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后,身下的人呼吸变得越来越紊乱。

  厚重的钢琴在地板上留下淡棕色的摩擦痕迹,等它终于恢复平稳后,地板已是狼藉。

  池烈坐在琴盖上,胳膊随意找了个位置倚靠,一偏头能看见琴键另一边的结构。

  他刻意避开了雁回的视线,但对方还是凑过来扳着他的下巴,逼迫他看清那件衣服变成了什么模样。

  "这可怎么办,你让我没脸见人了呀。"雁回一副相当为难口吻,而表情却是一如既往的幸灾乐祸。

  他黑色衬衣沾上了好几道新鲜的浊白液体,突兀地形成斑驳印记。

  池烈没有理会那件衣服被自己糟蹋成了什么样子,直接抬手粗鲁地把雁回的手拍开了。

  他烦躁地剜了雁回一眼,闷声骂道:"婊子。"

  窗外的夕阳彻底收起最后一缕光辉,黑夜降临后的学校只剩下这间音乐教室存在光亮。

  临离开前,池烈哑着嗓子忍不住问他:"你真要这么出去啊?"

  雁回若无其事地转头,"不行吗?"

  "你......算了。"池烈瞪了瞪他,默默翻自己口袋里带没带纸巾。

  干脆别管他了,妈的。

  池烈似乎很久没像今天这样,被雁回激起难以把控的怒火了。

  贴在自己耳边的炙热呼吸,以及那句语调暧昧的"荡妇",都像是病毒一样侵蚀了自己的理智。

  池烈犹豫要不要回趟家,他担心长时间不主动联系池裕林,又会被怀疑在外面交了女朋友。但眼下自己衣服都被扯皱了,整个人从头至尾都有刚纵欲过的痕迹,这样回家见人跟自爆没两样。

  没再考虑太久,池烈还是上了雁回的车。

  他脸上的温度未完全退散,不过手指在流失力气后变得冰凉,贴在皮肤上有消热的效果。雁回趁发动引擎的空当瞥了他几眼,池烈身体懒散地歪在车门上,平时白皙的脸颊潮红一片,更像是醉态。

  有一瞬间,雁回的脑子里冒出了个新念头。

  虽然实际操作起来很容易,但换来的后果恐怕有点难收拾啊......他正盯着池烈的侧脸思忖,或许是自己的视线太明目张胆,池烈察觉到后立刻转头直视过来,一脸怀疑地打量着他,问道:"你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雁回露出和煦的笑容,若无其事地挑了挑眉毛,仿佛没理解池烈的意思。

  又开始跟自己装傻了......总结了上当受骗无数次的经验,池烈学会了察言观色的能力,虽然这份能力也仅限针对雁回罢了。

  这两年相处下来,他们不仅更加熟悉彼此的身体,脾性方面也磨合得更稳定,有时候雁回不经意的一个眼神,池烈居然能预料到他接下来的大致行为,尤其是察觉到雁回笑容的不对劲后,池烈心里就会多一份警惕。

  "你总这么紧张干什么。"雁回把视线收回,正视前方启动了车子,"搞得好像别人要迫害你一样。"

  池烈冷笑一声:"别人当然不会,你可不一定。"

  雁回仍然心情很好的样子,反问道:"你现在待得好好的却说这种话,是暗示我得做点什么才行?"

  池烈翻了一记白眼给他,扭过头不说话了。

  车窗开了一小条缝隙,凉风拂过池烈头顶的发丝,他枕着玻璃望向窗外,车子驶过这条街道时他忽然喊了停。

  "要买东西?"雁回猜到了他的心思。

  "买套厚的睡衣。"池烈指了指街边的睡衣专卖店。

  原本放缓的车速又再次提起来了,池烈不解地回头看他,雁回说道:"我已经给你买过了。"

  "啊?什么时候......"

  "前两天。"

  池烈只关心睡衣的款式和颜色,该不会雁回是按照个人的低级趣味挑选的吧。他凝着眉头,心里的担心全部反映在了脸上,雁回看了他一眼,笑着说:"就是普通的睡衣而已,反正是放我家的,随便穿穿。"

  晚上到家,池烈先拿着那套新睡衣去洗澡,等他擦着头发出来时,雁回已经在厨房里炒完了两道菜。

  在雁回家最大的好处就是能随心所欲,不会被催吃饭睡觉,也不会被问不想答的问题,更不会被要求做家务,所有的事都是由雁回自己打理好,而池烈只要不过分添麻烦就够。

  虽然偶尔回这个城市时才会来雁回家待几天,但要是能一直住下去,恐怕比在任何地方都轻松吧——甚至有时会冒出这种想法。

  池烈记得,雁回以前说过不喜欢家里有别人生活的气息。可他却给了自己他家的钥匙,这至少能证明他不抵触自己待在这里?而且也会给自己买换季的睡衣,看来今年冬天经常来是被默许的了。不过......好奇怪,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习惯假期时主动来找雁回了呢?

  肯定是过去的某个时期开始,又被雁回花言巧语哄骗了,才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家的钥匙。

  "吃饭。"雁回从厨房里端着盘子出来,冲着正愣神的池烈唤了一声。

  "噢。"池烈答应着,眼睛瞟了眼手机,"等一下,我接电话。"

  他坐回沙发,划了一下屏幕上的通话键,听到池裕林的声音。

  "最近学习忙吗?"一如既往的开头问候。

  "不忙。"池烈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紧接着又后悔这么说了。这不就是相当于告诉池裕林,自己有空的时候也根本不想联系他吗?对于父亲的性格,池烈再清楚不过,此时绝对心里失落,却又担心这通电话会打扰到儿子休息。

  于是池烈立刻补充道:"刚去打球了,现在回寝室也没事做。"

  言外之意就是被多"打扰"一阵子也没关系。

  父子俩在电话里只能聊些没实质内容的东西,基本都是池裕林找问题然后池烈回答,这样拖延时间的后果就是时不时会出现气氛沉默。为了避免尴尬,池烈主动谈了些在学校的事,比如最近几次实习,或者跟同学去哪个地方玩。他差一点就把自己多了个女室友的事说出来了,还好立刻想起这是在雁回家。

  "对了,你跟辅导员问清楚出国需要的材料了吗?我最近案子不多,要是有需要我弄的东西早点说,不然到时候我得麻烦同事帮你到处跑。"

  池烈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最终只敷衍地说了句:"嗯,我礼拜一就去。"

  "别再往后拖了,不然就考研,可你又不愿意。"

  "我知道。"

  还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啊。

  如果从小时候就选择成为一个成绩好的孩子,现在长大就不必为了未来绕这么多远路了。

  池烈不想在雁回身边聊这件事,所以他又面不改色地撒谎:"我室友喊我去吃饭了,回头再说吧。"

  挂断电话,他坐到了饭桌前。

  像这样在电话里装模作样已经不止一次了,明明是在雁回家,甚至有时候还赤身裸体地跟对方躺在床上,池烈接起家里人的来电时都会平静地撒谎自己在学校。

  这样的谎言似乎让他们的关系看起来......更像是偷情一样了。

  当然,事实也的确如此。

  而雁回也仿佛和自己心照不宣,完美地扮演了一个情人的角色,从不会主动过问他电话里的内容,从不会多打探他结识了哪些朋友,除非池烈偶尔抱怨起考试周的烦躁,雁回才不咸不淡地安慰他几句。

  除此之外,更多的是相处方式还是依赖肉体关系。并非是他们沉溺于享乐,只是以目前对彼此的了解,他们之间真的没什么值得共享的乐趣。

  池烈曾经也试过探寻雁回的爱好,可是很快就发现他的兴趣比自己想象中还单调得多,恐怕公园里那些练太极写书法的老年人都比他生活丰富。还有当新闻里出现了很多让池烈兴致勃勃的新事物时,雁回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才二十七八的年纪就仿佛失去好奇心了。

  和雁回截然相反,池烈上大学后感兴趣的事物越来越多,心情也总是维持在一个稳定的区间,可能是因为周围都是兴趣相投的同龄人,他整天吃喝玩乐没什么烦心事,连脾气都比以往温和不少,就算是面对看不爽的人也能耐心地说上几句话。

  所以每当他情绪高涨地给雁回看有趣的东西,得到的都是对方漠不关心的回应后,池烈难免感到挫败。

  甚至会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行为超越了某种界限。

  那种......"成年人之间的界限"?池烈脑子里有个模糊不清的概念,隐隐约约浮动在他和雁回之间。可现在的他哪里搞得清那些大人世界的行为守则,只要有一次没能引起雁回的注意,他下次就不会再提相同的话题了。

  在今天,池烈又再次明白了"管住自己的嘴的重要性"。

  就当他一边夹菜一边随口说了句"再做一次蓝莓山药吧"之后,雁回轻描淡写地问了他一句:"我什么时候买过山药了?"

