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藥炖排骨
冬季裏天總黑得特別早,車駛入小區地庫的時候才七點鐘,但夜色和低溫撞在一起,總讓人覺得這是在深夜裏。
陳謹悅知道這房子是兩年前買的,但她又沒來過,一切對她來說都是新的。車是新的,房子是新的。連人也像是新的。
不過人有「舊」這個說法嗎?
林韻聲對她來說「舊」過嗎?
她又在胡思亂想。
......
"悅悅,換鞋啊,別愣着。"陳芳接過她的行李箱,把她領進門。
她回了神往四周看,房子看起來還算大,比起小時候的家已經是天差地別。
"诶,你過來,這是你的房間。"陳芳說着打開房門,房間布置得簡單但幹淨,有一張新的床,裏面還擺着以前在老房子裏她的書桌和兩個儲物箱。
"這都是聲聲給你留着的,還有這個衣櫃啊......"陳芳又說了些房間裏物件的細節,謹悅已經沒有再聽。
她回頭對站在走廊的韻聲說"謝謝姐姐,姐姐有心了。"
她笑得真漂亮,聲音也清甜。林韻聲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親姐妹會這麽對話嗎——這到底是禮貌還是生分,或者她就是想單純嘲諷點什麽——可她從來也不知道親姐妹是該說些什麽的。
她覺得陳謹悅該是和以往一樣乖張,不然一如離開時那樣恨她,怎麽也不該是現在這樣禮貌周全好像她們真的是一對尋常姐妹。
"應該的......洗個澡休息會兒吧,我先去做飯。"韻聲說完轉身脫了外套,朝客廳走去。
"诶,韻聲啊,我來做飯吧,你忙了一天,也怪累人的。"陳芳說着也跟着韻聲過去。
"沒事,媽,我......"
後來的對話被謹悅關上的房門隔絕在外,她靠在門上,嘆了好長一口。時差反應好像一下子全來了,她突然覺得又困又疲憊。眼神飄向了那幾個舊箱子上。
她走過去,擡起右手食指輕輕撩開了頂上面的封蓋,掃了一眼才徹底挪開遮擋物。東西果真全部被妥善收納好了,想也知道都是林韻聲做的。只有她才會事無巨細地為她做這些事。
她探手進去把箱子裏的相簿拎出來,攤在桌子翻了幾頁——是空的。
「呵......怎麽還偷東西呢。」心裏暗暗吐槽了一句,又合起相簿把它扔回了箱子裏。轉身拿出化妝包和睡衣,挪步去了浴室。
陳謹悅泡在浴缸裏時腦子都是鈍的,好像再不睡覺人就要猝死了,她泡在浴缸邊沿,閉着眼睛想,為什麽要一時沖動就回來。這根本沒有意義。
但,現在在林韻聲的房子裏想這些事,就有意義了嗎。
她在氤氲的霧氣裏睜開眼睛,又嘆了一口氣。
"悅悅啊,洗好啦?你去沙發坐會兒,馬上就吃飯。"陳芳還在廚房沒忙完,估計是擔心油煙大,關着廚房的推拉門,她扯着嗓子對謹悅說話,生怕她聽不見。
陳謹悅幹脆就擦着頭發往沙發去了,坐是坐不住的,實在太累了,只想躺着。可頭發還沒幹透。她就幹脆把頭枕在了沙發扶手上,把頭發撩在一側讓它們垂在空中。
閉着眼睛躺了會兒,聽見有腳步聲靠近。她知道是林韻聲。對方站定後沒開口說話,像在等什麽。陳謹悅也懶得睜眼,假裝什麽都不知道。
"小謹,去吹個頭發吧,別感冒了。"站着的人終于溫聲開口,陳謹悅想她要是睡着了,這蚊子一樣的聲音保準就錯過了。
"嗯。"她嘴上應着,卻還是眼皮都不擡,人也不動。
林韻聲又站了十幾秒,便不再繼續說話了。她拿起遙控器,把暖氣又調高了兩度,再拾起沙發另一邊疊着的小毛毯,輕輕蓋在了謹悅身上。又轉身回到了廚房。
這毛毯怕是林韻聲平時自己會用的,全是她木質香水的味道繞在周身。等意識到這點,陳謹悅終于睜了眼,她吸了吸鼻子,捏着毛毯一側的邊角,
