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彙報演講
房門被人流于形式地敲了兩聲,沒等還在夢裏的人清醒,就有人擅自擰了門把手進來。
對方流程熟悉,一氣呵成。她先是走到窗邊,一下把窗簾甩到底,頓時天光大亮,床上的人皺着眉把頭埋進被子裏。
但沒用。那人接着走到床邊,掀開被子,強迫她睜眼,她只好擡起手臂搭在眉骨上,稍微做一點抵抗。
"幾點了,還不起來!"
然後聽到那人踱步到衣櫃旁,櫃門被拉開,窸窸窣窣的聲音傳出來,十幾秒之後,有東西被扔在被子上,不重,但衣架磕碰的聲音響了兩次。
陳謹悅等這套流程走完,終于意識回籠,她坐起身來打了個哈欠。"媽......幹嘛着急叫我起床。"
陳芳在一旁也沒閑着,把她昨晚亂扔在椅子上的衣服疊好放在一旁,"都快中午了,快起來,你姐難得在家一起吃早飯。"
"哦。"她揉揉眼睛,窗戶外晴空萬裏,難得的好天氣。低頭一看手機,才「中午」九點。
林韻聲斜着靠在門框邊,左腳撐着身體,右腳輕輕往左邊一搭,腳尖立在地上。她手裏端着杯咖啡,喝了一口,笑着看陳芳和陳謹悅鬥嘴。
陳謹悅想到昨晚的吻,心裏還是甜的,她伸個懶腰,用手輕輕蹭了蹭自己的鼻子,下床去了浴室。路過林韻聲的時候,狀似無意地拍了拍對方的後腰,算是對她說了句「早安」。
早飯是從外面買回來的燒賣和蒸餃,是陳謹悅高中時候常吃的、學校邊的那家。她拉開椅子坐下,林韻聲從旁邊把咖啡推到她面前,是杯熱拿鐵,上面飄着一顆歪七扭八的心。
陳謹悅沒忍住笑出聲,"好醜的心哦"。林韻聲不理她。
她轉了轉杯子的方向,把心尖尖對着自己,從那處開始喝。拉花是醜了點,但怎麽也是姐姐給她的,她要保留得久一點。
陳芳端着自己的豆漿坐在兩人對面,"聲聲啊,你昨晚團隊聚餐啊?"
"嗯。"
"那你後面是不是就沒那麽忙了,要過年了嘛。"陳芳說着,夾了兩個燒賣在盤子裏遞給陳謹悅。
"嗯,下周會輕松一點了。"
"媽我自己來。"她伸手從陳芳手裏拿過自己的餐碟。
"對了,媽,今年過年有想去的地方嗎?"
"你問她。"話音一落,陳芳和林韻聲同時看過來。
「看我幹什麽?」
陳謹悅記得小時候,每年過年,都是三個人擠在老房子裏,媽媽做幾樣平時吃不到的菜,電視機開着看個春晚,這個年就算過了。
她們沒什麽旁系親戚,但三個人的年夜飯她也吃得滿足。
長大了一些後,每年寒假結束,聽到同學們讨論壓歲錢,再順便抱怨家裏的親戚。她想紅包她是有的,但煩人的親戚沒遇到過。陳芳是全世界最好的媽媽,林韻聲是全世界最好的姐姐。
她是海城第二小學裏最幸福的小孩兒。
陳謹悅拿筷子破開燒麥,挑了裏面的糯米放進嘴裏,嚼一嚼說:"去漠河吧。"
"啊?"
"國外還沒冷夠啊?" 陳芳眉頭擰在一起不知道自己女兒出的什麽鬼主意。
林韻聲端起咖啡的手笑得一抖,抿了抿嘴唇說:"去南城吧,南城暖和。"
說完看了一眼無厘頭的妹妹,對方拿筷子戳着燒麥,也在低低地笑。
陳芳斜了一眼陳謹悅,不知道兩個人在打什麽暗語。
其實也沒什麽暗語,就是一些心血來潮、不着邊際的玩笑,林韻聲剛好聽得懂而已。
春節的計劃很快就定下來,陳謹悅心情特別好,一半是因為好多年沒有好好過春節了,另一半是這次春節裏有林韻聲。吃完早飯,她就迫不及待拉着姐姐去客廳,要做出行計劃。
這下沙發可算有用了。再也不是坐在地上了。
"我們什麽時候出發?"陳謹悅眼睛一眨一眨,脫了鞋把腿縮在沙發上問她。
林韻聲調出工作日程,劃動兩下,"嗯......年二十九?"
"好!那我們什麽時候回來?"這次她歪着頭,探着身子去看姐姐。
林韻聲眼睛彎成月亮笑着看她,伸手去捏妹妹的鼻子,"你想什麽時候?"
"初五吧,初五好不好?"
"好。"她笑着答應。
"那你有什麽想做的嗎?"
"我都行,你安排一下?"陳謹悅探過身來的發絲落在林韻聲的腿上,她用手指一點點把妹妹的頭發梳好。兩人距離太近,對視的時間又長,她無端想起昨晚的吻。
微微紅了臉。
陳芳還在廚房裏忙活,林韻聲清清嗓子,站起身,對妹妹說"交給你咯?"
"好!"