  池烈咀嚼的速度不自觉慢了下来,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他很快就想起来,山药是雁回讨厌的蔬菜之一,讨厌到几乎听到这个名字他就要皱眉的程度。

  可自己明明有吃过蓝莓山药的记忆,那种味道难道不是雁回......

  啊,他又想起来了。

  是在公寓时,同居的学姐亲手给自己做的。

  或许是自己当时已经被那种美味深深吸引而忽略了它的创造者,后来再想起,又下意识把合口味的食物向雁回靠拢。

  池烈瞬间感到尴尬,尽可能露出若无其事的表情说:"哦,我记错了。可能是做梦梦到过......"

  毫无说服力的解释。

  但幸好雁回并没有在意,只是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

  晚上池烈躺在柔软的床上,思考该怎么跟雁回开口。

  关乎自己未来人生的事其实没有必要听雁回的意见,当然,也许雁回的意见就是"没有意见"。但和自己身体亲密接触过的就这么一个人,池烈没理由把他放在外人的位置上。

  干脆就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来吧......这样就算雁回出现无所谓的态度,那么这个话题也能自然而然地跳过了。

  池烈在床上翻了个身,借这份力气轻叹了一声。

  空气里隐约漂浮的味道和以前不同,不知道雁回新换的是什么香水,不是他一直熟悉的檀木味那般成熟又生冷,而是相当柔和且甜腻的气息,让池烈差点以为雁回最近在卧室里养花。

  不过这也很合自己的心意......池烈忍不住把大半张脸都埋进松软的枕头里,这样被完全接纳的舒适感仿佛来自雁回的胸膛。

  浴室里吹风机的噪声停了,雁回很快就回了房间,开柜子换好了衣服。池烈侧着躺在床上看着他,说:"给你买了药,放你琴上了。"

  "做什么的?"

  池烈装没听见,不回答。

  雁回过去拿起来看了一眼,又轻轻放下了,随手关了灯,踱步到床边躺下。

  池烈悄悄挪了挪,给他腾地方,问道:"你不吃啊?"

  "一直醒着也行。"雁回平静地说着,在黑暗中俯下脸吻上池烈的唇瓣,手臂轻松搂住他纤瘦的腰,往自己身体上贴合。那阵醇厚的香甜藏在男人成熟的身体里,像是欲迎还拒的缠绵暗示,轻而易举地让池烈上了勾,十分主动地在雁回脖子上留下亲吻的痕迹。

  可惜就当池烈想再靠近时,背上传来的酸痛刺激了他的神经,是傍晚被钢琴硌出来的疼。

  听到他微弱的呻吟,雁回伸手在他的背脊上轻轻揉了揉,然后让他躺好。

  "你明天还加班吗?"

  "休息。"

  "哦。"池烈将被子向上提了一点,"我晚上七点的飞机。"

  通知完时间,池烈就闭上眼睛准备睡了,至于原本他打算说的内容,早就被那个吻的热度盖住而忘却脑后。乌漆墨黑的屋子里,很快就只剩下他轻微安稳的呼吸声。

  雁回在黑暗里不由自主眯起眼睛。

  没有光线,只靠人类的夜视能力连轮廓都看不清,未免也太扫兴了。于是突然有点想把熟睡的人摇晃醒的冲动,这样做的后果一定是被对方破口大骂吧,不过相信他很快又会原谅自己。

  明知道这样的兴趣很病态......可雁回仍然很喜欢故意惹恼池烈,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自己心理上会得到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满足。但是,随着两人相互陪伴的次数增多,这个孩子对自己的容忍度却越来越高了。

  这对雁回来说是难以理解的事。

  认识自己这么久了,居然还没有厌烦地离开,甚至还接受了不少自己提出的过分要求。

  这算什么。

  转天下午,天空灰黄,压抑得像是快裂开。如果半路赶上大雨恐怕会耽搁时间,雁回只好提前开车送池烈去机场。离登机还有两个多小时,池烈先去糖果店逛了逛,买了一大罐水果夹心巧克力球。

  他拆开包装,递了一颗给雁回。虽然每次对方都会摇头拒绝这些甜食,但池烈仍然会给他留一点,万一哪天雁回就愿意尝尝了呢。

  比如今天,他就破天荒地接过了池烈手上的巧克力,面无表情地含在嘴里。尽管没得到反馈,但池烈顿时有一种推销成功的满足感。

  "下个月我不回来了,导师带我们去海边实习几天,然后再回学校有个考试。"池烈提起这些行程,在心里默默算了日子,"十二月底就没什么事了。"

  那时正好是圣诞节,也是离现在最近的一个节日,池烈可以名正言顺地去雁回家里待着。

  "快期末了就别折腾了。"雁回的手臂一直搭在池烈肩上,距离感把握得很好,不会让过路人察觉到亲昵,"你每次期末都挂科。"

  "挂就挂呗,反正有补考,就算过不去还能重修,影响不了毕——"

  "太耽误时间。"雁回打断了他的话,勾着他肩膀的手臂向里紧了紧,"万一毕业前你想出国了,申请时都是很大的影响。"

  池烈的脸色一下子沉了。

  尽管雁回的语气那么漫不经心,但这样直接戳中自己长久避而不谈的事,实际也不像是随口一提。池烈的心虚瞬间无所遁形,那只压在自己肩上的手臂明明没有用力气,却重得让他倍感疲惫。

  池烈每次跟家里打电话都不避讳雁回,而雁回又从来都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久而久之他就真以为雁回什么都听不见。

  "怎么不吃了?"雁回的轻笑声拂过自己耳畔。

  他另一只手伸进池烈腿上的糖罐,拿了一颗蜜桃夹心的巧克力,放眼前端详起来。

  "甜是挺甜的,但太齁嗓子,是吧?"

  池烈闷声"嗯"了一下。

  雁回把糖纸剥开,可可醇厚的香味很快就飘过来,他转手轻轻塞池烈嘴里了。

  丝滑又黏腻的口感融化在舌尖,甜度散去后,只剩酸甜的水果颗粒。池烈把它嚼碎咽下,心理作用驱使他现在很想喝水。

  算了,再忍一忍,等登机后再找乘务员要吧。

  他现在要是起身离开,再回来时,雁回的手臂就不一定还会伸过来搂着自己了。

  今天过安检的人不多,但想到现在天气不好,池烈也不能耽误雁回太久,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去排队了。临走前,雁回一如既往地抱了一下他,又很快松开了。

  虽然自己总说很讨厌在公共场合做过分亲密的举动......但是池烈意外雁回这次真这么简单就放过自己。

  整理好心里那点微妙的不甘,池烈头也不回地过安检去找登机口。

  正抬头看号码指示时,口袋里的手机连续振动两下,他拿起来一看是雁回的短信。

  "我东西落你那儿了,改天找你去拿。"

  池烈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也不清楚改天是哪天,管他呢,反正这些都不是这句话要抓的重点。

  他又把这行字看了一眼,用力抿着唇,继续朝登机口走去。

  [六]

  池烈最近一个礼拜基本没课,剩下三天实践时间说是去实训,实际上还是导师带他们出去浪一圈,参观标本,听听药学讲座,写两篇报告什么的,压力不大。

  住宿的地方定在了海滩附近的青年客栈,白天的任务完成后,晚上一群人约出来到海边烧烤。傍晚的余晖消失殆尽,世界都陷入一片浓稠的墨蓝色里,海风吹起池烈额前的发丝,弄得他眼睛痒,连忙晃了两下头。