把臉也一并罩了進去。
陳謹悅感覺自己是睡了一會兒的,被媽媽叫醒的時候,頭昏沉得像灌了鉛。她揉着太陽xue走到飯桌邊坐下,又強行打起了幾分精神。
"悅悅啊,是該累了,吃完就直接去睡覺吧。"陳芳把盛好的米飯遞過來放在她的面前。廚房的推拉門也被打開,林韻聲端着最後一道菜出來,是山藥炖排骨,也放在近前。随後又拖開椅子,坐在了陳謹悅身旁。
"不着急,我都多久沒吃到家裏做的飯了,可得好好吃一頓。"她說完就拿起筷子往自己碗裏夾了塊魚肉。這話是不假,國外呆了六年,吃了六年的白人飯,可白人飯那能叫飯嗎,那最多是維持身體機能不得不吃下去的糠。
陳媽媽笑得開心,顧着讓她多吃點,樂得合不攏嘴。
"你試試這個,你聲聲姐給你做的,都還記着你喜歡吃山藥炖排骨呢。"陳芳說着,拿手指在空氣裏朝着這道菜的方向點點
"嗯。"謹悅又是應聲,但不動筷子去夾菜。
"聲聲啊,待會兒吃完了,你也去忙,你不是還有個會要開嗎?這些就我來收拾。"陳芳一邊說着,一邊把盛好的韻聲的那碗飯也遞給她。
"好,謝謝媽。"
"诶,這有什麽好謝的。還有這周六要請江海濤來家裏吃飯啊,你別忙忘記了。我可是麻将都不跟小姐妹打了啊。"
"江海濤?誰啊?"謹悅先接了話。
陳媽媽臉上挂着笑,陳謹悅感覺這一整天她媽嘴角就沒下來過,不過這次她還笑得有點賊兮兮的。"就你姐一朋友,之前我不是去醫院做檢查嗎,他還幫襯了點呢。挺好一小夥子。"
看着這副模樣,謹悅心下也了然,這個江海濤八成就是之前她和媽媽視頻時,提到的郎有情妾有意的「高質量男性」
真行啊——林韻聲。
"你聽見沒啊,聲聲,別忘記了。"陳芳還不放心地又補了一句。
"知道了。"林韻聲這次不僅答了,還是笑着答的。
你可真行啊——林韻聲。
陳謹悅微蹙着眉頭不想說話,她感覺時差反應還是戰勝了自己對家鄉美食的渴望。突然只想趕緊吃完這頓飯就蒙頭大睡。
可林韻聲好像察覺不到,又或者她其實察覺到了嗎,她心裏的這一點不悅?她也拿不準主意了,可她為什麽夾了塊排骨放進自己的碗裏。
陳謹悅偏頭去看她,可林韻聲沒給她眼神,好像只是稀松平常地做了這麽件幫忙夾菜的事情。
但陳謹悅又分明像是聽到她問
「怎麽不吃這道菜,不喜歡嗎?」
「以前不是最愛吃了嗎?是特意給你做的。」
像以前那樣哄着她。
——是的,已經不喜歡了。
陳謹悅在飯桌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陳芳講話,陳芳知道她也累了,也沒多聊什麽,又叮囑一遍讓她吃完快去休息。
剛回家的第一頓飯,她小半個小時就吃完了。放下筷子的時候,時間才将将八點半。
"吃好了,我去睡了,有點撐不住。"
"诶,好,你好好休息啊,這時差要倒幾天的。房間冷的話跟媽說啊。"
"嗯。"說完,她就走向浴室了。
那副碗筷規整地擺在飯桌上,排骨突兀地沉在碗底,尤其紮眼。
陳謹悅一口也沒碰過。
整個飯桌上好像其他什麽都不存在了,就剩碗底那塊排骨,哦不——應該還連同着那一整盤菜,甚至是這一整天,都在嘲弄林韻聲。她忽然覺得自己也挺可笑的,先前怎麽會覺得陳謹悅會和她變成一對尋常姐妹。
不是嗎?
明明繼續恨她才是合理的。
恨才是多麽綿長又深刻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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