海城深冬的周末,太陽難得勤快,滿滿當當照了兩天。城市像從冬眠裏醒來了一點點,街道也變得有了生氣。
任筱筱打來電話,約陳謹悅出來吃飯。她話語裏藏不住笑,說不出來了,有事要忙。
她一個剛回國的人,除了任筱筱一個朋友都沒有,她能忙什麽。
對方一聽她上翹的尾音,就知道和林韻聲有關,也罷,奚落她兩句重色輕友,便故作無奈地挂了電話。
陳謹悅浪費這稀有的陽光,把時間放進了造夢裏——造一個一星期後,和林韻聲的,在南城的美夢。
連新年都變成點綴。
周日晚上吃過晚飯,陳謹悅拉着林韻聲不讓她走,"你坐在這兒等一會兒。"
她跑到房間去,把電腦拿過來,給林韻聲看她花了兩天時間做的春節計劃。
密密麻麻好幾頁——易讀性極差。
林韻聲一雙笑眼輕輕一掃,抓了幾個關鍵字,「初三,早上八點,付記早茶。」
她看看身旁今早九點起床都不情不願的妹妹。
可落地性——有待商榷。她心裏又加了一個判斷。
一篇不怎麽合格的報告文件,一場不怎麽正式的彙報演講。
但一個她很喜歡的彙報對象。
好棘手的情況。她職業病犯了。
林韻聲手撐着頭,看送到她眼前的屏幕。彙報人坐在她旁邊,離得近,彙報熱情極高。
"年二十九,我們下午飛,到了之後,我們去一家叫金城山的酒店吃晚飯,這家店是吃南城特色菜的。好不好?"
"好。"林韻聲眼睛看着妹妹的耳朵。
是前天晚上被她染紅的那一處。
"年三十,營業的店不多,我們就在酒店吃早飯和自助午餐,晚上,南城的海灘有新年煙火,我們早點過去,占個好位置跨年。"
"好。"眼神挪到了藏在衣領下的鎖骨。
是她呼吸的延伸,纏綿曾盤踞的溝壑。
"大年初一,有一個當地政府辦的新年集市,專門用來吸引游客的,我查過了,很大,我們可以在裏面玩上一整天。去不去?"
"好。"然後是一張一合,口齒伶俐的嘴巴,字字句句吐出來都是幸福的韻腳。
是她吻過無數次的地方。
"大年初二,我們去海邊,你帶我去騎海上摩托吧!媽媽的話,她不适合這項運動,她可以去玩舟筏釣。"
"好。"眼神落進了妹妹漂亮的雙眸。
深冬裏竟然還點着春光。
"林韻聲!"陳謹悅終于發現她在走神,單方面暫停了這場彙報。
"你別看我,看屏幕!"她抱怨。
話音一落,怎麽這話自己也覺得熟悉,好像七八年前,林韻聲也是這麽對她說話的「你別看我,看題目。」
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竟然跨時空共情了。
——原來這麽氣人!
她氣鼓鼓的,帶一點點心虛——可能要對以前的林韻聲說聲對不起——但這不是你不尊重我勞動成果的理由。
"我在聽。"林韻聲的聲音溫柔地傳出來。
"那你怎麽只知道說'好',也不提意見。"陳謹悅撅嘴表達不滿。
"你安排得不是挺好的嗎?我沒什麽意見。"她輕輕一笑。
——在職場可從來沒有這樣偏心過。
"那初三呢,初三我們去廟裏拜佛!"
林韻聲聽到這話,笑得有些壓不住嘴角,心想「初三不是八點起床去吃付記早茶嗎?再說南城哪來的寺廟。」
但她不拆穿,說:"好啊。"
陳謹悅瞪她,"初四我們在酒店裏躺一整天!"
"也好。"
"林韻聲!"
"你變了,你現在會欺負我了。"陳謹悅幹脆終止彙報。
以前是她合上練習冊,現在還是她合上電腦。
林韻聲看着妹妹,能感受到她這兩天為了這趟旅行有多麽興奮,陳謹悅還是那樣,滿心滿眼都是她。
想到這裏她有一點幸福,又有一點酸澀。
手還撐着頭,她調了調角度,越過妹妹的肩膀,看了一眼在客廳沙發上看綜藝的媽媽。
綜藝好吵,但她的陳謹悅很安靜。
「三、二、一」
她小幅度挪動身體,在陳謹悅臉上印一個吻,輕輕的一聲「啵」,純情又好聽。
還順便落下一句匆忙但甜蜜的"我都聽你的",說完便起身去了客廳,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陪陳芳一起看電視。
彙報對象極其不負責地離開了,會議沒有不散場的理由。
被留在餐桌上的人,臉頰上有一處燙得她移不開身。嘴角也不聽話,不自主地往上揚。
「林韻聲今天怎麽這麽甜......」她想。
突然又喜歡新年了,比小時候更喜歡,比期待放假更期待。
她壓住嘴角起身,拿上電腦回房間。
失敗的彙報就先放在一邊吧。畢竟甜蜜的辦公室戀情,誰不鐘意呢。
誰人不知南城沒有寺廟,不懂禮法的信徒卻早已在心裏祈禱了千百遍——「上天啊,這樣的心動可不可以永遠沒有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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