  他从商店搬了一箱啤酒,朝远处的篝火走去,玻璃瓶在木箱里晃荡出清脆的声音。

  正走着,背后有人叫了自己一声。池烈听出来是小莫,装没听见继续往前走,结果不到几秒对方直接气喘吁吁地跑到自己跟前了,要帮他搬木箱。

  "不用。"池烈有时候难以理解女生的行为动机,这么大一箱东西,理所应当是男生该干的活儿。

  他说:"你帮我拿一下手机就行。"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池烈想加快脚步,但看前面凑一起捣鼓炭火的人太多,自己跟她现在过去免不了又要被起哄。这种旁人看热闹而当事人尴尬的事,池烈想想就头疼,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解释得清还给人留面子,每次就干脆尽量避免这种事发生。

  他步子走得慢了,却慢得很明显。女生察觉了,就主动开口:"走这么远了,你先歇一下吧。"

  池烈十分不解风情,以为人家当自己体力不行,嘴上一边说着"我没感觉累啊",手上一边把箱子放下来了。

  沙滩非常柔软,蹲下来的时候池烈都觉得脚下陷进去几厘米。

  小莫偏过头,指着自己耳垂说:"我新耳钉,小鲸鱼,可爱吧?"

  池烈眯起眼睛,视线里只有眼前人的轮廓,暗蓝色的世界非常不明朗。看不清,他就凑上前去瞧,两个人的距离被他无意识拉近了,对方的侧脸近在咫尺。

  "你......"女生喃喃道,"你这么没防备地凑过来,就不怕我占你便宜啊?"

  池烈反应过来,不以为然地退后了,平静地挑眉道:"你能怎么占便宜?"

  语气还是那么单纯又强硬,她失笑,叹着气说:"当然是突然亲你一下了。"

  ......那这种被占便宜的经历他可多着呢。

  池烈一脸云淡风轻,只是有件事他很好奇,趁四下没别人就直接问了:"这都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还......呃,还这么......"

  他想说"坚持不懈",但在这之前小莫就笑着打断了他的话:"还这么死皮赖脸,是吧?"

  池烈立刻否认:"没有,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意思都行,也不止一个朋友劝过我,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低着头,纤细的手指插进细软的沙子里缓缓搅动,"我也不知道自己哪天会放弃,也许是你有女朋友的时候,也许是毕业再也没联系的时候......"

  "可是,只要我对你还多有一天热情,多有一丝幻想——那我就想让你知道。"

  "不然我那么多的喜欢都藏在心里,连被你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多寂寞啊。"

  这样的表白过于直接,池烈怔怔地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心脏忽然强烈地跳动起来,绞尽脑汁想说几句安慰的话,还没等开口,不知道附近哪个缺德的开了户外照明灯,直接往他这边射过来一大束刺眼的白色光线。

  池烈下意识眯起眼睛,又抬手帮女生遮了下视线。结果这微小的动作引来众人一片胡乱的嘘声。

  "走吧。"他小声说着,提起沙滩上的一箱啤酒,朝烧烤桌走去,不由分说冲那几个带头人飙了几句脏话,众人笑着把暧昧的气氛糊弄过去了。

  吃完饭后,池烈边抽烟边跟其他几个男生收拾残局,萦绕在脑子里的都是那句"多寂寞啊"。

  藏在心里,多寂寞啊。

  夹着烟的手指蜷缩起来,池烈抬手深吸了最后一口,扔喝完的饮料罐里了。

  池烈住的是二人间,室友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看电竞比赛,时不时发出感叹词,吵得池烈心烦意乱的。

  正好自己的手机在充电,索性去冲了个澡,再出来时居然看到室友抱着手机抹眼泪。

  池烈惊了:"你怎么了?不舒服,还是遇事儿了?"

  室友泪眼汪汪:"电竞女神结婚了,跟MOT战队里打得最烂的那个辅助好上了。"

  池烈结果他手机看了一眼新闻照片,郎才女貌挺般配,可惜微博评论下掐架比祝福都多。这游戏池烈不常打,对圈里的八卦不感兴趣,也就笑着看室友含泪转发支持。

  等室友缓过来劲儿了,就躺在床上开始抒发对女神的真情实感小论文。池烈左耳进右耳出听了个大概,敷衍地附和几句后,猝不及防地被室友问了一句:"怎么也没听你说过喜欢什么女生类型呢?"

  这哥们儿话题转得也太生硬点了。

  池烈清了清嗓子,随口答:"看感觉吧。"

  "那你对哪种有感觉?欸,我一直很纳闷,你顶着这张脸在学校晃了两年多,怎么就一直不谈恋爱啊,是不是背着我们偷偷在谈?哦——我想起来了,你现在跟一个小姐姐同居了是吧!怪不得......行啊你。"

  池烈两眼一黑,脏话欲言又止。

  "进行到哪步了?"

  "根本不是那种关系,傻逼。"

  "这样啊......"室友语气里满是八卦落空的失望,"人不可貌相,想不到你还挺禁欲。"

  池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骂道:"老子他妈的长得有那么浪?"

  "长相倒是不浪,就是你每次放完假回学校,看人的眼神都跟纵欲过度了似的......"

  "......"

  池烈一声不吭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侧躺,再也不说话了。

  喜欢的女生类型......也许是对温柔成熟的女性一见钟情,也许是跟兴趣相投的朋友日久生情,或者被哪个追求者打动而选择试着交往。但无论哪种能令他有感觉的类型,都从人生偏离轨道的那一刻起,直接被某个混账半路斩断了。

  无论是热情还是幻想,全部都被抢走了。

  [七]

  回学校前,池烈收到了辅导员的短信,详细给他说明了申请留学的具体材料办理流程。池烈在外面随意扫了一眼,简单回复了俩字:"好的。"

  他收起手机,戴上安全帽,跨坐上R6后准备启动。池烈原先不会骑摩托车,甚至对此没有兴趣,但既然雁回花了不少钱送自己,把车子闲置了也怪可惜。为此,他还去考了E证,交税办保险,又折腾了好一阵子才车技娴熟。

  雁回经常这样,送东西之前从来不知会一声价格,正因为每次神色都漫不经心,池烈就算有所察觉也没有理由拒绝。要是流露出太在意的态度,岂不是显得他关注的重点太物质了,而且对雁回表现出"不好意思"这样的情绪,才会真正让他感到怪异。

  明明都是脱光衣服坦诚相见的关系了,却总是在穿上衣服衣冠楚楚的时候害羞。

  欲望消磨掉之后,理智又占据上风。

  池烈直接将机车驶进校园,穿过静谧的树林才停下来,寻觅个地方休息。

  其实这点路程也不足以让他疲惫,只是现在是上课时间,机车的噪声会严重影响前面那片教学区。池烈揉了揉被安全头盔压坏的头发,借着树叶下的阴影重新看了一遍手机短信。

  先去开在读证明,然后是个人陈述和大学成绩单......池烈心不在焉地浏览,渐渐感觉到身体轻飘飘的,很不真实。

  无论是出国,还是考研,毕业,工作,这些对现在的自己来说,都很不真实。

  为什么非要离开不可,为什么非要努力不可。

  他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对赚钱根本没有强烈的欲望;被娇生惯养着长大,对异国他乡根本没有向往。之所以上学,是因为全天下大部分同龄人都这样做;之所以叛逆,纯粹是因为得到的宠爱过多而腻烦。他一直以来追崇的"自由",也只不过是建立在衣食无忧上的小打小闹罢了。

  没有理由......那么辛苦啊。

  就算从一个普通的本科毕业,也是能够在某个城市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吧。

  池烈心存侥幸,对于要付出太大精力和毅力的事,他总是自觉生出抵触心理。

  干脆现在转移一下注意力好了......池烈在树荫下深呼吸,靠着自己的机车,拨通了那个在某一天烂熟于心的电话。

  雁回的手机平时都只开振动,在厨房开着水龙头,半晌后他才听到外面那阵"嗡嗡声"。

  他有点不耐烦地撂下刀,摘掉一次性手套,去桌上拿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眉头才平缓下来。

  池烈的声音传来:"你上班呢?"

  "今天没课,翘班了。"雁回坐下来,打量着自己微微发红的左手掌,"你实习完了?"

  "雁回。"池烈的耳朵紧贴着手机,他摸了摸车头挂着的亮蓝色偷窥,心平气和地撒谎道:"我刚刚在学校骑车,不小心撞坏了东西,然后——"

  "伤到哪里了?"

  "我没事,一点事都没。"池烈咬了咬唇,看着安然无恙停靠在面前的摩托车,又低头继续说:"就是学校不让骑了,辅导员要联系我爸,让他把车提回去......我到时候怎么跟他说?总不可能是我自己花钱买的。"

  雁回怔了怔。

  沉默几秒后,他冷静地教给池烈应对的借口:"说是租的。估计你爸会仔细盘问你,网上需要交易记录不太方便,你现在先去找离你最近的车行,给点钱跟店里商量一下帮个忙。"

  池烈听他这么一本正经的口吻有点不习惯,自己原本想开个玩笑的心情都无处安放了。

  于是他只好"哦"了一声,把这件事赶快结束。

  话音未落,没想到雁回那边还有话继续说:"我晚上去见你。"

  池烈的心脏瞬间剧烈震动了一下,连忙回应:"啊?不、不用,这也没什么事,我一个人能解决的。"

  "还是见一面吧。"雁回的气息有些倦怠,嘴角噙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弧度,喃喃着:"也许我们很快都懒得见面了呢。"

  池烈没心思听他说的话,自己看着完好无损的摩托车,咬着牙问:"改天来行不行?"

  雁回那边声音懒洋洋的:"我在看机票。"

  "啊啊啊真的不至于......"

  池烈就心血来潮想开个玩笑而已,以为雁回会像平时那样胡诌,自己就可以挑好时机糊弄过去。哪料到对方今天正好脑子搭错弦,执行力突然这么高。

  他再次深呼吸,索性说实话了:"行了行了,我逗你玩呢!我骑车的眼神跟技术,八百个路障横在前面都撞不上好吧......我靠,你今天怎么较真起来了。"

  等了半晌,雁回那边还是没出声音。

  池烈以为他又趁自己不注意把电话挂断了,屏幕离开耳边一看,仍然是正在通话中,池烈忍不住喊了他几声。

  "票买好了。"

  阴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池烈攥着手机,想象了一下雁回在电话那头的表情,额头不自觉渗出细密的汗。

  这次雁回是真挂了电话。

  他把手机丢回桌上,立刻去洗手池拧开水龙头,把发痒的手浸入冷水中。等那几块红肿褪去,才踱步回厨房,把多余的一次性手套和山药丢进垃圾桶里,收拾干净案板。

  倘若只是普通的谎言,雁回还能轻而易举识破,但当时注意力都在池烈的身体安全上,稍不注意居然信了这个小畜生的鬼话。

  明明之后的语气都那么值得怀疑了,可池烈亲口说出犹豫担忧的问题时,还是让他脑子里的那根弦几乎断裂。

  雁回拿起手机,看到系统提示剩余储存不足,于是顺手把视频软件里的东西都清空了,以便新的通话音频能顺利存储。

  ★★★

  池烈很早就到机场等待。没有任何意外,雁回选的就是最快的航班,从出口处出来时,池烈觉得这才是"不真实"。

  说飞来就飞来,跟打车似的。

  雁回轻轻扫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去我公寓,还是......呃,还是去酒店吧。"池烈知道雁回讨厌去别人生活气息浓重的地方,更何况公寓现在还有女性生活过的痕迹,所以也不必询问了。

  雁回垂眼看着他,结果池烈完全在避开自己的目光。

  "上次说有东西落你这儿了。"雁回的声音恢复往常的轻松随意。

  池烈懵懵地抬起头。

  雁回冲他张开手,轻笑着说:"我家钥匙,还我吧。"

  池烈哑然,恍惚间还真下意识摸了摸口袋,然后抬头说:"我没带在身上......"

  "那现在回去拿。"雁回把手收了回来,眼睛也不再看他,径自向前走去。

  池烈还停在原地,呆望着雁回的背影好几秒,才想起跟上去。

  一路上,雁回都没怎么说话,面无表情地坐车上,池烈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难道是哪里触怒到他了?总不会是心眼小到被骗一次就翻脸吧......池烈只能慢慢地猜测,在他记忆里雁回根本没对谁表现出负面情绪,一直都是保持文质彬彬(且虚伪的)笑容。

  太小气了太小气了......池烈得出结论,这根本就是双重标准。

  自己的机车还锁在公寓楼下,一眼望去颜色十分抢眼,雁回不注意到都难。他依然一声不吭,淡淡地瞥了一眼就上楼了。

  池烈开门时,雁回才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问:"你所有钥匙都是分开放的?"

  "嗯。"好不容易跟自己搭话,池烈便多答了两句:"一大串带在身上太沉,也没处放。"

  门开后,玄关和客厅都干净整洁得出乎池烈意料,他记得出门前学姐还在打扫家务,现在她已经不见人影。鞋柜和衣架都有女性的衣物,雁回没兴趣过问,池烈也没道理解释。

  不过他自己的房间还是一如既往凌乱。

  雁回把他床上的几本游戏杂志丢到一边,给自己腾出块地方坐下来,又拿起电脑桌上的打火机点了根烟,打量着杵在自己面前的人。

  池烈跟他对视还不到一秒就移开了视线,在屋子里几个地方摸索了一会儿,背对着雁回说道:"找不到了。"

  "仔细找。"

  "很仔细了。"池烈蹲在地上,拉开衣柜下的抽屉,"可能丢了吧。"

  他听到雁回戏谑地笑了一声,指尖在冰凉的木头上磨蹭,下定决心重复了一遍:"丢了。等我找到了再给你。"

  雁回缓缓吐出一口烟,说:"不用,找不到就算了。"

  他环顾四周,找到了烟灰缸,手指弹了弹,又对池烈补充道:"反正你以后就别去了。"

  池烈的双手无处安放,攥着抽屉把手,将它关上后,又无意识地拉开。

  半晌后,他才后知后觉地理解雁回话里更多的含义。

  ——这根本超出"双重标准"的范畴了吧。

  更像是借此机会甩开了某个包袱似的。

  池烈一瞬间感觉到的不是恼火,而是有更复杂的情绪涌在心口,让他根本没力气反驳什么,只能黯然地再次把手边的抽屉合上,慢慢地站起身,尽可能若无其事道:"嗯,好。"

  很快他只剩一个念头——凭什么。

  凭什么自己要失落。就算只是各取所需而已,可他还没有索取到满足的程度,所以十分不甘心率先打破这份平衡的人......是那个最先招惹自己的雁回。

  并非自尊心受挫,而是优越感尽失。

  明明应该是自己更不在乎才对。

  池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跟他坦白:"不用你说,我也不会去的。而且接下来要忙出国的事,没多少时间还能浪费。"

  雁回掸了掸烟灰,安静地听他说话。

  池烈好像觉得刚才的话杀伤力不够,又或者他迫切地想寻求一丝慰藉,便毫不犹豫地继续说:"我已经跟你浪费太多时间了。"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因为他知道再开口时,自己的声音一定是发颤的。

  空气安静了几秒,池烈听到雁回相当漫不经心地回应自己:"是啊。"

  ——认同了。

  池烈背对着雁回,呼吸不稳,双手开始整理自己桌上的杂物。

  "那搬家的事只能我自己来了,你忙你的吧。"雁回说。

  池烈怔住了。

  他回头,看到雁回若无其事地摁灭了烟,把烟灰缸放到原处。

  不对,不对......

  为什么他现在泰然自若得那么不正常。

  该不会......

  池烈眼皮跳了跳。

  尽管雁回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但池烈顿时窘迫不已。

  ——果然,又被他耍了。

  冷静下来后,池烈仔细回忆刚才自己的语气......他妈的,怎么像个怨妇。

  他正拼命思考该说点什么能挽回自己刚才的失态,玄关处就传来钥匙拧动的声音。

  学姐在外面喊了自己一声,池烈愣了一下,转头高声答应。

  "新的室友吗?"雁回随口问道。

  "嗯。是在读研究生,本来租的不是这间房,房东那边......"池烈一边说着一边懊悔,自己干嘛跟雁回解释得这么清楚。

  雁回翻着手边一摞厚重的词汇书,轻声说:"那我出去打个招呼。"

  他说罢就站了起来,池烈心里一慌,嘴唇上下颤了颤:"欸欸别、别了吧,怪打扰人家的。"

  眼看着雁回都快走到卧室门口了,池烈快步过去,一掌把虚掩的门"砰"的一声拍上了。

  雁回转过身,背靠在门上低头看他,不禁失笑:"怎么了,我见不得人?"

  "不是。呃,那什么......"池烈嗫嚅着。雁回的胸膛近在咫尺,除了香水还有淡淡的烟草味残留,微甜的气味让池烈神经慢慢松弛下来,趁自己现在还有底气,干脆地说道:"帮你搬家,我还是有空的。"

  雁回笑着说:"很麻烦的,算了吧,你不是说不想再浪费时间了吗?"

  "我现、现在也还好啊!时间其实挺多的......"池烈脸上很是臊得慌,每说一个字身体就像是热了一度,话音落下后都头重脚轻的。

  雁回"噢"了一声,语气意味深长。

  他看着池烈红透的耳根,迟疑了一下,叹着气伸手轻轻把他搂进怀里。毛茸茸的发丝蹭着自己鼻尖,嗅到了像是青苹果般清爽的洗发水味道,年轻而富有朝气。

  明明和自己贴得那么近,却还是有不可避免的寂寞感笼罩下来。雁回亲吻着他的额头,收紧了手臂,自嘲般笑着说:"时间再多,还是留给你自己吧。等我把新的房子收拾好了,再带你去看。"

  池烈把脸埋在他肩窝,闷声"嗯"了一下。

  雁回嘴角的笑容渐渐敛去,抱着池烈沉默半晌,最终还是忍不住低头吻上他柔软的唇。怀里的人呼吸一滞,明显有意迎合这份温度交缠。

  池烈深深地吻过后,忽然反应过来这个屋檐下还有其他人在,忙移开了嘴唇,小声说:"去外面。"

  雁回故意装误解这个意思,轻佻地反问道:"哪里,街上?"

  池烈骂了句脏话,不耐烦了:"开房。"

  "有人在不也挺好的,"雁回说着,手指慢慢挑开池烈裤子边缘,"你越紧张的时候,身子就越浪。"

  池烈克制住恼羞成怒的情绪,对准雁回的喉结使劲咬了一口,"老子今天不想被人打扰。"

  [九]

  夜晚的十字路口像是一个漩涡中心,形形色色的面孔在此汇集。

  下一个红灯亮起时,雁回指尖的一簇火光刚好熄灭,烟雾萦绕到他头顶上方,很快又逸散开来。他正盯着信号灯闪烁的数字出神,余光察觉到身边有人盯着自己。

  雁回慢慢偏过脸,居高临下地看着旁边也在等红绿灯的两个女学生,十六七岁的年轻面孔,被自己注视后,立刻神色不自然地装作打电话的样子。

  接着,是一声清脆的手机快门声。

  少女还想用咳嗽掩盖过去尴尬,雁回轻轻扬起嘴唇,冲她们无奈地笑了笑,把脸转回去了。

  过了马路就是酒店,雁回在电梯口把烟抽完摁灭,再不疾不徐走进去。

  池烈在屋子里调试空调的温度,雁回每次住外面都要先去超市买新的床单和毛巾,永远都不肯用酒店提供的。这次去的时间有点久,池烈一个人待着,百无聊赖地连上WIFI,手机立刻弹出来七八条推送广告。

  "远离这些人,你才走得顺""独身出门在外,危险无处不在""生活中,你该警惕的十个细节"。

  池烈随手点了一键清除。门口传来房卡确认的声音,雁回提着超市的塑料袋进来,脱下外套挂好,一抬手丢给池烈一包糖。

  "我没说想吃啊。"

  "只是怕你半夜低血糖。"

  "......滚。"

  雁回还买了他喜欢的冰镇可乐,帮他拉开铁环递过去,看着那喉结上下滚动的形状,极具青年人的天然诱惑力。雁回眯了眯眼睛在他身边坐下,身子靠过去,嘴唇慢慢蹭过他的耳畔,手掌自然而然地探进牛仔裤边缘,隔一层光滑的布料摩挲着器物。

  池烈嘴里残留着的饮料糖分,很快被雁回汲取得一干二净。空了的罐子还没放稳就滚落到地上,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声音。

  压抑的呻吟从池烈喉咙里发出来,不等他有喘息的时机,肩膀一沉,直接被雁回压到了床上。他们的亲吻总是如此,仿佛是只为刺激身体本能而做出的举动,一方野蛮纠缠,另一方被迫迎战。

  雁回的脸慢慢移下去,舌尖触到池烈光滑的喉结后,不由分说地含住吮吸,令身下的人猝不及防蜷缩了一下身体。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池烈声带振动,颤音断断续续,忽然自己的头发被对方轻轻扯了扯。于是雁回停下了动作,抬眼望向池烈那张潮红的脸。

  漆黑的瞳仁正迷茫地盯过来,或许是因为这样的目光过于纯良无害,雁回看得恍了下神,又笑起来,低头抵住对方的前额,小声问他:"哪里不舒服?"

  陷在枕头里的脑袋轻轻摇了一下。

  池烈没有说出来,他只是想看着雁回而已。就算碍于自尊心,总是不肯承认雁回的面容已经对自己有着绝对吸引力,但每次凝视他的眼睛,自己的心跳总归不会说谎。

  最令他讨厌的也是雁回这张脸,任谁见了都会多看几眼,而池烈又偏偏不想稀罕大多数人喜欢的东西。

  有很多时候,他都忍不住觉得雁回面目可憎。

  正是这个人用这双眼睛注视别人的时候。

  空调的温度在之前已经调试到最佳,而在一阵耳鬓厮磨后,池烈的体温已经突破了他能理智忍受的程度。他艰难地侧了下身,但这微小的幅度却牵扯出了一点点头痛,连带着眼前出现了几秒模糊。

  等视力恢复正常后,池烈看到雁回正伏在自己下身,干脆利落地解开了拉锁。炙热的体温对外界触感十分敏锐,雁回的手指对比自己都显得微凉,后庭明显有湿软的东西被涂抹进来,池烈下意识皱着眉望向雁回。

  四目交接的刹那,雁回对他轻轻勾起嘴角,那抹轻淡的笑容转瞬即逝,只剩一如既往的若无其事。

  雁回俯下来撑住身体,其中一只手捏住池烈的下巴,自己继续凑近他,开口后的声音里尽是暧昧:"别用这种发情的眼神看我。"

  他小力地咬噬着池烈的嘴唇,没想到对方直接乖乖把眼睛闭上了。

  雁回哑然失笑,原本想逗弄他的傲慢心情顿时烟消云散,轻轻拍他的脸哄诱着:"好了,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吧,睁眼。"

  夹在两人之间的空气热得池烈急促呼吸,他用力眨了几下干涩的眼睛,结果眼前一黑,雁回又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视线。

  在耍他玩吗......池烈想抬手把他胳膊挪开,小臂刚使劲,却又有气无力地掉下来了。

  "算了,这样就好。"雁回轻松自若地笑了笑,很快语气又低落,"省得我总自作多情。"

  池烈呆滞地躺着,许久才理解那句话的意思。

  像是有人打翻了一杯酸涩的柠檬汁,一滴不漏地淋进自己的胸腔,浇灭了一切压抑的热情和幻想。正因理解了这份感觉,池烈忽然忘了自己此时的处境,仅仅靠声音就如同亲眼目睹了雁回现在的表情。

  他艰难地抬起手,握住雁回的手臂,一字一顿地回应他:"不是......自作多情。"

  "真的?"

  "嗯。"十分坚定。

  雁回嘴角噙着笑,感觉到一丝凉意濡湿了自己的掌心。

  不是自作多情的寂寞,那么只剩下另一种可能了。

  他心满意足地收回手掌,指尖转而去缠绕玩弄着池烈耳边的发丝,声音轻浮地说道:"所以就对我一点防备都没有了吗?"

  池烈眼眶发红,望着他出神。

  雁回纤长的手指划过池烈的下颚,从喉结抚摸到锁骨,再往下是单薄的T恤领口。雁回双手只在这件碍事的布料边缘捻了几下,手指关节就毫不犹豫地发力,瞬间撕扯开一道裂口。

  "刺啦"一声过于响亮,惊扰了正在恍惚的池烈,令他清醒万分。

  心脏砰砰直跳,池烈发现雁回的笑容渐渐变回了似曾相识的模样,强烈的惶恐不安也因此开始发酵。

  池烈试图再次抬起手臂,结果只是徒劳。他的余光里出现了一星半点的闪亮,稍偏过头,就瞥见了躺在地板上空空如也的可乐罐。

  "你往里面......"池烈难以置信地呼吸,"放什么了?"

  "嗯?"雁回毫不掩饰脸上的愉悦,低头凑近池烈,语气相当无辜:"反正无论我放什么,你都会原谅的,对吧?"

  池烈哑口无言,就这样再次被雁回用吻堵住了唇。

  他终于明白雁回刚刚捂住自己眼睛的本意——

  自作多情不是这个男人的风格,得寸进尺才是。

  [十]

  汹涌的性欲聚集在灼热的小腹下方,池烈失去咬牙的力气,呻吟接连不断地从齿间逸出。在药物的作用下,内裤里的胀热感更比平时强烈。雁回温暖的舌尖刚舔弄几下,纤薄的布料内立即变得坚硬挺立,形状分明。

  不知是自己的感官迟钝,还是雁回真的故意把前戏延长,流逝的每一秒钟对池烈来说都像是折磨。除了自己不小心喝下去的东西,真正令身体感到危机的,是雁回之前在他后穴里涂抹的膏体,遇到体温融化后令收缩的内壁发热发痒,渴望着异物侵入翻搅。

  池烈大口地喘息,他听到一阵机械振动的声音,吵得他头皮发麻,下意识收紧了双腿。

  "分开。"雁回居高临下地命令他。

  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池烈心里一沉,只得气息微弱地解释:"我不要别的东西。"

  雁回垂头,打量着他眼眶发红的脆弱模样,自己因此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兴奋感。想把对方的正常人生彻底摧毁,再将扭曲的部分据为己有——如此熟悉又强烈的念头,蛰伏许久又冒了出来。

  于是他顺着池烈的那句话继续问道:"不要别的东西?那你要什么?"

  池烈额头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水,红着眼瞪他很久,才憋出来三个字:"你去死......"

  雁回笑得明朗。

  "这样吧,"雁回把震动棒关掉丢到一边,扶着自己的性器抵在池烈的穴口边缘,"你哭出来,我就插进去。"

  池烈的四肢都被雁回紧紧固定住,他连羞愤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瞪着湿漉漉的眼睛任凭对方摆布。

  或许是这样的逼迫不会令雁回保持太久的兴致,他亲了亲池烈的胸口,压下身子妥协道:"不哭也行,就普通地求我一下,总可以了吧?"

  对池烈来说,这个要求的过分程度和之前也没什么差别,雁回就是喜欢看自己不甘示弱的同时却又难堪失态,什么时候在他面前把脸丢尽了,恐怕这份乐趣才会被满足。

  除了身体持续燥热,以及下腹的性欲更容易被激起外,池烈的意识至少还是足够清醒。真正让他感到压力的是被涂抹过的甬道,奇痒无比,而且雁回还在入口处缓慢摩擦,既没办法止住热意,还撩拨得他更渴望对方立即闯进来翻搅一翻。

  池烈深吸一口气,抬起手臂攀上雁回的胳膊,然后再用力向上掐住他脖子。发觉自己的姿势和力气没办法威胁到雁回后,他只好妥协地张开手,环抱住对方的后颈。

  一连串的小动作被雁回尽收眼底,瞧着比平时有意思多了,早知如此他就该把药的剂量加大些,让身下的人除了睁眼和叫床就提不起别的力气。

  雁回的鼻尖在他脸上温和地蹭了蹭,听到他喉咙里攒着一团呜咽,像是无意识发出来的。

  脖子上的力道加重了一些,看得出池烈费了不少劲,才让两人的胸膛紧紧贴近。雁回一边吻着他,另一边手指撑开他后身湿软地带,不等池烈有机会开口喘息,就毫不犹豫地挺身贯入。

  突如其来的盈满给了池烈身心极大满足,倍加敏感的身体在药物作用下更容易舒爽,他每一寸皮肤都紧绷起来,嘴里发出了令平时的自己绝对会羞愤的呻吟。

  雁回忽然感觉到腹上有液体划过,他无声地扬起嘴角,压着声音戏谑地问:"原来你只被插着就能射么?"

  池烈的脸几乎快埋进雁回的胸膛,毛茸茸的脑袋蹭着雁回的心口。雁回被他蹭得又忍不住狠狠地朝深处撞了一下,池烈立即条件反射地仰起脖子,发出一段缠绵的嘤咛。

  即使视线不够清明,池烈还是能看到雁回的眼睛正牢牢地盯着自己,上面的光亮仿佛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欲,在虚妄的温柔中包裹着真实的狠戾。光是被雁回这样看着,池烈正分泌出白液的器物又有高潮的冲动。

  他的背脊被雁回扶着,紧致的甬道迎来了前所未有的侵略。残存的理智让池烈意识到,雁回平日已经对自己够手下留情,至少不会像今天这样用力到让自己痛得头皮发麻。内壁被碾磨得发疼的同时,更强烈的快感又紧追不舍,压迫得他快喘不过气,一开口只剩情欲迷乱的吟叫。

  直到他喉咙快要干涸,还是想用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抱住雁回。可手臂一使劲就不由自主地痉挛,最后无力地滑落到床上,池烈压抑心底许久的情绪才不可遏制地爆发出来。

  那呻吟没了暧昧意味,听着像是充满怒意的委屈。雁回动作缓下来,搂紧他的背,将他们的姿势翻转过去,让池烈被自己完全拥在怀里。

  雁回的吻落到池烈眼下,把湿润的咸意轻轻拂去,嘴唇又凑到他耳边小声哄了几句话,才让人再次温顺下来,蜷缩在自己身上微微发颤,继续承受着新一轮快感的浪潮。

  两人交合处声音激烈,就当雁回沉浸在观赏池烈闪着水光的睫毛时,他看到那张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合,呢喃着什么。雁回用温和的嗓音诱导着怀里意识不清的人,让他大点声说得清楚些。

  "雁回......"池烈那张脸涨红得可怜,却也流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稚气。他身体重心完全压在雁回身上,这样精神也轻松了不少,脑子里闪过的任何微小念头都能下意识脱口而出。

  雁回为了听清他要说什么,连身下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谁知怀里的人脸上表情呆滞了几秒,就又皱紧眉头,除了春色朦胧的呻吟,就只有不断地念叨着雁回的名字。

  雁回难得今天心情好,本想趁池烈现在被欲望冲昏头时扮演正人君子的模样,然而还没等自己那句故作温柔的"我在"说出来,池烈倒先哑着嗓子迫切地恳求他:"嗯......雁回......操我......"

  雁回有点后悔,自己今天喂给他的药还是剂量太少了。

  池烈筋疲力尽后直接昏睡在床上,额前的发丝被汗水濡湿,睡颜仍蒙着一层绯红。

  雁回把空调升到一个合适的温度,然后把熟睡的池烈抱进浴缸。怀里的这副骨架比以前更舒展了一些,但腰还是纤瘦得一条胳膊就能搂住,身体一浸在水里就软了下去。

  他动作轻缓地把池烈清理干净,吹风机噪声太大,雁回只能开最小档一点一点把他头发擦干,琐碎的事都处理好了再把人安置到新床单上。

  雁回躺在他身边握着那双手,掌心下的骨节触感清晰。原本就想就维持这种距离歇一歇,不过想起自己今晚失了不少分寸,雁回又起身穿好衣服,去附近的24小时药店买了盒消肿药膏,回来悄悄掀开被子给池烈涂上了。

  关了灯,雁回慢慢躺下,黑暗中一伸出手就能抚摸到池烈的侧脸。皮肤很薄,掐了一下,没反应。

  池烈转天一醒,发现浑身不能动弹。

  这次不是哪里使不上力气了,而是稍一牵扯关节,周围面积的肌肉就酸痛无比,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的酷刑。

  屋子里有一阵浓郁的咖啡香味,池烈大脑出神了片刻,突然听到身后有了一丝呼吸声,他吓一跳,转头发现雁回靠在床边看手机,一只手托着杯子。

  察觉到他醒来后,雁回懒懒地瞥了一眼,报了下时间。

  已经是傍晚了。

  池烈有一瞬间起了赶回学校的念头,但身体的不适让他很快又下决心继续躺着了。按照他翘课的次数,今天这门期末是挂定了,不过他现在又不以为然,丝毫没有紧迫感。

  本身自己就是个贪图享乐的人,而雁回在身边时,他更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正事抛在脑后。人生到底苦还是短他们一概不知,但两个人在"及时行乐"这方面倒是有出奇的默契。

  池烈艰难地翻身爬起来,仰脸厉声问雁回:"你给我喝的......那个,没副作用吧?"

  雁回慢慢抬头,眼里依然毫无波澜,而嘴角却浮起了一丝狡黠的弧度:"你觉得我会害你吗?"

  这句反问让原本理直气壮的池烈顿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差点脱口而出"不会",幸好嗓子哑了没那么容易发声,于是闪避了目光回答:"谁知道呢。"

  "当然有副作用啊,"雁回说,"降低智力的。"

  池烈不屑地冷哼一声,忍着腿疼下床去浴室。昨天跟雁回耗了多久他是知道的,本想立刻洗澡,但对着镜子摸了摸头发,这种蓬松顺滑的程度和陌生香味,显然已经提前被人清洗过了。

  于是简单洗漱完,池烈想出去找衣服穿上,结果立刻想起来自己的上衣跟内裤早就被雁回糟蹋得没法要了,只好尴尬地拎起被角钻进去。

  "欸。"池烈用胳膊碰了碰雁回,使唤得很是熟练,"你出去帮我买两件衣服,上下都要。"

  雁回不为所动,"你不是还有件外套么,这两天都不冷,里面不穿也能出门。"

  "那、那还有内裤呢!"

  "没有更好。"

  ......对于男生来说,虽然不穿内裤的确舒服轻松很多,但这仅限于无人知晓的情况,如果被人强制不穿简直像是某种特殊癖好一样。

  池烈才没有那方面的兴趣,不过他有时觉得雁回会流露出一些奇怪的倾向。其实只要别太过分,自己也不是不能满足他吧......不不不,雁回这么爱蹬鼻子上脸,还是不要心软顺从了。

  "去吃点东西,放你床头柜上了。"

  池烈爬过去拿纸袋,里面的汉堡还温热,可乐的冰也没怎么融化。饿是有点饿,可池烈迟迟不敢下口,总觉得这汉堡包装纸不够严实,可乐杯盖也好像有被人松动过的痕迹。

  正犹豫着,自己腰上忽然一紧,雁回的气息蹭过耳朵,磁性的声音钻进来:"怀疑我?"

  "我怀疑你怎么了?你也不想想你昨天干了什么!"

  "只有你啊。"

  "妈的......不是说这个......"

  池烈轻松挣开他的手臂,自己趴在床边慢慢展开包装纸,把食物一口接一口咬下去。汉堡的种类是自己最喜欢的,池烈没别的地方挑剔,就随便找了个理由抱怨:"大晚上吃什么垃圾食品。"

  雁回笑了一声:"你平时不是就爱吃没营养的东西?"

  那不一样的。

  池烈闷声咀嚼。

  自己喜欢不太好的东西而被人拦住,和被人纵容是不一样的感受。

  至于这份好意是接受还是拒绝,选择权都在被在乎的那个人手里——尽管池烈脑子里没有形成这样清晰的认知,但潜意识还是会希望自己处在最好的位置上。

  可惜雁回远比他心思复杂得多,到头来池烈只剩被动接受好意的份,而且正因是"好意"才无可挑剔,他也只能把那点小小的不甘心藏着,来日方长,有空再想办法刺雁回几下。

  池烈吃饱喝足后,想起来雁回搬家的事,又转头问他:"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换地方住了?"

  "也不是突然,"雁回盯着手机屏幕,那部电影已经进入尾声,"在一个地方待久了肯定会腻,所以去年就已经在找新房子了。"

  他看着黑幕上缓缓滚动的白字,随口补充道:"那附近比较热闹。"

  "那你不嫌吵吗?"

  "隔音挺好的。"

  雁回接着又漫不经心地给他详细描述了户型,池烈心不在焉地听。直到雁回的手机刚好电量耗尽自动关机,他思维卡了一下,然后沉声问池烈:"我刚说到哪里了?"

  "啊?"忽然被点名,池烈回过神来答:"我也忘了。"

  说话的人不走心,听的人更不认真,四目交接的瞬间也不约而同地想别的事,于是又只好心照不宣地把各自的念头收一收,重新把注意力放到对方身上。

  雁回倾下身子,手臂跨过池烈,抓到床头柜的充电器,将手机接上了电源。

  指示灯亮起时,池烈还等着他沉重的胳膊从自己胸口移开,然而雁回把手机放下后还保持着这个姿势。接着,他放松了身体,肩膀也缓缓压下来,头枕着池烈的颈窝,将呼吸间的热气全部埋了进去。

  池烈心跳紊乱好久,才平静下来。

  他伸手摸了摸雁回漆黑的发丝,像是在抚弄一只独自嬉戏过后慵懒又骄横的猫。

  池烈就这样抱了他很久,忽然明白自己要朝着那份不真实感迈进的"意义"。

  ——并不是性格积极,执着于所谓"成为更好的自己"。

  ——而是以此为借口,想要拼尽全力,用自己来饲养你。

  【番外二完】

第14章 番外三:Panda日常

  (Panda和梅奥是他俩养的狗的名字,一只柯基一只萨摩耶)

  胡萝卜......胡萝卜呢......我的胡萝卜又不见了!那里没有,这里也没有,上面没有,下面也没有!啊啊啊!一定、一定是被那个坏人偷走了!

  可是他的房间紧紧锁着,我使劲撞了几下,等了很久也没人给我开门。不对!主人也是在里面的,为什么主人不出来呢?我停下来,耳朵贴在门边仔细听着......啊!我听到了主人的声音!

  咦,主人难道是在哭吗?嗷嗷嗷!那个坏人绝对是在里面干坏事!主人每天就是这样被他欺负,然后发出这种痛苦的声音。我好难过......主人现在遭到了坏人的折磨,而我作为主人的守护神,却无能为力!

  得想办法保护主人才行啊,我要吃很多胡萝卜,变得像梅奥那么大......不!我要变得比她更大,像之前遇到的藏獒一样!保护主人,正是我的使命!

  但是,我的胡萝卜又去哪了呢?唉,连我的胡萝卜都被坏人偷走了。

  正当我垂头丧气时,我看到梅奥正在舔奶瓶,她显然对主人的处境毫不在意。

  我冲她叫了一声,她只轻轻抬起眼皮瞥了我一下,始终没停下舌头的动作。

  "喂!"我跑过去,把她前爪下的奶瓶叼开丢到一边,"你,去把主人救出来!"

  "救?为什么要救?"

  她懒洋洋地趴下来,迷惑不解。

  "这还用问吗!"

  那个坏人可是在凌辱他啊!梅奥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哼,没良心的狗东西。

  一定是因为她跟那个坏人待太久,所以生出二心,背叛主人了。但是没关系,主人还有我,我是永远、永远,都只对主人一个人类忠诚的!主人比我之前遇到的所有人类都要好,是他教会了我怎么爬上高高的楼梯,教会我该怎么从原地蹦到另一个地方的。对于我来说,主人才更像是守护神。

  咦,等一下,我怎么忽然闻到了坏人的气味?而且这个恐怖的气息离我还越来越近了......

  "吃饭。"

  呜哇哇!坏人突然在我背后冒出来了!

  原来门在我不注意的时候打开了,坏人从里面走出来,和平时一样,在这个时间给我和梅奥倒满午饭。

  他蹲下来的时候,我怎么感觉他有哪里怪怪的?噢!原来他没有穿衣服!这下子我更容易察觉出他的气味了,简直像是被他整个人包裹住了一样!讨厌!

  对了,主人也应该安全了吧。我趁坏人跟梅奥说话的时候,以超快的速度跑到了那个屋子里。

  我看到主人闭着眼趴在床上,额头好像出了很多汗。唉,可怜的主人,被坏人欺负得像是死掉了一样!呜呜呜主人你还好吗?我要蹦上去,蹦!蹦!

  好累......好累......这个床好高,比台阶高太多了。

  但是还好我发出的声音成功让主人睁开了眼,他沉沉地呼吸,看到我以后把胳膊伸下了床。嘿嘿嘿,主人在摸我的头,主人说过我是好孩子,所以他才会摸我嘿嘿嘿。

  看到主人还活着我就放心啦,哼哼,主人你别怕,等我长大会好好报复那个坏人的!

  主人翻身下了床,怎么主人今天也哪里怪怪的?噢!原来主人也没有穿衣服!

  嗯?等一下,为、为什么主人的身上也全是那个坏人的气味啊!

  难道是坏人为了让我和梅奥区分不出他们两个,所以对主人搞起了手脚?可恶!幸好我的眼睛牢牢记住了主人的样子,不会被坏人骗到,不知道梅奥那个笨蛋会不会中计。

  我一边担心,一边跟在主人身后慢慢走,他停在了那个会流水的屋子门口,转头看了我一眼。

  我仰着头,安静地等待主人的指令。

  主人喊了一声坏人的名字,然后就进到那个屋子里,把我留在了外面。我伸出前爪挠了挠,但是没过多久,我的身子突然飞起来了!

  我拼命踹动我的爪子,一回头看到了坏人的脸。

  嗷呜——

  他的表情真可怕!

  坏人把我丢到了梅奥旁边,然后一盆午饭就摆在了我面前。我虽然很想直接打翻,但是现在肚子很饿,而且我还要快点长大变强,所以就算是坏人给我的食物,我也会不嫌弃地吃下去的!

  我听到了主人洗澡的声音,那个屋子就是主人洗澡的地方。坏人不在的时候,主人也会把我和梅奥带进去帮我们洗。其实我很讨厌洗澡的,但是主人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讨厌!不过如果被坏人知道,坏人就会对主人很生气,让主人不准再带我和梅奥进那个屋子,只能去很远的陌生地方,让陌生人类触摸我们。

  我吃着吃着,抬起头一看,坏人不见了。我追着他的气味,发现他趁我不注意又跑到主人所在的屋子里了。哼,肯定是想让主人帮他洗澡吧,想得美!主人只会对我和梅奥这么好!

  我走回去继续吃饭,梅奥已经吃完了,她又在舔奶瓶。

  她趴在地上,对我说:"你好吵啊。"

  "我哪有!"我冲她叫了一声。

  梅奥总是这样,平时不说话,一说话就是在针对我。

  唉......待在坏人家里真讨厌啊,连梅奥都偏向坏人了。不知道主人什么时候才能开学,真想让主人快点带我离开。

  主人洗完澡出来了,坏人也出来了。他们坐在沙发上,坏人手里拿着一个超级可怕的东西,会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在主人脑袋旁晃来晃去,还好主人没有因此受伤过。

  等那个恐怖的声音停止了,我才走过去看望主人。但是还没等我走近他们,梅奥忽然在后面一口咬住了我的屁股。

  笨蛋梅奥,又在欺负我没有尾巴!想起我的尾巴,我就忍不住难过。如果早点遇到主人就好了,主人一定不会像其他人类那样,把我的尾巴剪掉的。就算我早就没有了刚出生的记忆,那时候应该也察觉不到痛,可是能拥有一条能摇晃的尾巴是我的梦想。

  嗯?那个坏人又在对主人做什么?不对,是主人在对坏人做什么呢?噢——我知道了,原来主人是在反击!哼哼,就是这样,快点咬死这个家伙吧主人!哇哇哇主人好厉害,主人用胳膊掐住了坏人的脖子,主人把坏人打倒了!对对,就这样继续用力咬他吧!

  坏人会被主人吃掉吗?似乎并不会,因为主人太善良了,咬了他几分钟后就放过他了。

  主人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了我身边蹲下,抱起了我。

  "你是不是又把胡萝卜放沙发下面了?是不是?是不是?"主人使劲捏我的脸,摇晃我的身体,"不许再把你吃的东西乱放,只能放盆里,听到没?"

  主人开始教训我,这个时候我只要装听不懂,呆呆看着他就好了,嘿嘿。

  接着坏人也走过来了,他没有蹲,甚至连头都没有低下,只用那双可怕的眼睛盯着我。

  然后他对主人说:"柯基的身体长这么快吗?"

  "嗯?"主人仔细瞧了我一圈,"比你上次见到大很多吗?"

  "这倒没有。"坏人说,"就是越来越像颗球了。"

  "因为没有尾巴吧,所以看起来圆。"

  "我看就是吃太多了。"坏人冷冷地笑了一声,"干脆改名吧。"

  这时候梅奥在我身后也悄悄笑了起来。

  主人又摸了摸我的头,把我放回地上。

  "我总觉得它讨厌我。"坏人看着我,对主人说道。

  "啊?是吗......可能Panda认生吧。"

  不是的,主人,才不是这样。我不怕陌生人,我就是很讨厌眼前这个人而已!

  没想到主人却对那个坏人继续说:"你多跟他玩呗,不然我每次回国都得教它认你。"

  "你怎么教的?"

  "你管我怎么教的。"

  "狗不是主要靠气味认人吗?你该不会是藏了我什么东西吧。"

  "去去去你大爷的!谁像你那么变态。"

  "你在想什么啊,我是说香水之类的。对了,我放床头柜的那瓶是不是碎了?我昨晚一进屋全是那个味道,呛得睡不着。"

  "你说那瓶啊......"

  主人嘴巴张了张,他的眼睛突然盯住了我。

  "那瓶被Panda打碎了,我就把玻璃什么的都扔了。"

  主人干脆利落地说道。

  嗯?不是我啊,我才没有进过坏人的屋子!啊啊啊完了完了,坏人现在用超级超级可怕的眼神看着我呢,他一定是想趁这个机会把我丢掉,不行不行,主人救命啊——

  这次坏人蹲下来了,我以为他要把我拎起来扔出去,于是忍不住退后了几步。

  结果坏人并没有再看我一眼,而是凑到主人身边,离他很近说:"那你替它赔我。"

  什么?难道他要把主人丢出去吗?不行,主人一直很期待住在这里的,我不能让主人伤心,所以还是让我离开吧,我随便吃点什么都能活下去。

  我视死如归地冲坏人叫了两声,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

  没想到是主人先捏了捏我的嘴,让我安静。好吧,主人的命令我绝不能违抗。

  坏人去做饭了,那是他们要吃的。主人抱着我到沙发上,再次跟我讲不能把胡萝卜藏到隐蔽的地方,尤其是沙发垫子下面,坏人清理起来会很麻烦。

  听到主人这么说,我也只好乖乖地蹭了蹭他的掌心,表示自己知道了。

  哼。

  走着瞧。

  【番外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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